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高岑岑剛一過來，得到的便是鹿呦呦要走的消息。鹿氏一家舉家出動，挺大的房子被鋪滿了待收的行李，居然已是幾乎無處下腳。

高岑岑看著在房間裏收拾東西的鹿呦呦，兩手插袋地坐到她床沿，感慨：“以前我來都是夾道歡迎，現在總覺得有點失落。”

鹿呦呦將疊好的衣服一層層放進裏面，擡頭朝他笑了下，說：“下次你來，我抓著小紅旗迎接，這總行了吧？”

高岑岑嗤聲一笑：“行啊，我等著。”

鹿呦呦問：“你什麽再去德國？”

高岑岑說：“就這幾天，已經訂了機票，開始進入倒計時了。”

鹿呦呦沈吟：“那可能送不了你了，我們今晚就走，十二個小時的火車呢，要坐上一整晚的時間。”

高岑岑滿不在乎地搖頭：“你忙，你忙，又不是三歲，真以為我要那些虛排場嗎？就是沒時間跟你過去了。”

鹿呦呦撅起嘴，說：“用不著，你是正經去念書的，耽誤不得。何況有這麽多人陪著我，已經覺得夠不好意思了。”

高岑岑從床上起來，蹲到她身邊去，一邊幫忙遞著東西，一邊放輕聲音跟她說：“本來以為你真的會把一切都瞞下來的。”

鹿呦呦說：“機緣巧合，或許現在這樣更好。把一件事徹底了結，走過很遠回頭看，才不會覺得有什麽遺憾。”

高岑岑讚同：“是該這樣。”

鹿呦呦說著張手要掐住他：“那你之前還跟我裝糊塗！”

高岑岑笑著躲閃：“形勢所逼，而且你這種牛脾氣，不自己想通，別人瞎著急也沒用！”

門外有人咳嗽。

鹿呦呦聽出聲音，驀地收回兩手，扭頭往後一看，正好落進程鳴深沈的瞳仁，嚇得她一陣縮脖子。

高岑岑走來跟他擊拳，語氣譏誚：“好久不見，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你臉型圓潤不少。你這表情什麽表情，想幹架是不是？”

程鳴一陣冷笑，向程玨努嘴道：“去給呦呦幫忙吧。”他磨著牙齒，話說得又酸又澀：“她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鹿呦呦頭涔涔，心想，這人只有三歲。

程玨有口無心的答應，從高岑岑身邊擦過時，禮貌停下腳步，向他伸出一只手，說：“嗨，程玨，一王一玉那個玨。”

高岑岑慢一拍看她，慢一拍反應，慢一拍伸出手，說：“高岑岑。”她小手魚似地纏上來，掌心又熱又軟，又很快拿走。

跟上次見面相比，她又保守一些，深V改成了雞心，半袖短襟，兩條白嫩的長腿套著一條包臀裙，勾勒出流暢的曲線。

小鈴鐺還在，這次串在了鎖骨鏈上，沒走一下，就叮叮當當的響起來。

程鳴湊近高岑岑，說：“我妹不錯吧？”

高岑岑眼觀鼻，鼻觀心：“就……就那樣吧。”

程鳴擰著眉：“老實人不老實，你這種悶著騷的，是不是就喜歡口是心非？”

高岑岑正色：“說什麽呢！”

程鳴壞笑：“你眼睛都貼我妹身上了！”

程玨屈尊，彎腰給鹿呦呦收拾，她立馬受寵若驚，客氣婉拒道：“其實我自己就可以，額，你在幹嘛？”

程玨把箱子裏折好的衣服拿出來，又把散著的衣服塞箱子。聽到對面不滿的控訴方才回神，一看狼藉地面，她呵呵笑了笑：“不好意思。”

鹿呦呦看看她，又看看一邊時不時往這邊瞄的高岑岑，拉著她胳膊努嘴，說：“哎，你也別不好意思嘛。”

程玨紅著臉：“你說什麽呢！”

點到即止，年輕人自己的事情，說得太明白就不好玩了。鹿呦呦老成地給自己點頭，手下不停。

程玨自己憋不住，背過身，小心地推了推她胳膊肘：“餵，那人名字到底怎麽寫啊？”

鹿呦呦：“誰啊？”

“餵！”程玨抿嘴：“就他，老在你旁邊轉悠那個，高……曾曾？”

鹿呦呦一下變成傲嬌的貓，仰著下巴：“喊姐姐。”

程玨恨不得下手撓她，起身：“愛說不說！”

鹿呦呦一把拉住她：“別走嘛，這麽大火氣幹嘛！就你這種求人的態度，換成誰也不想搭理你啊。我不是你姐嗎，你小時候可是哭著喊著要我陪你玩的。”

程玨指著她眉心：“你還敢跟我說小時候？一開始打定主意不承認的是誰，害我被我哥打的是誰！”

越說越離譜，鹿呦呦按住一臉怒火的她，說：“我告訴你還不行嗎，他名字是前鼻音，‘玉山高岑岑，映我覺形陋’，山下面一個今字，還不錯吧？”

程玨展開手掌，一筆一劃寫了半天，咕噥：“原來還有這種字……挺不錯的，念起來像唱歌。”

鹿呦呦說：“差不多，詩在古時候也是用來唱的。”

程玨又問：“他今天跟我們一起去嗎？”

“那不行，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沒工夫跟我們後面亂轉。”

方才還嘰嘰喳喳的程玨，這會兒心情忽然低落，鹿呦呦拍拍她肩，朝她眨眨眼睛道：“不過過幾天他就去德國，在那還有好幾年學要上。”

程玨兩眼放光：“德國？”

“在柏林，導師就是你媽媽，怎麽，你不知道嗎？而且，他現在單身，異國他鄉，孤身一人什麽的，最需要有人陪伴關心了。”

程玨越聽越順心，最後整張臉都發起光來，兩只眼睛一度失焦，大約在盡情暢想未來生活。

鹿呦呦靠了靠她肩膀，說：“勞駕，幫我按一下行李箱，我要拉拉鏈了。”

程玨這才回神過來，說：“你幹嘛跟我說這麽多，搞得誰想知道一樣！”隨即高高興興地起身去找程鳴了。

晚上等火車的時候，鹿呦呦朝幫她拎箱子的程鳴道：“小心啊，你妹妹開始往春天走了。”

程鳴不明就裏地看了一眼不遠外的人，她微微歪著頭看手機，正咧嘴跟手機做互動，手機通訊軟件的聲音一直在提醒有新信息進來。

程鳴將視線收回，落到鹿呦呦身上，說：“管好你自己吧，只要你別往春天跑得太遠就行。”

鹿呦呦朝他投去不滿的目光：“差別待遇。”

程鳴回顧四周，確定沒人註意到他們，這才快速在她額上親了一口：“你已經到收獲的季節了，乖乖等著被采擷就行。”

鹿呦呦踢了他一腳：“你這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

程鳴扯著她手往自己小腹上湊，鹿呦呦嚇得連退幾步，他一臉揶揄的笑：“都摸過我了，還裝什麽，不想負責任了是不是？”

鹿呦呦深呼吸：“不要臉。”

高鐵票緊俏，程鳴沒能搶到位置，買動車票的時候也只勉強給每人選了一張硬臥的下鋪。

不過時間討巧，晚八點上車，在車裏睡上一覺，第二天上午就可以精神飽滿地開始下一個旅途。

兩邊開口的狹長站臺裏，風沿著冰冷的枕軌呼嘯而來，鹿呦呦抓著皮膚衣緊了一緊，動作落進一邊的程鳴眼裏。

他連忙脫了外罩的襯衫，披在她身上。她嘴硬說不冷，他睨了她一眼，說：“我比你還熱，穿著吧。”

鹿呦呦只好笑著接受，耳邊有揮著小旗的工作人員提醒：“都站到黃線後面，列車要進站了。”

話音剛落，鋼輪與鐵軌撞擊摩擦的聲音快速襲來，轟轟隆隆像是由遠及近的雷聲，不多會，鋼鐵巨物用巨大的聲響將站臺填得滿滿。

鹿氏夫婦與劉慧茹先一步上車，程玨也終於舍得擡頭看路，將手機往包裏一塞，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程鳴拖著行李在前，越過間隙，要跨上列車的時候扭頭一看，鹿呦呦居然還在原地一動不動。

程鳴喊：“呦呦！”

鹿呦呦猛然回神，將不定的心神自紛亂的思緒裏拔出來，安慰撫平，卻偏偏驅動不了發僵發硬的雙腿。

“呦呦？”

鹿呦呦可憐巴巴地看過去，無力地央求：“程鳴，現在跟你說我想坐飛機，是不是已經晚了？”

程玨在車裏亂竄，探頭出來抱怨：“哥，你們倆磨蹭什麽呢？媽要我來催你們，火車馬上就要開了。”

程鳴答應一聲，將行李遞到她手裏，說：“這樣，你先進去找到位置坐，我跟呦呦馬上就來。”

程玨兩眼掃動，咕噥：“那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呢？”

程鳴一陣小跑趕到鹿呦呦跟前，抓住不斷後退的這姑娘，她兩只手冷得像冰棱，身上也因為不舒服微微的打顫。

給她不停搓動兩手，她不安地踮著腳道：“我後悔了，我總是這樣，一到關鍵時候就控制不住掉鏈子！”

程鳴直勾勾看著她眼睛，試圖從裏面找出她反悔的緣由，可他連想都沒想，說：“好啊，飛機是嗎，我們現在就走。”

鹿呦呦訥訥：“你都不會拒絕我的？”

程鳴說：“只要你想去做的，只要我能做得到的，為什麽要在這些小事上拒絕你呢？但如果你要走一條更艱辛的路，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我對你的承諾嗎？”

小的時候，他們是兩個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兩個翅膀插進口袋，站在電線桿上，討論天氣好壞也能說一天。

小鍋蓋頭講過好些話，也給過好多糖，但真正算得上是承諾的也就那麽幾個。

那該是她得知爸爸住院昏迷的晚上，他們一起睡肩並肩在狹小的木床上，小鍋蓋頭摸上她輪廓冰涼的耳朵，揉著搓著，輕輕地說。

“……小囡，反正以後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妹妹，我會一直呆在你身邊，不會丟下你的。”

是小鍋蓋頭，也是程鳴，他在歲月荏苒的這一頭將手輕輕按在她肩頭，眼裏落著細碎的光：“是男人，說到就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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