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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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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這時候張太後急了,眼見著東風壓倒西風,便又起了心思,將惠茹的妹妹安茹接來宮中,這安茹比惠茹略小幾歲,姿色雖不如姐姐,然而蕙質蘭心,能書善畫,是個名副其實的才女。

經此一事,惠茹雖然心中憤懣不平,但也懂得收斂,加上自己妹妹入宮,讓她也有了危機感。安茹因出身小家,慣會服低做小,討著惠茹歡心,兩姐妹走得近些,安茹也時常勸姐姐,與中宮多多親近,就算為了皇子日後著想。

馮瑛雖看不起惠茹,倒也沒有因此對安茹有什麽看法。安茹來中宮請安見到馮瑛的第一眼,就已確信自己的姐姐必定一敗塗地。

她真的太美,宛如天上人,不敢高聲語,唯恐驚動仙子。光是美也就罷了,她還異常的善解人意,喜怒不形於色,讓安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親近的心來。從那之後安茹時常出入中宮,陪著馮瑛說話解悶,也會托家裏人帶些宮外的新奇玩意兒逗她開心。最開始馮瑛心中也有戒備,畢竟是惠茹的妹妹,日子久了,才發現她是真的想跟自己示好,連朱翊煦也註意到,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起這安美人倒比自己還要受皇後待見。

安茹對馮瑛的討好是有目共睹的。

有時馮瑛說了一句極有意思的話,安茹都會默默記下,時常跟左右親近的人轉述,誇讚皇後的聰穎。馮瑛偶爾說到喜歡什麽書,看過什麽畫,她都會立刻叫人取來給她看。馮瑛臨什麽字她必跟著一起學,盡力想寫得跟她一般好,連她的穿衣風格,安茹都會下意識地模仿。宮女們偶爾說安美人跟皇後是越來越像了,宛如親生姐妹一般,她也會極其高興地問對方真的嗎。惠茹恥笑她昭然若揭的野心,笑她心思蠢笨,這輩子都不會得逞,然而安茹卻我行我素般繼續這樣做著,絲毫不怕別人的目光和議論。

馮瑛對此不以為意,她是有姐妹的人,小時也會模仿姐姐說話做事,這都是很正常的現象。這種模仿似乎卓有成效,很快朱翊煦就註意到了這新美人的存在,對她多加眷顧,恩寵甚至有蓋過她姐姐惠茹當年的程度,馮瑛身邊的宮女們紛紛替她不平,覺得安美人就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馮瑛聽了有些不舒服,她與孫念詞感情極好,也不免由己及人:“習字看書,這都是極好的事,女孩兒家換幾身漂亮衣服又怎麽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被你們說的這麽不堪,從此不準再提什麽東施西施。”

這話讓安茹聽見了,她反倒再也不學了。

眼見著自己妹妹得寵,惠茹心態也徹底失衡,動不動就為一點小事跟安茹發生爭執,常常拿出姐姐的架勢責罰教訓她,讓安茹苦不堪言,而宮裏唯一能夠讓她傾訴煩惱的人也只有馮瑛,因為破碎的姐妹情,讓安茹越發想要親近溫和的馮瑛。她告訴馮瑛,雖然陛下常去她閣中,但也不會召她侍寢,陛下問的最多的,就是皇後的事情。這讓馮瑛覺得匪夷所思,荒謬至極,一個皇帝召見妃嬪,竟是為了打聽自己的事,這是什麽道理?

然而安茹卻神奇地理解了朱翊煦,並且與他有著微妙的共鳴。朱翊煦經常召她來說話,說的最多的卻是馮瑛的近況,這是兩人都感興趣的話題,一聊就能聊好久:她看什麽書,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包括她喝的茶,曛的香,進的飲食,也是他關心的內容。安茹並不意外地發現,朱翊煦對自己的皇後似乎有一種不可告人的窺視欲,他很想探聽關於馮瑛的一切,明明有很多方式可以接近自己的皇後,而他似乎刻意保持跟她若遠若近的距離。

她懂得朱翊煦的感受。

因為她也是。

她想要了解馮瑛的一切,任何都行:她尊貴的母親,睿智的父親,她風采出眾的兩位兄弟,她從小生長的環境和受到的教育,當然也有她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姐孫念詞。

說到孫念詞,在惠茹被降位之後也來宮裏一次,為了彌補上次的遺憾,馮瑛特意留姐姐在宮裏住了一段時間。安茹每次去見馮瑛都能見著那個孫念詞,姐妹二人感情極好。柯義本不欲再讓孫念詞入宮,陰陽怪氣地說自己夫人笨手笨腳,免得沖撞宮中貴人。馮瑛就知道柯義心存怨懟,因為上次的事還記恨著,也幸得馮瑛替姐姐解了氣,報了仇,否則也不知柯義會如何發作出來。

安茹最後去那次,馮瑛正被孫念詞按在榻上擰她的腮幫,滿屋子的宮女們都笑得直不起腰,孫念詞笑道:“連我你都敢編排,看我今天不收拾你。”榻上的馮瑛發髻散亂,求道:“好姐姐,饒了我吧,瑛兒再也不敢的。”

安茹哪見過向來端莊的馮瑛這般模樣,一時之間也是呆住,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直楞楞地站在那裏,直到宮女出現替她通傳,馮瑛這才抿了頭發坐起,叫人給她賜坐,她也是呆呆地,看著孫念詞出神,馮瑛便為她介紹孫念詞的身份,用一種孩童炫耀玩具的語氣告訴另一個同伴:“我也有姐姐。”

“我的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馮瑛這樣說著,眼底有光,仿佛不需要介紹孫念詞的姓名來歷,是個人都應該知道這是她的姐姐。孫念詞在旁邊笑著看她,目中滿滿都是如長母般的疼愛慈祥。

安茹笑著哦了一聲,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麽,神情看著有些低落。

孫念詞在宮裏小住的那幾日時常能見到安茹出現,對她的印象也很好。那日她與姐姐惠茹一道去中宮吃茶,也是借著這次機會想要化解惠茹跟孫念詞之間的矛盾,惠茹雖心中不滿,只是形勢強過自己不得不低頭,跟了妹妹安茹同去。然而孫念詞卻是極大度的,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

只是讓人沒想到的是,吃過中宮的茶回去之後惠茹當晚暴斃,吐血身亡,瞬間所有的矛頭直指馮瑛。

朱翊煦當即命人徹查,盤問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孫念詞反覆解釋那茶自己也喝過,安美人也喝過,都平安無事,怎麽可能獨獨惠茹暴斃,這時還是向來一聲不吭的安茹透露了一個細節,說她姐姐當時佩戴了一個端午節時皇後分送諸宮的香囊,這香囊並無異樣,只是在當日飲的茶水中找到了一味與香囊相克的成分,劑量極微,按理說也不該引出這麽大的反應。

安茹的證詞讓所有中宮的人都不覺得意外,目光或鄙夷或不屑地紛紛看向她,這時落井下石,倒是跟她姐姐如出一轍,枉費皇後從前如此照顧她。

除了馮瑛。她如秋水般的目光靜靜往安茹身上一轉,安茹就瑟瑟地低下頭去,馮瑛不再說話,也不為自己辯解,朝朱翊煦跪下,只擡頭靜靜地看他,等待他的發落。

朱翊煦一直都在看她,即便她不看自己時,他的目光也始終落在她身上,他問:“皇後還有什麽要說嗎?”

馮瑛搖頭:“妾無話可講。”

安茹聽到這話,霍然擡頭看向跪著的馮瑛,此刻因無人註意到她,也沒人發覺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

朱翊煦只知道她冷淡、聰穎,今日才知道她有多麽高傲,就算這樣她也不肯向自己求情,她是太過相信自己,還是從未相信過自己?

他目光深深地註視著馮瑛,點了點頭,說:“好,朕知道了。”

朱翊煦收了她的鳳印,責令她閉門不出。孫念詞慌得六神無主,回去跟柯義哭訴,讓他想法兒營救皇後,柯義卻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她在事中難免也沾惹幹系,況且朝中還有劉玨在,必不會讓馮瑛出事。當天劉玨聽聞消息立刻換了朝服入宮面聖,卻被朱翊煦拒之門外,只給了他三個字:朕有數。

真是馮瑛害死了惠茹嗎?他才不信,倒不是相信她的人品,而是因為就算她想設計害死惠茹,也絕不會挑孫念詞還在宮裏的時候,將她牽涉其中,讓她們姐妹的關系從此蒙上一層死亡的陰影。可以說,她們是他見過的最和睦的一對姐妹,這也讓朱翊煦隱隱約約感覺嫉妒。

是的,嫉妒。

馮瑛與孫念詞姐妹情深,就以為全天下的姐妹都跟她們一般,好的不會再生二心。因難以查清原委,惠茹就這樣無緣無故地死去,朱翊煦的母後第一個先就不依,逼他給自己娘家一個公道,到了這一步,馮瑛依然還是一言不發。

閉門不出的那些日子,每日都會有人來告訴朱翊煦今日馮瑛做了什麽,不過寫字讀書,像是超然物外,連生死都看開了。

朱翊煦發現真正看不開的其實是自己。

他愛上了馮瑛。可能在更早的時候,他就愛上了那個不為外物所擾的插花少女,那時候他並不承認這是愛情,然而事實鐵證如山,她的聖潔讓他心動,她的陰冷讓他迷醉,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早已淪陷在了愛情的泥淖裏。他一直想著,若是早些遇見她,或者同惠茹一般,自小跟她一塊兒長大,她待他多少也會有些不同吧,這樣想著,心中反而更加不能釋懷。

因為找不到除了馮瑛下手之外的證據,朱翊煦就一直拖著,對外卻放話,惠茹的死與皇後脫不了關系,將要廢了這個皇後,宮裏宮外傳得沸沸揚揚,終於安茹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跑到他面前謝罪,將毒害自己姐姐的一切原委如實告之,目的卻是求他放過皇後,一切都是她的錯。

朱翊煦問她:“你既然如此,為何又要設計她?”

安茹的淚靜靜滑落臉頰,擡頭哭道:“妾怎麽可能會去害皇後?”

那日深夜,馮瑛閉目睡著,感覺到身後靠過來一個身影,她也沒有過分驚訝,任由朱翊煦在她身邊空處躺下,馮瑛閉著眼問道:“她認罪了?”

“嗯……”

馮瑛嘆了口氣:“真是想不到……”

“想不到什麽?”

“我這一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沒在安茹的眼中看過一絲惡意,她怎的會做下這種事?”

朱翊煦忍不住笑了:“你這一生才多長,能見過幾個人。”

馮瑛冷笑:“見你一個頂十個。”

朱翊煦又是一笑,並不為忤:“她真正想害的,並非惠茹,也非你,而是另有其人,只是陰差陽錯間,讓她自己姐姐中了招而已。”

馮瑛睜開眼:“誰?”

“那天除了你們,還有誰?”

馮瑛頭皮一麻,忽然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想害的人,是我姐?”

朱翊煦點頭:“不錯。”

馮瑛匪夷所思,回頭撞見朱翊煦低頭凝視她的一雙眼:“為什麽,我姐跟她素不相識,更是無冤無仇,她害我姐做什麽?”

朱翊煦給了她一個意外之中的答案。

“嫉妒。”

“她嫉妒我姐?她嫉妒我姐什麽?”

朱翊煦沒說話。

其實知道答案的當下,他倒也沒有過分驚訝,安茹對馮瑛特別的愛慕,可能別人看不出,或覺得是一種獻媚,但身為同道中人的朱翊煦卻一目了然,只是他們各自走了兩個極端罷了。

馮瑛依然迷惑不解,正要繼續追問,朱翊煦便岔開話題:“今日劉玨入宮見我,跟我說了你一件事。”

“我大哥?他跟你說什麽?”

劉玨如今官拜禦史,向來清廉自重,極其的受人敬重,只是他為數不多的私心,都用在了對妹妹馮瑛的照顧之中。

朱翊煦笑了笑,才接著說:“他說你小的時候,養過一只兔子,養了沒個把月就死了,你傷心地不行,不久之後,你爹又給你捉了一只回來,結果又被你養死了,從那之後,任何人送你兔子,你都不肯再要,劉玨問你為什麽突然不喜歡小兔子了,你說,反正都要死的,我就當它今天已經死了,從此再跟我沒有關系。”

倘若我開始就習慣失望,那麽我從此之後就再也不會失望。

“從你在慈寧宮見到我那天開始,我就是你心裏的那只兔子,對嗎?”

馮瑛沈默著不答這個問題,卻說:“這個世間,我只見過一對夫妻,他們彼此相愛,堅貞不渝。”

她不說朱翊煦也知道答案:“是秦魯國大長公主和馮大人。”

“除了我爹和娘,我不相信還有誰能像他們一樣。”

朱翊煦沒說話,只是在被下伸手緩緩抱緊她,淡淡道:“很多事是無法做出保證的,都是做完了才讓人知道做成了。”

“且看看吧,咱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朱翊煦這麽說著,低頭用唇輕貼了一下她的秀發。

馮瑛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兩廂寂靜,只有天上一輪明月,映著床上這對抵足而眠的情人。

馮瑛昏昏欲睡,聽到身旁朱翊煦低聲笑問:“兔肉好吃嗎?”

馮瑛迷迷糊糊地說:“好吃……”

朱翊煦繃不住就笑了,胸膛顫動著,將帶給他所有震動的女子擁入懷中,是聖女、毒婦亦或傻妞,他早已分不清,但他願意與她就著此刻的悸動,走完漫長的一生。

孝宗即位,立馮氏為後。篤愛,宮中同起居,一生無所別寵,有如民間伉儷然者。——《勝朝彤史拾遺記》

全文完結。下兩篇預收放在專欄,因為全文存稿,可能最後貼出來的文會跟預收文案不對版,如果大家不介意這一點的話,煩請大家點個收藏。

小梁下網了,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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