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鹿呦呦要去學習德語，並著手申請德國留學的事情，在何瓊的大力宣傳之下，火速傳到了家中每個人的耳中。

何瓊大約已於前一晚跟丈夫吹過枕邊風，一向認為鹿呦呦說風是雨的大家長，頭一次沒對這事表示異議，反而拍拍她肩語重心長道：“努力認真。”

鹿呦呦自然點頭如搗蒜，又聽他幽幽補來一句：“學費很貴的，別浪費你爸兜裏的這兩個錢。”

鹿呦呦笑得尷尬。

高岑岑很感興趣地坐到她身邊，手中抓著一杯現泡的牛奶，他喝過的地方留著掛杯的乳白液體，熱氣正一陣陣氤氳到臉上。

接連的奔波讓他看起來清瘦不少，原本稍顯圓潤的下巴線條明顯淩厲，一雙眼睛卻依舊是不染纖塵的，清澈的，帶著溫潤的神色。

他像極了一塊品質上佳的玉。

鹿呦呦覺得心裏缺漏的那塊又被漸漸堵上，起初隨風動搖的小小身體又站立起來，滿耳朵都是他的聲音道：“怎麽忽然想去德國了？”

何瓊從廚房出來，端著幾份現做的三明治，拍過高岑岑肩背道：“去德國不好嗎，她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我不放心，但你能在那邊照應就大不一樣了。”

高岑岑跟何瓊相視一笑，說：“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先過去把路都探好了，她到時候一個人過來就行。不過吃飯這事我可搞不定，阿姨你千萬多教她幾道菜，我也跟著有口福了。”

何瓊豎著拇指說：“絕對沒問題，趕在她出門之前，我一定把畢生功力全部傳授給她。以後她做飯你洗碗，說不定年底回來都胖了。”

高岑岑笑得不行，鼓掌說：“真好。”

何瓊重回廚房弄東西，一陣煎炒烹炸的聲音。

高岑岑拉過鹿呦呦來說話，問：“你怎麽打算的，是‘2+2’、‘3+1’，還是跟我一樣，等本科結束了再申請學校？”

這事兒於鹿呦呦來說，也是一個全新的論題，除了應付德語的學習，她對自己未來一無所知。猶豫如何開口的時候，身邊幾聲鈍響，一個紙箱斜摔到地上，東西散了滿地。

高岑岑放下手裏咬了一口的三明治，起身過去道：“一大早就見你整理東西，這麽著急幹嘛，先過來把早飯吃了，等會我幫你一道收拾好了。”

程鳴沖他笑道：“你們先吃，我還沒覺得餓呢。今天早上沒跑步，先把東西搬一部分出來，就當鍛煉過了唄。”

高岑岑跟著蹲下來，把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給程鳴理進紙箱裏。裏面簡直什麽東西都有，小時候玩得脫色的四驅車，缺胳膊少腿的小兵人，繞了一半的電動小馬達……

高岑岑道：“你這人倒是挺念舊，這些東西都還留著。是不是晚上沒事，還偷偷掏出來，自己跟自己玩一場？咦……”他徹底笑起來：“這什麽啊，是你小學時候的照片吧，看不出來啊，你小時候頭發留這麽長！”

鹿呦呦從地上撿了一個存著紙星星的玻璃瓶從後頭插上來，滿臉好奇地問：“什麽小學照片，程鳴的？我也要看！”

程鳴說：“別鬧，帥哥的照片哪能這麽隨隨便便就能讓你們看？”伸手就將那枚已然泛起黃色的照片，從高岑岑手裏一把搶過來放進口袋。晚到一步的鹿呦呦只看見上面一片黑乎乎的頭發，猜想應該是深受媽媽喜歡的鍋蓋頭。

高岑岑擰著眉頭說小氣啊，轉頭就忘記了這回事，幫著他將箱子擱在玄關，問：“租的那地方有網的吧？”

程鳴說：“那當然了，50M！”

高岑岑說：“牛啊，真舍得砸錢啊，知道沒網你就沒法活了。話說你那尋找被拐兒童的網站做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上線運行？”

程鳴糾正：“別說得這麽死啊，我們網站業務範圍很廣的，不只是針對被拐兒童，家裏丟人和想要回家的都可以在那搜索線索。”

高岑岑連連點頭，說：“懂了，以後有機會幫你宣傳宣傳。沒想到你這人看起來愛玩，做事倒是挺認真靠譜的。一開始你跟我說，我還以為你開玩笑呢。”

程鳴搖頭：“我看起來就這麽不值得信任？”

高岑岑笑道：“也不是，就是現在人自顧尚且不暇，像你這麽熱心公益的能有幾個？不過我一直挺好奇的，做好事的方式挺多的，你幹嘛偏對這個特別上心，是不是遇見過這方面的事啊？”

鹿呦呦含著手裏的三明治忘了下口咬，對面程鳴背陰站著，暗淡的臉上是若有似無的笑，說：“這個嘛……”

廚房裏傳來敲門的聲音，何瓊女士拿著鍋鏟在玻璃擱門內探出身子，使喚高岑岑道：“岑岑，有空嗎？進來幫個小忙。”

高岑岑連忙跟進去，餐廳只留下程鳴和鹿呦呦。沒人說話，氣氛凝滯，鹿呦呦喝了幾口牛奶，刻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這才自玻璃杯上緣瞧他：“吃飯吧。”

他看過來，說：“好啊。”

早餐過後，鹿爸爸做司機，開著家裏的那輛小破Polo，走上了送程鳴離開的道路。鹿呦呦原本想接過這一棒，被何瓊一個眼神，殺得大氣不敢喘。

送別的時候，何瓊女士很是誠懇的挽留，說：“怎麽不多住幾天呢，岑岑剛一回來你就要走，就好像我們一家趕你似的。”

可偏偏連送都不送到樓下，借口鍋裏燉著湯，說要一刻不離的看著。

鹿呦呦連忙從她胳膊下鉆出來，覺得自己是從老狐貍手底下跑出來的小雞，一把扯過程鳴，邊跑邊說：“媽，我下去送送他。”

鹿爸爸和高岑岑都先行一步，樓梯之內就只有鹿呦呦和程鳴兩個人。雜亂的腳步聲裏，鹿呦呦問：“你房子租去哪兒了，房子怎麽樣啊？”

程鳴說：“離學校不遠，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單身公寓，面積跟你家比那肯定是小了，不過我一個人也夠了。”

鹿呦呦說：“你手腳夠輕的，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地方給找好了。我們家有人追著咬你的吧，不然你幹嘛這麽著急跑出去？”

程鳴笑嘻嘻的，說：“何止有人追著咬啊，簡直恨不得把我洗洗幹凈給燉了。”

鹿呦呦腹誹這話裏提到的該不會就是何瓊女士吧，她自己也實在納悶，不知道程鳴到底觸到了她的哪處黴頭，讓家裏的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程鳴這邊還沒說完，慢悠悠道：“而且——”

鹿呦呦扁嘴：“還有而且？你對我家多大仇，多大恨！”

程鳴樂得不行，拿食指在她額角輕輕彈了下，說：“而且一個人住自由，晚上想幾點回來就幾點回來，想帶誰回來就帶誰回來，再也不用受誰拘束了。”

程鳴說著伸了個懶腰，一臉很是愜意的樣子，鹿呦呦則是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當即給他來一腳，罵道：“花心大蘿蔔！這世上瞎眼的女人怎麽就那麽多！”

程鳴這時候陰陽怪氣來了句：“幸好你不瞎。”

話到這裏，就有幾分繾綣的意味，鹿呦呦腳下步子都粘黏起來，胳膊更是被人一扯，程鳴要她徹底停下來。

他向陽，光線在臉上描出柔和的弧度，眼底卻依舊沈著深邃，這時候一瞬不瞬地看她，問：“鹿呦呦，你真的要學德語，去德國？”

那接連多日樹立在兩人中央，堅硬無人敢碰的壁壘，這時候嘩啦啦倒下一片，碎石砸在她腳前，揚起巨大的灰塵……鹿呦呦忽然覺得有點看不清這世界了。

一轉頭，自樓梯間的窗戶向外望，高岑岑正站在一樓外的桂樹下，身材挺拔如松柏，一張臉幹凈又溫柔。

鹿呦呦這才終於開口，實話實說：“我是一直攢錢想學德語來著……”

她胳膊上纏著的一只手越來越緊，程鳴是真的下了力氣，跟她較勁也跟自己較勁，好像想看看誰會先認輸一樣。

他表情堪稱嚇人，眉頭恨不得擠到一起，抿緊唇，繃緊下巴。鹿呦呦心一窒，終於不安的一扭動，抱怨：“程鳴，你松開，你把我弄疼了。”

程鳴置若罔聞，幾秒後，如被閃電擊中，突然的加力，又突然的放開，往樓梯下多走了幾步，再回頭的時候，神色已經如常。

他對鹿呦呦展開笑臉，說：“看我對你多好啊，你一說缺錢，立馬就找關系送你去做家教了，以後真跟岑岑在一起，你可千萬別忘了我。”

他加緊步子，說：“快點吧，再磨磨蹭蹭，就該請大夥吃午飯了。”

鹿呦呦喊他名字，他也不肯回頭，直到她在後面大聲問：“程鳴，咱倆以後還能經常見面嗎？”

程鳴方才步子一頓，回身過來，邊退邊說：“見啊，地球是圓的，有緣就能見到嘛。”

可沒過多久，他又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病人，將方才的假意逢迎都推翻了，沒頭沒腦地說：“見什麽見，你能有多好啊，以為我真看得上你嗎？”

鹿呦呦一字不漏的聽了，將已經跑到舌頭尖上的話給咽了下去：那什麽，雖然你不想見我，但我……我也不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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