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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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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沈姑娘這一招,相當於把自己推上了萬劫不覆的刀山火海。

若是夏知秋往下查去,查出是車夫蓄意謀害梁老爺,那麽作為殺人兇犯的妹妹,梁家一定會出馬的。

梁家的人從來都不是什麽善茬,梁二爺在面對殺父仇人的妹妹時,也一定做不到慈眉善目。就算沈姑娘不死,她也會脫一層皮。

夏知秋苦笑:“已經過去十年了,你實在不該……說出來的。”

沈姑娘微微一笑,白色絲帶下,那雙含有白色飄絮的眼眸仿佛有光,她輕聲道:“原本想著,沒了哥哥,我或許連一年都活不過去。可轉眼間,我已經多偷了十年的壽命。兩位大人不知,當年為我醫治的大夫說我的眼疾可愈,只是要用的明目藥材價值千金。哥哥說即便傾家蕩產也要給我治好眼睛,我告訴他,只要我們兄妹二人能好好待一塊兒,縱使眼盲又如何呢?再後來,就出了梁老爺那樁事。我想起往昔種種,成日裏心神不寧。再後來,梁大爺借撫恤出事去世的下人之名,為我送來價值千金的藥材與一些銀錢。那時,我想,或許哥哥所做的這些都是有緣故的,或許我如今安穩的日子,是哥哥用命換來的。”

她一想到這些舒適的日子背後都有哥哥在負重前行,她便無法心安理得過下去。

沈姑娘想知道真相,想知曉背後的故事。

沈姑娘深深低著頭,她沒有哭,她的眼睛裏並沒有眼淚。

可為何,夏知秋能感受到她的哀傷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悲慘過去,可這並不是傷人的理由。

這世間,唯有天是最公正的。天講究因果、講究輪回,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謝林安慢條斯理地問:“所以……你懷疑是梁大爺指使你哥哥對梁老爺下手。你哥照做了,因此得到梁大爺的獎賞,饋贈到你身上?”

沈姑娘點點頭:“聽起來有些荒謬吧?我也覺得可笑。為人子女,怎可能弒父呢?可是,就連最上頭的那個也可能父子奪權,這世上又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

她指的是自古以來奪嫡謀反之事,夏知秋可不敢妄論這個,故而沒接後話。

夏知秋嘆了一口氣,道:“可是,這些都只是你的推論,沒有證據……”

“我有。”沈姑娘突然擡頭,摘下了臉上的布條,露出那雙眼神渙散的眼眸。

夏知秋嚇了一跳,難以置信地問了一次:“你說……你有證據?”

“嗯。”沈姑娘堅毅地點頭。

說完這話,沈姑娘走進屋裏,拿了個木盒出來,擺在兩人面前。

謝林安沒有打開木盒,他伸手,不疾不徐地壓住木盒,問:“你怎麽知道這裏面是證據?這東西又是打哪兒來的?”

謝林安疑心病很重,他不會輕易相信眼睛看到的事,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能令他信服的理由。

沈姑娘緩慢打開這個木盒,道:“那天夜裏,我半睡半醒間,聽到他在我枕邊,同我說,若是他有什麽事,我又過得不好,讓我拿著這木盒見一見官家。我不知這是夢還是什麽,隔天早上醒來,木盒就擺在桌上。我打開盒子,摸到一封信,以及三十兩銀子。這應該是哥哥前一夜說的積蓄,而那封信,我也還沒拆開,不清楚裏頭寫的是什麽。晌午時分,我得知哥哥和梁老爺一同墜崖的事,這才對上前一日的消息,驚得險些昏死過去。哥哥很顯然是知曉他會出事的,他和梁老爺無冤無仇,這樣傷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然後呢?”夏知秋聽得心間焦急,慌忙詢問後面的事。

沈姑娘將那封信遞給了謝林安,道:“後來,梁大爺便親自上門。我以為他是要將我也發落了,哪知這人是給家中送幹糧送藥材的。我不明白,若是哥哥有意送梁老爺上黃泉路,為何梁大爺還待我這般溫柔?於是我便猜到了,或許這裏頭有他的手筆。我想了想,如果我是哥哥,我想給妹妹掙一條好路,那必然也會擔心,梁大爺食言了又當如何?那我也會留一條後手,譬如梁大爺要是食言了,我會把他的事盡數捅出去。這封信,可能就是哥哥留給我的護身符。”

謝林安道:“你至今沒拆過這封信嗎?”

沈姑娘搖搖頭:“我不過是盲女,信上有字,我也瞧不見。若是想知曉上面寫了什麽,必然要尋識字的先生來看。要是事關重大,草率暴露給其他人,反倒辜負了哥哥一番美意。我也恨哥哥,他把我的路都堵死了,逼得我不得不接受這些燙手的贈禮。”

夏知秋心口發悶,她大概能明白沈姑娘的顧慮了。

她的兄長一聲不吭就鋪好了這些路,人也死了,該辦的事都辦了。若是沈姑娘不接受這一切,不好好聽從哥哥的安排,治好眼睛,好好生活,那她的哥哥,豈不是白死了?

這是哥哥給予的蜜糖,卻是沈姑娘難以下咽的砒霜。

這愛是自私的,亦是可憎的。可它,終究是愛。

謝林安一言不發,他緩慢地拆開了那封信。信上字字錐心,寫的是這沈車夫被梁大爺收買,收受錢財,特地將馬車駛向陡峭的山崖,結束了梁老爺同他的一生。信上,還有沈車夫的拇指印以及親筆簽名。

沈姑娘剎那間泣不成聲:“他……可知,我所想的,不過是和哥哥一起好好活著。”

沈姑娘記得哥哥年紀大了還無法成家,媒人紛紛嫌棄他有個瞎眼的妹妹,甚至給他出主意,讓他把妹妹隨意嫁人了。尋不到頭婚的光棍,尋個二婚有孩子的,總是行的。

沈姑娘悔恨自己是個累贅,想一走了之。

是哥哥將她尋回來,告訴她,她從來不是包袱,是他最珍愛的寶貝。

沈姑娘聲聲泣血,懊惱地埋怨:“我為什麽看不見……”

若是她能看得見,能幫襯哥哥。那麽也就不會有姑娘嫌棄哥哥帶著一個拖油瓶,不願意嫁給他了。

可沈車夫卻聽岔了,他以為妹妹很想能瞧一瞧這個充滿煙火氣的世間,她想親眼看看這個繁雜紅塵。

是他無能,小時候沒錢給妹妹治眼睛,才讓她的眼疾嚴重,到了幾乎全盲的狀態。

因此,沈車夫才會四處求醫,盡心盡力想治好妹妹的眼睛。

他運氣好,遇到了名醫。然而能使人明目的藥材居然價值千金,這不是窮苦人家能肖想的東西。

妹妹勸他算了。

他卻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協。

沈車夫想要錢。

再後來,梁大爺把機會擺在了他的面前,讓他選擇。

說是選擇,實際上被梁大爺盯上的沈車夫並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這一次是拿利益來互換,完成梁大爺的目的。下一次,可能就是惡意陷害,逼迫沈車夫去達成目的。

沈車夫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見好就收。

不僅如此,還能完成妹妹的夙願。

多好,他死得其所。

妹妹一定不知道,在他十五六歲,從娘親那邊抱來這樣香香軟軟的小孩時,他就淪陷了。

他這麽卑微無能,卻能討妹妹的歡心。

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摘來送給妹妹。

……

謝林安不能理解這種扭曲的情感,他只能理智分析這一切:“若是梁大爺想利用深受梁老爺信賴的車夫,達成弒父的目的。他盯上了沈車夫,必然不會罷休的。就算不用錢財賄賂沈車夫,想要讓他聽命,也會有其他骯臟手段對付他。畢竟這種事,讓沈車夫一個下人知曉也就算了,多換目標,也必定會有更多人知道。梁大爺瞧上了沈車夫,不死不休。你哥哥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見好就收,願意為梁大爺做事,順道換取對你有利的錢財與藥材。他也怕梁大爺心狠手辣,會斬草除根,所以給你留下這封信,讓你走投無路之時,還能尋官府報案,尋求官家庇護。”

他頓了頓,又道:“你做的已經很好了。要是以前心裏生疑,直戳了當將這事兒抖出來,別說能不能為哥哥報仇,就連你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如今,你一定是聽到‘梁大爺已死’的消息,等到官家的人察覺端倪,尋上你,你猜到官家的人已經懷疑起過去的事。你知曉時機到了,因此願意將所有的事和我們托盤而出,對嗎?”

謝林安太聰明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有這樣明察秋毫的大人們在,沈姑娘也就放心了。她恬靜地垂首,道:“是,兩位大人說的不錯。”

夏知秋聽完這番話,若有所思地看了謝林安一眼。他是在寬慰沈姑娘嗎?雖然說的話紮心刺骨,可也能勉強讓人感受到他的關懷之意。

她有些驚訝,也有點感動。

不知從何時起,謝林安開始一點點改變,不再鐵石心腸。

她情不自禁露出一點笑容,朝謝林安散發魅力。

謝林安看著夏知秋那嬌憨的笑容,總覺得分外紮眼,當即閉口不言了。

兩人帶著梁大爺殺父的罪證出了沈家,謝林安忍不住問:“你方才笑什麽?”

夏知秋勾起嘴角,道:“我在誇讚謝先生啊!沒想到謝先生一貫冷情,今日也懂為他人著想,安慰旁人了。”

謝林安強硬地辯駁:“我不過是為了從她手裏騙得罪證,這才說幾句好聽的話罷了。要我說,她哥也是個蠢貨,竟然能把瞎眼妹妹看得這般重,不惜豁出性命。”

“可是她哥也沒有其他選擇,不對嗎?在得知大少爺要殺父的情況下,他即便拒絕,也會被滅口,倒不如臨死之前再討一些好處來,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想讓家人的日子過得更好一些啊。”夏知秋無奈地道。

這一次,謝林安沒有反駁。

辦完這些事,已是深夜。林間小道多昏暗,兩人並肩而行。白月光傾瀉眉眼與發間,還披兩肩。

被夜風吹一吹,夏知秋的腦子清醒了許多,她開口問:“我想起一件事。”

“什麽?”謝林安側頭,問她。

“梁大爺是嫡長子,自小就被梁老爺看重,從十幾歲就肩負梁家當家人的職責。他的家主地位一直很穩當,何況後來的繼母李心蝶也死了,不可能再生出個嫡幺子和他奪權。那麽……他殺害梁老爺的動機是什麽?”夏知秋越想越心驚,與此同時也感到悲涼。這一家的恩怨情仇,未免也太多了吧。若是讓梁二爺知曉,梁大爺殺死了二人的親生父親,他該如何面對這個心愛的大哥呢?

聞言,謝林安笑了:“你倒是一針見血,問到了點子上。”

“本官又不蠢,當然能想到這一點啦!”

“嗯,比起從前倒是聰明了許多。”謝林安停下腳步,他探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撩過夏知秋耳邊被風吹亂的濃黑發絲,低語,“那麽,我該獎勵你嗎?”

“什麽?”夏知秋噥囔。

謝林安又說了一次:“我說,我想誇讚你聰慧,送你一樣禮物,你要不要?”

不知是不是夜色作祟,謝林安說話的聲音好溫柔。他的嗓音一貫略帶清冷質感,此時有清風皎月作伴,更顯得寂寥性感。

夏知秋咽了咽唾液,道:“白拿的贈禮啊?那自然是想要的。”

“呵。”謝林安似乎被她逗笑了,發出短促的一聲輕笑,恰巧撓到了夏知秋的心尖上,令她渾身酥麻難耐。

夏知秋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頸,等謝林安後文。

謝林安從懷中拿出一支青蟲簪,那是將玉蟲翠綠的翅膀鑲嵌入玉制凹槽裏的綠金蟬式的精巧發簪,像是男子所用的束發玉簪,又帶點嬌俏柔媚的造型,可謂匠心獨運。

這是為了方便夏知秋平日裏也能簪發出行,故而悉心挑選的發簪嗎?

謝林安道:“這是我在貨郎的攤子上隨意挑的,送你了。”

貨郎都是給小老百姓供貨的,有個銀簪子賣都不錯了,哪能賣得起玉簪呢?

“這種做工的發簪,可不像是隨處可見的款式。”夏知秋能明白謝林安的心意,她收下發簪,將其放在掌心,愛不釋手地把玩。

聽得這話,謝林安也沒有反唇相譏。

夏知秋巧笑嫣然:“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很喜歡這玉簪。”

“你喜歡就好。”他見夏知秋喜歡,嘴角也微微上揚,像是在笑,可那笑稍縱即逝。等她再望去,謝林安又神色如常,恢覆往日般的清冷了。

不知是否夜太迷離,讓她看花了眼,錯讓夏知秋以為謝林安在笑。

謝林安何時對她笑過呢?不可能的,是她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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