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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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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3)

新年過後的二月,恰逢大學覆課,江湖去了一次H大。

她在校園論壇裏得知,這天是全正謙老教授的新學期首堂公開課。

全正謙早年是位知名的職業律師,幾十年裏H市的重大案件與糾紛他多有參與,名聲在外,江湖記得小時候,還曾在電視裏看到過當地電視臺專門為他開設的普法欄目。在十四年前,全正謙把律所交到其他合夥人手裏,退居二線,來到H大法學院教書任教,培養新人,很快就當上了H大法學院的副院長,人稱“全老”。

如今全老已年逾六十,臨近退休的年紀,早已不再授課,偶爾帶學生做些學術理論研究,聽說他所帶的研究生也只剩下了最後兩屆。所以每學期法學院開設的“開學第一課”上,成為了很多法學院學生接受全老教誨的唯一難得機會。

一大早,江湖背著書包走進H大的校園,並沒有任何違和感。

法學院的多功能階梯教室可以容納足足兩百人,進去的時候裏面人頭攢動,幾乎已經沒剩下什麽空座位了,江湖只好在最後一排角落裏的空位上坐下。

旁邊的男生從她落座時就趴在課桌上打瞌睡,途中有女生過來小心翼翼地試圖拍醒他,還有女孩子慌慌張張地往他手邊的放了瓶酸奶,甚至有人在路過時還瞪了江湖一眼,似乎在質疑她和瞌睡蟲的關系。

這個看起來挺受歡迎的男生一直在睡覺,而且睡得很香,長腿都伸到前排去了。江湖覺得這樣最好,並且希望他一直睡到下課,越少人註意到她越好。

十點整,上課鈴聲響起,全正謙緩緩走進階梯教室。

他沒有拿電腦,也沒有抱書本,只是拎著個中老年專屬的銀色保溫杯。

“全教授好!全教授好!”

“全老,我給您拜個晚年!”

“教授,我今年要備戰法考,給開個光吧!”

伴著教室裏不太規矩的熱情寒暄聲,全正謙一路笑瞇瞇地看著學生們,不緊不慢走上了講臺,慈祥與和藹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標簽。

“法學院的同學們,大家上午好,我是全正謙,新的一年......”

沒有投影,沒有板書,全正謙站在百人之前開始侃侃而談。

與那些打開錄音筆攤開筆記本瘋狂記錄的學生們不同,江湖坐在那,只是靜靜盯著他。

江元元跌進垃圾車裏瞬間昏迷過去,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新年的1月2號。

垃圾車離開小區後回到城郊的垃圾總站,她在當晚被一個正要下班的環衛工人救下,因為手頭拮據,轉而把她送到城外鄰鎮的一間小診所裏,給了些錢便離開了。

小診所是個剛畢業的女醫學生所開的,她叫玲姐,出於人道主義也沒有在意費用,就這樣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給救了下來。

當時轟動H市的跨年夜滅門案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電視裏報紙上每天都在跟進著後續報道:位於市中心的美好家園小區一戶人家,一家四口連同保姆共五人在跨年夜被上門的熟人殘害,據報道,兇手在作案後在屋中又待了整整三個小時,直到臨近午夜城裏開始然放煙火時,他點燃了屋子試圖銷毀證據,火勢是零點剛過被在樓上陽臺看煙花的鄰居發現的,隨即報了火警,消防人員破門而入後才發現的兇案現場。

當時現場已經被大火毀壞,一共發現三具成年人的屍體和一些兒童的殘骸,警方最終給出的通報是四死一失蹤。

令江元元不解的是,通報中失蹤的人竟然是弟弟江天天,而自己直接被宣告死亡。

新聞報道裏,1月1號,嫌疑人丁世元主動投案自首,承認是因為上門找被害人夫婦談生意時,產生了分歧突然情緒失控失手殺害了男主人,後來又因為極度害怕,大腦一度混亂,索性把那家人全部滅了口。他還承認,斧子是自己帶來的,本來只是為了嚇唬對方。

被害人家的大女兒是案件中最慘的,經過勘察,屋內到處都是她的血跡,而且很可能處於火勢最大的位置,屍體被燒得只剩下了一些腿骨殘骸。後續,投案的丁世元也承認,被害人大女兒反抗得太厲害,被他肢解了。

被害人家還有個小兒子,現場並沒有發現他的痕跡,後來嫌疑人丁世元也承認,當時準備放火時,那個小男孩不知怎麽突然醒了,丁世元便再次打暈他,縱火之後把昏迷的男孩帶到城外,扔在了一間屠宰場。

警方繼續詢問屠宰場的位置,丁世元聳聳肩,淡淡地說,可能早就餵狗了。

這段采訪當時被很多報紙和網站轉載,人們在唏噓的同時,開始懷疑這個冷血的殺人魔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沒多久之後,金牌律師全正謙介入美好家園滅門案。他劍走偏鋒,居然不顧重重困難開始為嫌疑人丁世元進行辯護。

診所的玲姐是個粗心的女人,也不太關註社會新聞,雖然聽說了這起滅門案,但也從未把診所救下的斷腿女孩和美好家園案中被大火燒毀得只剩下腿骨的被害人聯系在一起。

“哎呀,這家人可太倒黴了,簡直是無妄之災啊。”

很多時候,玲姐都會這樣嘀咕著,然後迅速換臺,擔心診所裏的小女孩看到害怕,留下心理陰影。

“小妹妹,你家裏人呢?傷口恢覆得差不多了,我幫你找他們接你回家吧。”

更多時候,玲姐會這樣問江元元。

江元元則低下頭看著自己包成粽子的斷腿,一言不發,她已經沒有家人了。

就這樣,傷勢好轉之後,玲姐只好把江元元送到鎮上的福利院。

當時的風向已經轉到大律師向民眾普及起法律常識,精神病患者不具有獨立行為能力,不具備刑事責任能力,需對該精神病患者進行強制醫療。

電視裏每天都是全正謙侃侃而談的畫面,報紙的醒目版面上也印刷著他正義凜然的照片,半年之後,精神病人丁世元被判無罪。

於是,在福利院的江元元更不敢自報家門了,生怕被那個逃過法律制裁的惡魔再次發現。

大約一年之後,江元元被來鎮上做民俗考察的一對德國夫婦領養,遠走他鄉。

可她的噩夢沒有就此消失,有無數個夜晚,面無表情滿臉鮮血不斷朝自己逼近的丁世元和一臉假笑不停說著冷冰冰法律條文的全正謙都會一個勁地往江元元的噩夢裏鉆。

授課尾聲,掌聲綿綿不絕。

江湖學法律的初衷,就是在法庭上與全正謙這樣得黑心的無良律師堂堂正正針鋒相對,可如今他早已不再出庭辯護。

隨著近兩年從各種途徑對當年案件的不斷深入調查,江湖發現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麽簡單,當時為丁世元做精神鑒定的醫療機構在十三年前就關門倒閉,她試圖聯系當時經辦的醫生和護士,可那些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竟追溯不到任何的音訊。

當初為丁世元辯護的時候,你是不是作了偽證?江湖靜靜盯著講臺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心裏默默問道。

胳膊突然被旁邊的人撞了一下,原來是鄰座的男生終於醒了,正抻著胳膊在伸懶腰。

“Sorry。”他懶洋洋地對江湖說,轉過頭的瞬間突然呆住了。

男生鋒利的眉眼微微皺起,他直勾勾地看著江湖,臉“刷”地一下變白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江湖的臉,嘴唇微微顫抖,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江元元?”

聽到這個名字,江湖背後一涼,突然緊張起來。

明明還沒下課,男生卻突然起身拉住江湖,不由分說把她拽出了教室。

江湖不敢大聲掙開,害怕講臺上的全正謙註意到自己,只好跟著男生踉踉蹌蹌來到外面的走廊上。

一路她都在回憶這個男生到底是誰。

“何煦!下午打籃球嗎?”路過的學生沖他們這邊喊了一聲。

對,何煦,他是何煦。

當年,他們兩家同是美好家園小區的第一批住戶,何煦和江元元因為年紀相仿又就讀於同一所小學,很快就成為了一起玩耍小夥伴。

江湖小聲開口:“何煦。”

“哈哈!太好了,你沒忘記我!”何煦喜笑顏開,“不是都說你死了嗎?”

江湖搖搖頭,沒有展開解釋,反倒看著他說:“你看起來挺好的。”

何煦有點不好意思地眨眨眼:“還行吧,沒小時候那麽難熬了......這不,都已經混到研一,當了籃球校隊隊長,還交了女朋友。”

當年的何煦是個怪小孩,因為他有個喜怒無常愛發瘋的媽媽。很多小朋友聽從了爸爸媽媽的囑咐便離他遠遠的,有些膽子大的孩子還會挑釁地沖他大喊,神經病。幸運的是,何煦生在一個富貴人家,有保姆護著有專車接送,但卻沒有讓他性格裏的孤僻消減一點。

搬到美好家園後,江元元一家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對他們表現出過度的戒備,並且成為了很好的鄰居,不光是孩子,兩家的大人關系也不錯,江元元家裏做飯的李阿姨還是何煦媽媽介紹來的。

江湖看著眼前陽光健康的何煦,點點頭說:“真好。”

何煦滿眼的疑惑也掩飾不了由衷的開心,他趕緊問:“你今天怎麽來H大了?”

江湖看了眼鬧哄哄的階梯教室,說今天特地慕名來聽全老的課。

何煦立刻聳聳肩,臉色有些不屑,嘀咕了一句,你也崇拜那個老家夥啊。

江湖冷冷地說:“怎麽可能。”

何煦點頭:“想想也是,怎麽可能。他當年可是那個瘋子的幫兇,李阿姨就是被他害死的。”

“李阿姨?”江湖有點詫異。

他的眼睛瞬間紅了,騰騰冒著殺氣:“李阿姨之前在我家做保姆,從我出生那會兒就來了,她一直把我帶到上小學,就是我的親人啊......”

正說著,恰好全正謙被幾個積極的學生圍著走出了階梯教室,他和藹地朝兩人這邊看了眼隨即離開,全然沒註意到江湖和何煦朝他投去的冰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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