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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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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術

“找到了麽?”

似乎有人遠遠地站在曲橋前方,殷逢雪道:“還沒有。”

那人道:“你要去哪一界?”

雲霧微散,露出玉曲橋下的清水,將橋上的白衣仙君映得清晰。

殷逢雪點了下近在咫尺的孤星:“這一界。”

君鶴觀點點頭,又道:“我最近尋收了一些材料,可用作重塑靈體,待……”

殷逢雪打斷他的話:“等找到她了再說吧。”

“……你想做什麽?”

大概又有長篇大論,殷逢雪不想聽任何人喋喋不休,他冷下神色:“你可以試試阻止我。”

有沒有幫手都無所謂,他不再理會君鶴觀,擡手直接握住那點星光,雲霧清水曲橋白星皆如漩渦般流轉扭曲。

……

殷逢雪驚醒過來,剛動了動,餘光中似有什麽飄了下去。低頭一看,原來是窗外的海棠飛了花瓣來。

殿門門檻上臥著條腕粗的金蛇,看見殷逢雪醒了,便慢悠悠游了過來:“你醒了。我主人找游仙子有事,你再等等吧。”

殷逢雪本也是在等待中睡去的。他笑了一下:“嗯。”

“真奇怪啊。”金蛇游上窗臺,有意無意地看著他。

殷逢雪拂了拂衣袖上的花瓣,淡笑道:“什麽?”

“我像見過你似的,”金蛇道,“就像前世的朋友。我主人也這樣說。”

“哦,是麽?”

“是啊,不然,就算有游仙子在,主人也不會同意你用回靈池的,”金蛇盯著他,“你以前來過仙界麽?”

殷逢雪以手支頤,望著窗外為花所累的海棠,困意又湧上來了,懶懶地道:“沒有啊。裴自雨讓你來問的麽?”

金蛇正欲為主人澄清,殿外傳來環佩珠玉之聲,一人一蛇皆轉頭看去,游丹庭笑盈盈地走來:“久等了。你們在聊天麽?”

殷逢雪道:“嗯,在說裴仙君。”

金蛇:“……我還有事,失陪了。”它順著窗臺滑下去,心裏哼哼,背地裴自雨,當面裴仙君,這狐貍還有兩幅面孔呢。

“又困了?”游仙子的聲音就像海棠花瓣落在發梢上一般輕柔,“走吧,我們這就回去。今天是耽誤了一會兒。”

“丹丹,裴仙君怎麽總是有事找你……”

“有事嘛……”

兩人出了宮殿,卻沒有如往常一樣直接向玉天門走去,游丹庭帶著殷逢雪走上了通向神獄的玉曲橋。

去看看廣溟。游丹庭是這樣說的。

殷逢雪:“可是神獄……”

“什麽?哦,那個規矩啊。我同裴仙君說過了,假使大家都希望我能接手仙尊的位子,那我總得將天人清了解清楚了再決定吧。不過阿雪,”她仿佛隨口一問,“你是怎麽知道這規矩的?”

殷逢雪臉不紅心不跳:“小鶴童說的。”

游丹庭不置可否,忽然看見曲橋兩側雲霧中有什麽東西在閃爍,驚訝一般:“這裏竟然有星星。”

她伸手就要去碰,殷逢雪不及思考太多,直接攔下她的手:“小心,這不能……”

游丹庭任他攔下,瞥了眼隱藏在雲霧中的無數星辰,笑道:“這有什麽機關麽?為何不能碰?”

殷逢雪定了定,道:“胡亂聽說的,這些都是異界入口。”

“這樣啊,”游丹庭微笑著,提步繼續向前,輕輕道,“看來我們阿雪真的很討人喜歡,誰都來主動說話。我碰一碰也沒事的,已經飛升啦,不會走丟的。”

見過廣溟,懸星也在此處,見到游殷二人都是欣喜,待聽游丹庭說起裴自雨的意思,又征求她的意見,廣溟面色犯難:“按理來說,我應當勸你接下。裴仙君他,實在是不合適這一職。”

她道:“仙界中凡諸仙人,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如你我,一類好逍遙。裴仙君他……”

殷逢雪道:“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

廣溟盯住他,忽的呵呵一笑:“游道友,這事望你慎重思量。其實,神尊墮魔自毀之後,他的弟子們也都不好……不好辦啊。”

她意有所指:“仙可成魔,魔可為仙,後者不多見,前者卻屢見不鮮。仙尊之職必須慎重,游道友,若是你,我也願意信你的。”

說到此處,廣溟的意思就清楚了。臨走前,廣溟忽對殷逢雪道:“你的魔氣雖除得差不多了,可也得小心些,要是被哪位急公好義的仙人捉進來了,我這個用了禁術的罪仙可說不上話。”

殷逢雪不大在意:“擅闖仙界關也就三天罷。”

“也是,”廣溟呵呵笑,“是比永失自由的禁術好太多了。不過,還是得小心啊。”

“有勞前輩關心了,我會緊緊跟著丹丹,誰也捉不住我。”

告別廣溟,兩人從神獄中飛出,再次走上玉曲橋,聽見徐徐風聲,看見遠處仙宮巍峨鳳鳥飛舞,這才領悟般認識到神獄中多麽安靜。

游丹庭道:“好在有懸星與她做伴,裏頭真像鬼界。”

沒有風來迎,沒有光來照的鬼界。

感覺到手被牽緊,她側首一笑,指向一顆星星:“這顆星星真亮,不知通往何樣天地。”

殷逢雪掃了一眼:“是個太平盛世。”

“你會看?”

“沒有,我猜的。”他微微一笑。

兩人向著仙宮的方向走去,游丹庭又問:“阿雪,你是不是不希望我留在天人清?”

“不用問我,”殷逢雪踟躕片刻,又道,“要是你太忙,我可以自己來見你的。”

“……”游丹庭道,“我再好好想想吧。”

是夜,碧羅山。因為游丹庭說她要好好想想,所以這次她沒有回仙界去,殷逢雪又陷入奇怪的沈眠,游丹庭在臥房守了他一會兒後就輕輕地出去了。

她沿著山谷散步,不可避免地,遇上了到處挖酒的傅馭。

傅馭最近神出鬼沒,完全不知道她又回來了,乍一見不免嚇了一跳。

“聽說你飛升了,”傅馭從坑裏爬出來,“恭喜啊。”

游丹庭安然受之:“謝謝,師兄。”

傅馭一怔:“……你怎麽又認我了?”

也沒有什麽認不認的。游丹庭指了指西峰:“之前一直忘了告訴你,師尊葬在西峰峰頂,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她老人家。”

傅馭更楞了。游丹庭自己繼續散步,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頭跟上來腳步聲。

從前也這樣,傅馭非常討厭她,卻總是跟著她——因為游影看重游丹庭,傅馭既嫉妒,又想學。一來二去,游丹庭也習慣了這個鬼鬼祟祟不大正派的偽師兄。

但師尊早就不在了,傅馭還跟著她做什麽呢?

游丹庭指向竹林:“那一片有酒。”

還沒來得及喜,傅馭就反應過來她是在打發自己,有沒有酒還說不定呢!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成仙後有什麽不同了,”他諷刺道,“好像也沒什麽不同。這麽多年才成仙,怎麽游道長就把你看得天上有地下無?”

游丹庭無奈,她不想和誰吵架。思忖片刻,她道:“當年,確實是因為我一時之氣,沒能讓你見上師尊最後一面,抱歉。”

當年師尊因傅馭入魔心神俱傷,後來自覺壽數將盡,便命她去尋找傅馭,等游丹庭好不容易找到傅馭,又拼著傷了元神根基擊敗秦月凈時,師尊卻已熬不住了。

她那時是真恨。

現在麽……她忽然想到,現在這個身體並沒有根基受損的痕跡,這是為什麽呢?

她思緒飄到一邊,傅馭卻已囁嚅起來。

其實,誰有錯,彼此心知肚明,不過是裝傻充楞,撐那一口氣。

傅馭道:“我以為……你當時是為了利用我,故意說謊。後來聽說了一些事,也不知真假,我更不敢回來見游道長了,所以……”

所以在秦月凈敗落後,他自以為功成身退,抱著僥幸躲起來了。

游丹庭淡淡道:“所以你是真的蠢。”

傅馭一驚:“你詐我!”

游丹庭蹙眉。傅馭大概以為她的道歉只是為了使他認錯。這個人的心思真的很百轉千回啊。

她嘆了口氣:“隨便你怎麽想吧。師兄,以後少折騰,你再玩下去,我真的會送你去見師尊。以後我不會經常回碧羅山,山裏野獸多,你一個人註意點吧。”

傅馭道:“你要帶……那個,上仙界啊?他是魔修啊。這不太合適吧?”

真怪了這人,明明自己也是魔修,卻看不得游丹庭和魔修在一起。

游丹庭好笑道:“少管我。”不想再聽這人胡言亂語,她擺了擺手,繼續散步去了,傅馭也沒再跟上來,聽聲音是去挖酒了。

待回到小院,游丹庭心裏已做出了抉擇,殷逢雪一醒,她就把她的決定說了。

“或者,阿雪你就留在山裏,我會常常回來的,過些日子青桃她們也會回來,不會孤單的。好不好?”她坐在床沿上,握了握他的手。

殷逢雪倚過來抱著她,聲音還帶著濃濃倦意,閉著眼睛道:“可以不好麽?”

他嘟囔著,停頓片刻,幾乎要陷入夢中,聽得耳邊輕喚,又清醒過來。

“又做什麽夢,眉頭總是皺著。”游丹庭想起鶴童的話,擔心道。

“沒什麽。”殷逢雪先是這樣說,意識到這是她第二次問這件事後,他睜開眼睛,略松開懷抱,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而一笑。

“真的想知道?其實……我自己都不太想面對,只是閉上眼睛就做夢,也沒辦法。”

他擡手理了理游丹庭被夜風吹亂的鬢發:“我想你也猜出來了。破綻太多,想藏也藏不住,廣溟又千方百計地暗示。唉。”

游丹庭道:“所以你不要去仙界。或者等我坐穩位置了再說。”

殷逢雪笑笑說:“仙尊要為我打破陳規麽?”

不等游丹庭回答,他就道:“不用,我可以去仙界的。別聽廣溟胡說,她那是看不慣我在你面前說裴自雨的壞話,故意嚇我。”

游丹庭看著他,目光異常純真質樸:“你真的在說他的壞話呀?我覺得你說的是實話呀。”

“實話,當然也是實話,”殷逢雪再次靠過去,緊緊摟住她的身體,“不過現在先不說這個了。陪我一起做夢吧,丹丹。”

他呼吸在這一瞬之後就變得綿長安詳。入睡得如此之快,游丹庭也無可奈何,只能直面自己再一次被糊弄過去的事實。

既然不願意說,那就不說吧。她可以自己猜猜。

當年的事啊……當年的這時候,她已經死了。

靈魂漂泊著,尋求一個重生的機會,鬼也是可以積蓄力量的,她費盡心思,從普通的鬼變成了有功德的鬼,就以這種形態修行下去也不是不行,雖然少一重保障,但能修行就是好事。

唯一痛苦的是,超度的經文念不得了,她怕一念就給自己超度走了。

由此出的事故也特別多,大魔頭為禍人間,修士們雖然不能抗衡,卻還可以給亡者念經超度,有一段時間簡直到處都是念經的人念經的聲音,游丹庭躲了好幾次,也頗感郁悶。

直到有一次,不幸被幾個修士堵住。幾人團團圍住她念經,法器啊供奉啊應有盡有,簡直沒有比那更體面的走法了,可游丹庭等了半天,硬是沒看見鬼界大門。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她的執念已經深到這地步了。

修士們也納悶:“這位姑娘,你究竟有什麽願望未了,不如說出來,我等幫你去了結了。”

游丹庭道:“好說,我要殺殷素之,還要成仙,諸位有什麽門路麽?”

修士們:“……”大約覺得被挑釁了,他們沈默一會兒就走了。

有個和她一起被圍住的鬼見修士們走了,如蒙大赦,飄出來感謝她。游丹庭見這鬼也熬過了幾輪念經,不禁好奇:“你有什麽願望?”

鬼說:“我沒你那麽大的願望啦,我也找不到仇人……唉,就想再活一回。”

游丹庭聽得心中一動,不由道:“我也想。”

她說完自己也楞了,鬼卻覺得找到了知音:“是啊是啊。要是有機會,我就把前塵往事通通忘掉!完全重新開始,自在瀟灑地活一回!”

游丹庭小心地道:“那如果……重蹈覆轍了呢?”

鬼呆了呆,看了她一眼。游丹庭被這一眼看得難過起來,可鬼不會掉眼淚,便只能痛苦地憋著。

從那天開始,游丹庭就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假使,是說假使,當然,她不會去奪舍他人——但是,假使,有那麽一天,有那麽一個機會,她得以重活一回,她要怎麽讓失去記憶的自己免於重蹈覆轍呢?

游丹庭對自己很沒信心。她是個多疑多思,又擅長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妖,這種性格就像在收集痛苦。她唯一能想到的一點辦法,就是把痛苦的時間縮短。可怎麽做呢?不知道。

由於人魔兩界都處在殷素之的掌控下,游丹庭擔心自己力量積蓄到一定地步會被發現,就開始尋找通向異界的裂縫,她穿梭在界與界之間,由此見識更多,經歷更多。

游丹庭不由得想起之前的那個願望。其實就算沒辦法重活一回,她也可以做點什麽吧?

越想越真,她開始用閑暇時間做一個東西,並給它取了一個當地名字——系統。

她把自己的最得意最精妙的法術用異界的方式記錄下來,將一切步驟簡化,幾乎達到了說一聲就自動啟動的地步。

做這一切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游丹庭攢集功德的效率高了不少,就是不足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要是你能說話就好了。”她有時會自言自語。

當然,她也只是這麽一說。兩個她對話的話,場面不會多愉快的。

要是有什麽絕對值得信任、天真又活潑的人跟她說說話、一直陪著她就好了。

系統忽然滾出一行字:已入冊。

不管她說什麽,系統都會顯示這三個字,就仿佛真有那一天,能把她所思所想全部實現。

殷逢雪忽然動了動,游丹庭垂眸一看,她的小狐貍並沒有醒,只是夢中不安。

她調出系統。現在可算知道怎麽把它抽出來了。不過回歸初始版的系統沒有說話的功能,抽出來只能看一看。

游丹庭想,難怪呢,禁術之所以是禁術,就是因為它能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新的五百年會與舊的五百年截然不同,甚至於因果顛倒,許多人的人生因此改變。是好的多還是壞的多,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清楚。

她擡手撫平殷逢雪結起的眉心,心想,你到底做了什麽呢?

比如廣溟,一個時空總不能長久的共存兩個一樣的人,她做得很小心,只影響靈波一人,就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那麽你呢?你在那已不存在的未來做了什麽?又付出了什麽,為何仙界之人明明察覺了,卻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傻不傻啊,”游丹庭想,“我甚至都不記得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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