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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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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意

陸凝凝在一團朦朧明亮的燭光中醒來。

她艱難地掀了掀眼皮,看到陌生的床帳,醒時渾身的傷口趨近於麻痹,感知到的痛感輕微,接近於無。

頭昏腦漲地坐起身時,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熱意在肌膚間擴散。低頭一看,染血撕爛的衣物被換下了,大概是上過一層藥膏的緣故,濃烈的藥草香氣充斥鼻間,傷口止了血也不如何疼痛,就是加速結痂時隱約傳遞出一種似萬蟻啃嚙的癢意,令人忍不住想抓心撓肝。

太癢太癢了!

陸凝凝下意識抓撓手背,眼前卻橫出一只手臂,阻止了她的動作。

“凝凝。”謝臨寒背對著燈燭橘紅的光源,俊美面容陷在不清晰的陰影裏,對她微微搖了搖頭,“別抓。”

陸凝凝在陰影的籠罩中同他對視了一會兒,她不言不語,斂下睫毛,態度疏離。

不著痕跡地甩開他的手掌:“嗯,知道了。”

謝臨寒收回了手,他退開一步,靜靜地看著她,無論她的態度和臉色有多麽冷淡,他都毫不介懷並且不以為意,仿佛能這麽看到地老天荒。

空氣中彌漫開些許尷尬的氣息。

被他的視線盯著,就好像被牛毛般的尖針搔刮,陸凝凝不自在地扭了扭脖頸,假裝作出不在意的模樣。但沒一會兒,她實在受不了,手指揪著身前的錦被,望向客棧架子床上蓮青色的布帷帳,開口坦白:“謝師兄,我想起一些事。”

聽聞她主動搭話,謝臨寒黯淡的臉色這才有了一些變化。

青年柔和地笑了笑,從桌旁拉了張座椅,坐在她床邊,富有耐心地問:“是什麽?”

陸凝凝抿了抿嘴唇,嗓音稍沈:“……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是嗎?”

“我想起來……你現在纏著我有什麽用呢?當初不是你先說的分手嗎?”

說著說著,語氣裏不由得帶上兩分不平的怒意,陸凝凝面色蒼白地瞪著他:“謝師兄,是你說讓我看淡,怎麽、你自己看不淡嗎?不覺得滑稽嗎?”

“是。”謝臨寒接口,笑容淡在唇角,半分不覺得羞恥,反而臉皮很厚地道:“凝凝,是我看不淡……我後悔了。”

他甚至不到一個月就後悔了。

人總是要失去才曉得後悔。

真是活該。

“那也不幹我的事!”

陸凝凝咬牙冷聲說,她把兩只手攥成了拳頭,傷口不明顯地輕微崩裂,滲透出一縷淡黃色的血水。

恰在這時,客房的門被人冒冒失失推開,在沈靜中發出鮮明的“吱呀”一聲,緊接著,一抹粉色的人影閃進屋內。

少年頂著兩只蓬松白軟的貓耳,北風將他身上殘餘的血腥之氣和殺氣卷進屋內,令屋內倆人都忍不住微微皺眉。

洛不棄瞥見靠在床頭的陸凝凝,眼睛頃刻一亮,笑道:“姐姐醒了?”

他身材纖細有力,三步並作兩步,敏捷地躥過來,袍角隨著動作飛揚,其上的幾點醒目的血跡落在謝臨寒眼中。

謝臨寒伸臂攔住他,道:“師弟,你莫要打擾凝凝養傷。”

洛不棄滯住腳步,不屑地乜斜一眼,扯起嘴角:“嘁。”

“咱倆誰打擾她還不一定呢。”

“你方才——”謝臨寒停頓了一下,意有所指,“不適合靠近她。去換身衣服再過來。”

“懶得。”洛不棄一揚下巴,毫不相讓,“你是我爹麽,管我穿什麽。”

話到這裏,少年突然輕笑了起來,放緩的話音中透出昭然若揭的嘲弄意味:“謝臨寒,你不敢做的事情,我去做了。你不敢殺的人,我去殺了……你現下又裝什麽好人?”

他挑了挑秀氣的眉毛,志得意滿地繼續道:“我把飛舟搶回來了。”

既然禦劍飛行對陸凝凝的傷勢不好,那便搶回飛舟,讓她傷好之後舒舒服服地回門派。

幾個傷害陸凝凝、將她拋棄的弟子們,也全被他殺了,幹幹凈凈,一個不剩。

他是妖嘛,本就不存在道德感和仁慈心。

在撕心裂肺的驚恐求救聲和尖叫聲中,手段堪稱殘暴不仁,一爪一爪地將那些弟子的臉劃爛,挖出血淋淋的眼珠,身子硬生生撕成兩半,掏出心肝肺腑,最後全拋餵給山嶺中流竄的豺狼虎豹。

謝臨寒不敢動王家的人,他敢。

反正他目下有不死之身,他什麽也不怕,什麽都敢做。

淡淡的火藥味彌散開來,只聽他們一副又要吵架的勢頭,陸凝凝煩躁地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倏然喝道:“好了!”

“你們兩個都出去,讓我安靜一會兒!”

聽她這麽說,謝臨寒幹脆利落地站起身,扯住洛不棄的胳膊,將他往外帶,生硬而冷淡:“師弟,我們走。”

洛不棄這下可不樂意了,憑什麽謝臨寒看了師姐許久,他才剛回來就要走?

立刻將唇一撇,委委屈屈地說道:“師姐,你就讓我留下來吧,我這幾個月可想你了!”

眨巴著亮晶晶的貓眼,耳朵也耷拉下來,軟著聲兒問:“你難道不想我嗎?晚上一個人在屋子裏,不會害怕嗎?而且你現在受傷了呀,起夜喝水什麽的多不方便,我可以留下來照顧姐姐。”

陸凝凝被他一番話說得無言以對,她又不是一個人睡覺會害怕、非要人陪伴的小孩子。

原本想嚴厲拒絕,但視線瞟在謝臨寒愈顯陰沈的臉上,她忽然覺得心情暢快了一些,抱著被子,爽快地應下來:“好,洛洛留下吧。”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謝臨寒的臉色便肉眼可見地變得沈冷難看,但他什麽也沒有說。

因為他沒有立場要求她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

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謝臨寒淡淡地笑了笑,側頭對陸凝凝溫聲道:“我就在隔壁打坐。”

“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出聲叫我,我聽得見。”

“知道了。”

陸凝凝輕輕地點了點頭,敷衍地應了聲,把臉撇開,不想看他。

等到礙事又礙眼的家夥自覺地退出客房,洛不棄十分嚴謹地關好房門,飛快插上門栓,轉頭看向表情淡淡的陸凝凝。

可他現在興致很高,像一只邀寵的小貓兒一般,樂顛顛靠近過去,半蹲著趴在床頭,故意撒嬌問:“姐姐,你還沒回答我,究竟有沒有想我啊?”

陸凝凝:“……”她現在讓他潤還來得及嗎?

粉色的毛發柔順地搭在前額,秀致的臉頰襯得無辜又可憐,大大的貓瞳忽閃忽閃,見少女不回話,他故意把腦袋湊過去,耳朵抖了抖:“貓貓這麽可愛,你不想摸摸嗎?”

陸凝凝無聲呼出一口氣,要不怎麽說撒嬌男人最好命。

放在被褥裏的指尖動了動,最終承受不住他這接二連三的討好攻勢,她擡起血痕斑駁的手掌,緩緩摁在這顆粉色毛茸茸的腦袋上。

淺色的發絲細軟,貓耳也很柔軟,像在撫摸一個大型的毛絨玩具,摸起來的手感非常不錯。

陸凝凝心頭放松了一點兒,唇角微微仰起,揉搓的力道漸漸加重,把他本就淩亂的頭毛擼得更加淩亂。

洛不棄開心得把眼睛瞇起來,任她隨便擼毛,就差發出舒服的呼嚕聲了。

“我睡了多久?”陸凝凝問。

“一天一夜。”他昂著腦袋享受撫摸。

“身上的衣服和傷藥是誰……?”

“謝師兄找掌櫃的小丫頭幫你換的。”

陸凝凝聞言頓首,沒再說什麽,雖然謝臨寒做事狗了一些,但也還算細心入微。

她又問:“你方才出去做了什麽?”

洛不棄這一身血腥氣息和衣衫袖角的點點血跡,讓人不想註意到也難。

聽到這話,他心頭“咯噔”一聲,有些怕她會責備些什麽。

但事情做都做了,他不想瞞著她,甚而帶了一兩分邀功的口吻,把自己如何追上飛舟的事情說了出來,殺了幾名弟子也如實告知,只不過掩去了其中的虐殺手段。

“哼,膽敢欺負姐姐,那些人死有餘辜!”

聽到這裏,陸凝凝微微一頓,將手掌從他腦袋上拿下來,眼底沒什麽情緒起伏:“嗯,他們戕害同門,本是重罪。”

“你既殺了,便殺了吧。”

她不會在乎傷害自己的人的死活,至少現在不會了。

見陸凝凝的表情很平靜,洛不棄心中石塊落地,垂在身後的白尾巴悄悄豎起,他明顯高興極了,自發地去蹭了蹭她的手掌:“嘿嘿嘿!”

陸凝凝下意識避了一下,洛不棄擡眼去看,這才發現她手背上的傷口又崩開了。他輕輕捧起她的手掌,放在嘴旁吹了吹,發出低低的心疼的聲音:“姐姐,你怎麽這般不小心?”

陸凝凝抽回手,只覺得體內熱得難受,低咳兩聲道:“我想沐浴,出了汗好難受。”

轉而看向洛不棄:“你也去洗一下,身上血氣太重了。”

她如此說,貓妖少年自是不違逆。

等到兩個人都洗過澡,換了身衣服,一齊坐在床畔。

漸趨微弱的燭火下,陸凝凝並不拘謹,此時她對一切都是麻木的。她把衣服解開,反著穿在身前,將整個後背都露出來,背上一道長而血紅的傷口觸目驚心,幾乎要橫貫整個白壁般的脊背。

扁平的銀鑰挑了點兒綠色的藥膏,洛不棄重新為她一一塗抹。

謝臨寒的靈丹妙藥自然絕好,敷用不到兩天,大部分傷口都已愈合,只留下如同粉蛇一樣嫩嫩的疤痕,不日便會消散。

只是,新肉長出時,傷處麻癢得折磨人。

陸凝凝咬唇忍耐,從寬袖中探出一截腕子,讓洛不棄幫她塗抹手背。

涼涼的藥膏覆上,暫時性緩解了癢意,她的手背上全是被血蚯利齒深咬的痕跡。

洛不棄看著看著,情不自禁伏下頭顱,張口含住她半截白嫩的食指,在口中挑逗嘬弄。

真可惡,她被別的妖怪咬過,留下別的妖怪的氣味了。

他想將這些妖氣蓋住。

陸凝凝一時沒回過神來,等感覺到濕潤發熱的觸感從指尖傳遞而來,她渾身都麻了,眼睛睜大,驚愕地問:“你幹什麽?!”

洛不棄吐出半截手指,上面光澤的水光是他的口水。少年對她燦然而笑,露出潔白的小虎牙:“師姐,你的傷勢不僅僅是外傷,還有內毒未排出。”

“血蚯的熱毒也不是小事兒。”

“熱毒?”陸凝凝微感困惑。

“是呀。”洛不棄聳了聳肩,他慢慢直起身,坐到她身側,擡手替她扇了扇風,“是以你才會感到體內炙熱無比、奇癢難耐。”

“假如不立刻治療,那就只能一路癢到瓊陽了。我真怕你會受不住。”

陸凝凝看著他一臉擔憂的真誠神色,忍不住問道:“聽你的口吻,是有辦法治療?”

“是。”洛不棄興致勃勃地承認。

“是什麽辦法?”陸凝凝問得有些勉強,害怕他又會說出什麽雙修之類,那她即便癢死熱死也不要他。

看出她心中的隔閡和抵觸,洛不棄用舌尖抵了抵舌腹上銳利的尖刺,他聯想到那一晚的情景,也覺得有點好笑,當即出言寬慰她的不安:“師姐放心,不是合修啦。”

他的修為尚不足,遠遠沒有辦法徹底收斂身體上的一些動物特征,只能保持出一個人樣來,但細節部分實在無能為力。

陸凝凝現在修為低微,軀體也像凡人似的孱弱,承受不住他的尖刺。

低頭,湊近少女熱到泛紅的耳朵,洛不棄輕聲細氣:“我是風水靈根,又是藥植之軀,正好克制血蚯的熱毒。”

“其實,不需要入體合修,只要有一點兒肌膚之親,就能醫治姐姐的熱毒,幫你把毒素排出體外……”

陸凝凝沈默了半晌,有些不信:“真的嗎?”

洛不棄笑開,他豎三指朝天,臉色鄭重地道:“我若在這件事上欺騙姐姐,必遭天打雷劈,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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