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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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番外
【人魚番外】
我是一條人魚，長尾的那種。
某日，一漁民將我從海裏撈上來。他見我，第一句話是：“就半個身子有魚肉，糟蹋了這麽大的分量，可惜。”
我一聽，這話風不對。把我圈養在家裏，囚禁在水池裏，或者獻給達官貴族都可以，但要把我和那種平民魚一起擺在地攤上任人宰割，不行！
我很有骨氣地回話：“你待會兒，讓我哭幾顆珍珠給你。”
實際上，這是我第一次哭。傳說中，我們人魚一族一哭就能家財萬貫，不清楚真假，望先祖莫要誆我。
我話音剛落，那漁夫便將一根白皙纖長的手指抵住我的唇，輕笑，道：“我最見不得女人哭，別想博我同情。”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剛想反唇相譏，就被他用膠帶捂住了嘴，扛回家中。
我：“？？？”
雖然很敬佩他不被錢財迷惑的精神，但是把一個陌生女魚帶回家的行為分明很流氓好嗎？！
等到我被一個肩寬窄腰、自稱是零君的男子狠狠摔入自家泳池時，我才反應過來——魚生不幸，我魚活了二十多載，終於被綁了。
我捂住那薄到不行的蕾絲長裙，羞答答地遮住我美麗的魚尾，咬唇問他：“你想對我做什麽？”
零君瞥我一眼，不鹹不淡地說：“魚這玩意兒，剛釣回來味道不好，水裏養幾天吐吐泥，去去海腥味。”
等等，這廝不被我的美色所惑，池邊備了孜然，是要吃我？！
1
我決定和零君打個商量，我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這麽毛躁不行。吃魚是個持久戰，你以為光泡泡水就好吃了嗎？”
零君擡眸，眼風流轉，笑道：“那依閣下之見，如何才能讓這魚變得美味？”
我神秘兮兮地笑：“這你就不懂了吧？這魚，也和人一樣，有五臟六腑，七情六欲。你想想，你殺魚的時候，魚要是死不瞑目，它能好吃嗎？”
零君憋了一會兒，回我：“那個……魚類沒有真正的眼瞼，眼睛完全裸露，是無法閉合的。”
“……”糟了，這些年我就是因為不讀書才吃了沒文化的虧，如今算是全應對上了。
我幹咳一聲，道：“莫要在意那麽多細節，重點是，你想我好吃，就得按照我們的規矩來。否則你殺了我，發現我不好吃，豈不是白殺了？”
零君似乎覺得我說的有幾分道理，想了許久，與我道：“若是不好吃，可以倒了。”
奶奶個熊！
他說什麽不好，偏說這種話傷我的心。
我長這麽大，好不容易有點二兩肉，是讓他這麽糟蹋的嗎？
他要是肆意倒了，對得起魚頭火鍋裏的大塊豆腐和酸菜嗎？
也不知道這種心狠手辣的人心是如何長的，只顧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
我悲從心中來，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眼角似乎有水劃過，是我的淚。
他無可奈何，寵溺道：“你明知道我最見不得女人哭，還非要惹我心疼嗎？就依你，你想怎麽吃，我就怎麽吃，好不好？”
“好。”我止住了哭，後來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了……
等等，這廝還是想吃我？！
2
男人的性子向來急躁，遇到一點小事就沒耐心。
零君忍不過兩日，便拿一本食譜來詢問我的意見。在對待女人這方面，他顯得格外有耐心有手段，絕對不會做讓我討厭的事。
他慵懶地靠在池邊，為了配合與我親密無間的距離，半個身子也泡入水中。他懶散地翻動兩頁，指著一鍋清蒸酸辣魚問我：“清蒸好不好？”
我看了半天，裏面的主食材是香蔥。天吶，要知道我最討厭吃蔥了。
我搖搖頭，拒絕：“不好，這湯底太酸了，我不喜歡這樣辛辣的口味，不好養生。”
他沈默許久，道：“那時候，你已經沒知覺了。”
“就因為我沒知覺便可為所欲為嗎？你不是說尊重我嗎？想想也是開玩笑的言論，全都不能作數。”
他無奈，寵溺地道：“都依你，都依你。那你看看這一頁，松鼠魚如何？”
我看了一眼，做法是把魚身削薄，削成花片，然後提著尾巴淋上熱油，炸開那些雪白的魚肉，膨脹成松鼠尾。
我皺眉，說：“這樣不就不能保留我尾巴原來的姿態了嗎？死之前也得整容，變成其他人，恕我無法接受。我是我，好賴我都認，讓我當別人，模仿松鼠而活，我做不到。”
“紅燒魚？”
“紅燒？這樣家常的煮法也配得上我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人魚之身？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零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活脫脫像是被家中黃臉婆煩到天怒人怨的丈夫。他嘆了一口氣，問：“那麽，你想怎樣？”
“你讓我想想，這事不能立刻給你答覆。”我也憂愁地嘆了一口氣，沒料到我和零君會走到這一步。原本他在他的漁船裏，我在我的海裏，多麽逍遙自在。所以說，人和魚是無法結合的，一旦待在一起，非死即傷。
定下一個合適的煮法好比要簽離婚協議，需要兩個人分居一段時間，彼此冷靜冷靜，之後再做決斷。
3
這幾日，仿佛成了我和零君的冷戰期。他沒來找過我，給我許多個人空間，我也沒喊過他，即使每日有仆人給我送飯，我也讓對方帶個話。
在和人的交往中，誰先低頭就落了下乘，我深谙此理，絕不會讓他得逞。
過了幾日，我泳池的門突然大敞開。我以為是零君來了，急忙游過去給他一個笑臉。聰明的人魚懂得先低頭，有張有弛，這樣兩個人的關系才能長久。
哪知，我剛湊近。就見一少年領著幾個狐朋狗友進來，少年自稱是一君，是零君的弟弟，長得和他一點都不像，吊兒郎當，帶點痞氣。
我本能很不喜歡，說：“你這麽沒家教的嗎？隨便帶人進女孩子的房間。”
一君楞了一秒，似乎沒這麽被人下過臉，結結巴巴說：“我們鬥地主，五個人，湊不成兩對，就來這個房間找找人。”
“那行吧。”我不是那種為難人的刻薄女人，讓他教了玩法，六個人便打起牌來。
我只有尾巴，沒有腳氣，倒不曾想，今天牌運亨通，手氣那麽好。
一君差點輸個精光，想賴皮不玩，我不肯。我邪魅一笑，手裏揚牌，眼見著我的七線炸就要丟下，零君突然破門而入。
他的臉色發青，望了一眼四周的男人，冷聲道：“誰讓你們進來的？給我滾。”
一君喜不自勝，胡亂收起牌，喊人開溜：“這就走，這就走。”
室內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零君直接下了水，托起我的下顎，擔憂道：“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望著手裏的牌，說：“就是這副炸彈沒丟出去，少了二百人民幣。”
“……”零君皺眉，啞然。
4
相處了幾天，我算是了解了。
零君這人占有欲強，愛劃地盤。他認定了我是他的魚，那麽閑雜人等都不得靠近。
門外被他插了一塊牌子，上寫：“一君與狗不得入內。”
某天晚上，我正昏昏欲睡之時，窗戶那裏剎那竄出一條人魚，這廝自稱C君，對我道：“公主殿下，我奉王之命，來救你出逃，全國子民都在等你回歸。”
臥了個大糟。
這是什麽瑪麗蘇劇情，還能這樣玩？！
我的睡意全無，舔了舔下唇，道：“那個，我記得吧，我從小到大都是孤身一魚，別說父母，就連兄弟姐妹都沒一個，如何成了你國公主？”
我不傻，之前還有“人魚傳銷騙局”，對方謊稱人魚國需要新統領，找人傻好騙的人魚去，見了面，一通亂誇，誇得對方險些缺氧，最後稱如果想要繼承千萬家產，必須繳納一大筆繼承稅。就這樣，這條傻魚被騙，上了全球海洋新聞。
C君痛哭流涕：“公主，你竟然不信任你忠心耿耿的部下？噢，太傷我心了。”
我這個人格外心軟，見這條魚哭得這麽醜，於心不忍，說：“那你等我和老朋友道個別吧，既然來了他家，總不能不告而別，得讓他把我的手銬拆了。”
我嘆了一口氣，晃了晃左手亮閃閃的銀鐲子。
如果零君沒銬住我，我一定會從他家離開。我的身子雖在這裏，我的心仍在大海。可人世間哪那麽多如果，一念便是生死局。
這夜，待C君走後，我便和零君打商量：“那個，我是一國公主。”
零君翻了一頁書，風輕雲淡哦了一聲。
“他們說，只要你放了我，可以再給你找條人魚吃。絕對是口味極佳，清蒸幹煸都合適的那一款。”
零君聽完，慢條斯理合上書，他勾唇，淡淡道：“在你心目中，我便是這樣的人？我不換，想都不要想。既然我有了你，便得從一而終，至死方休。我對你情深至此，認為你無可替代，你倒好，子民三呼萬歲，便可肆意將我拋棄，沒半點心肝。”
我皺眉，總覺得他話裏哪裏不對勁。
可零君頑固不化，只想要我，又讓我頗為難。
罷了罷了，風流是債，怪我太過迷人，魚肉鮮嫩美味。
5
零君給我定了死期，是今年初雪來的那一晚。
他說，夏放冬藏，多養一段時間，冬天才能長膘，魚肉才會肥美。
雖然我不是很懂他的想法，但是現在是春天，還能多活好幾個月，實屬開心。
一開心，我就請零君喝酒。最近我迷上了人間土特產：燒酒，別名白酒。
讓他來看我的時候尊重一下民間習俗，要禮尚往來，別兩手空空就上門。
零君大半夜給我帶了一瓶燒酒以及大蔥炒雞胗，許是酒燙人心，一向話少的零君也和我閑聊兩句，他說了許多他童年糗事，問我小時候是怎麽過來的。
我想了想，說：“我小時候……一直是枚卵，說來淒慘，當我還沒孵化的那一瞬就撞見了家破人亡的一刻。”
“哦？”
“兄弟姐妹被撈去制成魚子醬，只有我幸存。”
他沈默五秒：“那你的身世有點可憐。”
我笑笑，無動於衷：“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些人，吃完了魚子醬，卻說扇貝更好吃。”
“那是他們不了解你。”
我抿口酒，回頭看零君。
他望著我的眼睛，深情款款地道：“不必為那些不了解你內心與身體的人煩憂，我知道你有多好吃。”
“……”老實講，我很感動。
在你被全世界否定的時候，有那麽一個人，一心一意信任你。為你，與全世界為敵。
6
過了一個月，我趕上掉鱗期了。
人魚每幾個月就要換魚鱗，夏天是暗沈的銀色，冬天便是高雅的湛藍。
這段期間，我有些痛苦，倒不是因為疼，而是沒臉見人。
平時有幾片鱗還能遮羞，現在開始掉了，影影綽綽露出點肉，那就是光的。
我性格內向，沒那麽奔放，這種時候不給外男看，特別是零君。
哪知，他總嫌我臟，要下水給我撿魚鱗，還得換水，把我裸露在外的長尾看個光光。
我感慨：“沒料到我守了這麽多年的裸尾，倒讓你看完了。”
零君皺眉，憋了很久，說一句：“不是很好看。”
“你這樣說話，很傷人誒，畢竟是我的第一次。”
他想了想，換一種深情款款的論調：“我會負責的。”
“寡情男子，嘴上說說算什麽？你要怎麽對我負責？”我無比嘲諷地笑，悶了一口白酒進肚。
零君見不慣我喝酒，奪過酒盅，說：“我不是已經為你的餘生負責了嗎？我對天發誓，你的下半身，也只讓我一個人享用，絕不假借人嘴。”
我想了想，也是哦。
我要被他煮了吃，下半生可不就是斷在零君手裏的嗎？
時也運也命也。
7
零君好像很懂如何養魚，閑暇期間，還會和我一起看看電視劇，陶冶情操。
看了一部較為狗血的韓劇，零君突然問我：“如果是你，失憶後，會喜歡上相處期間看得順眼的男二，還是失憶前最深愛的未婚夫男主？”
我手腕彎曲，靠著泳池，道：“這個問題，你問我們魚，很不靠譜誒。我們人魚吧，沒有普通魚那麽誇張，七秒就會忘記事情。但我們每七年會失憶一次，不記得前幾年發生過的詳細事情。我想，那個時候，應該會愛上別人吧。”
零君凝視我許久，自言自語：“七年前，你說不會忘記我的。”
“嗯？”我沒聽懂他在說什麽，追問一句，“忘記你？”
“沒事，你們魚，真寡情。”
我不太開心了：“你又不了解我，你就這麽說我。”
“我恐怕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這倒是，我只認識你這個人。沒想到今年初見你，就要死在你手裏。”
“不是初見。”
“嗯？”
他憐愛地撫動我臉，突然說：“你只是不記得我了。”
我不懂。零君也不想說。
漫長的緘默不語後，他風輕雲淡道：“七年一個輪回，今年是第三次了。”
似乎在這一秒，我懂了零君眼底的深情與哀傷究竟是何物。
每到最後一天，他便會將我放到海裏的漁網裏。
零君會透過那層層疊疊的海波，望水面下我這雙不谙世事的眼。
最痛的事應該不是忘記，而是記得。他記得所有傷痛，我卻不是。他等我許多年，我的命中卻從未缺過他。
與君相戀每七年，願第一眼亦如初見。
零君一生在等我記得，而我一生在等我忘卻。
8
聽零君說了這麽多傷情往事，我個人是沒太大感觸的，更多像是聽故事。
講到最後，我問他一句：“那你等了這麽多年，還吃我嗎？”
這句話不知哪戳到零君了，他突然生氣，氣急敗壞地譏諷我：“吃，如何不吃。再讓你活久一點，紮我的心嗎？魚果然是最薄涼的生物，半點沒有人那般重情重義。”
我很無奈，哪有這樣胡攪蠻纏的人。
零君很不好哄，說摔門走就摔門走，頭都不帶回的。
我獨自在泳池裏游了很久，有些想家。
海裏雖然沒什麽親人，但我魚緣好，見到蝦啊蟹啊扇貝啊都能稱兄道弟拜把子，很招人喜歡。
在水裏惹人愛，到岸上反倒變成小可憐，這落差不可謂不大。
我甚是心累，主動和零君示好，說：“我雖然不記得你，但是我沒有討厭你，說明我還是喜歡你的。”
零君瞥我一眼，不領情：“你第二句話和第三句話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跳躍得這麽快？”
“別在意細節，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能喜歡上你第一次，必定能喜歡上第二次，你別生氣。”
“誰稀罕你喜歡？你把自己當什麽了？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我沒想到零君也有幼稚到這種地步的時候，一下子瞠目結舌，說不出話，憋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就別喜歡我啊……”
“你說什麽，我便得聽什麽嗎？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偏不順你的意。”
“你喜歡我？”
“……”他楞了一秒，沒說話，也沒否認。
我吃了一大驚，急忙游走，遠遠喊：“你愛上了你鍋裏的魚？！”
“不是這個意思。”
“你喜歡我什麽？”
“都說了，沒有。”
“你這表白太突然了，我過幾天再給你答覆。”
“閉嘴！”
“那好，我接受了，我也挺喜歡你的。”
“……算了，隨你吧。”他揉揉額角，一副討厭我又不能拿我怎麽樣的樣子。
9
關於零君愛上我這件事，我一直都很介意。
因為我沒談過戀愛，是初戀，在這方面毫無經驗可言。
我補了很多韓劇，最後發現大家初戀都有異曲同工之處，那就是：獻出初吻。
初吻是什麽？
張嘴咬對方，卻不能把戀人吃下去。
我這嘴只吃過小魚，最近還嘗試吃了小魚幹，倒沒吃過人嘴。
晚上，我含蓄地和零君表達，我可以獻出我的初吻，代表我一片真心。
哪知，被他拒絕了。
零君要求高，慢條斯理地說：“等你真喜歡上我，再親也不遲。”
我：“我喜歡你呀。”
我不太懂他了，我都說了我喜歡他，這廝就是不信，非得讓我剖開心給他看才行嗎？
“哦？那你知道，什麽是喜歡？”
“小魚幹分你一半，泳池分你一半。你想說話，我就陪你聊天，你不想說話，我就看著你。”
“這些話哪學的？”
“電視上的臺詞，我改編了一點點。”
他嘆一口氣，不知在想些什麽，很久才說：“你知道，如果你不喜歡我，我親了你，這叫乘人之危嗎？”
我不太懂，不過我想，我應該是不抵觸零君的。
我想了很久，對他說：“你也可以……乘一點點？”
零君啞然失笑，他突然湊過來，離我很近很近，炙熱的鼻息落到我的臉頰上。
“那就……如你所願。”他這樣說。
零君捂住我的眼睛，淺淺碰了一下我的唇。
這就算是初吻了？
初吻說不上很特別，倒是我心跳加快，一下子都無法言語，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心猿意馬吧。
10
自從那天被零君親了以後，我整條魚都處於飄飄然的狀態。
可能親了魚就得負責，他這兩日對我很好，私底下還喊我小寶貝，讓我受寵若驚。
為表親近，零君還沒來得及進門，我就一下子跳上岸，疊著尾巴慢慢蠕過來……
他看這個畫面有點驚悚，皺起眉，問：“你能上岸？”
我眨眼：“我沒說不能啊。”
“那你待什麽水裏？”
“夏天，涼快啊。”
“……”他似乎看到了不能理解的事情，又問一句：“那你的尾巴，能變腿？咳，最近惡補了點《安徒生童話》。”
“哦，那故事裏說的好像是我二大姑。”
“……”零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片刻，他說：“那你就變腿吧，我帶你出去走走。”
我懂零君的陰謀了，立刻嬌羞道：“死相，我還是懂你們人間的規矩的啦！你還得給我找一件裙子，總不能讓你沒期待感看光光吧？”
零君被雷得外焦裏嫩，出門翻了一件他媽媽穿舊了裙子丟給我，說：“穿上。”
我套上雪紡裙子，等尾巴上的水漬瀝幹，逐漸變成光溜溜的兩條腿。
我是沒什麽用腿的經驗，和外國人第一次用筷子一樣。我剛朝前走了一步，兩條腿立馬軟化，在地上筆直地劈了個叉。
我：“……”
零君以手掩臉，身體力行詮釋了何為不堪入目。
我很尷尬，想起來，發現不知道該怎麽站。
於是，我躺倒在地，把兩條油光光水滑滑的腿打了個結，擺騷弄姿對零君招手：“我是不太會玩腿了，這輩子都不會玩了。也就隨便變變，擺擺姿勢這樣維持維持生活。”
“你覺得，我會像是那種會玩腿的人？”零君語氣不善。
“你不喜歡玩我的腿嗎？”
“等一下，重點仿佛不在這裏。”
“不玩我的腿，你想玩誰的腿呢？人真是薄情，見異思遷，見我碗裏的腿，心裏想別人鍋裏的腿。”
“你這些詞是從哪裏學的？”
“電視上學的。”
零君疲乏地擰了擰眉心，說：“還有，你那是不懂如何使用腿，並不是玩。”
我頗尷尬：“我中文不太好。”
“錯了。”
“啊？”
“是腦子不太好使。”
“……”我謝謝你說的臟話哦。
零君還是具有紳士風度的男人，他將我公主抱抱到懷裏，說：“今天有空，可以讓你參觀一下我的房間。”
我沒拒絕，賴在他的懷裏，細細為兩條柔軟的腿打著鞭子。
零君看不下去了，伸出手，將我的腿抖抖開，變成正常的兩條。
我是第一次到男孩子房間參觀，難免有些羞怯緊張。
我想，零君這麽喜歡我，會不會在房間裏擺滿我的照片呢？
哪知，進門一看，他的房間就一個衣櫃與床頭櫃，還有一張單人床，簡約到難以置信的地步。
我的自尊心受傷，慘兮兮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零君不解：“怎麽這樣問。”
“我看電視劇裏，男朋友都會在房間裏擺滿女友的照片，代表滿滿的愛。”
他大概不擅長哄女孩，一時間手足無措。
熬了很久，他終於想到一句話，對我說：“我的眼裏都是你，心裏眼裏也只有你，所以我不需要用任何照片來思念你。”
我震驚，原來，這就是人間失傳的情話秘術！名不虛傳！
不過，還是太小看我了。
我輕蔑一笑，從一側的桌上拿出眼鏡戴著。我瞥他一眼，食指推了推眼鏡，鄭重其事道：“人的心臟內部結構是兩個心室、兩個心房，不可能裝著我。所以，你的話裏錯誤百出，都是謊言。就拿我來說，我敢保證，我的心裏，一點都沒有你！”
我話音剛落，原以為會得到零君的誇獎。
哪知他的臉色沈下去，似笑非笑掐住我的臉，陰森森地道：“你有膽子……再說一次！”
我頗委屈，科學辟謠還得挨罵，哪有這種道理。
11
第一次去男生房間，我很羞澀。
我手足無措地坐在床頭，絞著手指，問零君：“那個……這裏沒人。”
零君好像聽懂了我話中的意思，難得羞澀幹咳一聲，說：“嗯，是沒人。”
“所以，我想……”
“想什麽？”他眼睛不敢看我，視線下移，輕飄飄說了一句。許是沒喝水，嗓音有些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似的，帶點虛無縹緲的撥撩。
我也很緊張，從身後摸出一些東西：“我也準備好了……”
“嗯？”
我舔了舔下唇，有點口幹舌燥。這種事得拜托零君，讓他全力以赴。我也是第一次做這個，難免有些生疏。
他會不會介意？會不會不太好？
應該不會吧，畢竟我覺得他也是喜歡的……
我心頭小鹿亂撞，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他——
“再叫個人，鬥地主吧？”
我將撲克牌獻寶似的擺到零君面前，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下去，面無表情地答：“你說了半天，就為了這個？”
“不然呢？”
“沒什麽。”
我皺眉，問：“除了這個，還有別的？”
“沒有了。”
他打了個電話給一君，說：“三秒時間，來我房間，鬥地主。”
開著擴音，一君的聲音清晰可聞：“你有病？”
12
遭到一君拒絕的零君，臉色不太好。
男人受挫，我該體諒他，於是寬慰他：“即使你無能，也不打緊。”
零君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既然鬥地主玩不成，那總得想些新鮮花樣。
我：“不如玩真心話大冒險？”
“……”零君沒反應。
“雙扣？”
他不說話。
“三國殺？”
零君斜我一眼。
我沒招數了，床上躺屍，問他：“那你想玩什麽？”
哪知他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對我說：“不如玩你？”
我一個哆嗦，抖若篩糠，顫顫巍巍問：“玩什麽呢？”
他瞟了一記眼風過來，戲謔道：“你說呢？”
我小心翼翼說：“我也不懂這個啊……”
零君湊過來，鼻尖離我很近，眼睫忽閃忽閃扇風，慢條斯理道：“你就這麽期待我玩你嗎？”
“沒有，天地良心，沒有的。”
“放心，我對你還沒那種玩的興致。”
逗我可以，看不起我就不行了。
我不服氣：“憑什麽不想玩我？我就那麽不好玩嗎？！你不玩我，你就是看不起我！”
“……”零君嘆了一口氣，擰了擰眉心。
13
零君房間的空調突然壞了，就在這炎炎夏日裏。
在這樣的天氣，空調居然敢罷工，賜它死罪。
於是，零君和我一起待在泳池裏乘涼。
我：“……”
五分鐘後，泳池裏突然又多了幾個人。
原來是一君還有他朋友房間的空調都罷工了。
我：“……”
零君忍了很久，說：“你們非得來汙染泳池嗎？”
一君舒適地喝了一口橘子碎冰，說：“這是夏天的力量，讓我們相聚在泳池裏。”
零君：“請你滾出我的夏天。”
一君：“……”
泳池的氣氛很凝重，兄弟倆對峙，劍拔弩張。
我打圓場：“其實泳池裏多一個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是水質被汙染了。水池的透明度不高，渾濁度，簡稱NTU，超標了。過兩天說不能還有藻類在水池裏大量繁殖，我們活不了多久就會腐爛，僅此而已。”
一君和零君：“……”
室內的氣氛似乎更尷尬了。
我這個人，天生不擅長交際，但凡我開口，事情好像都會被搞砸。
由此一想，我住了口。
空調終於修好了，一君迅速滾回房間。
而零君開啟超大吸水機，將我泳池裏的水吸得一滴不剩，連身上的水漬都擦得幹幹凈凈。
我：“你這是幹什麽？”
很變態好嗎？！請不要一聲不吭突然對我上下其手擦身體，還用那麽溫柔暧昧的手法，我差點以為是“生吃牛肉之前必須用刀背敲擊肉體，使肉質柔軟多汁”的那一套殘酷按摩服務啊！
當然，零君沒聽到我的心聲，他很淡定，對我說：“我不喜歡，我的女人身上沾滿其他男人的味道，即使是混淆了他汗液的水也不行。”
“……”日常瑣事，怎麽被你講得更變態了。
14
前些天，和零君聊起前世。
我一臉興奮：“聽說你們人間有一首歌，只要昏睡時聽就能見到前世。”
零君沒我那麽無聊，他一向是個不信神佛的現充。他想了很久，問我：“你對你前世很感興趣？”
“好奇啊，萬一我們前世也有一段姻緣之類的，你不期待嗎？”
零君斜我一眼：“凡事看當下，珍惜現在就好。”
既然他沒興趣，只能我自己去嘗試這樣禁忌的事。前世不前世，我沒聽出來。就記得這歌催眠，沒一會兒，我便昏昏欲睡，還做了個夢。
夢裏我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螃蟹，在湖裏游。那時候的人間還沒人敢吃螃蟹，日日給我上供貢品，請求我不要攻擊村落。
好景不長，村裏很快來了一個叫“零”的年輕人，他赤足下湖，一把撈起我，發明了無數種吃法。
歷史上，將這個人稱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我醒了，陷入深思——這究竟是我前世，還是一個夢呢？
零君居然是吃螃蟹的那個人，難怪我們今生孽緣深重。
這樣一想，倒有幾分道理。
他口味不改，這輩子不也是很想吃我嗎？他想清蒸，還是紅燒來著？打住，不要再想了，不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奪眶而出的眼淚了。
這個殘酷人間，相愛為何如此困難。
我又沈默了，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他沒心沒肺，可以忘記深仇大恨，我不行，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小氣自私記仇，睚眥必報。
夜裏，零君給我端來好大一盆香辣螃蟹，加一碗米飯。我只看了一眼，沒吃。
即使很香，我沒吃。
即使肉質看起來鮮美多汁，我也忍住沒吃。
零君轉身的空隙，我吃了一點點，嘗了一下味道，就不吃了。
我這個人，說不吃就不吃，不能這般沒志氣，被一點小恩小惠打發。
這就是罪證。
零君這輩子這麽擅長煮螃蟹，那都是上輩子學的手藝。我怎麽能對他的殺蟹手法感興趣呢？我對不起自己。
他好奇地問：“你不是最愛吃肉，今天奇了怪，一口不碰？”
我將所有秘密埋到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對他道：“沒胃口。”
“說這話的時候，麻煩先把嘴角的湯汁擦幹凈。”
我心底打了個突，用手擦了擦嘴角，說：“沒想吃。”
“我騙你的，你嘴角沒湯汁，不過看你動作鬼鬼祟祟，心思不正，由此可見，你明明偷吃了。”
“……”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能耐呢？這麽會爭辯，怎麽不上天呢？閣下何不騰空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我只敢在心底小聲叨叨，面上不顯。
零君本來想餵我，這下也沒了心情。他把碗筷往旁邊一放，挑眉問我：“說吧，發生了什麽事？”
我問：“你愛吃螃蟹嗎？”
如果他說喜歡，那肯定是前世養成的嗜好，等閑戒不掉的，這是罪證。
他沈默一下，說：“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吃海鮮。”
“這就對了。”他不喜歡吃，那說明前世吃膩了，今生看見海鮮就想吐，畢竟物以稀為貴。
“對什麽？”
“我前世，是一只螃蟹，你吃了我，所以我們兩個之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零君咬牙切齒：“螃蟹？你怎麽不說你是魚呢？”
我楞一秒，委屈地嚎：“我就是啊！”
“……”他痛苦地擰了擰眉心。
15
零君和我在一起這麽久，居然連我是誰都忘記了，教我如何不傷心？
男人的耐性是有限的，無法容忍一個女人無理取鬧太久，給臉不要臉，即使是一條魚也不行。
俗話說，男人皆寡情冷淡，此話不虛。零君不也是這樣，喜歡我的時候，喊我小甜甜，不愛我的時候，轉頭便能將我燉了補身子，一點情面都不留。
零君無奈地問：“你究竟想怎樣？”
我沒料到，零君會對我說這種話。
熱戀期，我和他你儂我儂，這才過了多久，就到了這樣面目可憎的地步了。
我傷心欲絕，說：“你別問我這話，我還沒想好要把你怎麽樣。”
零君倒吸一口冷氣，問：“這事，你還想考慮？”
“不然呢？憑什麽你可以吃我？”
他閉了閉眼，一副大義滅親的凜然樣，說：“行，那你吃我。”
聞言，我楞了一秒。
不，別這樣。
搞得我怪興奮的……
我翻了翻零君藏抽屜裏的食譜，心裏想：萬萬沒想到，零君也有今天啊。
我一手枕著頭，另一手翻書，問他：“清蒸好不好？”
零君嗯哼一聲，不置可否。
我有點心虛，再翻一頁，指著紅彤彤的新菜，問：“紅燒好不好？”
零君不說話，瞧不清他眼底的意思。
我咽了一口唾沫，再翻，問：“那就糖醋？這總可以吧？”
他抿了抿唇，突然側頭，朝我淡淡地笑。笑得這樣撩人做什麽？當我會放過你嗎？想都不要想。
我又想起了我的前世，我獨自一蟹，孤苦無依趴在沸水裏的時候，誰來救過我？沒有人，沒有人！
我嘆氣，說：“我想起來了，前世，我在鍋裏絕望哭泣，眼角的清淚滑落，滾到沸水鍋裏，沒有人看見。”
零君沈默許久，接了一句：“螃蟹只會吐沫。”
“不要在意那麽多細節，總而言之，這仇，我一定得報。”
他又笑了，說：“不如這樣，我教你一種新鮮吃法。”
“新鮮吃法？”
“沒人知道的秘方，食譜上也沒有。”
我有點好奇，想繼續聽，零君卻在賣關子。
他突然湊近我，以唇貼唇，咬了我一下，說：“你看，前世我的唇齒肯定碰過你的蟹肉，今生你的唇齒也碰過我的肉體。形式不同，本質一樣。就這樣，算吃過一回。”
我想了想，這種吃法是生吃吧？沒想到零君口味這麽重。
我望著零君近在咫尺的臉，突然嚇不去嘴。
他倒是十分感興趣，又輕輕啄了我一下，狐黠道：“現在算是扯平，恩怨兩消。如你所願，吃過我了。”
“？？？”等等，雖然說不出不對勁之處，但是總覺得被他忽悠了。
正當我理這番話的邏輯關系時，零君已經用筷子給我餵了一口飯，上面鋪了一層醬汁濃郁的蟹肉。
我不是那種愛鬧別扭的人，張嘴就接過飯菜。
不得不說，真香。
不愧是我前世之身，果然名不虛傳。
16
我和零君看一款綜藝節目，主持人在詢問觀眾，如何分辨愛玩的綠茶女和心靈美的好姑娘。
綠茶女有以下幾點特質：
無差別對待，愛對任何異性撒嬌。
裝哭。
裝嗲。
瓶蓋擰不開。
中央空調。
而好姑娘的特征則是：
瓶蓋自己擰。
水桶自己提。
衣服自己疊。
不哭不鬧。
看得出誰是綠茶。
我往嘴裏塞了片燒烤味薯片，對零君道：“你們人類怎麽這麽覆雜？”
零君對我的綜藝節目一向不太感興趣，自顧自看書，隨口應了一聲：“說得好像你們人魚就好到哪裏去。”
“我們人魚是好挺多的，至少沒有這麽多花花腸子。”
他合上書，饒有興致問我：“說起來，你們人魚有好壞姑娘之分嗎？你算是好的，還是壞的？”
我拍了拍沒多大的胸脯，說：“我當然是好的，不是我自誇，我這種好姑娘，世間僅有，要好好珍惜。說起區分綠茶和好姑娘，我們水下好像沒什麽特別多的標準。零零散散想起一個，譬如綠茶愛穿質感透明的鮫紗，故意露點地方出來勾引人。不過她們是妖鮫，把人引下水，再咬死的。和我這種不一樣，我們不吃人，只吃些魚蝦海藻的，還會瞧些貝殼珍珠和岸上的人換烤過的熟肉。說起這個，我好像很久之前吃過一種烤麻雀，是個叫魯濱孫的男人給我烤的，我去暗礁那裏挖了幾個生蠔跟他換了肉。說起來，烤生蠔也好吃，捏個野生檸檬進去，鮮香酸爽。”
零君越聽越怪，眉頭越皺越深，說：“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從綠茶女這個話題繞到八竿子打不著的烤生蠔上。”
我沈默一會兒，說：“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能生火烤幾個生蠔嗎？我看丹麥那裏挺多的，你去挖點給我吧。”
零君冷笑：“別強人所難，你知道的，我們家窮，輕易出不了海，更別說外國了。別想些有的沒的，也別跟大戶人家攀比。你這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先生這樣窮酸，太太哪能出手闊綽，且忍忍吧。”
我楞了一秒，說：“我算是懂了，你們人類口中的貧賤夫妻百事哀是怎麽一回事，可不就是我們這樣的。如果再來一次，我會選擇面包，拋棄愛情。”
零君聞言，冷笑，突然掐住我臉，道：“跟著我，便這般委屈你？翅膀硬了，想拋棄我單飛是嗎？”
我捂住臉，頗不爽，順道科普一句：“我這翅也是魚翅，飛不起來啊……”
“……”零君無語。
17
我是兩棲動物，也就是說，在水裏泡著沒問題，上岸也沒啥大事。
不過最近零君古怪，硬生生把我逼成了離水會死的生物。
事情難以啟齒，非要說的話，就是他總想和我睡。
我在床上睡的時候，他要占個角，在水裏也不放過，最近想了個穿潛水服臥水裏的法子，挨著我。
我沒見過男人這麽粘纏的樣子，有點抵觸，說：“你就不能改改和我睡的這個毛病嗎？我就愛一個人睡覺，多一個人會做噩夢。”
零君裝傻：“做噩夢的時候，我在旁邊一伸手就能抱到你，順便哄哄你，豈不是一舉兩得？再說了，跟你睡這事，是不治之癥，一生難愈。”
我拗不過他，只能隨他去。心裏對哺乳動物的陰影又多上幾分，這些都是群居動物，一點都不離不得人，無法獨立。
18
我想家了，零君開車帶我回一趟大海。
我坐在車裏，遠遠便聞到腥鹹的海風。人魚血性未死，迫不及待要在海中暢游。
零君和我約法三章：“想下次回娘家，就不要逃跑。”
我點了點頭，打算糊弄零君。
等他抱我一下海，迅速往水深處游。
我使了很大的勁才掙脫開零君，百米加速沖到離岸很遠的地方。
回頭望去，零君站在沙灘上，幻化成了小小的黑影，像一只渺小的螞蟻。
我才不傻，好不容易掏出生天，憑什麽回去？
就憑零君喜歡我嗎？
萬一他哪天不喜歡了，又想吃了我怎麽辦？
這個世界上，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
我美滋滋地在海上懸浮，飄了一天，往回游，發現零君還站在那裏。
他留在原地，裹在風裏，一動不動，像是沒有活人氣息一般。
這是怎麽了？
我不懂，遠遠看著。我想一走了之，又覺得對不起零君。
人魚哪有七情六欲，和人一樣覆雜。
魚生能過好，誰還顧得上人。
我想明白了，轉身要潛入深海，沒一會兒，又鉆了出去。
就在這時，零君突然朝海裏一躍而下。
這海並不是表面瞧上去那般風平浪靜，其中兇險，我最清楚。
零君這樣跳下去，等閑浮不起來，必死無疑。
我咬了咬牙，猛地沖到他旁邊，將他拖到岸上。
他咳了好幾口水，才悠悠然醒來。
我氣喘籲籲：“你是不是傻啊？”
“你說過，不騙人。”
“魚說的話，你也信啊？！”
“你說的話，我就信。”
我翻了個白眼，沒想到人會這麽棘手。
我最怕做壞人，此時嘆了一口氣，說：“以後別相信人魚了，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
他一邊咳嗽，一邊笑：“不會。”
“什麽不會？”
“你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死，你喜歡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回家就行了，別亂跳海，嫌自己命長？”
他清清淺淺一笑，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想娶魚？”
“有什麽區別？”
“區別也沒有，就是不太適應……”
“我有的是時間等。”
“等一下，你說我只有七年的記憶，那你這句話，是不是說了很多次了？”
零君沒回答，但笑不語。
很久後，他才說：“你一直是我太太。”
我無語地望了望蔚藍色的大海，心想：嫁給了人以後，這下大海還真是成娘家了。
19
我要和人類結婚的消息一下子遍布大海，我的子民們沸騰了，連夜爬到我家，勸我：“殿下，萬萬不可。”
我舔冰淇淋，問：“如何不可？”
“會玷汙我們王族血脈。”
“會拉低我們的智商。”
“相傳人腿極醜，還不如竹蟶子的肉觸，皇子皇孫可不能遺傳到這玩意兒。”
“我們已經將此事連夜奏給王族大臣，想必很快便有其他海域的皇族來見公主，想當您的未婚夫。”
我沒反應過來：“等等，你們幫我征婚了？”
“是啊，海洋家園網，婚姻的天堂，只要留下個人信息，三天就有匹配對象。我等擅自做主，給公主找到了對象。”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零君拉開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門前擺上燒烤架，拿著鹽，微微一笑，說：“既然有這麽多山珍海味，不烤上一番如何過意得去呢？”
子民們大驚失色，逃之夭夭。
泳池裏清靜了，沒有任何的魚蝦在場，只有我和零君。
零君把燒烤架裏的炭火熄滅了，側頭看我一眼，說：“你想見相親對象？”
我沒說話，因為我中文實在不好，聽不懂“相親”兩字的意思。但是我不能暴露自己的拙劣口語，聽不懂就跳過，於是理解成了：“你想不想見對象？”
我對象不就是零君嗎？這是怎麽古怪的約會說法啊！
於是我嬌羞低下頭，說：“想。”
零君沒講話，突然將房門上了三重重鎖，說：“別想了。”
我：“？？？”
“想見未婚夫？你是在癡人說夢。”
我楞了一秒：“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零君冷笑：“我誤會？你都說這麽明白了，我能誤會什麽？別狡辯了，這幾天，哪裏都不能去，給我好好待著反思一下。”
“反思什麽？”
“反思自己為什麽要出軌。”
“……”這個我聽懂了。
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種不可控的地步呢？
零君對我居然一點信任感都沒有。
經由此事，我明白了，兩個不同地域的人相愛，是要克服很多文化差異以及交流障礙的，否則勢必會出現感情問題。
零君轉頭就想走，他掂量一下鎖，發現鑰匙被丟門外了。
我：“……”
他：“……”
我：“那你還走嗎？”
“先留下看看你。”
兩個人被鎖房間的感覺不是很愉快，特別是前期還吵架，後期就饑不擇食想互相聊天。
我忍耐了很久，對零君說：“我們要被困多久？”
“不清楚，我已經聯系一君，讓他找鎖匠撬門。”
“要是我們餓死了怎麽辦？”
“不會那麽慘。”
“萬一呢？”
“我還有燒烤架，可以烤你，我不會餓死。”零君還憋著氣，說話也不是很好聽。
我有點委屈，說：“之前明明約法三章，說烤魚是最劣質的煮法，你不會這樣做的。”
“人要懂得隨機應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我不敢細想，一條魚和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
對於人來說，性命攸關，還有一條魚能填飽肚子。
對於魚來說，要死了，門上鎖，屋裏還有食魚魔。
我從泳池裏爬出來，哆哆嗦嗦跳到一側，拿出紙筆寫遺書。
萬一這鎖開不掉，我不就困死在這兒了嗎？
做人吶，得未雨綢繆，給自己想好退路。
我緊握圓珠筆，半天也寫不出什麽字。
不一會兒，我熱淚盈眶——如果我不在了，我家裏的寄居蟹怎麽辦？把它養到這麽大，鮮嫩欲滴肥肥美美，連一口蟹肉都沒吃到過。
我擡頭，強迫眼淚逆流，不讓其流下來。
我問零君：“死到臨頭，你最怕什麽？”
他遲疑問我：“真的要說嗎？”
“生死面前，沒有秘密。”
他深情款款，望著我：“還沒體驗過婚後生活，不舍得死。”
我楞，不愧是情話王子零君，就連在死前，都不忘撩我一把。
20
就在我們被困的第四十分鐘，門被撬開了，我們獲救了。
無人員傷亡，不幸中的萬幸。
經歷過這一次生死浩劫，我想明白了很多事。零君是唯一一個在死前陪我聊天，給我關懷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不嫁，嫁誰呢？
不過好像罪魁禍首也是他……
咳，不要在意這麽多細節了。
我當場修書一封，拒絕其他求婚者。這張紙被我塞到了漂流瓶裏，寄回了大海老家……
如果我和我的子民有緣，一定會漂流瓶再見的。
這天晚上，我和零君重歸於好，氣氛融洽。
夜深人靜之時，沒什麽事情做，便和零君一起看電視劇。
這次我不再拘泥於自己的泳池，偶爾也待在零君的床上，陪他一起看看電視。
我吃了一片燒烤味薯片，對零君說：“你知道哪種薯片最有誠意嗎？”
零君瞥我一眼，說：“你對這事還有研究？”
“所有事物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我們要正視它們的意義。”
“說人話。”
“前些日子，新聞曝出，烤雞味薯片裏所用的雞，都是沒經過解剖處理，直接拔了毛丟進絞肉機裏再制成肉粉的。”
“很不衛生。”
我淡淡一笑：“爾等果然是凡夫俗子，你們以為這只是最平凡無奇的食品安檢不過關嗎？不是的，這是薯片的心意。”
“心意？”
“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烤雞沒有解剖，祛除內臟，連同心肝脾肺腎一起混進肉粉裏。這代表的僅僅是食品安全問題嗎？不，這是代表他們企業將心比心，用普通的烤雞之心，將滿滿的愛意送給我們。”
我話音剛落，剩下的零食便被零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進了垃圾桶。
我：“？？？”
零君果然是很輕易便能被社會輿論左右的普通人啊。
做事不能偏聽偏信，好比地溝油也未必全是骯臟的部分，在臟油不夠的情況下，店家也會兌入新鮮的油濫竽充數。
我們不能用只看見地溝油的眼睛去面對另外一些幹凈的食用油，這就是一種偏見，是不公平的行為。
我嘆了一口氣，零君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呢，我會盡我所能指導他的。
21
最近，我習慣在床上睡了，所以很少回泳池。
我有起夜的習慣，大半夜都會被尿憋醒，常常迷迷糊糊跑到廁所釋放尿意。
這天晚上，我路過泳池的時候，突然看到水裏有人在暢游。
沒看太清楚，只記得是個男人。
我睜開眼，瞧個仔細，這個男人，居然是零君。
等等，事件退回到幾天前，零君和我一起去看海，他落水，因不識水性險些溺亡。
而我為了救他，不得已跑回岸邊。
假如這一切都是騙局，零君故意落海嚇我，騙我去救他，然後把我鎖到家裏醬醬釀釀。
不對，零君是不可能騙我的。
真相只有一個……零君有雙重人格。
他的主人格不會游泳，次人格會，所有謎團就此解開了。
隔天，我去追問真相，把他堵在門口的小樹林裏。
我點了一根煙，清清冷冷一笑，說：“不必偽裝了，我早知道你的身份。”
“嗯？”零君皺眉，不明就裏。
“你欺瞞我這麽多年，以為我不會發現嗎？在你眼裏，我就是那樣不善解人意的女人嗎？零，你不懂我，你從來沒有懂過我。你還是一如既往狠心，臆測我的心意。等一下，後面臺本忘了，你等我看一眼。”我翻了翻小冊子，裏面的劇本都寫好了，接下來要擺什麽手勢，通通記錄在內。
“……”零君緘默不語，很久，說了一句：“你想說什麽，講清楚。”
“你！真的是零嗎？”
零君抿了抿單薄的唇，說：“好的，我不是。”
“終於暴露了……”
“我是你老公。”
“……”這臺詞和劇本上不一樣啊，不應該輪到他痛哭流涕抱我大腿，求我不要離開他嗎？
那麽，就只能使出必殺技了。
我輕咳一聲，說：“實際上，你的體內，還有另外一個人。”
“你見過？”零君不懂我的花花招數，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望著我。
“當然，昨天半夜你獨自在泳池游泳。你不是不識水性嗎？怎麽可能在泳池游泳？真相只有一個，你有雙重人格。”
他嘆了一口氣，說：“傻子，那是我騙了你。”
“我故意海裏裝溺水，不過是為了吸引你的註意力。”
我負手而立，長籲一口氣：“事已至此，只能這樣做了。我不會和欺騙過我的男人一起生活，也不會再給你一次機會。所以，簽了這紙離婚協議書，我們兩清。從此我走我的陽光大道，你過你的獨木橋，再無瓜葛。”
零君沒懂，似笑非笑看我：“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嗯？”難道這廝還有我不知道的後手？
“離婚需要結婚證，在我拿到結婚證的當天，就把它燒了，你拿什麽離呢？”
臥了個大槽，人間還有這種生存法則嗎？我怎麽一點都不知情？！
22
鑒於我被零君套路了很多次，我終於察覺其中的不對勁之處。
這廝段數太高了，我等閑不是他的對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要反擊。
於是，我想出的第一個辦法就是：離家出走。
這個計劃不是說實行的，必須有規劃，有謀略，甚至是準備好一切器材。
於是，我趁零君不註意的時候，偷了兩個饅頭塞包裏。
還沒來得及再拿一瓶水，就聽零君在我身後，風輕雲淡地道：“要是真想走，帶兩瓶水可不夠。你知道現在氣溫多少度嗎？中午地表溫度大概三十八度，也就是說，一條魚丟到水泥地裏烤一下午，也八分熟了。離開了這個家，沒有泳池，沒有空調，更沒有我煮的菜。你想吃紅燒獅子頭嗎？或者章魚小丸子？外面都是沒有的，只有你手裏兩個幹癟癟的饅頭。我是不在意你的去留，你自己考慮清楚，省得總說我居心不良，把你往家裏拐。”
我：“……”
零君這番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我說得老淚縱橫，再也不敢和他對著幹。
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可以先在他家臥薪嘗膽幾日，再做打算。
過了幾天，零君給我換了一床席夢思，睡起來可暖和了。
這薪臥得也太爽了，一點都不想報仇。
23
最近和零君研究遺傳學，因為我們兩個都不太懂，人和魚結合後，究竟會生出什麽樣的玩意兒。
我：“可能會長得比較像我，半魚半人。”
零君：“也有可能是人身，脖子上有魚鰓，可以入海，兩棲動物。”
“萬一是魚身，會說人話怎麽辦？”
可以想象一下，一條碩大的魚躺在沙地裏，嘴裏發出沙啞的聲音：“救救我……”
零君陷入了深思，我也有點害怕。
未來孩子這麽醜，實在是一大問題。
為了杜絕這個問題的發生，我建議零君去結紮。
當然，這個提議當晚就被零君拒絕了，他還好好懲罰了我一頓。該死。
24
晚上，我和零君坐一塊兒喝酒。
他喝得多，有點上頭。
醉了的零君很乖巧，不說話，坐著就想睡覺，一個勁兒喊頭疼，然後往我肩上靠。
我沒見過零君這樣愛撒嬌的樣子，一時間有些緊張。
他靠在我肩上，唇上還有淺淡的酒氣，是啤酒味，不難聞，還帶點兒清新的麥子香。
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我想測試一下。
於是，我使壞，問他：“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零君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底未露清明，還昏著呢。他低啞開口，說：“你。”
我嘴角一翹，這就乖了。
我又問：“你最開始見我時，說要吃了我，是真的嗎？”
“真的。”
“……”這個回答我就不喜歡了，能改成零君喝醉了也口是心非嗎？
哪知，他突然湊過來，眨了眨眼，吻上我唇，小聲說：“這樣吃一口。”
零君說完了，便退回去，頹然靠著墻入睡。
我被他猝不及防吻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
三秒後，我趕緊捂住嘴，難以置信地望著零君。
蒼天吶，誰來告訴我，這個男人為什麽喝醉了還這麽禽獸？！
25
宿醉醒來的零君，揉了揉腫脹疼痛的額頭。
他第一眼見了我，突然扯好衣角，問：“你有沒有趁我不備，對我做什麽壞事？”
我楞，搖頭：“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不是嗎？”他冷笑一聲，“你這條魚向來愛撒謊，做了的事情都不敢認，沒半句真話。”
“真沒有，不信你瞧瞧你有沒有什麽損失。”
“我不管那麽多，反正你睡了我，便要負責。我娶不了別人了，留你在家中當個壓寨夫人也不錯。”他的奸計得逞，嘴角一翹，很愉快。
我無語，必須要挫挫他的銳氣。
於是，我幹咳一聲，不懷好意地問：“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和我說了什麽嗎？”
“嗯？”
“你說你最喜歡的人是我，還跟我熱辣表白。”
零君不是那種擅長煽情的人，隱秘心事被戳穿，臉頰微微發燙。
他抿了抿唇，索性破罐子破摔，笑說：“這話說的不對。”
“不對？”
“你不是我最喜歡的人，你是我唯一摯愛。”
誒？
零君說情話是不是不要錢啊，張口就來，唬得人無法招架。
26
我和零君相處久了，原先對他的懼意煙消雲散。
我發現，我患了一種病，一旦沒見到零君，便會心慌氣短的怪病。
這個病來得蹊蹺，非逼著我日日夜夜見到零君，以求安心。
某日，零君和我說：“你這不算是什麽隱疾。”
我不解：“那算什麽？”
“飲食男女皆有的通病。”他打啞謎，死活不肯說。
我有點煩他，問：“你倒是告訴我，別賣關子。能治好的話，我就去治了。”
他笑了一聲：“你不喜歡這個病？”
不喜歡見零君嗎？倒也不是。
“太依賴一個人不好，萬一這個人什麽時候棄我而去，留我孤零零一個人，豈不是很慘？”
“我不會拋棄你的。”
“嗯。”
他捏住我下顎，粗糲的拇指在我白凈的肌膚上滑動兩下，說：“你這病，病名為愛，無藥可救。”
“會……會死嗎？”
他啞著嗓子，湊近我耳輪，暧昧不清地說：“會。”
“什麽？”
零君的溫熱氣息近在咫尺，周身還帶來一股淺淡的草木清香，是我喜歡的沐浴露款式。
他註視我許久，唇角微勾，低低啞啞地答：“會愛死我。”
“……”總感覺是我道行太淺，又被零君耍了。
27
數年後，在很漫長的一段歲月裏，我總在想，我究竟看上了零君什麽。
他不能算很帥，眉眼頂多是普通偏清秀，也不風趣幽默，偶爾開不起玩笑，一板正經的樣子很嚇人。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笑，不過笑起來沒有碗大的梨渦，甚至都不是我從小心心念念的理想型。然而我就是被這樣的他降服了，一點情面都不留，好像土豆搭配芝士，總拿捏住了某個恰到好處的點，便成千古傳唱的絕配。
零君望著我的時候，眼中有光。他似乎知道我對他的笑沒有抵抗力，駕輕就熟地彎起嘴角，對我笑。他笑得格外溫柔，像是人一生裏最美好的少年時期，青春飛揚。這樣耀眼的零君，僅僅是小聲喊我的名字，也會讓我意亂情迷。有時候，我的心臟也會配合地砰砰亂跳兩聲，以示春心浮動。
平時也沒覺得他撩人得要命，偏生那種時刻就抗拒不了。或許溫柔的男人都極具殺傷力，他要親，要抱，都隨便他去，嫌煩了，再用兩招欲拒還迎，矜持一下。
作為一條魚，能這樣接受人的感情，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某一天，我翻書，看到這樣的一句話：“愛是占有。”
我喜歡和零君待一塊兒，想占有他，可能這就是愛吧。
就和我在海裏用海草圈地盤一樣，誰敢踏入我家半步，非得拿蟹鉗夾死他。沒夾死，也得讓竹蟶子去他門口滋尿，滋醒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偏偏零君不知輕重，知道我家兇險萬分，還要一頭栽進我的地盤，住我的家，睡我的床，不給我拒絕抑或是抵抗的機會。
他究竟喜歡我什麽呢？我不過是一尾魚罷了。
實在好奇，我問零君：“你喜歡我什麽？”
零君想了半天，說：“你不如問我，討厭你什麽。”
“那你討厭我什麽？”
“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誒？”我心跳加速，有點心猿意馬。
零君那雙眼還是如往常一般明亮，只是眼底蘊含的熱度與深意，似乎比往常更加明顯了。
我怯生生地後退，離開他炙熱氣息能觸碰到的範圍。
明明只是吐出來的二氧化碳，吸進肺腔的清新空氣，居然有那麽大的魔力，能讓我手足無措至此地步。
我怕過什麽嗎？從未怕過的。
就算火山噴發，一滾滾猩紅色的巖漿流入海中，引發山崩地裂的爆破；就算龍卷海嘯，掀起萬丈狂瀾，瞬息間淹沒我，我都未曾怕過。
如今卻怕零君這點微乎其微的小動作，許是額頭的一點汗意、脊背的一寸酥麻、鼻尖的一點氣息，只要是他的事物，人間萬物都變得繪聲繪色。
從什麽時候起，我也會有人的心情了？
我的指尖小心翼翼攀上胸口，感受指腹接受的那一點驚濤駭浪似的心跳，逐漸心猿意馬。
我舔了舔下唇，想說話，嗓子卻被棉花堵住了，喑啞，說不出口。
他又湊近了幾分，細長的眼睫險些碰到我的，好像能用這種看法瞧出我心中所思所想。
我臉頰燒紅，又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說：“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我老婆。”
“誰是你老婆？！”
他笑，難得有一絲少年得意的韻味，說：“誰問，是誰。”
“流氓，不要臉。”
“要臉怎麽逗媳婦兒？也就你這麽蠢了。”
我沒想到零君還有這麽無賴的時刻，一下子接不出話。我的舌頭硬邦邦待在口腔內，連動都不知該如何動。
零君不逗我了，他望著窗外璀璨星月，問我：“你真想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
“嗯。”
“我喜歡你明明不行卻愛逞強的樣子，喜歡你不懂情愛一臉茫然的樣子，喜歡你笨拙愚蠢必須要我提點的樣子，喜歡你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和我一較高下的樣子，喜歡你莽撞無知總尋我收拾爛攤子的樣子。當然，我也喜歡你一直待在我身邊不會離我而去的樣子。總而言之，你所有的樣子，我都喜歡。”
我再一次情難自制，鼓著臉蛋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那點燥熱心緒在心口升騰，化作雲霧風雨，愛在心口難開。
其實我不是很懂愛情，我們人魚很少有繁衍後代的想法，所以大家生活都很隨意。海洋那麽大，那麽遼闊，到處藏有驚喜，沒有人會感到寂寞。童話故事倒常常有說，人魚會去看望燈塔，感到寂寞，沈入深淵。
這不過就是人類的妄想罷了，我們天生是樂天派，很少感到孤單不適。有沒有伴侶都可以活，所以也不太懂人類數千年為之瘋狂的兒女情長。
現在，好像懂了那麽一點點東西。
心臟深處，好像不止讓身體擺布，還會因人的情感波瀾產生痛楚，也就是俗話說的心痛。
我看到零君，心跳會變快，心臟也會微微顫栗，好似能聽他命令，被他支配一般。
這就是愛嗎？不太明白，卻不厭惡。
如果往後餘生，能和這個人過，好像也不賴。
春天來時，萬物覆蘇。我可以和零君一起烹茶，種點瓜果蔬菜，等時季到了，收獲果實。
夏天來時，烈日炎炎。我可以和零君去海邊泡海，逃到暗礁最深處避浪。夜裏風大，和他點一支仙女棒，看花火爆裂，閃爍璀璨，一齊說海產豐收的吉祥話，熬到天亮。
秋天來時，碩果累累。我可以和零君摘菜，累積果子，放在石碗裏碾碎，塞到透明玻璃罐裏，加入糖霜與檸檬汁，腌制成色澤亮麗的果醬。
冬天來時，萬物雕零。我可以和零君待在屋內，最裏頭燒了炭火，整個屋子暖烘烘的，與窗外銀裝素裹的人間形成鮮明對比。我給他圍上最長的棉毛圍巾，一條粗粗的紅繩，將兩人綁定在一起，仿佛熬過了四季，再也不會分離。
這就是人間的各種美好之處，令我眷戀，令我垂涎，令我期待白首，令我不敢言分離。
我想，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不過是一覺醒來，萬物新生。我愛的人，愛我的人，皆是同一人。
透過剛闖入窗的曙光，我分辨出枕邊人的眉眼。
他啊，是我朝朝暮暮喜歡，日日夜夜歡喜，年少輕狂時最想嫁的那個人。
是我的初戀，是我的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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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番外】
我是一條人魚，長尾的那種。
某日，一漁民將我從海裏撈上來。他見我，第一句話是：“就半個身子有魚肉，糟蹋了這麽大的分量，可惜。”
我一聽，這話風不對。把我圈養在家裏，囚禁在水池裏，或者獻給達官貴族都可以，但要把我和那種平民魚一起擺在地攤上任人宰割，不行！
我很有骨氣地回話：“你待會兒，讓我哭幾顆珍珠給你。”
實際上，這是我第一次哭。傳說中，我們人魚一族一哭就能家財萬貫，不清楚真假，望先祖莫要誆我。
我話音剛落，那漁夫便將一根白皙纖長的手指抵住我的唇，輕笑，道：“我最見不得女人哭，別想博我同情。”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剛想反唇相譏，就被他用膠帶捂住了嘴，扛回家中。
我：“？？？”
雖然很敬佩他不被錢財迷惑的精神，但是把一個陌生女魚帶回家的行為分明很流氓好嗎？！
等到我被一個肩寬窄腰、自稱是零君的男子狠狠摔入自家泳池時，我才反應過來——魚生不幸，我魚活了二十多載，終於被綁了。
我捂住那薄到不行的蕾絲長裙，羞答答地遮住我美麗的魚尾，咬唇問他：“你想對我做什麽？”
零君瞥我一眼，不鹹不淡地說：“魚這玩意兒，剛釣回來味道不好，水裏養幾天吐吐泥，去去海腥味。”
等等，這廝不被我的美色所惑，池邊備了孜然，是要吃我？！
1
我決定和零君打個商量，我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這麽毛躁不行。吃魚是個持久戰，你以為光泡泡水就好吃了嗎？”
零君擡眸，眼風流轉，笑道：“那依閣下之見，如何才能讓這魚變得美味？”
我神秘兮兮地笑：“這你就不懂了吧？這魚，也和人一樣，有五臟六腑，七情六欲。你想想，你殺魚的時候，魚要是死不瞑目，它能好吃嗎？”
零君憋了一會兒，回我：“那個……魚類沒有真正的眼瞼，眼睛完全裸露，是無法閉合的。”
“……”糟了，這些年我就是因為不讀書才吃了沒文化的虧，如今算是全應對上了。
我幹咳一聲，道：“莫要在意那麽多細節，重點是，你想我好吃，就得按照我們的規矩來。否則你殺了我，發現我不好吃，豈不是白殺了？”
零君似乎覺得我說的有幾分道理，想了許久，與我道：“若是不好吃，可以倒了。”
奶奶個熊！
他說什麽不好，偏說這種話傷我的心。
我長這麽大，好不容易有點二兩肉，是讓他這麽糟蹋的嗎？
他要是肆意倒了，對得起魚頭火鍋裏的大塊豆腐和酸菜嗎？
也不知道這種心狠手辣的人心是如何長的，只顧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
我悲從心中來，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眼角似乎有水劃過，是我的淚。
他無可奈何，寵溺道：“你明知道我最見不得女人哭，還非要惹我心疼嗎？就依你，你想怎麽吃，我就怎麽吃，好不好？”
“好。”我止住了哭，後來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了……
等等，這廝還是想吃我？！
2
男人的性子向來急躁，遇到一點小事就沒耐心。
零君忍不過兩日，便拿一本食譜來詢問我的意見。在對待女人這方面，他顯得格外有耐心有手段，絕對不會做讓我討厭的事。
他慵懶地靠在池邊，為了配合與我親密無間的距離，半個身子也泡入水中。他懶散地翻動兩頁，指著一鍋清蒸酸辣魚問我：“清蒸好不好？”
我看了半天，裏面的主食材是香蔥。天吶，要知道我最討厭吃蔥了。
我搖搖頭，拒絕：“不好，這湯底太酸了，我不喜歡這樣辛辣的口味，不好養生。”
他沈默許久，道：“那時候，你已經沒知覺了。”
“就因為我沒知覺便可為所欲為嗎？你不是說尊重我嗎？想想也是開玩笑的言論，全都不能作數。”
他無奈，寵溺地道：“都依你，都依你。那你看看這一頁，松鼠魚如何？”
我看了一眼，做法是把魚身削薄，削成花片，然後提著尾巴淋上熱油，炸開那些雪白的魚肉，膨脹成松鼠尾。
我皺眉，說：“這樣不就不能保留我尾巴原來的姿態了嗎？死之前也得整容，變成其他人，恕我無法接受。我是我，好賴我都認，讓我當別人，模仿松鼠而活，我做不到。”
“紅燒魚？”
“紅燒？這樣家常的煮法也配得上我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人魚之身？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零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活脫脫像是被家中黃臉婆煩到天怒人怨的丈夫。他嘆了一口氣，問：“那麽，你想怎樣？”
“你讓我想想，這事不能立刻給你答覆。”我也憂愁地嘆了一口氣，沒料到我和零君會走到這一步。原本他在他的漁船裏，我在我的海裏，多麽逍遙自在。所以說，人和魚是無法結合的，一旦待在一起，非死即傷。
定下一個合適的煮法好比要簽離婚協議，需要兩個人分居一段時間，彼此冷靜冷靜，之後再做決斷。
3
這幾日，仿佛成了我和零君的冷戰期。他沒來找過我，給我許多個人空間，我也沒喊過他，即使每日有仆人給我送飯，我也讓對方帶個話。
在和人的交往中，誰先低頭就落了下乘，我深谙此理，絕不會讓他得逞。
過了幾日，我泳池的門突然大敞開。我以為是零君來了，急忙游過去給他一個笑臉。聰明的人魚懂得先低頭，有張有弛，這樣兩個人的關系才能長久。
哪知，我剛湊近。就見一少年領著幾個狐朋狗友進來，少年自稱是一君，是零君的弟弟，長得和他一點都不像，吊兒郎當，帶點痞氣。
我本能很不喜歡，說：“你這麽沒家教的嗎？隨便帶人進女孩子的房間。”
一君楞了一秒，似乎沒這麽被人下過臉，結結巴巴說：“我們鬥地主，五個人，湊不成兩對，就來這個房間找找人。”
“那行吧。”我不是那種為難人的刻薄女人，讓他教了玩法，六個人便打起牌來。
我只有尾巴，沒有腳氣，倒不曾想，今天牌運亨通，手氣那麽好。
一君差點輸個精光，想賴皮不玩，我不肯。我邪魅一笑，手裏揚牌，眼見著我的七線炸就要丟下，零君突然破門而入。
他的臉色發青，望了一眼四周的男人，冷聲道：“誰讓你們進來的？給我滾。”
一君喜不自勝，胡亂收起牌，喊人開溜：“這就走，這就走。”
室內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零君直接下了水，托起我的下顎，擔憂道：“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望著手裏的牌，說：“就是這副炸彈沒丟出去，少了二百人民幣。”
“……”零君皺眉，啞然。
4
相處了幾天，我算是了解了。
零君這人占有欲強，愛劃地盤。他認定了我是他的魚，那麽閑雜人等都不得靠近。
門外被他插了一塊牌子，上寫：“一君與狗不得入內。”
某天晚上，我正昏昏欲睡之時，窗戶那裏剎那竄出一條人魚，這廝自稱C君，對我道：“公主殿下，我奉王之命，來救你出逃，全國子民都在等你回歸。”
臥了個大糟。
這是什麽瑪麗蘇劇情，還能這樣玩？！
我的睡意全無，舔了舔下唇，道：“那個，我記得吧，我從小到大都是孤身一魚，別說父母，就連兄弟姐妹都沒一個，如何成了你國公主？”
我不傻，之前還有“人魚傳銷騙局”，對方謊稱人魚國需要新統領，找人傻好騙的人魚去，見了面，一通亂誇，誇得對方險些缺氧，最後稱如果想要繼承千萬家產，必須繳納一大筆繼承稅。就這樣，這條傻魚被騙，上了全球海洋新聞。
C君痛哭流涕：“公主，你竟然不信任你忠心耿耿的部下？噢，太傷我心了。”
我這個人格外心軟，見這條魚哭得這麽醜，於心不忍，說：“那你等我和老朋友道個別吧，既然來了他家，總不能不告而別，得讓他把我的手銬拆了。”
我嘆了一口氣，晃了晃左手亮閃閃的銀鐲子。
如果零君沒銬住我，我一定會從他家離開。我的身子雖在這裏，我的心仍在大海。可人世間哪那麽多如果，一念便是生死局。
這夜，待C君走後，我便和零君打商量：“那個，我是一國公主。”
零君翻了一頁書，風輕雲淡哦了一聲。
“他們說，只要你放了我，可以再給你找條人魚吃。絕對是口味極佳，清蒸幹煸都合適的那一款。”
零君聽完，慢條斯理合上書，他勾唇，淡淡道：“在你心目中，我便是這樣的人？我不換，想都不要想。既然我有了你，便得從一而終，至死方休。我對你情深至此，認為你無可替代，你倒好，子民三呼萬歲，便可肆意將我拋棄，沒半點心肝。”
我皺眉，總覺得他話裏哪裏不對勁。
可零君頑固不化，只想要我，又讓我頗為難。
罷了罷了，風流是債，怪我太過迷人，魚肉鮮嫩美味。
5
零君給我定了死期，是今年初雪來的那一晚。
他說，夏放冬藏，多養一段時間，冬天才能長膘，魚肉才會肥美。
雖然我不是很懂他的想法，但是現在是春天，還能多活好幾個月，實屬開心。
一開心，我就請零君喝酒。最近我迷上了人間土特產：燒酒，別名白酒。
讓他來看我的時候尊重一下民間習俗，要禮尚往來，別兩手空空就上門。
零君大半夜給我帶了一瓶燒酒以及大蔥炒雞胗，許是酒燙人心，一向話少的零君也和我閑聊兩句，他說了許多他童年糗事，問我小時候是怎麽過來的。
我想了想，說：“我小時候……一直是枚卵，說來淒慘，當我還沒孵化的那一瞬就撞見了家破人亡的一刻。”
“哦？”
“兄弟姐妹被撈去制成魚子醬，只有我幸存。”
他沈默五秒：“那你的身世有點可憐。”
我笑笑，無動於衷：“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些人，吃完了魚子醬，卻說扇貝更好吃。”
“那是他們不了解你。”
我抿口酒，回頭看零君。
他望著我的眼睛，深情款款地道：“不必為那些不了解你內心與身體的人煩憂，我知道你有多好吃。”
“……”老實講，我很感動。
在你被全世界否定的時候，有那麽一個人，一心一意信任你。為你，與全世界為敵。
6
過了一個月，我趕上掉鱗期了。
人魚每幾個月就要換魚鱗，夏天是暗沈的銀色，冬天便是高雅的湛藍。
這段期間，我有些痛苦，倒不是因為疼，而是沒臉見人。
平時有幾片鱗還能遮羞，現在開始掉了，影影綽綽露出點肉，那就是光的。
我性格內向，沒那麽奔放，這種時候不給外男看，特別是零君。
哪知，他總嫌我臟，要下水給我撿魚鱗，還得換水，把我裸露在外的長尾看個光光。
我感慨：“沒料到我守了這麽多年的裸尾，倒讓你看完了。”
零君皺眉，憋了很久，說一句：“不是很好看。”
“你這樣說話，很傷人誒，畢竟是我的第一次。”
他想了想，換一種深情款款的論調：“我會負責的。”
“寡情男子，嘴上說說算什麽？你要怎麽對我負責？”我無比嘲諷地笑，悶了一口白酒進肚。
零君見不慣我喝酒，奪過酒盅，說：“我不是已經為你的餘生負責了嗎？我對天發誓，你的下半身，也只讓我一個人享用，絕不假借人嘴。”
我想了想，也是哦。
我要被他煮了吃，下半生可不就是斷在零君手裏的嗎？
時也運也命也。
7
零君好像很懂如何養魚，閑暇期間，還會和我一起看看電視劇，陶冶情操。
看了一部較為狗血的韓劇，零君突然問我：“如果是你，失憶後，會喜歡上相處期間看得順眼的男二，還是失憶前最深愛的未婚夫男主？”
我手腕彎曲，靠著泳池，道：“這個問題，你問我們魚，很不靠譜誒。我們人魚吧，沒有普通魚那麽誇張，七秒就會忘記事情。但我們每七年會失憶一次，不記得前幾年發生過的詳細事情。我想，那個時候，應該會愛上別人吧。”
零君凝視我許久，自言自語：“七年前，你說不會忘記我的。”
“嗯？”我沒聽懂他在說什麽，追問一句，“忘記你？”
“沒事，你們魚，真寡情。”
我不太開心了：“你又不了解我，你就這麽說我。”
“我恐怕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這倒是，我只認識你這個人。沒想到今年初見你，就要死在你手裏。”
“不是初見。”
“嗯？”
他憐愛地撫動我臉，突然說：“你只是不記得我了。”
我不懂。零君也不想說。
漫長的緘默不語後，他風輕雲淡道：“七年一個輪回，今年是第三次了。”
似乎在這一秒，我懂了零君眼底的深情與哀傷究竟是何物。
每到最後一天，他便會將我放到海裏的漁網裏。
零君會透過那層層疊疊的海波，望水面下我這雙不谙世事的眼。
最痛的事應該不是忘記，而是記得。他記得所有傷痛，我卻不是。他等我許多年，我的命中卻從未缺過他。
與君相戀每七年，願第一眼亦如初見。
零君一生在等我記得，而我一生在等我忘卻。
8
聽零君說了這麽多傷情往事，我個人是沒太大感觸的，更多像是聽故事。
講到最後，我問他一句：“那你等了這麽多年，還吃我嗎？”
這句話不知哪戳到零君了，他突然生氣，氣急敗壞地譏諷我：“吃，如何不吃。再讓你活久一點，紮我的心嗎？魚果然是最薄涼的生物，半點沒有人那般重情重義。”
我很無奈，哪有這樣胡攪蠻纏的人。
零君很不好哄，說摔門走就摔門走，頭都不帶回的。
我獨自在泳池裏游了很久，有些想家。
海裏雖然沒什麽親人，但我魚緣好，見到蝦啊蟹啊扇貝啊都能稱兄道弟拜把子，很招人喜歡。
在水裏惹人愛，到岸上反倒變成小可憐，這落差不可謂不大。
我甚是心累，主動和零君示好，說：“我雖然不記得你，但是我沒有討厭你，說明我還是喜歡你的。”
零君瞥我一眼，不領情：“你第二句話和第三句話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跳躍得這麽快？”
“別在意細節，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能喜歡上你第一次，必定能喜歡上第二次，你別生氣。”
“誰稀罕你喜歡？你把自己當什麽了？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我沒想到零君也有幼稚到這種地步的時候，一下子瞠目結舌，說不出話，憋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就別喜歡我啊……”
“你說什麽，我便得聽什麽嗎？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偏不順你的意。”
“你喜歡我？”
“……”他楞了一秒，沒說話，也沒否認。
我吃了一大驚，急忙游走，遠遠喊：“你愛上了你鍋裏的魚？！”
“不是這個意思。”
“你喜歡我什麽？”
“都說了，沒有。”
“你這表白太突然了，我過幾天再給你答覆。”
“閉嘴！”
“那好，我接受了，我也挺喜歡你的。”
“……算了，隨你吧。”他揉揉額角，一副討厭我又不能拿我怎麽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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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零君愛上我這件事，我一直都很介意。
因為我沒談過戀愛，是初戀，在這方面毫無經驗可言。
我補了很多韓劇，最後發現大家初戀都有異曲同工之處，那就是：獻出初吻。
初吻是什麽？
張嘴咬對方，卻不能把戀人吃下去。
我這嘴只吃過小魚，最近還嘗試吃了小魚幹，倒沒吃過人嘴。
晚上，我含蓄地和零君表達，我可以獻出我的初吻，代表我一片真心。
哪知，被他拒絕了。
零君要求高，慢條斯理地說：“等你真喜歡上我，再親也不遲。”
我：“我喜歡你呀。”
我不太懂他了，我都說了我喜歡他，這廝就是不信，非得讓我剖開心給他看才行嗎？
“哦？那你知道，什麽是喜歡？”
“小魚幹分你一半，泳池分你一半。你想說話，我就陪你聊天，你不想說話，我就看著你。”
“這些話哪學的？”
“電視上的臺詞，我改編了一點點。”
他嘆一口氣，不知在想些什麽，很久才說：“你知道，如果你不喜歡我，我親了你，這叫乘人之危嗎？”
我不太懂，不過我想，我應該是不抵觸零君的。
我想了很久，對他說：“你也可以……乘一點點？”
零君啞然失笑，他突然湊過來，離我很近很近，炙熱的鼻息落到我的臉頰上。
“那就……如你所願。”他這樣說。
零君捂住我的眼睛，淺淺碰了一下我的唇。
這就算是初吻了？
初吻說不上很特別，倒是我心跳加快，一下子都無法言語，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心猿意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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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被零君親了以後，我整條魚都處於飄飄然的狀態。
可能親了魚就得負責，他這兩日對我很好，私底下還喊我小寶貝，讓我受寵若驚。
為表親近，零君還沒來得及進門，我就一下子跳上岸，疊著尾巴慢慢蠕過來……
他看這個畫面有點驚悚，皺起眉，問：“你能上岸？”
我眨眼：“我沒說不能啊。”
“那你待什麽水裏？”
“夏天，涼快啊。”
“……”他似乎看到了不能理解的事情，又問一句：“那你的尾巴，能變腿？咳，最近惡補了點《安徒生童話》。”
“哦，那故事裏說的好像是我二大姑。”
“……”零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片刻，他說：“那你就變腿吧，我帶你出去走走。”
我懂零君的陰謀了，立刻嬌羞道：“死相，我還是懂你們人間的規矩的啦！你還得給我找一件裙子，總不能讓你沒期待感看光光吧？”
零君被雷得外焦裏嫩，出門翻了一件他媽媽穿舊了裙子丟給我，說：“穿上。”
我套上雪紡裙子，等尾巴上的水漬瀝幹，逐漸變成光溜溜的兩條腿。
我是沒什麽用腿的經驗，和外國人第一次用筷子一樣。我剛朝前走了一步，兩條腿立馬軟化，在地上筆直地劈了個叉。
我：“……”
零君以手掩臉，身體力行詮釋了何為不堪入目。
我很尷尬，想起來，發現不知道該怎麽站。
於是，我躺倒在地，把兩條油光光水滑滑的腿打了個結，擺騷弄姿對零君招手：“我是不太會玩腿了，這輩子都不會玩了。也就隨便變變，擺擺姿勢這樣維持維持生活。”
“你覺得，我會像是那種會玩腿的人？”零君語氣不善。
“你不喜歡玩我的腿嗎？”
“等一下，重點仿佛不在這裏。”
“不玩我的腿，你想玩誰的腿呢？人真是薄情，見異思遷，見我碗裏的腿，心裏想別人鍋裏的腿。”
“你這些詞是從哪裏學的？”
“電視上學的。”
零君疲乏地擰了擰眉心，說：“還有，你那是不懂如何使用腿，並不是玩。”
我頗尷尬：“我中文不太好。”
“錯了。”
“啊？”
“是腦子不太好使。”
“……”我謝謝你說的臟話哦。
零君還是具有紳士風度的男人，他將我公主抱抱到懷裏，說：“今天有空，可以讓你參觀一下我的房間。”
我沒拒絕，賴在他的懷裏，細細為兩條柔軟的腿打著鞭子。
零君看不下去了，伸出手，將我的腿抖抖開，變成正常的兩條。
我是第一次到男孩子房間參觀，難免有些羞怯緊張。
我想，零君這麽喜歡我，會不會在房間裏擺滿我的照片呢？
哪知，進門一看，他的房間就一個衣櫃與床頭櫃，還有一張單人床，簡約到難以置信的地步。
我的自尊心受傷，慘兮兮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零君不解：“怎麽這樣問。”
“我看電視劇裏，男朋友都會在房間裏擺滿女友的照片，代表滿滿的愛。”
他大概不擅長哄女孩，一時間手足無措。
熬了很久，他終於想到一句話，對我說：“我的眼裏都是你，心裏眼裏也只有你，所以我不需要用任何照片來思念你。”
我震驚，原來，這就是人間失傳的情話秘術！名不虛傳！
不過，還是太小看我了。
我輕蔑一笑，從一側的桌上拿出眼鏡戴著。我瞥他一眼，食指推了推眼鏡，鄭重其事道：“人的心臟內部結構是兩個心室、兩個心房，不可能裝著我。所以，你的話裏錯誤百出，都是謊言。就拿我來說，我敢保證，我的心裏，一點都沒有你！”
我話音剛落，原以為會得到零君的誇獎。
哪知他的臉色沈下去，似笑非笑掐住我的臉，陰森森地道：“你有膽子……再說一次！”
我頗委屈，科學辟謠還得挨罵，哪有這種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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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男生房間，我很羞澀。
我手足無措地坐在床頭，絞著手指，問零君：“那個……這裏沒人。”
零君好像聽懂了我話中的意思，難得羞澀幹咳一聲，說：“嗯，是沒人。”
“所以，我想……”
“想什麽？”他眼睛不敢看我，視線下移，輕飄飄說了一句。許是沒喝水，嗓音有些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似的，帶點虛無縹緲的撥撩。
我也很緊張，從身後摸出一些東西：“我也準備好了……”
“嗯？”
我舔了舔下唇，有點口幹舌燥。這種事得拜托零君，讓他全力以赴。我也是第一次做這個，難免有些生疏。
他會不會介意？會不會不太好？
應該不會吧，畢竟我覺得他也是喜歡的……
我心頭小鹿亂撞，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他——
“再叫個人，鬥地主吧？”
我將撲克牌獻寶似的擺到零君面前，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下去，面無表情地答：“你說了半天，就為了這個？”
“不然呢？”
“沒什麽。”
我皺眉，問：“除了這個，還有別的？”
“沒有了。”
他打了個電話給一君，說：“三秒時間，來我房間，鬥地主。”
開著擴音，一君的聲音清晰可聞：“你有病？”
12
遭到一君拒絕的零君，臉色不太好。
男人受挫，我該體諒他，於是寬慰他：“即使你無能，也不打緊。”
零君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既然鬥地主玩不成，那總得想些新鮮花樣。
我：“不如玩真心話大冒險？”
“……”零君沒反應。
“雙扣？”
他不說話。
“三國殺？”
零君斜我一眼。
我沒招數了，床上躺屍，問他：“那你想玩什麽？”
哪知他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對我說：“不如玩你？”
我一個哆嗦，抖若篩糠，顫顫巍巍問：“玩什麽呢？”
他瞟了一記眼風過來，戲謔道：“你說呢？”
我小心翼翼說：“我也不懂這個啊……”
零君湊過來，鼻尖離我很近，眼睫忽閃忽閃扇風，慢條斯理道：“你就這麽期待我玩你嗎？”
“沒有，天地良心，沒有的。”
“放心，我對你還沒那種玩的興致。”
逗我可以，看不起我就不行了。
我不服氣：“憑什麽不想玩我？我就那麽不好玩嗎？！你不玩我，你就是看不起我！”
“……”零君嘆了一口氣，擰了擰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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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君房間的空調突然壞了，就在這炎炎夏日裏。
在這樣的天氣，空調居然敢罷工，賜它死罪。
於是，零君和我一起待在泳池裏乘涼。
我：“……”
五分鐘後，泳池裏突然又多了幾個人。
原來是一君還有他朋友房間的空調都罷工了。
我：“……”
零君忍了很久，說：“你們非得來汙染泳池嗎？”
一君舒適地喝了一口橘子碎冰，說：“這是夏天的力量，讓我們相聚在泳池裏。”
零君：“請你滾出我的夏天。”
一君：“……”
泳池的氣氛很凝重，兄弟倆對峙，劍拔弩張。
我打圓場：“其實泳池裏多一個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是水質被汙染了。水池的透明度不高，渾濁度，簡稱NTU，超標了。過兩天說不能還有藻類在水池裏大量繁殖，我們活不了多久就會腐爛，僅此而已。”
一君和零君：“……”
室內的氣氛似乎更尷尬了。
我這個人，天生不擅長交際，但凡我開口，事情好像都會被搞砸。
由此一想，我住了口。
空調終於修好了，一君迅速滾回房間。
而零君開啟超大吸水機，將我泳池裏的水吸得一滴不剩，連身上的水漬都擦得幹幹凈凈。
我：“你這是幹什麽？”
很變態好嗎？！請不要一聲不吭突然對我上下其手擦身體，還用那麽溫柔暧昧的手法，我差點以為是“生吃牛肉之前必須用刀背敲擊肉體，使肉質柔軟多汁”的那一套殘酷按摩服務啊！
當然，零君沒聽到我的心聲，他很淡定，對我說：“我不喜歡，我的女人身上沾滿其他男人的味道，即使是混淆了他汗液的水也不行。”
“……”日常瑣事，怎麽被你講得更變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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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和零君聊起前世。
我一臉興奮：“聽說你們人間有一首歌，只要昏睡時聽就能見到前世。”
零君沒我那麽無聊，他一向是個不信神佛的現充。他想了很久，問我：“你對你前世很感興趣？”
“好奇啊，萬一我們前世也有一段姻緣之類的，你不期待嗎？”
零君斜我一眼：“凡事看當下，珍惜現在就好。”
既然他沒興趣，只能我自己去嘗試這樣禁忌的事。前世不前世，我沒聽出來。就記得這歌催眠，沒一會兒，我便昏昏欲睡，還做了個夢。
夢裏我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螃蟹，在湖裏游。那時候的人間還沒人敢吃螃蟹，日日給我上供貢品，請求我不要攻擊村落。
好景不長，村裏很快來了一個叫“零”的年輕人，他赤足下湖，一把撈起我，發明了無數種吃法。
歷史上，將這個人稱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我醒了，陷入深思——這究竟是我前世，還是一個夢呢？
零君居然是吃螃蟹的那個人，難怪我們今生孽緣深重。
這樣一想，倒有幾分道理。
他口味不改，這輩子不也是很想吃我嗎？他想清蒸，還是紅燒來著？打住，不要再想了，不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奪眶而出的眼淚了。
這個殘酷人間，相愛為何如此困難。
我又沈默了，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他沒心沒肺，可以忘記深仇大恨，我不行，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小氣自私記仇，睚眥必報。
夜裏，零君給我端來好大一盆香辣螃蟹，加一碗米飯。我只看了一眼，沒吃。
即使很香，我沒吃。
即使肉質看起來鮮美多汁，我也忍住沒吃。
零君轉身的空隙，我吃了一點點，嘗了一下味道，就不吃了。
我這個人，說不吃就不吃，不能這般沒志氣，被一點小恩小惠打發。
這就是罪證。
零君這輩子這麽擅長煮螃蟹，那都是上輩子學的手藝。我怎麽能對他的殺蟹手法感興趣呢？我對不起自己。
他好奇地問：“你不是最愛吃肉，今天奇了怪，一口不碰？”
我將所有秘密埋到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對他道：“沒胃口。”
“說這話的時候，麻煩先把嘴角的湯汁擦幹凈。”
我心底打了個突，用手擦了擦嘴角，說：“沒想吃。”
“我騙你的，你嘴角沒湯汁，不過看你動作鬼鬼祟祟，心思不正，由此可見，你明明偷吃了。”
“……”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能耐呢？這麽會爭辯，怎麽不上天呢？閣下何不騰空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我只敢在心底小聲叨叨，面上不顯。
零君本來想餵我，這下也沒了心情。他把碗筷往旁邊一放，挑眉問我：“說吧，發生了什麽事？”
我問：“你愛吃螃蟹嗎？”
如果他說喜歡，那肯定是前世養成的嗜好，等閑戒不掉的，這是罪證。
他沈默一下，說：“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吃海鮮。”
“這就對了。”他不喜歡吃，那說明前世吃膩了，今生看見海鮮就想吐，畢竟物以稀為貴。
“對什麽？”
“我前世，是一只螃蟹，你吃了我，所以我們兩個之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零君咬牙切齒：“螃蟹？你怎麽不說你是魚呢？”
我楞一秒，委屈地嚎：“我就是啊！”
“……”他痛苦地擰了擰眉心。
15
零君和我在一起這麽久，居然連我是誰都忘記了，教我如何不傷心？
男人的耐性是有限的，無法容忍一個女人無理取鬧太久，給臉不要臉，即使是一條魚也不行。
俗話說，男人皆寡情冷淡，此話不虛。零君不也是這樣，喜歡我的時候，喊我小甜甜，不愛我的時候，轉頭便能將我燉了補身子，一點情面都不留。
零君無奈地問：“你究竟想怎樣？”
我沒料到，零君會對我說這種話。
熱戀期，我和他你儂我儂，這才過了多久，就到了這樣面目可憎的地步了。
我傷心欲絕，說：“你別問我這話，我還沒想好要把你怎麽樣。”
零君倒吸一口冷氣，問：“這事，你還想考慮？”
“不然呢？憑什麽你可以吃我？”
他閉了閉眼，一副大義滅親的凜然樣，說：“行，那你吃我。”
聞言，我楞了一秒。
不，別這樣。
搞得我怪興奮的……
我翻了翻零君藏抽屜裏的食譜，心裏想：萬萬沒想到，零君也有今天啊。
我一手枕著頭，另一手翻書，問他：“清蒸好不好？”
零君嗯哼一聲，不置可否。
我有點心虛，再翻一頁，指著紅彤彤的新菜，問：“紅燒好不好？”
零君不說話，瞧不清他眼底的意思。
我咽了一口唾沫，再翻，問：“那就糖醋？這總可以吧？”
他抿了抿唇，突然側頭，朝我淡淡地笑。笑得這樣撩人做什麽？當我會放過你嗎？想都不要想。
我又想起了我的前世，我獨自一蟹，孤苦無依趴在沸水裏的時候，誰來救過我？沒有人，沒有人！
我嘆氣，說：“我想起來了，前世，我在鍋裏絕望哭泣，眼角的清淚滑落，滾到沸水鍋裏，沒有人看見。”
零君沈默許久，接了一句：“螃蟹只會吐沫。”
“不要在意那麽多細節，總而言之，這仇，我一定得報。”
他又笑了，說：“不如這樣，我教你一種新鮮吃法。”
“新鮮吃法？”
“沒人知道的秘方，食譜上也沒有。”
我有點好奇，想繼續聽，零君卻在賣關子。
他突然湊近我，以唇貼唇，咬了我一下，說：“你看，前世我的唇齒肯定碰過你的蟹肉，今生你的唇齒也碰過我的肉體。形式不同，本質一樣。就這樣，算吃過一回。”
我想了想，這種吃法是生吃吧？沒想到零君口味這麽重。
我望著零君近在咫尺的臉，突然嚇不去嘴。
他倒是十分感興趣，又輕輕啄了我一下，狐黠道：“現在算是扯平，恩怨兩消。如你所願，吃過我了。”
“？？？”等等，雖然說不出不對勁之處，但是總覺得被他忽悠了。
正當我理這番話的邏輯關系時，零君已經用筷子給我餵了一口飯，上面鋪了一層醬汁濃郁的蟹肉。
我不是那種愛鬧別扭的人，張嘴就接過飯菜。
不得不說，真香。
不愧是我前世之身，果然名不虛傳。
16
我和零君看一款綜藝節目，主持人在詢問觀眾，如何分辨愛玩的綠茶女和心靈美的好姑娘。
綠茶女有以下幾點特質：
無差別對待，愛對任何異性撒嬌。
裝哭。
裝嗲。
瓶蓋擰不開。
中央空調。
而好姑娘的特征則是：
瓶蓋自己擰。
水桶自己提。
衣服自己疊。
不哭不鬧。
看得出誰是綠茶。
我往嘴裏塞了片燒烤味薯片，對零君道：“你們人類怎麽這麽覆雜？”
零君對我的綜藝節目一向不太感興趣，自顧自看書，隨口應了一聲：“說得好像你們人魚就好到哪裏去。”
“我們人魚是好挺多的，至少沒有這麽多花花腸子。”
他合上書，饒有興致問我：“說起來，你們人魚有好壞姑娘之分嗎？你算是好的，還是壞的？”
我拍了拍沒多大的胸脯，說：“我當然是好的，不是我自誇，我這種好姑娘，世間僅有，要好好珍惜。說起區分綠茶和好姑娘，我們水下好像沒什麽特別多的標準。零零散散想起一個，譬如綠茶愛穿質感透明的鮫紗，故意露點地方出來勾引人。不過她們是妖鮫，把人引下水，再咬死的。和我這種不一樣，我們不吃人，只吃些魚蝦海藻的，還會瞧些貝殼珍珠和岸上的人換烤過的熟肉。說起這個，我好像很久之前吃過一種烤麻雀，是個叫魯濱孫的男人給我烤的，我去暗礁那裏挖了幾個生蠔跟他換了肉。說起來，烤生蠔也好吃，捏個野生檸檬進去，鮮香酸爽。”
零君越聽越怪，眉頭越皺越深，說：“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從綠茶女這個話題繞到八竿子打不著的烤生蠔上。”
我沈默一會兒，說：“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能生火烤幾個生蠔嗎？我看丹麥那裏挺多的，你去挖點給我吧。”
零君冷笑：“別強人所難，你知道的，我們家窮，輕易出不了海，更別說外國了。別想些有的沒的，也別跟大戶人家攀比。你這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先生這樣窮酸，太太哪能出手闊綽，且忍忍吧。”
我楞了一秒，說：“我算是懂了，你們人類口中的貧賤夫妻百事哀是怎麽一回事，可不就是我們這樣的。如果再來一次，我會選擇面包，拋棄愛情。”
零君聞言，冷笑，突然掐住我臉，道：“跟著我，便這般委屈你？翅膀硬了，想拋棄我單飛是嗎？”
我捂住臉，頗不爽，順道科普一句：“我這翅也是魚翅，飛不起來啊……”
“……”零君無語。
17
我是兩棲動物，也就是說，在水裏泡著沒問題，上岸也沒啥大事。
不過最近零君古怪，硬生生把我逼成了離水會死的生物。
事情難以啟齒，非要說的話，就是他總想和我睡。
我在床上睡的時候，他要占個角，在水裏也不放過，最近想了個穿潛水服臥水裏的法子，挨著我。
我沒見過男人這麽粘纏的樣子，有點抵觸，說：“你就不能改改和我睡的這個毛病嗎？我就愛一個人睡覺，多一個人會做噩夢。”
零君裝傻：“做噩夢的時候，我在旁邊一伸手就能抱到你，順便哄哄你，豈不是一舉兩得？再說了，跟你睡這事，是不治之癥，一生難愈。”
我拗不過他，只能隨他去。心裏對哺乳動物的陰影又多上幾分，這些都是群居動物，一點都不離不得人，無法獨立。
18
我想家了，零君開車帶我回一趟大海。
我坐在車裏，遠遠便聞到腥鹹的海風。人魚血性未死，迫不及待要在海中暢游。
零君和我約法三章：“想下次回娘家，就不要逃跑。”
我點了點頭，打算糊弄零君。
等他抱我一下海，迅速往水深處游。
我使了很大的勁才掙脫開零君，百米加速沖到離岸很遠的地方。
回頭望去，零君站在沙灘上，幻化成了小小的黑影，像一只渺小的螞蟻。
我才不傻，好不容易掏出生天，憑什麽回去？
就憑零君喜歡我嗎？
萬一他哪天不喜歡了，又想吃了我怎麽辦？
這個世界上，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
我美滋滋地在海上懸浮，飄了一天，往回游，發現零君還站在那裏。
他留在原地，裹在風裏，一動不動，像是沒有活人氣息一般。
這是怎麽了？
我不懂，遠遠看著。我想一走了之，又覺得對不起零君。
人魚哪有七情六欲，和人一樣覆雜。
魚生能過好，誰還顧得上人。
我想明白了，轉身要潛入深海，沒一會兒，又鉆了出去。
就在這時，零君突然朝海裏一躍而下。
這海並不是表面瞧上去那般風平浪靜，其中兇險，我最清楚。
零君這樣跳下去，等閑浮不起來，必死無疑。
我咬了咬牙，猛地沖到他旁邊，將他拖到岸上。
他咳了好幾口水，才悠悠然醒來。
我氣喘籲籲：“你是不是傻啊？”
“你說過，不騙人。”
“魚說的話，你也信啊？！”
“你說的話，我就信。”
我翻了個白眼，沒想到人會這麽棘手。
我最怕做壞人，此時嘆了一口氣，說：“以後別相信人魚了，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
他一邊咳嗽，一邊笑：“不會。”
“什麽不會？”
“你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死，你喜歡我。”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回家就行了，別亂跳海，嫌自己命長？”
他清清淺淺一笑，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想娶魚？”
“有什麽區別？”
“區別也沒有，就是不太適應……”
“我有的是時間等。”
“等一下，你說我只有七年的記憶，那你這句話，是不是說了很多次了？”
零君沒回答，但笑不語。
很久後，他才說：“你一直是我太太。”
我無語地望了望蔚藍色的大海，心想：嫁給了人以後，這下大海還真是成娘家了。
19
我要和人類結婚的消息一下子遍布大海，我的子民們沸騰了，連夜爬到我家，勸我：“殿下，萬萬不可。”
我舔冰淇淋，問：“如何不可？”
“會玷汙我們王族血脈。”
“會拉低我們的智商。”
“相傳人腿極醜，還不如竹蟶子的肉觸，皇子皇孫可不能遺傳到這玩意兒。”
“我們已經將此事連夜奏給王族大臣，想必很快便有其他海域的皇族來見公主，想當您的未婚夫。”
我沒反應過來：“等等，你們幫我征婚了？”
“是啊，海洋家園網，婚姻的天堂，只要留下個人信息，三天就有匹配對象。我等擅自做主，給公主找到了對象。”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零君拉開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門前擺上燒烤架，拿著鹽，微微一笑，說：“既然有這麽多山珍海味，不烤上一番如何過意得去呢？”
子民們大驚失色，逃之夭夭。
泳池裏清靜了，沒有任何的魚蝦在場，只有我和零君。
零君把燒烤架裏的炭火熄滅了，側頭看我一眼，說：“你想見相親對象？”
我沒說話，因為我中文實在不好，聽不懂“相親”兩字的意思。但是我不能暴露自己的拙劣口語，聽不懂就跳過，於是理解成了：“你想不想見對象？”
我對象不就是零君嗎？這是怎麽古怪的約會說法啊！
於是我嬌羞低下頭，說：“想。”
零君沒講話，突然將房門上了三重重鎖，說：“別想了。”
我：“？？？”
“想見未婚夫？你是在癡人說夢。”
我楞了一秒：“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零君冷笑：“我誤會？你都說這麽明白了，我能誤會什麽？別狡辯了，這幾天，哪裏都不能去，給我好好待著反思一下。”
“反思什麽？”
“反思自己為什麽要出軌。”
“……”這個我聽懂了。
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種不可控的地步呢？
零君對我居然一點信任感都沒有。
經由此事，我明白了，兩個不同地域的人相愛，是要克服很多文化差異以及交流障礙的，否則勢必會出現感情問題。
零君轉頭就想走，他掂量一下鎖，發現鑰匙被丟門外了。
我：“……”
他：“……”
我：“那你還走嗎？”
“先留下看看你。”
兩個人被鎖房間的感覺不是很愉快，特別是前期還吵架，後期就饑不擇食想互相聊天。
我忍耐了很久，對零君說：“我們要被困多久？”
“不清楚，我已經聯系一君，讓他找鎖匠撬門。”
“要是我們餓死了怎麽辦？”
“不會那麽慘。”
“萬一呢？”
“我還有燒烤架，可以烤你，我不會餓死。”零君還憋著氣，說話也不是很好聽。
我有點委屈，說：“之前明明約法三章，說烤魚是最劣質的煮法，你不會這樣做的。”
“人要懂得隨機應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我不敢細想，一條魚和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
對於人來說，性命攸關，還有一條魚能填飽肚子。
對於魚來說，要死了，門上鎖，屋裏還有食魚魔。
我從泳池裏爬出來，哆哆嗦嗦跳到一側，拿出紙筆寫遺書。
萬一這鎖開不掉，我不就困死在這兒了嗎？
做人吶，得未雨綢繆，給自己想好退路。
我緊握圓珠筆，半天也寫不出什麽字。
不一會兒，我熱淚盈眶——如果我不在了，我家裏的寄居蟹怎麽辦？把它養到這麽大，鮮嫩欲滴肥肥美美，連一口蟹肉都沒吃到過。
我擡頭，強迫眼淚逆流，不讓其流下來。
我問零君：“死到臨頭，你最怕什麽？”
他遲疑問我：“真的要說嗎？”
“生死面前，沒有秘密。”
他深情款款，望著我：“還沒體驗過婚後生活，不舍得死。”
我楞，不愧是情話王子零君，就連在死前，都不忘撩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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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們被困的第四十分鐘，門被撬開了，我們獲救了。
無人員傷亡，不幸中的萬幸。
經歷過這一次生死浩劫，我想明白了很多事。零君是唯一一個在死前陪我聊天，給我關懷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不嫁，嫁誰呢？
不過好像罪魁禍首也是他……
咳，不要在意這麽多細節了。
我當場修書一封，拒絕其他求婚者。這張紙被我塞到了漂流瓶裏，寄回了大海老家……
如果我和我的子民有緣，一定會漂流瓶再見的。
這天晚上，我和零君重歸於好，氣氛融洽。
夜深人靜之時，沒什麽事情做，便和零君一起看電視劇。
這次我不再拘泥於自己的泳池，偶爾也待在零君的床上，陪他一起看看電視。
我吃了一片燒烤味薯片，對零君說：“你知道哪種薯片最有誠意嗎？”
零君瞥我一眼，說：“你對這事還有研究？”
“所有事物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我們要正視它們的意義。”
“說人話。”
“前些日子，新聞曝出，烤雞味薯片裏所用的雞，都是沒經過解剖處理，直接拔了毛丟進絞肉機裏再制成肉粉的。”
“很不衛生。”
我淡淡一笑：“爾等果然是凡夫俗子，你們以為這只是最平凡無奇的食品安檢不過關嗎？不是的，這是薯片的心意。”
“心意？”
“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烤雞沒有解剖，祛除內臟，連同心肝脾肺腎一起混進肉粉裏。這代表的僅僅是食品安全問題嗎？不，這是代表他們企業將心比心，用普通的烤雞之心，將滿滿的愛意送給我們。”
我話音剛落，剩下的零食便被零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進了垃圾桶。
我：“？？？”
零君果然是很輕易便能被社會輿論左右的普通人啊。
做事不能偏聽偏信，好比地溝油也未必全是骯臟的部分，在臟油不夠的情況下，店家也會兌入新鮮的油濫竽充數。
我們不能用只看見地溝油的眼睛去面對另外一些幹凈的食用油，這就是一種偏見，是不公平的行為。
我嘆了一口氣，零君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呢，我會盡我所能指導他的。
21
最近，我習慣在床上睡了，所以很少回泳池。
我有起夜的習慣，大半夜都會被尿憋醒，常常迷迷糊糊跑到廁所釋放尿意。
這天晚上，我路過泳池的時候，突然看到水裏有人在暢游。
沒看太清楚，只記得是個男人。
我睜開眼，瞧個仔細，這個男人，居然是零君。
等等，事件退回到幾天前，零君和我一起去看海，他落水，因不識水性險些溺亡。
而我為了救他，不得已跑回岸邊。
假如這一切都是騙局，零君故意落海嚇我，騙我去救他，然後把我鎖到家裏醬醬釀釀。
不對，零君是不可能騙我的。
真相只有一個……零君有雙重人格。
他的主人格不會游泳，次人格會，所有謎團就此解開了。
隔天，我去追問真相，把他堵在門口的小樹林裏。
我點了一根煙，清清冷冷一笑，說：“不必偽裝了，我早知道你的身份。”
“嗯？”零君皺眉，不明就裏。
“你欺瞞我這麽多年，以為我不會發現嗎？在你眼裏，我就是那樣不善解人意的女人嗎？零，你不懂我，你從來沒有懂過我。你還是一如既往狠心，臆測我的心意。等一下，後面臺本忘了，你等我看一眼。”我翻了翻小冊子，裏面的劇本都寫好了，接下來要擺什麽手勢，通通記錄在內。
“……”零君緘默不語，很久，說了一句：“你想說什麽，講清楚。”
“你！真的是零嗎？”
零君抿了抿單薄的唇，說：“好的，我不是。”
“終於暴露了……”
“我是你老公。”
“……”這臺詞和劇本上不一樣啊，不應該輪到他痛哭流涕抱我大腿，求我不要離開他嗎？
那麽，就只能使出必殺技了。
我輕咳一聲，說：“實際上，你的體內，還有另外一個人。”
“你見過？”零君不懂我的花花招數，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望著我。
“當然，昨天半夜你獨自在泳池游泳。你不是不識水性嗎？怎麽可能在泳池游泳？真相只有一個，你有雙重人格。”
他嘆了一口氣，說：“傻子，那是我騙了你。”
“我故意海裏裝溺水，不過是為了吸引你的註意力。”
我負手而立，長籲一口氣：“事已至此，只能這樣做了。我不會和欺騙過我的男人一起生活，也不會再給你一次機會。所以，簽了這紙離婚協議書，我們兩清。從此我走我的陽光大道，你過你的獨木橋，再無瓜葛。”
零君沒懂，似笑非笑看我：“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嗯？”難道這廝還有我不知道的後手？
“離婚需要結婚證，在我拿到結婚證的當天，就把它燒了，你拿什麽離呢？”
臥了個大槽，人間還有這種生存法則嗎？我怎麽一點都不知情？！
22
鑒於我被零君套路了很多次，我終於察覺其中的不對勁之處。
這廝段數太高了，我等閑不是他的對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要反擊。
於是，我想出的第一個辦法就是：離家出走。
這個計劃不是說實行的，必須有規劃，有謀略，甚至是準備好一切器材。
於是，我趁零君不註意的時候，偷了兩個饅頭塞包裏。
還沒來得及再拿一瓶水，就聽零君在我身後，風輕雲淡地道：“要是真想走，帶兩瓶水可不夠。你知道現在氣溫多少度嗎？中午地表溫度大概三十八度，也就是說，一條魚丟到水泥地裏烤一下午，也八分熟了。離開了這個家，沒有泳池，沒有空調，更沒有我煮的菜。你想吃紅燒獅子頭嗎？或者章魚小丸子？外面都是沒有的，只有你手裏兩個幹癟癟的饅頭。我是不在意你的去留，你自己考慮清楚，省得總說我居心不良，把你往家裏拐。”
我：“……”
零君這番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我說得老淚縱橫，再也不敢和他對著幹。
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可以先在他家臥薪嘗膽幾日，再做打算。
過了幾天，零君給我換了一床席夢思，睡起來可暖和了。
這薪臥得也太爽了，一點都不想報仇。
23
最近和零君研究遺傳學，因為我們兩個都不太懂，人和魚結合後，究竟會生出什麽樣的玩意兒。
我：“可能會長得比較像我，半魚半人。”
零君：“也有可能是人身，脖子上有魚鰓，可以入海，兩棲動物。”
“萬一是魚身，會說人話怎麽辦？”
可以想象一下，一條碩大的魚躺在沙地裏，嘴裏發出沙啞的聲音：“救救我……”
零君陷入了深思，我也有點害怕。
未來孩子這麽醜，實在是一大問題。
為了杜絕這個問題的發生，我建議零君去結紮。
當然，這個提議當晚就被零君拒絕了，他還好好懲罰了我一頓。該死。
24
晚上，我和零君坐一塊兒喝酒。
他喝得多，有點上頭。
醉了的零君很乖巧，不說話，坐著就想睡覺，一個勁兒喊頭疼，然後往我肩上靠。
我沒見過零君這樣愛撒嬌的樣子，一時間有些緊張。
他靠在我肩上，唇上還有淺淡的酒氣，是啤酒味，不難聞，還帶點兒清新的麥子香。
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我想測試一下。
於是，我使壞，問他：“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零君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底未露清明，還昏著呢。他低啞開口，說：“你。”
我嘴角一翹，這就乖了。
我又問：“你最開始見我時，說要吃了我，是真的嗎？”
“真的。”
“……”這個回答我就不喜歡了，能改成零君喝醉了也口是心非嗎？
哪知，他突然湊過來，眨了眨眼，吻上我唇，小聲說：“這樣吃一口。”
零君說完了，便退回去，頹然靠著墻入睡。
我被他猝不及防吻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
三秒後，我趕緊捂住嘴，難以置信地望著零君。
蒼天吶，誰來告訴我，這個男人為什麽喝醉了還這麽禽獸？！
25
宿醉醒來的零君，揉了揉腫脹疼痛的額頭。
他第一眼見了我，突然扯好衣角，問：“你有沒有趁我不備，對我做什麽壞事？”
我楞，搖頭：“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不是嗎？”他冷笑一聲，“你這條魚向來愛撒謊，做了的事情都不敢認，沒半句真話。”
“真沒有，不信你瞧瞧你有沒有什麽損失。”
“我不管那麽多，反正你睡了我，便要負責。我娶不了別人了，留你在家中當個壓寨夫人也不錯。”他的奸計得逞，嘴角一翹，很愉快。
我無語，必須要挫挫他的銳氣。
於是，我幹咳一聲，不懷好意地問：“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和我說了什麽嗎？”
“嗯？”
“你說你最喜歡的人是我，還跟我熱辣表白。”
零君不是那種擅長煽情的人，隱秘心事被戳穿，臉頰微微發燙。
他抿了抿唇，索性破罐子破摔，笑說：“這話說的不對。”
“不對？”
“你不是我最喜歡的人，你是我唯一摯愛。”
誒？
零君說情話是不是不要錢啊，張口就來，唬得人無法招架。
26
我和零君相處久了，原先對他的懼意煙消雲散。
我發現，我患了一種病，一旦沒見到零君，便會心慌氣短的怪病。
這個病來得蹊蹺，非逼著我日日夜夜見到零君，以求安心。
某日，零君和我說：“你這不算是什麽隱疾。”
我不解：“那算什麽？”
“飲食男女皆有的通病。”他打啞謎，死活不肯說。
我有點煩他，問：“你倒是告訴我，別賣關子。能治好的話，我就去治了。”
他笑了一聲：“你不喜歡這個病？”
不喜歡見零君嗎？倒也不是。
“太依賴一個人不好，萬一這個人什麽時候棄我而去，留我孤零零一個人，豈不是很慘？”
“我不會拋棄你的。”
“嗯。”
他捏住我下顎，粗糲的拇指在我白凈的肌膚上滑動兩下，說：“你這病，病名為愛，無藥可救。”
“會……會死嗎？”
他啞著嗓子，湊近我耳輪，暧昧不清地說：“會。”
“什麽？”
零君的溫熱氣息近在咫尺，周身還帶來一股淺淡的草木清香，是我喜歡的沐浴露款式。
他註視我許久，唇角微勾，低低啞啞地答：“會愛死我。”
“……”總感覺是我道行太淺，又被零君耍了。
27
數年後，在很漫長的一段歲月裏，我總在想，我究竟看上了零君什麽。
他不能算很帥，眉眼頂多是普通偏清秀，也不風趣幽默，偶爾開不起玩笑，一板正經的樣子很嚇人。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笑，不過笑起來沒有碗大的梨渦，甚至都不是我從小心心念念的理想型。然而我就是被這樣的他降服了，一點情面都不留，好像土豆搭配芝士，總拿捏住了某個恰到好處的點，便成千古傳唱的絕配。
零君望著我的時候，眼中有光。他似乎知道我對他的笑沒有抵抗力，駕輕就熟地彎起嘴角，對我笑。他笑得格外溫柔，像是人一生裏最美好的少年時期，青春飛揚。這樣耀眼的零君，僅僅是小聲喊我的名字，也會讓我意亂情迷。有時候，我的心臟也會配合地砰砰亂跳兩聲，以示春心浮動。
平時也沒覺得他撩人得要命，偏生那種時刻就抗拒不了。或許溫柔的男人都極具殺傷力，他要親，要抱，都隨便他去，嫌煩了，再用兩招欲拒還迎，矜持一下。
作為一條魚，能這樣接受人的感情，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某一天，我翻書，看到這樣的一句話：“愛是占有。”
我喜歡和零君待一塊兒，想占有他，可能這就是愛吧。
就和我在海裏用海草圈地盤一樣，誰敢踏入我家半步，非得拿蟹鉗夾死他。沒夾死，也得讓竹蟶子去他門口滋尿，滋醒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偏偏零君不知輕重，知道我家兇險萬分，還要一頭栽進我的地盤，住我的家，睡我的床，不給我拒絕抑或是抵抗的機會。
他究竟喜歡我什麽呢？我不過是一尾魚罷了。
實在好奇，我問零君：“你喜歡我什麽？”
零君想了半天，說：“你不如問我，討厭你什麽。”
“那你討厭我什麽？”
“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誒？”我心跳加速，有點心猿意馬。
零君那雙眼還是如往常一般明亮，只是眼底蘊含的熱度與深意，似乎比往常更加明顯了。
我怯生生地後退，離開他炙熱氣息能觸碰到的範圍。
明明只是吐出來的二氧化碳，吸進肺腔的清新空氣，居然有那麽大的魔力，能讓我手足無措至此地步。
我怕過什麽嗎？從未怕過的。
就算火山噴發，一滾滾猩紅色的巖漿流入海中，引發山崩地裂的爆破；就算龍卷海嘯，掀起萬丈狂瀾，瞬息間淹沒我，我都未曾怕過。
如今卻怕零君這點微乎其微的小動作，許是額頭的一點汗意、脊背的一寸酥麻、鼻尖的一點氣息，只要是他的事物，人間萬物都變得繪聲繪色。
從什麽時候起，我也會有人的心情了？
我的指尖小心翼翼攀上胸口，感受指腹接受的那一點驚濤駭浪似的心跳，逐漸心猿意馬。
我舔了舔下唇，想說話，嗓子卻被棉花堵住了，喑啞，說不出口。
他又湊近了幾分，細長的眼睫險些碰到我的，好像能用這種看法瞧出我心中所思所想。
我臉頰燒紅，又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說：“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我老婆。”
“誰是你老婆？！”
他笑，難得有一絲少年得意的韻味，說：“誰問，是誰。”
“流氓，不要臉。”
“要臉怎麽逗媳婦兒？也就你這麽蠢了。”
我沒想到零君還有這麽無賴的時刻，一下子接不出話。我的舌頭硬邦邦待在口腔內，連動都不知該如何動。
零君不逗我了，他望著窗外璀璨星月，問我：“你真想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
“嗯。”
“我喜歡你明明不行卻愛逞強的樣子，喜歡你不懂情愛一臉茫然的樣子，喜歡你笨拙愚蠢必須要我提點的樣子，喜歡你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和我一較高下的樣子，喜歡你莽撞無知總尋我收拾爛攤子的樣子。當然，我也喜歡你一直待在我身邊不會離我而去的樣子。總而言之，你所有的樣子，我都喜歡。”
我再一次情難自制，鼓著臉蛋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那點燥熱心緒在心口升騰，化作雲霧風雨，愛在心口難開。
其實我不是很懂愛情，我們人魚很少有繁衍後代的想法，所以大家生活都很隨意。海洋那麽大，那麽遼闊，到處藏有驚喜，沒有人會感到寂寞。童話故事倒常常有說，人魚會去看望燈塔，感到寂寞，沈入深淵。
這不過就是人類的妄想罷了，我們天生是樂天派，很少感到孤單不適。有沒有伴侶都可以活，所以也不太懂人類數千年為之瘋狂的兒女情長。
現在，好像懂了那麽一點點東西。
心臟深處，好像不止讓身體擺布，還會因人的情感波瀾產生痛楚，也就是俗話說的心痛。
我看到零君，心跳會變快，心臟也會微微顫栗，好似能聽他命令，被他支配一般。
這就是愛嗎？不太明白，卻不厭惡。
如果往後餘生，能和這個人過，好像也不賴。
春天來時，萬物覆蘇。我可以和零君一起烹茶，種點瓜果蔬菜，等時季到了，收獲果實。
夏天來時，烈日炎炎。我可以和零君去海邊泡海，逃到暗礁最深處避浪。夜裏風大，和他點一支仙女棒，看花火爆裂，閃爍璀璨，一齊說海產豐收的吉祥話，熬到天亮。
秋天來時，碩果累累。我可以和零君摘菜，累積果子，放在石碗裏碾碎，塞到透明玻璃罐裏，加入糖霜與檸檬汁，腌制成色澤亮麗的果醬。
冬天來時，萬物雕零。我可以和零君待在屋內，最裏頭燒了炭火，整個屋子暖烘烘的，與窗外銀裝素裹的人間形成鮮明對比。我給他圍上最長的棉毛圍巾，一條粗粗的紅繩，將兩人綁定在一起，仿佛熬過了四季，再也不會分離。
這就是人間的各種美好之處，令我眷戀，令我垂涎，令我期待白首，令我不敢言分離。
我想，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不過是一覺醒來，萬物新生。我愛的人，愛我的人，皆是同一人。
透過剛闖入窗的曙光，我分辨出枕邊人的眉眼。
他啊，是我朝朝暮暮喜歡，日日夜夜歡喜，年少輕狂時最想嫁的那個人。
是我的初戀，是我的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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