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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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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府邸

◎何皎皎,你要不要嫁給我。◎

*

亥時末。

一輛不起眼的青布氈馬車, 靜悄悄地停在玄武大道一座剛起好的宅邸前。

春夜雨停,風甚寒,鼻翼間能嗅到冷冷的泥土腥氣。

何皎皎披了件杏黃色的披風, 戴著兜帽跨出車廂。

她在車前室頓了頓,掀著帽沿往前打量,語氣且無奈:“你帶我來這裏作甚,大晚上的, 哪家人經得你……”

飛檐下還在低落雨珠,掛兩只四角宮燈,暈黃光團昏沈沈照亮朱紅銅環大門, 兩只半人高的石獅子怒目僨張。

何皎皎默了聲兒, 她不認得路,宅邸大門前未曾題匾, 顯然沒有住人的。

她越發狐疑,杏眼圓溜溜瞪過去。

淩昭先她一步下車,遞了手過去攙她, 他一路上都神神秘秘的, 此時揚聲含笑:“爺的皇子府啊, 你說哪家人?”

何皎皎一連看他好幾眼,見他黑眸中星點光碎亮,不知道他為何這般高興。

她搭著少年小臂跳下車, 軟聲哼出一聲,“你皇子府修好了, 等不了多久娘娘和陛下就要把你攆出宮去, 傻樂什麽?”

“攆就攆, 怎麽, 你舍不得爺?”

何皎皎輕輕啐他, 不接話,誰跟他一樣厚臉皮啊,不害臊。

大門旁的角門開出一道斜縫兒,淩昭宮裏頭的小太監小林子鬼鬼祟祟探出個腦袋,賊眉鼠眼,“爺,這兒。”

雪蕊這時提燈籠下馬車,淩昭從她手裏接過燈籠,牽了何皎皎往角門裏走,邊吩咐道:“你和小林子在外邊候著。”

他單帶了何皎皎進門,尋著一處方向走去,屏門外院裏都沒有燈,四周黢黑一片,黑影重重。

何皎皎也是好奇,跟著他走了一截子路,燈籠僅照亮他們周身一射之地。

腳下濕漉,她提裙一看,繡鞋上沾了泥水,何皎皎擡眸見淩昭側臉陰影明滅,鼻梁挺拔,卻瞧不出什麽情緒。

少年掌心溫熱,她握了握他的手,腳步緩了緩,有些埋怨道,“烏漆麻黑的,你到底要帶我看什麽嘛?”

但何皎皎的心,卻往下沈了沈。

淩昭好像……不太對勁兒。

“就帶你來看看啊,這可是爺自個兒蓋的。”

他語調且高,指著黑暗的一處說道:“外院那條抄手游廊,可以直接過到東西兩條跨院,西跨院作了一個花園,東跨院打算挖一個湖,建座回廊橋起一個水榭。”

何皎皎聽得雲裏霧裏的,先不想旁的,笑話他道,“你蓋得?十三爺是抗房梁了?還是打泥灰了?”

淩昭哼了哼,牽她的手越發緊,牽著她摸黑繞過游廊庭院,把外院內院廳門,正房廂房耳房重花門,各方布局一一指給她看,說給她聽。

宅院占地幾乎百畝,七進七出,大半個時辰沒逛完一半,何皎皎不幹了。

她扯著淩昭的手停下,止不住打了個哈欠,又累又困,“我走不動了。”

淩昭便把燈籠遞給何皎皎,蹲下去背起了她,何皎皎摟緊他脖子。

燈籠晃啊晃,他今天話格外多,少年聲音輕緩,絮絮叨叨的,何皎皎翹了翹腳尖兒,在他背上打起了瞌睡。

淩昭腳步很穩,她趴在他肩頭真要睡著的時候,淩昭晃了晃,“何皎皎,爺問你呢,好不好。”

何皎皎迷迷瞪瞪睜眼,“啊?”

聞黑暗裏少年低笑一聲,重覆問道:“我說,我給你在那兒搭個秋千怎麽樣?”

淩昭背著她已走到要做花園的西跨院前,這裏頭還在動工,進不去。

他隔著月亮門,遠遠指著一處問她。

可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啊。

何皎皎怔過之後,面頰發燙,她輕輕揪了揪淩昭耳朵,小聲嗔道:“你少來,你的皇子府,給我搭什麽秋千?”

淩昭笑著問:“爺在承乾宮住得好好的,幹嘛出來蓋房子?”

何皎皎呸他:“我管你。”

她心裏登時慌羞得不行,剛想從淩昭身上下來,卻聽他沒羞沒臊還要說:“我不就是為了娶你……”

何皎皎連忙去捂他的嘴,惱羞成怒了,“你閉嘴,不許說。”

淩昭便只是笑,笑聲低悶,溫熱吐息,灼得她不自在極了,何皎皎只好又松開。

淩昭卻是不依不饒了,“何皎皎,我說真得,等這件事兒過去,我去跟父皇求個恩典,讓他快點兒把你許給我。”

燈籠光暗,光卻似乎全攏進他眼眸中,淩昭卻忽然擰起長眉,扭頭對她露了兇相,“怎麽,這麽多年了,爺清白都沒了,你還想賴賬不成?”

混蛋,滿嘴胡話。

何皎皎直了腰,要從他背上下來,不讓他背了。

淩昭兩條胳膊一扝,不許,背著她往旁邊挪了兩步,燈籠照出一個泥水坑。

他語氣兇惡的威脅道,“你要敢賴賬,爺把你扔這泥坑裏。”

何皎皎臉上直冒熱氣,掐淩昭肩膀,也惡狠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說話的地兒?”

羞憤的同時,她且疑惑不已。

突然間,幹嘛啊這是。

淩昭身子作勢傾斜,要把何皎皎栽下去,他聲音凜凜,“我不管,你只肖說這秋千你要不要罷?”

半晌,何皎皎伏在他背上,慢慢摟住他脖子,腦袋埋進他脖頸間,聲音悶而輕。

她說:“要。”

淩昭不滿意,“爺沒聽見,你大聲點兒。”

討厭死了。

何皎皎趴到他耳朵邊,他要大聲,她就大聲罷,氣壯山河的一聲,“要!”

“嘶——”

淩昭偏了偏頭,耳朵給震疼了,他很快又湊回去,再問:“何皎皎,那你要不要嫁給我!”

何皎皎:“……”

她還是害羞,手指微顫,快要抓不穩燈籠提手,醞釀好一會兒,聲音又軟下去了,“好。”

“這不就得了。”淩昭這回心滿意足,背著她腳步拐了彎兒,“爺再帶你到東跨院去看看。”

他沒走出幾步路,原地僵了僵。

“淩昭,你是不是還有事想告訴我啊?”

少女雙臂纖細,軟軟擁著他,何皎皎從後邊蹭了蹭他的臉,

“沒事,能有什麽事兒。”

他很快恢覆正常,繼續往前走去。

何皎皎面頰貼上少年挺拔寬闊的背,戳戳他肩膀,“你有事不許瞞著我。”

她話揣了一路,怎麽也要問出來,“還沒成婚呢,你就不跟我說實話了?”

淩昭目視前方,何皎皎此刻只見他耳際碎發繚亂,頸上青筋鼓了鼓。

他似咬了咬牙。

片刻後才哼出一句,“真沒事兒……就是我以後不想搭理二哥了。”

“啊?”

何皎皎萬萬想不到,會引出淩昭這樣一句話,什麽叫他不想搭理他二哥了?

聽著像小孩跟家裏人賭氣一樣。

她連忙問:“怎麽了?太子哥哥哪兒招你了?”

“我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怎麽想的,外公和舅舅他們……他、他……”

淩昭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說著說著語氣憤慨,後而卻又一頓:“算了。”

“我跟你說這些作甚,反正我管不著,你也管不著,咱兩誰也不管,管好自己就得了。”

何皎皎看他犟頭犟腦的,反而安心了。

看來真沒什麽事,估計今兒跟他二哥鬧矛盾了。

因為蘇相國麽?

她戳他臉逗他:“那你今早還為他跟人打架?”

淩昭回眸皺了眉,煩躁道:“一碼歸一碼。”

何皎皎好笑道,“好,我們不管他。”

淩昭狗脾氣,好一陣兒惱一陣兒的,變臉比變天還快,何皎皎沒往心裏去。

“我說真的,何皎皎。”

淩昭今天話還沒完了,“等表姐她們平安歸來,這事結了,我就請父皇母後老祖宗給咱兩賜婚,成婚後我就帶你去封地,你想去哪兒?”

現在宮裏宮外都亂著,不是時候。

何皎皎壓不住嘴角上翹,就一個勁兒戳他肩膀,“誰在後頭攆你啊,你急什麽?”

“不是你說得麽?我出宮分府封王,咱兩成婚後就到封地上過我們得逍遙日子去,誰也不管。”

何皎皎眼睛瞪了瞪,羞澀想起來,她之前為了哄淩昭別再為四皇子的死發瘋,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他居然還記得?

何皎皎現在才不肯認賬,“你胡說,我何時說過了,我可不記得。”

“反正你賴不掉。”

淩昭纏著她問,“你喜歡哪兒?我封王的時候就跟父王討哪塊地兒。”

何皎皎撇了嘴沒說話,這傻子,封地能由得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啊?

淩昭卻自顧自的計劃起來,“雲洲怎麽樣?你老跟我抱怨京城冬天冷,那兒地處江南,不都說江南四季如春,應該不冷。”

少年語氣憧憬認真,何皎皎不由得被他帶偏,跟著想了想,回神過來笑著罵他道:“你傻了,雲洲現在是你六哥的地盤。”

淩昭土霸王當慣了,無所畏懼道:“給他搶了。”

惹得何皎皎捶他。

風吹雲移,露出半張弦月的臉,清暉一現,燈籠中的燭火燃盡了。

地上兩人重疊的影子的逐漸暗淡,與夜色融為一體。

兩人不知逛了多久。

何皎皎熬不住,伏在淩昭背上睡沈了,他背著她走回去,宅邸門外,雪蕊和小林子候在馬車邊兒等。

他們由暗及明走出來,雪蕊發現動靜,舉燈照過去,剛想喚他們,笑容凝在臉上,“十三爺?”

淩昭大步過來,隨他靠近,車檐壁燈攏亮二人身形。他垂著眸,臉上落了長睫的陰影,挺鼻薄唇,下顎崩著,瞧著竟有幾分陰郁冷漠。

哪還有方才在何皎皎面前,志得意滿的模樣。

雪蕊再看了看他背上的何皎皎,少女睡得兩頰淡粉,神情憨然。

不像吵架了啊?

雪蕊接了一下何皎皎,又看淩昭將她摟過去打橫抱起,彎腰帶她進了車廂。

何皎皎沒醒,淩昭安置好她後,側身坐到車窗邊兒,掀了簾子盯著黑暗濃穢的天際瞧。

雪蕊侯在車前室,聲音傳進來:“十三爺,回了麽?”

淩昭眺目遠方,不知沈思幾何,仿佛沒聽見雪蕊的話,沒有回答。

他方才對何皎皎說的樁樁件件,其實他心裏沒有底。

真能如他們預想的一般,一帆風順麽。

淩昭的確沒跟何皎皎說實話。

今早在禦書房裏,蘇相國倒地後,就沒了氣兒。

為了不讓孝期耽誤儲君儲妃大婚,也為了不讓淩行止孝行上有虧損,皇帝皇後蘇長寧……他們一致決定先不發喪,將蘇相國的死訊暫時瞞下來。

淩昭動作快,翻過案幾去扶了蘇相國,他慌忙查看蘇相國情況時,驀地如芒刺背。

他擡頭,對上淩行止冰冷的眸光。

淩昭一時怔然,不曉得二哥究竟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蘇相國。

在場所有人都露了慌色,只有淩行止原地一動不動立著,隔著龍首怒目的明黃長案,目光由冰冷至譏誚,然後偏了頭,不慌不忙一句,“快去宣太醫。”

蘇相國被擡下去後,淩昭跟淩行止在背人處起了一場爭執。

他不忿淩行止對蘇相國離世的冷漠,淩行止卻只是朝他淡淡一笑,語氣疲憊,“淩昭,你也該懂點兒事了。”

男人眸中再度浮現出那種冰涼譏誚,“你真以為喊他們一聲外公、舅舅,面上一團和氣親親熱熱,他們便真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的血親了?”

這回淩昭明白了。

二哥是在嘲笑,為蘇相國著急的他傻。

淩昭後知後覺,生平第一次認真思索,他以前有意無意,一直回避的問題。

淩行止究竟,厭棄蘇家到了哪種地步?

淩昭想不通,為什麽?

外公和他的學生們,兩位舅舅與他們麾下武官一脈,不都是淩行止最強的助力麽?

有他們在,還有什麽能威脅到他的儲君之位,甚至是皇位。

無論是作臣子還是作親人,他們一直都是擁護他的啊。

就算他容不下蘇家勢大,起碼,至少,要等他登基之後吧。

父皇還健在呢。

淩昭長出了一口郁氣,想不通,便算了。

反正他一個成天瞎晃到處惹人煩的皇子,礙不著誰。

他礙不著他們,他也別來煩他,關他屁事。

“十三爺?”雪蕊又喊了聲。

“回吧。”

淩昭剛要撂簾子,卻見天邊一抹濃白破曉。

不知不覺,他竟然帶著何皎皎逛了一整晚的園子,天要見亮了。

淩昭改了主意,“先不回了,去槐花巷。”

“什麽槐花巷啊?”

何皎皎這時醒了,睜著一只眼睛坐起來。

“餓了,找點兒東西吃,那兒有個老太婆賣的糕子還不錯,爺帶你去嘗嘗。”

槐花巷臨近北城門的一座偏門,淩昭偶爾調到那邊兒守城門。

他不講究,來不及用早膳時,路上遇著什麽攤子,就隨便墊吧墊吧。

玄武大道再過去兩條街就是槐花巷,也不遠。

車夫駕車了,何皎皎坐不穩似得晃了晃,她哈欠連天,困倦中不忘嫌棄淩昭,“你成天到晚都在哪裏混啊?”

連哪個巷子裏賣的糕子好吃都知道。

晨光熹微,不一會兒槐花巷便到了。

路上行人稀稀拉拉,已有店家支門搭窗,幾聲吆喝叫賣,到處都騰了熱氣,破開雨夜冷清。

淩昭下了馬車,去找他熟悉的老人攤主,何皎皎鮮少到這種窄街窄巷的地方來,掀了一點兒簾子新奇地往外瞧。

卻忽聽一陣整齊沈重的腳步聲快速靠近,她尋聲望去,見一隊黑壓壓的黑甲禁軍疾步而來,朝偏城門的方向行去。

“何皎皎,爺過去看看。”

現在不是城門換防的時候,偏城門也要不了這麽多人手,淩昭皺眉喊了一聲,要跟過去看看。

動靜太大,不少路人都朝那處湧去看熱鬧,街上竟然擁擠起來,何皎皎心生不安,提裙跳下馬車。

“淩昭,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她奔過去,淩昭等她來,把兜帽給她戴上了,“你瞎湊什麽熱鬧?”

“那你又湊什麽熱鬧?”

何皎皎拉了他胳膊不放,他要不讓她去,那他也別想走。

淩昭話雖如此,還是牽起她的手,他們隨人流裹挾朝前行去。

離偏城門還有百來丈遠,半路上已經設了關卡,禁軍手持長槍圍路,逼退來看熱鬧的百姓。

淩昭牽著何皎皎越過熙攘人群,對守衛亮了牌子,他語氣沈重,“怎麽了?”

守衛低頭抱拳,壓低聲音道:“不好說,您自個兒過去看吧。”

何皎皎蹙眉,隨淩昭過了關卡,她怯怯不安走了一陣,望著前方睜大了眼,隨即抓緊了淩昭衣袖。

她唇直顫,懦懦道:“淩昭,是月霜姐姐麽?”

兩人都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淩昭靜默片刻,情緒不明地一笑,“啊,是。”

偏城門矮窄,已停來了數輛馬車,一群衣衫襤褸的少女正緩緩登上馬車,她們形容落拓,何皎皎目光一一掠過,卻把每個人都認了出來。

她視線最後停在立於一旁,似守著少女們上車的另一名少女身上。

她衣衫汙黑,已瞧不出本來的顏色,連一頭淩亂披散的長發都讓泥水凝幹了。

可少女高挑纖長的身形站得筆挺,她幾乎是昂首挺胸,手裏,緊緊握著一把沾滿紅黑血痕的刀。

有侍衛恭敬上前,對她說了什麽,那少女怔怔低頭,似乎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刀,然後動作僵硬地遞給侍衛。

何皎皎眼裏滾了淚,吶吶出聲喊:“月霜姐姐?”

距離有些遠,她以為少女聽不見,對方卻恍恍擡頭望了過來。

她滿身狼狽不堪,然眼眸亮得出奇,朝何皎皎璨然一笑:“啊,鵪鶉,我回來了。”

城樓外,墨綠山嶺線延綿至遙遠天際,朝陽破曉,光芒萬丈。

是蘇月霜。

她在兩天前磅礴的雨夜裏,從單獨看守她的賊匪手裏奪了刀,一夜伏殺二十六人,將春日宴被擄走的貴女們,一個不拉,全帶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淩昭:“二哥好怪,二哥要做什麽,他們要打起來了我幫誰,我好像誰也幫不了,頭好癢要長腦子了嗎,算了我收拾收拾帶媳婦兒跑路吧。”

蘇家都是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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