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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鬼他謊話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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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鬼他謊話連篇

游丹庭在黃昏時分核對完了兩本書,確認並無差錯後,她推推已經睡著很久的殷逢雪:“阿雪,醒醒。”

阿雪自吃過午飯就慢慢地困了,伏在案上一睡就是一下午,她都懷疑他昨晚上是不是沒睡好。他過去病房應該還沒有兩刻吧?這就是上班半小時,摸魚一整天?

“是不是和小冷相處壓力太大了?”

殷逢雪已經慢慢清醒過來了,他揉了下眼,只覺得一直抻直的胳膊酸痛無比,不由哎喲一聲,聽見問題,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是啊。”

游丹庭收拾了一下散亂的書,一回頭,殷逢雪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她奇道:“還困?”

殷逢雪像個蝸牛一樣慢慢挪著手臂,臉上飛了一抹紅:“沒有,我馬上就……嘶——”

他倒抽一口氣,把那一寸挪回去,表情又寧靜了。

看來是一個姿勢睡太久,手被壓麻了。游丹庭掐了個訣,散亂的書卷畫軸自動浮起歸位,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想要不要出去走走。

殷逢雪那邊,正在琢磨該怎麽勸游丹庭將施無聲調走。畢竟是他說的要調來,還沒過一日就反口,這不是有毛病麽?今日他在這兒賴了一整個上午,一直沒想好怎麽開口。

游丹庭打定主意:“走,咱們去看一眼姜姑娘,悄悄的。”

下午阿雪睡著那會兒,鏡卿來找了她,說那位姜姑娘不似長壽之輩,便是留在山中,大概也活不了多少年。她若有空閑,不如親自去看看,即便不留,也不叫那姑娘勞心費力了。

青桃和緹鈴在找人留人這事上是一貫的熱心,雖然推來的人十有八九都因為各種原因堅持不下來,她倆依舊熱忱如初。而鏡卿……他從不做說客,這次開口,十分難得。

她真有些好奇了。

姜妺今日跟著楚宴輪值,游丹庭就和殷逢雪一起隱著身坐在藥堂門前等,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期間游丹庭還給殷逢雪講了個竹筍奪命的恐怖故事,終於等到了姜妺。

她不像要回去的樣子,手臂罩著袖套,腰上還系著白圍裙,她拿著一只葫蘆,匆匆地朝外走。

游丹庭不會看面相,可一見她的臉,就是不會也明白了——面黃無光,眉雜唇薄,便有一雙愁眼兩分清秀,也被黯淡肌膚壓得幾無顏色。

可要說壽數,難道說……不過,這也是無關緊要的小節。她願意學,會做事,已很不錯了。

聽說昨日從勞改部出來後,姜妺還去蒙學部幫著整理了課業。

其實也不必這樣兢兢業業,只要做好分內的事,就行了。碧羅山沒那麽難留,難的只是每日都要做好分內之事。

這麽晚了,她怎麽還不回去呢?楚宴也不是個愛為難人的,他只喜歡為難自己。

“阿雪,你去問……”話未說完,藥堂側面閃出來一個人:“姜姑娘好。”

姜妺吃了一驚,她仔細看了看,面露疑惑:“您好。您是?”

游丹庭一看,這不就是化了新妝的施無聲?這此畫得沒之前那麽誇張,就是個眉目清正的青年。奇怪,這小子不會憋著什麽壞吧?他之前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畫得天下第一俊麽?

旁邊一直沈浸在‘原來竹筍也能殺人’氛圍中的殷逢雪也看過去,皺了皺眉。

頂著新皮的施無聲道:“我們昨日采茶時見過。姜姑娘不記得了?”

姜妺遲疑片刻,選擇了個折中的說法:“好像……記得?您有什麽事麽?”

游丹庭心中一沈,施無聲笑意淺淺:“我路過此地,正要回去,姜姑娘一起麽?”

殷逢雪罵了一聲:“睜眼瞎麽,姜姑娘一看就是還有事。”

他怒氣大也不奇怪,施無聲一看就是專程來搭訕的。

果然,那邊姜妺一說自己還有事,施無聲就面露驚訝,他假模假樣的遺憾:“既如此,在下就不耽擱姑娘辦差了。”

姜妺有些茫然地點點頭,取出一塊註過靈氣的螢石,綠瑩瑩的光照亮一小片夜色,她向山脊方向走去。

殷逢雪問:“我們跟過去?”

游丹庭盯著正向山谷下方走去的施無聲,微微搖頭:“再等等。”

姜妺消瘦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竹林中,只有螢石碧光還在竹影中闌珊。

兩人坐在石長椅等了片刻,道路盡處傳來略顯急躁的腳步聲,殷逢雪轉頭一看,施無聲竟原路返回了!他匆匆路過石長椅,直追上方碧光而去。

“阿雪,走,咱們跟過去。”游丹庭一把拉起殷逢雪。

竹林裏黑黢黢的,兩人輕快地追上去,施無聲沒法力,倒比他們還慢了一截。前頭姜妺翻過山脊就停了腳步。原來山脊這一面是條長長田地,規規整整地種了許多奇花異草。她小心翼翼踩進去,借著螢石四處尋找什麽。

游丹庭低聲道:“那是大楚大夫帶人開的藥田,十分寶貴。”

看來姜妺是奉命采藥來了。

兩人回頭看施無聲,他就站在山脊略下方的位置,借著一叢密竹掩住身形,正飛快地整理著儀容。

殷逢雪疑惑道:“他要幹什麽?”

游丹庭已猜到幾分,也是一頭霧水,心道:“這能行麽?”

那邊姜妺找到草藥,將藥汁擠進葫蘆之後,她又輕手輕腳走出藥田,一過山脊,看見竹叢後頭那抹白影,嚇了一跳:“誰?”

竹叢後,施無聲狀若無奈地走了出來,他選了個好距離,螢石綠瑩瑩的光只落到他腳下,倒是姜妺那邊,綠光照在臉上,兩者比較起來,她倒更像只鬼些。

“姜姑娘?抱歉,我不知你也在此處。”

姜妺也不傻,她勉強藏住慌張,沒想好是不是要立刻離開:“……是麽?那真是巧啊。”

施無聲了然一笑,倒退半步:“我只是來散心,就不耽誤姜姑娘辦差了。”

殷逢雪心道:“對對對快走,這壞鬼不定想幹什麽呢。”

姜妺果然往前走了兩步,然而殷逢雪還沒欣慰幾瞬,姜妺忽然回過頭,滿面遲疑地盯著施無聲:“……等會兒就熄燈了,這位……公子,你不回去麽?”

施無聲搖頭:“我再走一走。”

姜妺不是非要怎麽樣,人家婉拒,她也不勉強,點頭告別後,匆匆忙忙順著山路奔下去,很快就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游丹庭心中的猜想又確定了幾分。

她正準備離開,轉頭一看,殷逢雪神色有幾分為難,道:“丹丹,能不能直接把施無聲調走?”

他這是在擔心姜妺。

“山裏不會出什麽事的,”她微笑了一下,“你放心。而且,也有可能他並不想做什麽,只是真的想認識姜姑娘。”

她若有所思地頓了片刻,再開口依然是:“你放心,姜姑娘不會出事的。”

“怎麽可能,”反駁出口,他好像意識到自己太急了,“我……我只是覺得他不可能是良善之輩。丹丹,他以前做過什麽啊?”

游丹庭還真不太記得了,點開系統檔案,照著念起來:“他是八十四年前在太江中被我捉住的。若說最大的罪孽,當屬九十年前,他混入西南某土司府邸中,從小廝起,至土司本人止,挨個揭皮換皮,吃盡殺絕全府所有人。我記得那位故去的土司是德才兼備、有大功德之人,他若是能活下來,或許晉國西南邊境會比現在安定許多。”話畢,她安慰道:“放心,姜姑娘絕不會出事。”

她已經保證第三次,殷逢雪只能點頭。

丹丹讓他放心,他卻完全放不下心。暗中盯了幾天姜妺後,他發現這姑娘真是無時無刻不在辦差,非吩咐絕不出藥堂,手裏的差事若是一時做完了,她就自己拿起書來讀讀寫寫,連睡覺都在藥堂偏房中。楚宴知道她一心想留下來,也不管束,就這麽奮鬥了幾日,姜妺果然被偶然出丹房的大楚大夫楚燭心看中,順利地升進了丹房。

殷逢雪看得羞愧不已,論恒心論韌勁兒,他都趕不上人家。吃飯的時候他對金緹鈴吐露心聲:“我是怎麽留下來的,原來還清楚,現在也不清楚了。”

金緹鈴道:“這就是眼緣,咱們也沒那麽差。”她嘟囔道:“我挺佩服姜姑娘的,人家對她不滿,她說話還能那麽清楚有禮,我就不行,我都想拜她為師了。”

一頓飯,兩個人,吃得唉聲嘆氣。

至於施無聲,據殷逢雪觀察,他白天是以前那張皮,夜裏就會換成普通青年皮,專用來偶遇姜妺。

他做得不算顯眼,因為姜妺是固定時間去藥田采藥,見了面也只是笑一笑,姜妺自去采藥,施無聲自去散步,幾乎不搭話。

姜妺心裏也不是沒起疑,可一來,她不知道施無聲的名字,這樣平平無奇中又有幾分俊俏的臉,也不好描述,整個碧羅山裏多得是;二來,她試過幾次,采藥的時間或提前或延後,都沒再巧遇施無聲,故此,十來天下來,殷逢雪發現她的疑心漸漸消減了。

證據就是,姜妺出門前會看蓮漏。

若某一日早了些,她必然要望著蓮漏沈下,才邁出門去。每當此時,那幾乎日日會面的青年就會負著手,慢悠悠地路過藥堂,他眉目間有淡淡憂色,見著她卻會露出笑容。

對著那笑容,姜妺有時會怔忡一瞬。

殷逢雪坐在竹梯上看得挺起勁,可能人就是容易學壞吧,他也不由自主地學到了一招——引起他人的註意,不一定就要使出多少花招。

不過這招對他來說很雞肋,他剛嘗試了一下‘淡淡憂色’,金緹鈴和青桃就立刻去稟告丹丹了,揚言誰要是不長眼欺負了他,就一定要付出代價。總而言之,根本起不到那種‘黯然神傷時,見到你卻抑制不住笑容’的效果。

難道說我平常都是一臉傻樂麽?殷逢雪疑惑了。

今天又是一個寧靜的夜晚,他依舊坐在竹梯上,垂著頭觀察。隔著竹梯闌幹,姜妺正在等蓮漏沈下,待銀蓮花幽幽沈底,她拿過葫蘆,轉身出門。

沒過一會兒,她卻回來了,身後還跟著面帶青紫的施無聲。

殷逢雪一激靈。這廝終於要出招了麽?

“是誰動的手?”姜妺一邊問,一邊打開藥櫃找藥。

施無聲道:“我其實沒什麽事。”

姜妺手一頓,拿起藥膏,轉過來時,她臉上竟有怒氣:“公子還要瞞我麽?這些日子,公子每次都要熄燈了才回去,阿妺大膽猜測,動手之人,應是與公子同舍之人?!”

原來施無聲編的是這個橋段!殷逢雪聽了分析,只覺醍醐灌頂。

當然不會有人欺負施無聲,可他深夜散步的異常行為,加上面上憂色,乃至他表演出來的溫良性情,無一不在暗示姜妺,這位無名之人,遭受了排擠。

面對姜妺的推測,施無聲微垂著頭,輕聲道:“我本是戴罪之身,不值得姑娘這樣憤慨。”

姜妺一怔,她仿佛是第一次見著一名男子這樣可憐,她不知他犯了什麽罪,只能憑著本能說:“公子,阿妺信你能改。我聽說碧羅山每年都會放人出去,或許你今年也能離開呢?”

施無聲擡首,他臉上露出一個淡然灑脫的笑容:“確實,我今年就能離開了。”

姜妺又是一怔,不自覺地慢慢放下藥瓶。花燈影朦朧,落在兩人之間,是鵲橋相會的良辰美景。

“姜姑娘,”施無聲清咳一聲,有那麽幾個瞬間,他似乎有些羞赧,“碧羅山中,有一處小谷,這些日子,開滿了紫藤花,不知……姑娘是否有暇,可與在下擇日同游?”

殷逢雪在暗中心道:“不能吧?”姜妺現在在他眼裏就屬於全科模範,模範怎麽能拋下學習呢?

可姜妺答應了。

他們倆幽會,殷逢雪也鬼鬼祟祟地跟去了。萬一施無聲趁此機會把姜姑娘剝皮了呢?

事實證明,施無聲沒那麽急躁,他甚至沒有出格的舉動,兩人如好友一般,在小河邊,在紫藤花下漫步閑聊,大概是知道他將要離去,姜妺始終沒有問他的名字。

她只問了一個問題:“公子,那日采茶那麽多人,你是怎麽記得我的?”

“姜姑娘采的茶最好,”施無聲滿眼溫柔,“我怎麽能不記得?”

殷逢雪在旁邊如坐針氈,他有一種在場三個人自己最變態的幻覺。

因為跟蹤人家幽會,這天的晚飯他沒來得及吃,他興沖沖地去小院討飯,誰知還沒看見影子,就聽見一陣歡聲笑語。

大家都在麽?殷逢雪幾步趕過去,小院裏果然坐了不少人,見他來了,都轉過來拿眼睛看著他。

“殷兄弟回來了?”這是楚宴在說。

金緹鈴道:“小殷,你怎麽香香的?”她語帶笑意,意有所指。

殷逢雪擡袖一嗅,果然滿是紫藤花香。

他道:“我看花去了。”

青桃取笑道:“究竟看人還是看花?姊姊在這兒,不許說謊。”連殷素之也盯著他。

殷逢雪懵然,青桃問得沒錯,可是這話聽著怎麽那麽怪呢?他想說是去看花,可是她又說了,‘姊姊在這兒’。

他只能看向歪在躺椅上的丹丹。

游丹庭其實也懵了好一會兒了,那會兒青桃他們過來,說要告訴她一件事,開口就是:“姊姊,你真該把姜妺留下來了。”

她以為青桃又來做說客,正要敷衍,誰知楚宴跟在後頭也來了一句:“不然殷兄弟怎麽辦?成天盯著,我都沒怎麽在病房見過他。”

阿雪?阿雪怎麽了?她雖然這樣問,可腦海裏卻浮現出了竹林中那個,為難的神情。

碧羅山沒有背地裏說人八卦的規矩。青桃說:“等小殷過來,你親自問問就知道了。”

她心中莫名有些忐忑,面上依舊和眾人說笑其他。直到阿雪來了,被幾句話問住,她終於確定了。

也不好在這麽多人面前問他是怎麽想的,青桃等人知趣離去,她伸出手:“阿雪來。”

等殷逢雪走到近前,她拉著他坐下:“其實,就算青桃他們不提,我也打算在月底時告訴姜姑娘,她可以留下來了。”

阿雪沒說話。

游丹庭總覺得自己說這些話很奇怪,她沈默片刻,忍住那種如鯁在喉的怪異,道:“你是怎麽想的?之前應該對我說呀。”

阿雪還是不說話,她不自在起來,忽然想,或許我沒有這個資格來問他,本來呢,他就是只成年狐貍,愛喜歡誰就喜歡誰,愛盯著誰就盯著誰。

阿雪忽然道:“那你是同意,還是反對?”

他這樣緊緊盯著她。游丹庭勉強笑著道:“我不能說我同不同意。而且,我怎麽能幹涉左右你喜歡誰呢?”

她與碧羅山的夥伴們處得這樣好,秘訣之一就是私事非問不答,方才問那一句,已是破例。

阿雪道:“我很尊敬她,盯著她,只是因為擔心施無聲害她。”游丹庭道:“她不會出事的,這是山裏的事,我可以保證。”

可殷逢雪一定要把話說得清楚明白:“我並不喜歡姜姑娘。”

他這樣執拗,游丹庭陡然不安:“是我誤解了。”

“不,是青桃姐他們誤會了,”殷逢雪搖頭,“他們誤會也是難免,我確實做得出格了,我會去向他們解釋清楚。”

“而且,方才那句話,我覺得你可以。”

游丹庭不解:“什麽?”

“可以幹涉,可以左右,”殷逢雪慢慢低下頭,他垂著眼睫,“我不喜歡姜姑娘,我喜歡乖乖聽你的話。”

能不能幹涉我一下,左右我一回呢?能不能不要像其他人一樣,聽見這樣的話,只是望著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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