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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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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5

到達小學的時間不巧,正趕上放學,小學四周被蜂擁而出的孩子和前來接的家長們圍得水洩不通。

離學校尚隔一條馬路,情況已是不容樂觀,急性子的出租車師傅猛按了幾次車喇叭,擁堵的道路依舊沒有一點松動的跡象。

他喝了幾口灌在杯子裏的濃茶,抱怨:“鬧心。”

程鳴遞錢過去,用不怎麽標準的方言說:“師傅,我們就在這兒下了,今天謝謝你了。”

下車一道走的時候,鹿呦呦總忍不住打量他,眼裏帶著研判,恨不得由表及裏看到他心窩裏。

程鳴被這股視線盯得不厭其煩,回望過去,說:“不認識我了是吧,又有什麽壞水了,看得我心裏一陣毛。”

鹿呦呦說:“你剛剛那句話說的真好聽,再給我來幾句。”

程鳴納悶:“哪句啊?”

鹿呦呦學著他的強調,怪模怪樣的學了下,程鳴才反應過來,說:“方言是吧,我說得其實也不好,主要是時間長了,又沒人跟我練習,就疏忽了。”

鹿呦呦仰著頭,一臉小雀躍,問:“那我以前會說嗎?說得好嗎?”

程鳴說:“當然會說了,而且你說得比我還好,人雖然只有一點大,但口齒清楚得很——對了,我聽說你不到周歲就會說話了。”

鹿呦呦大為欣慰:“厲害厲害,我就知道我註定不是個平凡的人!那你有沒有聽說我出生時,天上有什麽祥瑞之兆,比如有喜鵲叫、紅霞漫天什麽?”

程鳴拍拍她額頭,說:“該醒醒了啊。”

鹿呦呦笑呵呵地摸著自己腦袋,琢磨:“打開竅就好了,記憶這種東西真不是個好東西,你說這麽關鍵的東西怎麽能忘呢,我不僅忘了這兒的方言,剛剛聽你們對話,甚至覺得很難理解。”

程鳴將她撈進懷裏,說:“別怕,方言這種技能,是很容易點亮的。而且你現在不是有我了嗎,以後我天天跟你說方言,保準用不了幾個月你就學會了。”

鹿呦呦丟個白眼過去:“就你那半桶水還想來教我?我看你沒把我教好,你自己先被我帶跑了!說真的,程鳴,我怎麽覺得你最近說話都有點北方腔了?”

程鳴說:“哎喲,我的媽,那是真的嗎?那可敢情好,以後咱倆在炕上說話的時候就更親熱了。你笑啥啊笑,我講得不對嗎!”

鹿呦呦跳著捂住他嘴,樂得不行:“閉嘴行嗎,不說話的時候挺招人待見的,一開口滿嘴的大碴子味,還想不想找對象了?”

程鳴說:“沒事,反正已經騙到手了。”

鹿呦呦:“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呢!”

程鳴瞇著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看得鹿呦呦一陣頭皮發麻打顫,他才慢悠悠說:“那我是該抓緊了,先煮熟了再說。”

鹿呦呦尷尬萬分,想到昨晚種種,臉就像燒了把火,熱辣辣的疼:“不正經。”

不正經的程鳴還拖著她往小學外的小超市裏擠,滿滿當當都是孩子的小天地裏,猛的出現兩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

孩子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土皇帝,朝著礙事的兩人一陣瞪眼齜牙,程鳴童心未泯地原樣奉還,小超市裏一時滿是“嘶嘶”的呲氣聲。

趙小柔說圍觀他們如同收看動物園,想來還真是不錯,只不過上一集是雌雄大戰,這一集是猩猩共舞。

鹿呦呦拽著程鳴往松落的地方走,說:“你要買什麽就趕緊,別磨磨蹭蹭的——不過這兒是小學門口,可沒有煙賣的!”

話裏諷刺異常,程鳴辯解:“誰買煙了,那種沒意思的玩意,嘗一次就夠了。”

鹿呦呦等著看他拿有意思的東西,就見他從貨架上拿了兩袋幹脆面,扔到櫃臺上,說:“老板,多少錢?”

鹿呦呦一頭黑線,終於相信男人永遠只有三歲。

程鳴還沒購物結束,從一邊冰箱掏出兩個凍得結實的玩意,透明袋子,裏頭一個是紅色,一個透明。

他們花了不到三塊錢,買了四樣東西,就體積而已,已經可以算是大件。

程鳴將冰坨子扔進她懷裏,說:“接著,草莓味的。”

鹿呦呦自認從沒吃過這玩意,但在接到的一刻居然輕車熟路地拿牙咬開了透明袋一角,輕輕一吸,明顯糖水勾兌的甜汁跑進嘴裏。

程鳴又遞來一個幹脆面,她稍一遲疑,他將塑料包裝捏得沙沙響:“這是你最愛吃的,不過以前咱們買的是小浣熊。”

鹿呦呦疑惑裏咬了一小口,口感脆脆鹹鹹,沒見過世面的小學生恐怕還真不排斥,說:“有點記得,又有點不記得。”

程鳴坦白:“這事兒主要怪我,每次東西買回來的時候是好好的,遞到你手裏的就只留了個餅了。”

鹿呦呦兜著下巴,沾了一嘴的調料,說:“你既然不吃,買這玩意幹嘛?”

“塑料袋子折成那種方片打了玩,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拿收集裏面送的卡。三國卡,水滸卡,無良的資本家,變著花樣從小孩兜裏搶錢!偏偏那時候我們最吃這一套,我幾乎所有的零花錢幾乎都砸裏面了。”

程鳴晃著手裏一張剛剛從袋子裏掏出來的卡,左右晃了兩下,說:“沒想到他們現在還用這一招來騙小孩,一代一代的,連點長進都沒有。不過卡質量倒是升級了,你看這圖案是立體的。”

鹿呦呦將他推開,說:“所以你只是想要包裝和卡,可是面丟了又覺得可惜,所以就讓我來幫你處理這些垃圾的?”

程鳴笑著去捏她塞得滿滿的腮幫子,說:“什麽垃圾啊,味道好著呢,挺多孩子都愛吃。你有時候想吃還沒有呢,畢竟我身邊那麽多小女孩,也不是每次都輪得到你的。”

鹿呦呦聽得一怔,張嘴忘了嚼,含糊道:“就是跟你一道扮爸爸媽媽的那幫小女孩吧,一包面奪走人初吻,你這生意做得精啊!”

醋壇子搖搖欲墜,程鳴連忙扶穩了,說:“你吃著喝著,別噎了。”

鹿呦呦卻忽然停下步子。

程鳴求饒:“什麽都行,別賴著不走好不好?這兒都是孩子,人來人往的……”

鹿呦呦說:“不跟你鬧了。”指了指正過的一條巷子,問:“就是這兒吧?”

她被拐走的那條巷子,就是這兒吧。

時光荏苒,地點多有變化,程鳴也是依靠道路旁的一個上了年紀的黝黑電線桿才認出就是那個巷子口。

那是他們每晚回家約定見面的標志,拉鉤訂好誰若不來,便一直不走。她小時乖巧,從不拖拉,一到放學就準時趕來。

他則磨磨蹭蹭,有時跟同學鬥兩張卡,想起回家的時候天色已晚。她總安靜等在原地,有時不見人影,故意放重兩下腳步,她就從墻後跳出來,說:“喵。”

她不見之後,他再也沒有哪次誤過回家的時間,可電線桿下那個小小瘦弱的身影,一次也沒有出現過。

他每每跺著腳路過,盼望著從裏竄出那個貓一般的女孩,卻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終於在失約的一日傍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記憶裏共存的那個巷子已是面目全非,一側的學校圍墻重新加固過,頂上安著無數閃亮的碎玻璃片,另一側則重起了高大的樓房,無數扇窗戶像一只只眼睛。

當年一意孤行跑來的目的已久遠得無法考證,大約是想在離開前看一看學校,大約是想重新走一走他們日日走過的路……

又或者,只是命運的一只手推她到了這條小巷,一個摔跤,一個意外,她就真的離開了這個地方,離開了程鳴,和曾經溫暖的,被她稱之為家的地方。

程鳴捏了捏她肩膀,問:“還好吧,眼睛沒覺得酸吧?”

鹿呦呦吸著糖水已盡,此時唯餘冰塊的袋子,說:“還好,沒有腮幫子酸。”

兒時覺得漫長無邊的小巷,今天走走,居然十分的短。

沒過多一會兒,鹿呦呦便從頭走至結尾,印象裏已經窮途末路的郊外如今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政府早幾年大舉拆遷,大批的人被安置到附近,起初怨聲載道。然而誰也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不入眼的地方如今繁華無比。

程鳴指著對面小區的名字說:“我們原來住的房子被拆後,就被分到了這裏。住了沒多久發現,你媽媽一家也趕上了那一波,跟我們做了幾年的鄰居。”

鹿呦呦看著對面高大的門臉,一時間居然生出幾分畏懼。

程鳴問:“想不想一道進去先看看你媽媽?如果覺得別扭,看看我家也行,告訴過你的,那張床我們沒扔,你的東西也都還在。”

鹿呦呦想了一想,說:“走吧。”

關於媽媽,鹿呦呦的記憶其實並不算多。

她自小就經歷父母的離異,與在各家流轉寄養的刻骨銘心不同,這兩位最該親近的家長,始終在她的生命裏缺席。

最深的印象大概是她帶著新生的兒子前來看她的那一天,她體態豐腴,皮膚白皙,抱著孩子坐在椅子上,像兩團擠在一起的雪球。

她正忙著給孩子餵奶,用力甩勻了奶瓶裏乳白的汁液,看到一邊眼巴巴瞅著的鹿呦呦時,她問:“想喝嗎?”

鹿呦呦踮腳再看了看那奶瓶,咽了下口水,點頭。

她良心發現一般的從隨身帶的奶粉袋裏,用指甲舀出一小簇,說:“小囡,張嘴。”

鹿呦呦張嘴,媽媽將手伸進來,指甲磕到她牙齒,她因而往上仰了仰頭,舌尖觸到一點幹幹的奶粉,還沒拿唾液洇濕就不見蹤影。

媽媽告訴她:“咂出點味就行,這是弟弟的口糧,貴著呢!”

不太美好的往事,她始終拒絕想起,也拒絕承認。

仿佛在潛意識裏,就已經豎起抵禦,再不願回到那個時候,那個於媽媽,於爸爸,於遇見程鳴前的所有人,都是無關緊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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