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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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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藥藥效完全退去已是隔日醜時,夜色正濃,萬籟?寂,東方長空和弟弟商量過後,決定潛入蘭府,送蘭蘇容回去。

“蘭府附近的丐幫兄弟回報,定國公府在太師廟沒逮到人,就上了蘭府要求見蘭姑娘,但是據說蘭姑娘受了風寒,不見客。”

“我的確吩咐我的近身侍婢,如果到了用膳時我還未歸府,便稱我染了風寒。”

“趁現在回去正好。你應該知道從哪邊回去可以盡可能不驚動到你的家人吧?”東方長空道。

蘭蘇容點點頭,“但是,如果成大人設了埋伏……”

“我認為成安並不知道你李代桃僵之事,因為昨夜他的人和定國公府的人起了沖突。”東方騰光聽過昨夜京城各地丐幫兄弟匯整來的消息,更堅信這件事和成安毫無關系。

他果然選擇了更狠毒,但也更有效率的方式,想讓大哥身敗名裂。

蘭蘇容聞言,臉色微白。東方長空看在眼裏,卻沒說什麽。

在天明以前,他們便將蘭蘇容平安送回蘭府。

卯正一刻,早市已經聚滿了人。不管外頭怎麽兵荒馬亂,老百姓還是要過日子,飯還是要照吃,雖然過去一文錢能買好幾顆窩窩頭,現在一文錢卻已經難買一頓溫飽。

某個在酒樓裏喝得爛醉的狗官說得倒是既坦白又諷刺——不管怎麽受到壓迫,就算只剩皮包骨,老百姓都能死皮賴臉地活下去;貴族可不同了,尹府老太太每天沒喝一碗百年老參熬的湯就會一命歸西,而中書令大人的小妾若是少了一件金鏤衣可是會尋死覓活,貴族的命果真比較值錢。

一群為數五十來人的官兵,無視趕集的百姓,神情肅殺地將東方長空投宿的“天來酒樓”團團包圍。客棧老板見陣仗不對,讓倒楣的店小二上去頂著,自個兒抱著肚子哼哼嘰嘰地躲進茅房去了。

當官兵踢開東方長空和東方定寰入住的上房房門時,裏頭他們帶來的那些細軟都還在,可是卻不見人影。

這時有人來報,說一早就看見東方家兄弟,往東市場的方向去了,官差立刻下令調派更多人手,準備包圍東市場。

同一時間,城外的難民營裏,丐幫的探子對剛回到難民營的東方長空與東然派了人到客棧包圍他們。

“派了多少人?”

“五十人。”東方騰光擰眉,“有點少啊……”據他所知,成安所能調動的京城兵力是四百人,其餘兵力都在大都督手上。

成安這出戲,攝政王和大都督顯然都只打算袖手旁觀。畢竟出手幫成安,他們沾不了任何好處,還得開罪替他們防守沿海的東方家;不出手,卻有可能坐收漁翁之利,何不好好作壁上觀呢?

這表示如果二哥那邊不能牽制住四百員兵力,他們這邊相對的就要應付得更吃力。

“常隼已經下令,還有三百名官兵在東市外圍待命,如果他們知道客棧裏沒人,這三百五十名官兵就會立刻將東市守得密不透風。”

“三百五十人,”東方騰光有些擔心了,“大哥,上次二哥一個人跑去單挑周太保手下的‘南海白龍王’黃浪,那時對方多少人?”東方長空打了個呵欠,一夜沒睡讓他雙眼布滿血絲。“黃浪是周太保的心腹大將,手下的海盜船隊大概是五百人吧。”那五百人還是慣於在海上出生入死的好手,與京城裏這些沒打過仗的少爺兵可不是同一等級戰力,那時老二身上掛了點彩。

嗯,就只是掛了點彩,等東方家的主力船隊到達時,他已經把人家島上能吃的都吃光,還抹著嘴嫌難吃!

“啊。”東方騰光一臉了悟,在丐幫眾兄弟的瞠目結舌中,他笑開一口亮白牙齒,笑容裏仍然有幾分少年的淘氣。“那就不用管二哥了,請周長老撤回東市場所有兄弟,並盡量把能勸退的百姓都勸走吧。我們這邊需要更多人手,順便讓京城早起的百姓們,都聚到大理寺去看戲吧。”自從來到京城,東方定寰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吃遍大街小巷所有明珠城難得一嘗的京城美食!

這會兒早市的攤販坐滿了一會兒要上工的工人與農民,而像他這樣出身的貴族,一般不會這麽早起用飯。

但是東方定寰就習慣這時候吃早飯。

在龍謎島,通常這時辰,他們兄弟幾個已經練完武術師父傳授的功夫,然後沖個冷水澡,和心腹們到食堂裏鬧哄哄地一塊兒吃飯。

來到京城這幾日,也沒什麽地方能大展身手,只有城外練練輕功,到處跑跑還可以,所以他總是天未亮就到城外遛遛,然後早市一開始就滿心期待地尋找有哪些好吃的,他還計劃要把每一家店鋪都吃過。

直到前幾天,他在這家不起眼的攤子坐下,點了一碗白飯,和店裏所有能點的菜……他就不想再換別的店家了!

這家小攤子賣的是白飯和家常小菜,天天會換不同菜色。平凡的家常小菜,掌勺的廚藝卻不平凡,更重要的是,他們家的獨門腌豆腐乳,他第一天點了一小塊,沾一點下飯吃,立時“驚為天菜”,融化在舌尖美味震撼,讓他內心澎湃難以自已,所以一連吃了十來碗飯,把店家要賣一天的飯都給吃光了。

幾天下來,東方定寰吃飯也成了這附近販夫走卒爭相目睹的奇景。

要知道那些有本事吃下一桶飯的人,大多體型也特別驚人。可這小公子模樣俊俏且不說,那高瘦的身子壓根兒瞧不出他吃進去的東西都長到哪兒去了啊?

因為東方定寰身子包得緊實,衣服底下沒有一處不結實,卻反而因此顯得精瘦,他曾經和那些胸前的肌肉比腦袋還大的力士比試,那力士的爆發力勉強追上了他,耐力卻差了他一大截。

這家小攤子僅僅是在一家酒館外借個院子,搭起棚子放了兩張長椅,就做起生意,掌勺大叔一個人就負責攤子所有大小事,當官兵們驅趕著市集裏的閑雜人等,漸漸將東方定寰團團包圍時,他吃得正盡興,直到發現碟子裏的豆腐乳吃光了,擡起頭,卻發現掌勺大叔不見蹤影。

他也不當回事,熟門熟路地逕自去開了角落的瓦罐,拿起幹凈的長筷,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豆腐乳,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蓋好瓦罐的蓋子,起身後朝掌勺大叔收錢的矮櫃上丟了一文錢,才回到他的位子上,繼續大快朵頤。

然而,官兵們早就將小小的攤子,圍得水洩不通。

東方定寰不是瞎子,當然看見了。事實上,早在官兵進入東市,整個市集不尋常地騷動起來時,他就發現了。

但是天大地大,都沒有他大爺要吃飯來得大!

他吃得津津有味,好像碗裏是皇帝的珍饈美饌那般享受,看得這些一大清早連早飯都沒得吃,就必須奉命行事的官兵們,一個個忍不住吞咽著口水。

東方家出了個天下第一高手,這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京城的貴族或許不知情,但城內禁軍的教頭們卻是有所耳聞的,因此此番的圍捕陣仗不小,帶隊的教頭更不敢輕舉妄動。

東方定寰身後,一名自恃功夫不弱的小隊長,悄悄向前跨了一步。

這時,東方定寰擡起手,食指朝天,仿佛要他稍等,而那讓以為他背後長了眼睛的小隊長緊張地咽了口唾沬。

“雖然我答應過不把你們當敵人,但是我的承諾和耐心,在我吃飯時並不算數。你們要嘛乖乖等爺吃飽,要嘛就試試自己的命夠不夠硬。”這番在官兵們耳裏聽來十足挑釁的警告,果然引來反彈,立時他身後另一名大塊頭一個箭步就沖向他——東方定寰卻只是放下手,仿佛拍桌上蒼蠅那般輕輕拍了一下桌子。

“咻”的一聲,沒人看見發生了什麽事,而那大塊頭卻幾個踉蹌跌坐在地,淒厲地哀號,直到他捂住眼睛的雙手冒出鮮血,周圍的人才看清楚,一根竹筷不知何時插進了他的眼窩。

“下一次就直接鎖喉了。”東方定寰哼地一聲冷笑,繼續扒飯。

無人敢再越雷池一步,就這麽滑稽又怪異地,眼睜睜看著他大爺吃完一碗飯,又添了一碗飯……他到底要吃幾碗?

受傷的那名大塊頭已經被擡走,但外圍有一些官兵不明所以,漸漸地內心都感到躁動和不安。

直到他大爺打了個飽嗝,有些遺憾地摸了摸尚有餘裕的肚皮,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環視著周圍滿滿的官兵。

東方定寰抹了抹嘴,然後笑嘻嘻的,把拳頭扳得格格作響,“老子還有點餓,等把你們解決了,再到別家店去打牙祭吧!”那天之後,京城的老百姓口耳相傳著,曾有一來自遙遠的海外,胃像無底洞一樣,發狂起來可以輕松單挑一支軍隊的恐怖野獸,肆虐了整個東市。

那是人嗎?那根本不是人吧!

蘭蘇容的娘親是陽陵郡主,又是五大家族嫡女,因而蘭蘇容的出身在京城貴族的眼中是血統純正的標準典範,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一套必須的準則,沒有出差錯的餘地,但也讓她在大宅門中擁有最強大的靠山與最優渥的資源。

例如負責伺候她的嬤嬤蕓娘,是蘭府老太君原本帶在身邊調教的丫頭,老太君過世時,她身邊幾個幹練的丫頭各房可是爭著要,她卻把最能幹的蕓娘指名留給了長房的小女兒,偏愛之情可想而知。

蘭蘇容徹夜未歸,蕓娘謹慎地不驚動府裏任何人,派了個小丫頭守在偏門,當蘭蘇容回到蘭府,守在偏門的小丫頭立刻通報蕓娘。

因此,當蘭蘇芳在一大清早不知怎麽搬弄是非地把大房夫人和二房夫人都一起找來時,蕓娘已經替蘭蘇容梳洗更衣,換好常服,不慌不忙地出來拜見長輩。

“小小風寒,讓母親和嬸嬸擔憂了。”韋菱君見女兒無恙,只是點點頭,看了一眼蕓娘,後者靜默不語。

而原本被女兒說服,今日一早定能揪出蘭蘇容小辮子的二房夫人,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也客套了幾句話。

只有蘭蘇芳,一臉不敢置信又不知如何是好。

當二房夫人隨意找個借口準備離去時,蘭蘇容突然道:“昨夜我在房中靜養,突然想起蘇芳日前找我傾訴的煩惱,我心裏正好有了主意,既然你都來了,就留下來與我話話家常吧。”二房夫人心想女兒不知出了什麽餿主意,卻反被大房這個圓滑成了精的女兒給反將一軍,暗暗地咬著牙。

韋菱君知道昨晚肯定發生了什麽,可這節骨眼她自然不會扯女兒後腿,只給了蕓娘警告的一眼,便道:“也罷,她們姊妹素來無話不聊,就讓蘇芳留下來和容兒一塊兒用飯吧,咱們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老太太昨夜吩咐讓容兒專心靜養,省去晨昏定省,現在蘇芳能陪她說話解悶,老太太會樂見的。”二房夫人心裏萬般不情願。這大房的一老一小就是這麽難纏,難怪在蘭府永遠只能看她們臉色。

出身和血統,對高門裏的每一個人來說,就像是一輩子逃不掉的詛咒,明明不甘心,可是在這個擁有絕對貴族血統的大房面前,家裏得靠著買官才躋身貴族之列的二房無論如何就是不敢反駁,再無奈也只好跟著離開。

母親一走,蘭蘇芳就慌得幾乎站不住腳。

蕓娘讓兩個小丫頭守在外頭,好讓她們堂姊妹倆放心說話。

蘭蘇容看著堂妹慘白的臉色,替她倒了杯茶,“大清早的,你是怕我回不來了嗎?”這麽明顯的諷刺,蘭蘇芳自然不可能聽不懂,可是她想起自己多年來的委屈,硬是壓下心裏的罪惡與膽怯,“當然,如果姊姊還沒回來,伯母一定能幫著想法子掩護到底。”蘭蘇容定定地看著堂妹打算裝傻到底的倔強模樣,忍不住失笑,“幫著我掩護到底,依舊無風無浪地嫁進定國公府?你下了那麽大的決心,費了那麽多精神,幹了一件自己根本不敢幹的事,豈不是白忙一場嗎?”蘭蘇芳嘴唇顫抖,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姊姊是什麽意思?”蘭蘇容仿佛想起了往事,“我們是堂姊妹,從小到大,你向我要求什麽,我拒絕過你嗎?”蘭蘇芳瞪著她。

對,從小到大,因為她這個堂姊受寵,而她知道堂姊心軟,每當堂姊從長輩那兒得到什麽令人欣羨的賞賜,她只要來向她撒撒嬌,堂姊多半會分享給她。

可是,在她心裏,這是一種施舍。她始終有一股不甘心。

明明都是嫡女,該她得的,難道她不配擁有嗎?

“我早該想到,這些年來你對上門求親的對象無一不挑剔,都是因為我占去了你真正想要的那個位置。”這句話刺破了蘭蘇芳硬撐出來的偽裝,她啞著嗓子不甘地道:“你有什麽了不起?什麽都是你的,因為你什麽都不缺,所以可以大方地施舍給其他人,同樣是嫡女,我為什麽就只能等著你來施舍?我娘家世清白,我外公也是堂堂京官,憑什麽在這個家裏我要低人一等?”蘭蘇容想起城外的難民營,“我們確實什麽都不缺。”如果不知道難民營的存在,也許她會因為堂妹的話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施舍?縱使祖父和母親一再叮囑她階級與嫡庶之分,她也總是盡可能公平地對待所有的兄弟姊妹,她不是圓滑,只是不想像祖父那樣偏心。

她分給蘇芳一份,其他堂妹無論嫡庶,她也會留一份,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她們眼裏這都是施舍,但現在她已經沒心思去思量自己還能不能更面面?到。

她們都是擁有一切的人,有什麽臉面再去計較得失?她也許對不起城外那些難民,對不起流離失所的百姓,因為她明知她的家人采取了最冷血的策略卻無能為力,但她可沒有對不起蘇芳。

“不管別人給你的一切是出於什麽目的,那都不是你可以決定的,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專心一意地用對得起自己良心的方式去爭取?你來跟我商量,我哪一次沒有替你想辦法?”

“包括丈夫,你也想跟別人分享,真是大度。”蘭蘇芳諷笑道。

“我沒打算跟你分享丈夫。”蘭蘇容只能用冷淡來掩飾自己的灰心與失意。

如果連蘇芳也如此,這些年來,她有真正交心的兄弟姊妹嗎?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東方長空和他的弟弟們。

她好羨慕。

蘭蘇芳還想諷刺地說些什麽,蘭蘇容卻不想再應付任何虛假的場面話,逕自道:“你放心吧,你的苦心不會白費。我並不打算和你爭,但這是我最後一次替你想法子了。”她召來蕓娘,送走不明所以的蘭蘇芳。

過了一會兒,蕓娘回來了,一臉遲疑的看著自家小姐。

“小姐?”剛才她從頭到尾都在一旁聽著,小姐那番話聽得她心驚膽顫。

她昨夜沒有堅持跟小姐一塊兒上太師廟,是不是錯了?她是不是應該將一切稟報大夫人?

“我要你去打聽的事,怎麽樣了?”一回到蘭府,蘭蘇容就要蕓娘悄悄差人去查探成安的動靜。

既然她被下藥並不在成安的計劃中,那成安一定有別的計劃準備針對東方長空。

“人剛剛回來了,說自昨夜子時開始,大理寺的人就一直出入成大人府邸,天一亮,成大人派出官兵的同時也把消息放了出去,說就在昨夜,諫議大夫丁四維被人打死在暗巷裏,屍體是在太師廟附近被發現的,有證人看到東方家兄弟在那附近出現。”這就是了。迷奸貴女怎麽可能困住東方長空?謀殺朝廷命官,就是皇親國戚都無法脫罪。

“替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蘭蘇容立刻道。

“小姐,您才剛回來,現在出去恐怕很難再瞞住任何人。”蕓娘阻止道。

蘭蘇容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你跟我一起去。”她可不會讓蕓娘去向母親通風報信。

在決定強行將東方長空留在京城時,有人建議成安采取私下扣押的方式,畢竟東方家才大敗火帆海盜,此時若將東方長空扣押在京城,天下人難以心服口服。

但成安以為,私下扣押東方長空,東方家不可能默不作聲,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天下人都知道東方長空犯下了天怒人怨的大罪,如此,任何人都不會有異議。

此時,常隼看著黑鴉鴉的人頭,心裏還道把屍體擡著游街這招果然是帖猛藥,一大清早就聚集了這麽多好事者。

“各位,這位更夫可以證明,昨夜就在丁大人喝酒的酒樓外,撞見了東方長空匆匆離去。”常隼身為成安的小馬屁精,理所當然負責這次的全民公審,他讓大理寺將丁四維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屍體招搖地從陳屍處擡到大理寺,此舉自然會引來百姓圍觀,方便他們迅速而有效地把這件兇殺案的“證據”昭告天下。

常隼話才說完,他們安插在人群中的屬下立刻高聲道:“我想起來了!前陣子我在仙客居吃飯,那時有兩個外地人和丁大人吵了起來,後來我才聽說,那兩個外地人就是東方家的少爺。”

“對!我那天也在場!”常隼佯裝制止百姓們的臆測,“東方家可是朝廷功臣,就算兩位少爺在龍謎島像土皇帝一樣任意妄為,但這裏可是天子腳下。當然,我們也不能單憑這些就指證人家犯法,大燕還是講王法的。”接著,到城外拘拿證人的官差“適時”地將昨夜打掃太師廟的相關人等都帶了上來,本來大理寺辦案,不可能讓群眾圍觀,偏偏這時一名膽小的掃地老頭一見到人群圍觀,還有穿著官服的大人在場,立刻喊冤道:“小的什麽都不知,小的是冤枉的!昨夜東方大公子到太師廟時,拿了銀兩要求小的務必要對他的行蹤保密,我不知道他才殺了人哪……”群眾嘩然。

這根本就是計劃好的!披著鬥篷蓋住半張臉孔的蘭蘇容,才下了馬車就撞見這一幕,眼見圍觀的百姓都信了常隼那一套伎倆,當下氣不過地拉下鬥篷就要上前去拆穿他的把戲。

蕓娘見蘭蘇容的動作,嚇得只能伸手攔住她,“小姐……”然而有個高大的人影,比蕓娘更快一步地制止了蘭蘇容。因為這人打蘭蘇容一下馬車便盯上了她,在她一有動作時,立刻由她身後將她擒抱住,隨即飛身閃進暗巷。

蕓娘原本想呼救,但這勢必會引來所有人的關註,她和小姐的身份豈不是立刻就暴露了,當下她只能立刻追進巷內。

“小姐……”然而,巷內的景象卻讓她楞住。

她家小姐背抵著一戶民宅的墻,與一名高頭大馬的陌生男子面對面。

“你不乖乖在家休息,跑到這兒來做什麽?”一身黑鬥篷的東方長空,一只精壯結實的手臂壓在墻上,擋住蘭蘇容的去路,有些吊兒郎當地問道。

“成安打算誣陷你殺害朝廷命官!那些人全是他安排的,如果讓他們得逞,你這回可是會賠了夫人又折兵,連家都回不去!”東方長空咧嘴一笑,“夫人我還沒娶,要怎麽賠?你答應要嫁我了嗎?”

“你!”蘭蘇容瞪大眼,不敢相信這節骨眼他還有心思調戲她!

“放開我家小姐,我要叫人了!”蕓娘顫聲警告。

東方長空這才看向蕓娘,而她身後,原本跟著東方長空來看戲的丐幫兄弟,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拉開這位大娘。

畢竟,這種豪門大娘很難應付的,他們實在不想自討苦吃。

“我沒事。蕓娘,這位公子是正人君子。”他要輕薄她,昨夜有的是機會。

東方長空得說,被說是正人君子,還是被一個他其實一點都不想“規矩”的姑娘這麽說,真是害得他渾身都不對勁,連心情都不舒坦了。他有些沒好氣地道:“你這位奶娘一點都不稱職,要喊人一開始就得喊了,我要是你家作主的人,今天回去就把她辭退。”蘭蘇容瞪著他,“如果不是蕓娘不想生事,你現在就讓常隼逮住了!”她提醒他。

“是啊,我要謝謝她這麽顧慮你們世族高門的面子,安危事小,名節事大。”他嘲諷道,瞥了有些不快的蕓娘一眼,當下就把這事拋到腦後,“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不能讓成安血口噴人。”東方長空對她的回答,只是深深地看著她,那怪異的沈默與凝視,讓蘭蘇容有些不自在了,“怎麽了?”

“你擔心我?”他輕聲問道。

蘭蘇容臉頰一熱,當下連與他直視都有些心虛,“你……是無辜的,而且昨夜也多虧了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對我有恩的人受到不實的指控。”

“姑娘真是俠義心腸。”他笑容和嗓音都是溫溫的,也不再故意讓她難堪地追根究柢。

一個出身顯貴,和誰說話都有規矩的名門淑女,在徹夜未歸回到家後,一刻也不懈怠地關心著他的對手要怎麽出招陷害他,然後在得知消息後不顧一切地趕來,方才還差點就要當眾質問常隼。

這份“俠義心腸”,讓他心頭又暖又刺痛,更加不願她再冒險做出會讓她自己處境難堪的事。

也是直到這一刻,蘭蘇容才發現自己似乎熱心過了頭。可東方長空也不再追問,而是看著外頭,笑道:“反正你都來了,就一起看看我們兄弟給成安準備的好戲吧。”什麽意思?

東方長空將她鬥篷的帽子重新拉好,甚至替她綁好系帶,那份親昵和溫柔,讓蕓娘忍不住撇過頭去,卻又悄悄地看了一眼。

這名男子雖然一身粗布衣裳,那氣度卻絕非一介平民。只是相貌不若大燕男子的陰柔儒雅,口音也絕非本地人。

但是她家小姐已有婚約,這一切絕不能教外人撞見!

東方長空帶著蘭蘇容,來到附近一家酒館的二樓,正對著大理寺的大門口,是視野最好的地方,那兒正是他原本坐著看戲的地方。

就在他們躲到巷子裏這段期間,事情有了驚人的變化。

“這麽多人聚在這裏做什麽?發生什麽大事了?”一名著書生長袍的男子,下了馬車後,搖搖晃晃地排開人群一探究竟,而人群因為他身上濃厚的酒氣,只能忙不疊地讓開身子。

常隼和大理寺卿一見來人,臉色一綠,周圍不少人也認出了這名男子的身份。

“丁……丁大人?您……您沒死?”跟著來湊熱鬧的某酒樓老板,對這個老是向他賒帳的大官可不陌生。

“呸呸呸!岳掌櫃,本大人不過是欠你一點酒錢,你犯得著咒我死嗎?”

“不是……小的沒有咒你,那是這些大人說您被打死了!屍體從您昨晚投宿的房裏給擡出來……”隨著這話,幾乎所有人都看向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常隼一見苗頭不對,立刻揚聲喊道:“仵作呢?”原本今天根本沒打算讓仵作驗屍,因為證據都是他們設計出來的,這下還得讓人跑幾條街去請仵作。

但是東方長空和東方騰光早就安排好了,就在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名老者,“老朽是隔壁縣的仵作,樂意為各位大人效勞。”事已至此,難道還不讓人驗屍嗎?何況那屍體是誰恐怕也不重要了。就算栽贓東方長空打死這名倒楣鬼,朝中可是還有一部分不願得罪東方家的聲浪,光明正大殺了朝廷命官是一回事,失手誤殺平民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仵作驗完屍後,卻說出了更讓人吃驚的答案:

“這名死者,至少已經死了兩天了,絕不是昨夜才被打死的,而且他恐怕是被刑求致死的囚犯,不是什麽倒楣路過被失手打死的老百姓,因為這人身上有諸多衙役慣用於刑求犯人的痕跡,老朽是再熟悉不過了。”常隼的臉色精彩極了,“刑求至死的囚犯?那他為什麽穿著丁四維昨天穿的衣服?”身形還如此相似?

這下連旁觀的老百姓都明白了,這樁命案絕對是一場經過刻意設計的陰謀!

常隼會安排各種戲劇性的巧合,東方騰光比他更高明。

“爹!”人群中一名年輕人牽著年幼的弟弟妹妹妹沖了出來,“這是我爹!這分明是我爹!他被狗官陷害入獄,屈打成招,已經被判秋後處決了,沒想到你們連秋後都等不到就把他活活打死!”他和弟妹們放聲大哭。

這名年輕人一露臉,眾人就認出來人,不久前他常帶著弟弟妹妹上衙門擊鼓鳴冤,還跪在大街上以血書陳情。

這樁冤案京城不少人都知情,某位貴族愛慕一位平民少女不成,仗勢玷汙了少女,那名少女羞憤自縊後,少女的父親一怒之下告上官府。這位貴族在惱羞之下,反而誣陷少女的父親偷竊還打死他的家奴。

官府判了少女的父親死罪。但在百姓心裏多半都相信這人是無辜的,畢竟一個瘦弱的老人,怎麽可能打得死高壯的家丁呢?那名家丁分明就是在妓院馬上瘋死的,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

然而,老人在牢裏被打死,其實老人的兒子老早就知情。他心裏清楚這公道是討不回來了,那些狗官甚至打算掩蓋囚犯已經在牢裏被打死的事實,把屍體偷偷運到亂葬崗,這時候丐幫和一名氣度非凡的少年找上門來,給了他一大筆錢,問他願不願意演一場讓那些狗官難看的戲?

他演!他當然演!帶著弟弟妹妹,真真切切地在所有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讓圍觀的百姓心裏對這群狗官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李老頭的屍體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常隼氣急敗壞地大罵,才發現自己的反應太可疑了,只好轉向該死的丁四維,“你昨晚去哪了?”這一切到底出了什麽差錯?他的人明明告訴他,已經作掉了丁四維啊!

仔細一想,李老頭的身形,還真的跟丁四維十分相似。到底是誰把李老頭的屍體放到丁四維昨晚住的客棧?

“昨晚?”大清早就喝得醉醺醺的丁四維想起昨晚,開心地笑咧了嘴,“東方家的少爺說想跟我賠罪,請我喝酒……”想不到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酒量這麽好,他帶來的酒更是不可多得的佳釀,他最喜歡以酒會友了,所以也就不小心將常隼如何挑撥地對他說,東方家不過是一群好女色的鄉野無賴,卻對朝中的士大夫們極盡輕蔑之能事,而他信以為真,才故意上酒樓找他們麻煩。

那少年聽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讓他別放在心上。果然懂得賞酒的都是心胸光明磊落的真君子!

群眾議論紛紛。原來搞了半天,這群狗官根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明顯就是故意栽贓嫁禍!肯定是看東方家打了勝仗,為民除害所以眼紅了,早知道這些龜孫子沒一個好東西!有人忍不住朝常隼和大理寺的官兵們丟石頭和幹掉的牛屎,在常隼開罵之前,紛紛做鳥獸散。

酒樓二樓,蘭蘇容對這一切的變化和發展看得都傻了,直到坐在一旁,從頭到尾一手抱胸,一手捂著半張臉,努力地憋著笑意的少年,終於忍不住地噴笑出聲,這才令她回過神來。那不正是害得常隼吹胡子瞪眼,不知道自己到底栽在誰手上的東方騰光嗎?而他從頭到尾都沒出面。

至於東方長空,在所有人都不註意時,看向斜對面茶坊的三樓,已經掃落桌上的茶杯菜碟,臉色風雨欲來的成安,在對方終於註意到自己的同時,東方長空朝對方雙手抱拳地表示敬意,還笑開一口白牙。

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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