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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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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也是蕓娘命不該絕,舟中有彈琴的女子剛好看到,立刻去回稟了畫舫主人,女主人當即命人下水營救,兩個識水性的奴婢鳧到水下,將蕓娘拉到船板,按壓她腹部,催她吐了兩口清水出來。

因救起時蕓娘衣飾樸素,亂發敷面,渾身濕透的樣子又落魄,女主人田氏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來,只是交代人好生照料,等她蘇醒再問緣由。婢女給她換好幹凈衣裳,請主人過來,看到蕓娘的第一眼,驚得田氏差點叫出聲音。

很快意識到此事非比尋常,又見那女子被救時雙手反剪,田氏怕另有隱情,不敢擅自做主,即刻叫人通知正在另一條船上宴客的夫君——應天府尹趙四斌。要說巧,人間偏就有這一等巧事,他的夫人不是別個,正是此前李靜音托婢女轉告蕓娘的閨中密友。那田氏的母親原本還是縣主,算是半個皇親國戚,田氏幼時常跟著母親在禁中走動,因此得以窺見天顏。聽到夫人急報,趙田斌從另一條船上踏步過來,形容也是焦灼不安,邊快步走著邊壓低聲音問自己夫人:“確定沒有認錯?真的是秦魯國長公主……”田氏面如土色,惶惶不安:“這怎麽能認錯,看那通身氣派還有第二個人不曾?”

自從猜到蕓娘身份,兩人自不敢怠慢,將她挪到裏間,夫婦二人如無頭蒼蠅般在外廳亂轉,是想認不敢認,不想認又怕因此獲罪,真真一個愁煞人也。趙四斌在廳內轉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停住,擡手一拍額,大喜道:“對了,劉懿劉將軍可不就在席間吃酒,他是見過公主玉容的,又是未來的駙馬,讓他來認一認便可知,他說是就是,他說不是,等那女子醒了就快快送她離船而去,千萬不要沾染是非。”

都到了這一步,趙田斌哪裏是不信自己夫人的話,不過找個由頭脫身罷了,即刻又招人請劉將軍過來,也不是說今天我婆娘救了個人,你猜是誰,竟然是本朝長公主。人家說的是,我夫人救了一名落水的女子,說此女有三分肖似當朝長公主,我不信,據說公主美名遠揚,哪有第二人能比,碰巧今日馮將軍就在此地,不如請將軍過來給我們做個見證。

這話要是讓從前的劉懿聽到多半會覺得對方瘋了,公主是誰,還能讓你們這對公母拿來取笑作樂。只是他心中藏有隱衷,這一席話也戳中了他的痛處,竟一言不發,掀袍起身,真的隨人前來探看。田氏早將所有奴仆打發幹凈,親自為他拉開裏間移門,等看清榻上女子第一眼,劉懿但覺腦中轟鳴,胸腔劇震,縱然心中翻江倒海,臉上依然聲色不動,冷淡道:“公主養於深宮,我也不曾見過幾次,並不十分清楚她音容樣貌。”趙四斌連連點頭稱是,舉袖拭汗,仿佛十分汗顏。

“該女子你們是在哪裏遇見的?”劉懿沈聲問。

趙四斌答:“內子在河中所救,救起時見她雙手反剪,口中被塞了皂布,以為是哪家府裏的逃奴……”不意窺見劉懿此刻臉色,趙四斌悚然一驚,音量漸漸低了下去。

從聽到雙手被縛那刻起,劉懿背在身後那只手瞬間捏緊,手背爆出數條青筋,呼吸漸沈,喉間意外湧上一股腥甜。

“哪家逃奴?”胸中怒焰滔天,劉懿聲音猛的拔高。

趙四斌訥訥:“這還不知……”

“既如此,這女子就交由我處置。”

趙四斌恨不得快快扔了這燙手山芋,也不管這理由是否合適,連連答應,等游船靠岸,即刻命人將該女子送上岸,隨後快快將船劃走,等船身在江面漂遠。劉懿低聲道了句公主得罪,俯身抱起蕓娘,將她小心送入馬車,自己則馭馬隨行,跟著馬車迅速向皇城進發。

尋回長公主的消息經過一層又一層地秘密傳遞,很快送達到皇城深處的朱高煬耳朵裏,聽到公主被尋回的消息後,他激動地一躍而起,即刻叫人通知王太後,忽然想到什麽,把跑了一半的小黃門叫回,語速飛快地一連下達數個命令:“先別驚動太後,遣內命婦先將公主接到福寧殿來,再去看看今日太醫院哪位院使當值,一並請來這裏。”

劉懿不便入內宮,只得在宮門外將昏睡中的蕓娘交給命婦,自己則在宮外候命,看著那群人抱著朱以蕙消失在紅墻綠瓦之後,劉懿仰頭看天邊殘月,只覺一顆心仿佛淋了一場雨,沈地打撈不起。

朱以蕙被送到福寧殿時還在昏睡,朱高煬命院使為她診脈,自己坐在屏風之後靜靜等待。從知道朱以蕙被找回之後,朱高煬瞬間覺得肩上的擔子都輕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笑。

當然,這僅限於院使給她診脈之前。

屏風內衣物摩挲聲響過後,院使放下公主的手,低著頭從屏風內轉出來,朱高煬急忙起身詢問:“公主身體怎樣?”

院使低聲道:“公主之前似乎受過傷,胸口有淤癥未散。幸好之前似乎遇高人調理,如今已無大礙,只需好好將養就能恢覆如初,不過……”

朱高煬從聽到公主受過傷後臉色已相當難看,聽到這如果遽然又變色,不耐道:“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做什麽?”

院使餘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店內幾位尚宮命婦,朱高煬心領神會,揮退眾人,等人都走光後,就見一頭白發的院使撲通一聲跪倒在朱高煬面前,戰戰兢兢道:“微臣適才為公主診脈,公主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是……是……”

“是什麽?”朱高煬冷聲發問。

院使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是喜脈……”說完立刻伏跪在地,渾身作抖,靜等陛下發落。

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朱高煬頓時也楞在那裏,很快,怒焰自胸腔拔地而起,帝王之怒,本該血流成河,可是這種情況下的朱高煬卻什麽都不能做,什麽也不該說。強壓怒火,他深吸了一口氣,俯視跪在面前的老臣冷冷道:“文院使想必是老糊塗了,公主養在深宮,男人都不曾見過一個,哪來的什麽喜脈?”

院使瑟瑟點頭,舉手擦汗:“老臣才疏學淺,惶恐,甚為惶恐。”

“知道才疏學淺就好,下去,換個老成點的再來。”

院使慌忙告退。

等人走後,怒中的朱高煬一腳踹翻面前桌凳,茶盞碎地的聲音驚動外面值守的宮人,小心翼翼地在殿外叫了聲陛下。

朱高煬吐出冷漠一字:“滾。”

幾次深呼吸後,他走到屏風後,透過那模糊的布料,感覺到床上的公主似乎有醒轉的跡象,他連忙喚她:“以蕙?”

呼喚聲中朱以蕙漸漸清醒,在枕頭上轉過頭來,雙眼看清四周陳設,明黃色的帷幔清楚暗示如今自己身在何處,她不是不意外,雙手撐坐而起,驚訝道:“陛下,我怎麽在您這兒?”

朱高煬瞬間無語。

消息是在朱以蕙蘇醒之後才傳到王太後處,王太後來不及整妝就從慈寧宮趕來,一見朱以蕙淚便嘩嘩地下來,摟著她直叫心肝兒,聞者無不動容,連朱高煬都不免陪了幾滴淚下來。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一幹命婦在旁勸解著,王太後才勉強收住眼淚,執手將愛女好一通細看,道:“謝天謝地謝菩薩保佑,可將公主平安送了回來,若是再見不得你,娘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麽趣味……”眾命婦在旁笑著岔開話題:“看公主今日氣色,仿佛比之前更好了,人也胖了些,想必也不曾吃什麽苦。”“是了是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王太後也是歡喜,雙手合十對著天口念阿彌陀佛不止,又問朱以蕙:“告訴娘這些天你……”朱高煬用手抵住唇,作勢猛咳了一聲:“母後,以蕙身體剛好,先讓她休息休息,您先跟我過來,兒子有話要跟您說。”

內殿,母子二人坐在桌邊,聽朱高煬說完他對朱以蕙失憶的懷疑之後,王太後比他料想的更加淡定:“忘了就忘了,又不是什麽高興的事兒。”朱高煬看了王太後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將她懷孕的事情說了。

王太後的反應跟他一樣,先是一楞,繼而勃然大怒,將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直著脖子銳叫:“該死!該死!哪個卑賤庶民也敢□□上女!”

朱高煬心虛地低下頭,不敢迎視王太後怒火滔滔的一雙眼。

一雙手氣得直抖,王太後厲聲又問:“公主是誰尋回來的?”

“劉懿。”

“他從哪裏尋回的?”

朱高煬被迫吐露了一些當時解救朱以蕙時的遭遇,聽的王太後臉色漸漸泛白,呼吸加促,忽然的,一口氣像是上不來,王太後手捂胸口,眼珠翻白,整個人直直往後栽去,嚇得朱高煬搶步上前扶住她,不敢再說下去,急忙叫人送太後回寢宮休息。送走太後,他再去看朱以蕙,朱以蕙的狀態也很惶恐不安,又恐她胡思亂想,朱高煬少不得編了些理由跟借口混了過去,朱以蕙似乎也信了,服過太醫院送來的藥後就被送回公主閣。

朱高煬命她身邊服侍的所有人都不準跟公主提起她失蹤之事,只說她之前跌落懸崖時受了點傷,導致記憶受損,才想不起過去一年發生的事。交代完後朱高煬又親去慈寧宮探望太後,親自伺候她喝藥吃粥,王太後粥沒喝兩口,淚又下來,怔怔道:“公主秉性淑賢,性子又溫順,是天下邦媛的典範……怎的就會發生這種事……”說的朱高煬無言以對,只有深深嘆息。

從慈寧宮出來,朱高煬本想去公主閣看看朱以蕙的情況,走到一半卻發現見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於是茫然止步,身後的侍從跟著他停住腳步,他嘆了口氣:“算了,回去吧。”

公主走散的風波並未因朱以蕙的找回而終結,另一場風暴就已經在暗中醞釀。

而風暴的源頭,就來自朱以蕙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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