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鏡宮之解(中)

關燈
鏡宮之解(中)

“我打聽到了一些事情。”元翡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坐下。

他去打個水,打得衣裳都濕了一半。見游丹庭看著,他笑著擰了擰衣擺,道:“方才在湖邊沒站穩,就跌了一跤。”

也是景綺白天太累了。游丹庭坐起來,挪開視線:“我也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你先說吧。”

兩人交流了一下信息。原來,在很多很多年前,神主降世,為陸地上的各個種族帶來了長生功法。不過,神主向凡人傳授的功法只到第三重,若想繼續修行,便要被神使看中,歷經大漠的考驗,最後抵達神宮者,才能夠得到接下來的功法。

陸地上的生靈們對著這個說法深信不疑,畢竟,從他們有意識以來,所有人都是這樣說的。

當然,這也帶來了一個問題。

“小福姑娘為何不願?”白日裏,小福就不止一次地悄悄說不想去神宮,要不是黑衣魔修會把每一個落下的人刺死,她一定會鼓動景綺一起和她逃走。

修煉魔門功法,在實力大漲的同時,軀體也會產生種種變化和不適,游丹庭見過的忽然經脈斷絕的魔修就不止百數。

這就像揠苗助長,叫一個人一天吃完一百天的飯,與修士相比起來,魔修的修煉過程危險得多。

游丹庭將這話解釋給元翡,元翡道:“所以,鏡宮中的那些石板就是……”

游丹庭頷首:“應該是了。”

小福也未必就是看清了真相才不願意進神宮去,畢竟她是真的險些死在沙漠裏了,心裏有抵抗情緒是自然而然的。

游丹庭看向沙丘中心的大湖。

白日累了一天,此刻眾人聚在湖邊打滿了明日所需的水,心裏一塊重石落下,一下便疲憊得一步都走不動了,紛紛原地躺下休息,連駱駝都閉了眼睛。

那少年也站在湖邊,四周越發安靜,他踱著步又等了片刻,等到大部分人都入睡了,少年忽然轉向湖面,擡手取下了頭巾。

漆黑長發在白色大漠中是那麽顯眼,有那麽多人在,他卻一點都不在意,直接脫了上衣和靴子,露出白皙矯健的軀體。挽起褲腿後,他走入了碧藍而清亮的湖水中。

有個黑衣魔修註意到少年的動作,站起來大喊:“你幹什麽!”

這一聲將不少人喊醒了,許多人睡眼惺忪地向他的方向看去。少年提著長長的頭巾,也朝黑衣魔修看了一眼。

他似乎笑了笑,黑衣魔修正要上前,少年卻一個猛子紮進了湖水裏,水面揚起大大的水花,那修長身影轉瞬便消失在碧藍湖水中,只剩輕薄的白色長巾隨著水波漂浮在湖面上,像一片細長柳葉。

有人去拉扯黑衣魔修,似乎在勸導,片刻後黑衣魔修就坐了回去,罵罵咧咧的聲音直接傳到游丹庭這邊。

其實在沙漠裏行走,人很難臟得起來,即便有些塵沙,也是拍兩下就幹凈了。那少年當真是好潔。

元翡也望著那邊:“真是瀟灑。”

游丹庭:“是啊。”

這少年身上有全部的功法。她能想到的,會導致這種結果的,有兩種情況——第一種,這個世界有人無師自通了魔門功法,這少年是從那個人手裏學來的;第二種,他是自神宮學成歸來的。

劇本上說,少年後來將這批人都送走了。從這個行為來看,可以排除第二種情況——畢竟少年在有能力救走所有人的情況下,仍然選擇在達到神宮時才行動,這說明這一趟旅程對他來說是很有必要的。

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並不知道神宮在哪兒,必須要走完這一程,才能夠找準目標。

游丹庭將這個想法說了。元翡沈思片刻,卻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方才他扔掉的書在何處?”

游丹庭指了指後面:“在沙丘的那一邊,已經燒成灰了。”元翡撐著膝蓋站起來:“我去看看。”

片刻後,他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堆燒得灰白的書頁回來了,道:“不是第一種。”

“怎麽說?”

“這功法我認得,便是自創,也不會巧得一字不變。”

游丹庭覺得奇怪:“你怎麽認得?”就他這個對魔界一無所知的認知,怎麽會知道魔門功法?

元翡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在鏡宮裏,我不是讀了不少麽?”

游丹庭震驚道:“過目不忘?”

“……嗯,”元翡輕輕地點頭,又解釋道,“只是恰好,恰好就遇上了我讀過的……”

他真是在不好意思,半點誇耀的意思都沒有。游丹庭反倒也跟著不好意思起來,越想越忍不住感嘆:“我從前怎麽有膽量自詡記性不錯的……這樣一來就更覆雜了。”

功法肯定不是這個世界。那麽,到底是鏡宮裏有人學成歸來教給了這少年,還是……這少年根本就是從魔界過來的呢?

“我們換段記憶看吧。”游丹庭道。

元翡還捧著那團紙灰研究,聽她這樣說,一下沒反應過來:“換?”

“是啊,既然短時間內搞不清楚他的目的,那就不搞清楚了,”游丹庭笑了笑,“反正他是站在鏡宮的對立面的。咱們先把鏡宮裏的事弄清楚吧。”見元翡點頭,她想了一下:“就去……下一個五十年好了。”

畢竟,小福和景綺最後還是沒有逃掉被捉走的命運。

按下確認鍵的下一個瞬間,游丹庭覺得四周暖融融的,側頰微微的癢,她怎麽也睜不開眼睛,可也感覺不到臉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綁著。

“小福。”有人焦急地摸上她的脖子,聽著是景綺的聲音,那指尖深深地按進脖頸探脈,按得人有些痛。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景綺楞了一下,立刻道:“小福?你醒了?”

小福應該是醒了,但是她沒動。游丹庭也沒動。

有個聲音說:“這裏就剩你們倆了?”

竟然是那少年的聲音!游丹庭心中一驚。景綺又把小福抱緊了些,說話時還有些慌張:“應該是。”

少年像是拿起了什麽,聲音也高遠了些:“外頭還有個小姑娘,到時候咱們一起走。你們就在這兒,千萬別走動,知道麽?”

腳步聲漸漸消失,小福還是沒有睜眼的跡象。游丹庭一動不動地躺在景綺懷裏看系統給的劇本,就這麽安靜了片刻,忽然景綺小聲說:“姑娘。”

她心想沒聽見別的腳步聲啊,等了片刻,忽然意識到那是元翡說的話,正要回答,便聽他自言自語地疑惑:“不在麽?”

她哭笑不得:“在,我在。”

元翡輕輕‘啊’了一聲,低低道:“我又看不見了。”

聽起來似有淡淡愁緒。

游丹庭道:“這是小福的記憶,她看不見的時候,我們也看不到的。”她感受了一下小福的身體狀態,結合劇本,已經猜出來幾分:“前段時間他們倆合力逃出了魔修的掌控,小福這會兒是累病了,雖然意識清醒,但不能動彈。”

元翡雖然看不見,但還能摸到自己穿了什麽,那相似的觸感讓他有些發毛:“是又被選中了麽?”

游丹庭一邊點頭一邊坐起:“這一次,他們逃不掉了。”

“那位少年不是又來救他們了?”

“救不了,外面不止一個小姑娘。”游丹庭想到接下來這一年小福夫妻倆的遭遇,心下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少年真是個難得的熱心人,可也沒長八只手,他救外面那群人時,小福和景綺也被黑衣魔修們捉走了。這一次的大漠之行,少年沒能再追上來。

抵達神宮已經是半年後,游丹庭直接將時間線拉到大半年後。又是一個夜晚,又是一整日的專心修行,小福偷偷溜出女修居住的寢宮,與景綺隔墻相會。

一對情人執手凝噎,相顧無言,倒方便了游丹庭與元翡說話。她將劇本簡單說過,元翡自然驚訝:“傳說竟然是真的?”

“也並不很真,瑞卿給他們的只是能夠練到第五道劫的功法。小福的記憶裏說,每隔半個月就會有一些一同修煉的同學不在了,有的是忽然爆體而亡,有的是莫名其妙就失蹤了,神使們從來不清點人數,就好像他們很清楚失蹤的人都去哪裏了一樣。”

除此之外,神宮裏的黑衣魔修,並不介意跟他們講一些外面的事情。

小福在心裏說,每次看見外面的茫茫大漠時,她就更加清晰地意識到,神使們並不是因為她通過了大漠的考驗而將她視為了神宮的自己人。他們忽然和善起來,是因為被帶到神宮的少女少男們,再也出不去了。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可又堅信,總有一天,她會逃出去。於是每次神使們聊天時,她總是格外用心地聽著,便常常聽到一個名字——其實那也不算一個名字,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少年的真實身份。

神使們說他總是能恰好地破壞神宮的各種計劃安排,有人曾經和他對話過,準確地說,是被他單方面諷刺過,如果被諷刺的對象不是神宮,那些話聽起來其實挺有趣的。

據說他在陸地上建立起了一個組織,據說神主賜下的碑文被他毀壞了多少面。總之,一旦提起少年來,神使們的表情都是又怕又恨。

小福問:“這人這麽可惡,為什麽神主不懲罰他?”其實她還想說,不懲罰他,是不是因為‘神主’並不是真的神明?

然後神使們就會給神主找各種理由,說些她聽不明白的話,最後總會比小福還堅定地說,神主是在給這人機會!

聽得越多,小福越是懷疑,她懷疑神主並不在神宮中,不在這世上的任何一個角落。一切都是假的,攔住她和景綺的,只有那吞沒過無數人命的黃沙大漠。

她在心裏給自己定下了一個計劃,她要用接下來的十年,摸清楚神使們進出大漠的所有路線,掌握大漠中每一處水源綠洲。她要在這片死亡之地,找到生的脈絡。

十年後,她一定會和景綺一起走出這片沙漠。

到此時,距離真正的時間線只有十二年了。

游丹庭決定用二分法在時間線裏快速跳躍,尋找小福變成瑞華的那一年。

跳躍進行到第三次時,游丹庭找到了那個關鍵的時間點。

據說神主回來了,據說神主傷病未愈,急需補充魔氣。小福不知道魔氣是什麽,但發現神使們將平日一同修行的同伴分批捉走了。

沒有人來捉她,因為她很碰巧地正在渡第四道雷劫。

魔修的劫與修士的劫威力完全不同,仿佛是上天決意誅滅魔修,即便只是第四道劫,天上的雷雲都濃得像要壓倒整座神宮。

沒有人敢靠近她,也沒有人想要靠近她,他們看到天上的雷雲,都認定她一定會死在雷劫之下。

游丹庭脫離小福的身體,站到人群中去了,準確一點說,是站到了景綺身邊。

景綺擔心地註視著小福,小福的目光也在圍觀的人群中尋找他。她並沒有鐵做的心腸和意志,此時此刻,誰都會畏懼,她也畏懼。看到景綺的那刻,小福的眼睛瞬間紅了,有淚光一閃而過,她喃喃地說:“我害怕。”

游丹庭忽然覺得她的神情很熟悉。幾無天光的環境,因驚懼而變得慘白的面容,還有極力隱忍的眼淚,素樸的衣衫,柔弱而堅韌。

濃厚的魔氣從背後的方向傳來,游丹庭回頭一看,是瑞卿。他還是那副垂垂老矣的樣子,眼睛卻若有所思地盯著風暴中心的小福。

經過整整一天的電閃雷鳴,小福最終熬過了雷劫。雷雨將整座神宮的沙土洗得一幹二凈,殘存的雷電之力仍在四周滋流不斷,景綺還沒沖過去,一道結界已將小福與眾人分開。

一名黑衣魔修恭順地問:“您看這該怎麽處置為好?”

瑞卿盯著跪在血泊中心的小福,神色竟柔軟起來。

“你去問她,願不願意做我的妹妹。”

這句話來得出人意料,黑衣魔修楞了楞才垂下頭去:“是。”

“如果願意,就讓她從這些人中,選一個弟弟,再選對父母。”

“是。那剩下的人……?”

瑞卿的手微微一擺。

“是。”

從此以後,小福便變成了瑞華,景綺也成為了瑞陵。血咒一上,好像無論怎麽掙紮都沒用了,兩人被圈禁在神宮內,配合瑞卿忽然冒出的思親念頭,扮演了長達四年半的家家酒。而那個曾經救過他們兩次的少年的消息,從此再也沒有聽過了。

看到這裏,也再查不出其他東西了。游丹庭跟元翡說了一聲,就按下了退出鍵。

這次用的時間不長,出幻境時天還黑著,鼠妖正在和景綺打追逐戰。

游丹庭和元翡一出去,一個捉鼠妖,一個按景綺。

“我姐姐呢?”景綺紅著眼睛問。

游丹庭指了指他身後:“在那兒,放心,我們沒做什麽。”她手一松,景綺立刻轉身撲過去查看小福的情況。

總覺得自己又變成大壞人了。游丹庭嘆了口氣,一回頭,發現元翡將鼠妖放回肩上後就一動不動地站著了。

這邊也挺心酸的。她心下明白,但總也不好說什麽,便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道:“你們知道瑞卿今晚為什麽要動手麽?”

小福已經醒過來了,她頂著瑞華那張臉,連哀戚都相似得很。

她輕輕搖頭:“沒有動手。”

“什麽意思?”

小福轉頭看向雲朵下的宮殿,指著假父母住的地方說:“你們看。”

游丹庭依言看去,不知何時起,那處宮殿裏竟亮起了燈火。

侍女們端著水盆進出,進去的是幹凈的水,出來時已浸滿了血汙。雕花隔扇後,侍女們的影子團團圍著兩個人影,纖細手指提起薄如蟬翼的皮囊,像穿衣裳似的,為站在中間的二人穿上,而方才滴在階前的幾滴鮮血,早已被擦洗幹凈,如今只剩一抹濕痕在上。

小福慢慢仰起頭來看向游丹庭,那細膩的脖頸肌膚上,劃著幾道深深的白痕。

“我們也不明白。”她說。

景綺冷笑:“不知他在玩什麽。”

這可就有點奇怪了,魔頭的思維是很難理解的。

游丹庭看了眼還定在小福房門前的瑞卿,想了想:“那我也來玩玩好了。”又道:“你們倆,把手伸出來。”雖然是這樣說,可小福和景綺還沒反應過來,她已掐完了手印。

濃郁的功德靈光附著在兩個小魔修身上,足以抵抗血咒的命令。

她放下手,面向元翡嫣然一笑:“勞仙君將他們送去魔界。待處理好這裏的事,我立刻提著人回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