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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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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發

兆拂離開後,姜嵐彎腰從地上撿起木簪。

她甩了甩還有些濕的頭發,坐到銅鏡前。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阿嵐,是我。”門口傳來蘇易的聲音。

“門沒關,進來吧。”姜嵐拿起梳妝奩內的木梳,往頭上比劃著。

姜嵐其實一直對梳妝打扮這類事情十分不在行。

這算得上是阿渺遺留下來的習慣之一了。

阿渺少時為村中孤女,經常蓬頭垢面,最好時也不過用一根發繩隨意束上一頭亂發。後來被兆拂看中選了做入門弟子,也鮮少與同門溝通。唯一會的戴上臨仙派發冠的束發方法,倒還是兆拂親手傳授的。但除此之外,阿渺竟是一個女子樣式的發髻都不會梳束。

魔界較之仙門更加恣意,姜嵐便更懶得花過多功夫在這一頭長發上,通常都是隨便拎起幾縷胡亂盤盤,也就作罷。

姜嵐胡亂梳至一半,手上的木梳卻被另一只白皙修長手接去。

鏡中,映出了蘇易有些模糊的下半張臉,依然是近乎完美的弧度。

一雙薄唇微啟,身後傳來了蘇易溫柔的聲音:“我知阿嵐向來不擅長挽發……不如,便由我來代勞,阿嵐覺得如何?”

姜嵐手下一頓,但終是將手放了下來。

“沒想到,你竟還會挽發。”姜嵐稍有調侃,微微輕笑,言下之意便是默許,“本來說是我當謝你才是……如今卻又要你幫我了。”

“替阿嵐挽發,如何稱得上是幫忙。阿嵐亦無需言謝。”蘇易從頭到尾地梳著姜嵐的長發,動作是那般輕柔,“至於之前的感謝……阿嵐想好了麽?”

蘇易揚手,手中便出現了一方白色的巾帕,蘇易將巾帕覆在姜嵐的發頂,細細地擦拭著還有些濕漉漉的發絲。

“我……沒想好。”姜嵐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你想要什麽?”

在姜嵐的印象中,蘇易似乎始終都無欲無求,既不需要什麽,也不缺任何東西。甚至沒有任何的弱點,或是需要他人施以援手的時刻。

每一次,都是蘇易在幫她。可她哪怕成為了魔尊,都始終沒有什麽幫得上蘇易的地方。

“那就阿嵐親手做的飯吧。”蘇易由發頂擦拭至了發尾,他稍稍俯下身,姜嵐面前的銅鏡映出他眼中的專註與認真,“我想吃一次阿嵐親手做的飯菜,如何?”

姜嵐廚藝超群,在魔宮之中算不上是個秘密。

這倒不是姜嵐獨一份的技能,早在阿渺之時,便有所顯現。

此事說來倒是有些奇了的。在村中之時,阿渺幾乎未吃上過一口熱騰的飯菜,便更別說自己開竈做飯。之後入了臨仙派,在還未修練至辟谷之前,同門弟子皆對阿渺諸般排擠,兆拂發現後,便在自己的處所建了一方爐竈,又置辦了鍋碗瓢盆一類的廚具,自此阿渺吃飯之時再也不必出了師父的住處,亦不必再受那些弟子的排擠。

也是在那時,阿渺才發現了自己超凡的廚藝天賦。明明是第一次開火,卻能做得出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好菜來。

阿渺辟谷之後,兆拂便封了爐竈。後來也是姜嵐做了魔尊之後饞那一口,這才想著再嘗試嘗試親自下廚。成品出鍋,果然手藝不比阿渺遜色多少。

自從那次之後,她的右護法瓊塵就迷上了人間的吃食,時不時地往人間各大有名的餐館跑。可惜那一次她做飯之時,蘇易並不在。

“好,沒問題。”姜嵐應得爽快,“只是這樣的答謝,是不是太輕了一些……”

相比於蘇易對她的幫助,區區做菜,顯得不值一提。

“怎麽會呢。”蘇易見頭發擦拭得差不多了,隨手一揮,手中巾帕便再次消失,他再次拿起梳子,開始替姜嵐梳理挽發,“能吃到阿嵐親手做的飯菜,已是對我而言最好的謝禮。”

“你又說這種開玩笑的話。”姜嵐頭不敢亂動,視線有些無處安放地看向木質的桌面,“既然如此,那就這麽說定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做滿滿一桌有葷有素的豐盛大餐。”

蘇易嘴角的笑意漸漸蔓延:“我很期待。”

不過多時,蘇易便為姜嵐梳理好了頭發。

他最後從桌上拈起那根木質的發簪,插入姜嵐的發絲之間。

“好了。你瞧瞧如何,可喜歡?”蘇易輕輕按上姜嵐的肩頭。

姜嵐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得面上露出笑意。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是不是過於精致了一些。

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發髻,她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卻顯得那般自然。非但不高挑出奇,而且有著一股清雅慵懶的味道。未挽起的發絲順滑披下,依舊隨意散落著,卻沒了平日裏那些不服管束的淩亂碎發。

仔細看來,雖比平時的自己精致太多,卻依舊有著相似的氣質。

“謝謝你……很好看。”姜嵐點點頭,隨即轉頭對身後的蘇易笑道,“蘇易,你說,這天下,還有你做不到的事情麽?”

就連替女子梳發髻都可以做到如此完美,姜嵐似乎從未看到蘇易在任何事上失敗過。

“當然有。”蘇易含笑對姜嵐答道,“每個人都有弱點,我也不例外。”

“哦?這話從你嘴中說出來,可真是一點信服力也沒有。”姜嵐調侃地站起身。

蘇易不語,只是含笑看著姜嵐。

“你來找我,應當不會是只為了幫我梳頭發而來吧?”姜嵐將木梳放回梳妝奩內,從桌前走了出來。

“嗯。”蘇易應道,“是厲林和瓊塵,還有各宮宮主,他們回來了。正在大殿中等你。”

厲林和瓊塵,正是姜嵐座下左右兩大護法。

無論是陪妻子回娘家,去醉仙居搶菜,亦或是組團旅游,都不應當會這麽早回來才是。

想來,是知道了魔宮內適才發生的事情,這才匆匆忙忙趕了回來。

當姜嵐到正殿時,殿內已沒了召冥劍的蹤影,想必還真是被兆拂給撿走了。

還真是條乖狗狗。

“魔尊!”正在姜嵐分神的當兒,瓊塵便眼淚汪汪地撲了過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瓊塵。”厲林畢竟是有妻子的成熟男子,果然比瓊塵穩重得多。他皺眉,低聲提醒。

聽到厲林的低喝,瓊塵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越矩。私下裏便也罷了,現在可還有宮主們在呢。

“對不起,魔尊。是瓊塵越矩。”瓊塵回到自己站的位置,忙擦了把眼角的淚水,低頭認錯。

“無礙。”姜嵐擺手,裙擺一揮,便轉身坐至殿前主座之上。

伴隨著姜嵐的座下,殿下左右護法與各宮宮主齊刷刷單膝跪地,異口同聲畢恭畢敬道:

“屬下恭迎魔尊——”

“各位請起。”姜嵐擡起雙手。

起身後,厲林向前邁過一步,走至大殿中央,卻又再度跪下了。

“都是屬下們疏忽,才令魔尊身處險境。屬下罪該萬死。”

厲林言畢,瓊塵與諸位宮主也都紛紛再度跪下,低頭齊聲道:“屬下罪該萬死!”

厲林瓊塵,以及十二宮宮主,皆曾是與姜嵐一同浴血奮戰的戰友。得勝之後,姜嵐被奉為魔尊,左右護法與宮主則各司其職。姜嵐與他們不僅是上下屬,更是同生共死的夥伴。

“此事,本就與你們無關。”姜嵐雙目半闔,斜倚著軟墊,“你們請假,是本尊允了的。何況,本尊也不懼他們。”

若非如此,姜嵐便不會放他們在同一日出行了。

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左右護法與宮主同日出行之事,連秘密都稱不上。但凡魔界中人,只要有心,便可探知。是那仙盟想要偷襲,換在哪日都是一樣。

“我們魔宮自有魔宮的規矩。若是因為他們正派的一次襲擊,便失了秩序,這才是他們最希望看到的。”姜嵐眸中厲色,看向殿下單膝跪地的一眾下屬,肅聲道,“我們斷不可長了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都站起來!”

“是!”

眾人聽罷,面上陰霾漸漸散去,皆重振旗鼓,朗聲應了,繼而站起身來。

“魔尊,回來的路上,我聽仙門中人傳言,今日仙盟為首者只身留在魔宮,欲與魔尊同歸於盡,似乎……贏得了些許勝機。屬下雖不盡信,但還是鬥膽多問一句,魔尊您……可有受傷?”尋玨宮宮主,陸呈上前一步,抱拳行禮對姜嵐恭敬問道。

姜嵐手下十二宮,各有所長。其中尋玨宮最擅長探聽情報,在各處皆有眼線,且不僅局限於魔界之中。宮主陸呈更是年紀輕輕便能力出眾,統帥一宮,情報處理井井有條。

“幸得蘇易幫助,本尊並未受傷。”姜嵐狀似隨意答道。

姜嵐知陸呈是在關心她,擔心她隱瞞傷勢。

沒想到,正派那裏居然傳成了如此離譜的模樣。為了給自己人找面子,還真是費盡了力氣啊。

“原來是蘇易前輩……屬下知曉。”陸呈說罷,便退了回去。

蘇易最初出現之時,陸呈也曾查過他的底細,但竟是一無所獲。不僅此人來歷未知,就連是仙是魔都毫無線索。這世上鮮少有尋玨宮探查不出的消息,足以見得此人高深莫測。

這麽長時間以來,陸呈已然確定此人對魔尊是友非敵。若還有他出手相助,魔尊必不會受傷。

其他人聽聞姜嵐如此說,也都明顯放心了許多。蘇易的確不是魔界人士,更不隸屬魔宮,但此人實力,絕對遠遠超過他們在場所有人。

唯有瓊塵,與他人神色明顯不同。

他神色愈發凝重,抿緊了雙唇,眼睛始終盯著自己腳下的那一方地面,顯然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從來就不相信蘇易。

盡管所有人都對蘇易放下了戒心……但那就更需要他的警惕!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整天像個蒼蠅一樣圍在魔尊身邊,肯定不懷好心!

“魔尊,適才我們入殿之時,曾見一陌生白衣男子與我們擦肩而過。”放心下來後,厲林才得以說起一些旁的事情,“按陸宮主所言……那人,莫非便是留在魔宮的仙盟統領?”

聽聞厲林此言,瓊塵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陰冷。

他瞇起眼,狹長的眼眸中是陰毒狠絕。

原來,剛剛那個白衣服的,就是要傷害魔尊的元兇。

瓊塵按住身側的長刀,漸漸握緊了刀鞘。

“不錯。那人,是臨仙派的兆拂。”姜嵐把玩著自己手中的長鞭,“本尊留他,還有他用。”

“瓊塵!”姜嵐忽地變了話題,猛地抖開長鞭,直向瓊塵而去。

眾人目光紛紛投去,這才發覺瓊塵不知何時已然蓄勢待發,顯然是想迅速向魔宮外飛馳而去。

而攔住瓊塵的,卻不止有姜嵐纏住他手臂的長鞭。

還有不知在何時突然出現,負手立於瓊塵身前,以兩指輕輕按住瓊塵拔刀之手的蘇易。

姜嵐攔他,瓊塵知曉是自己過於沖動,何況魔尊的命令,瓊塵絕不會違抗。但蘇易這只手,可是令瓊塵不樂意得緊。

奈何瓊塵用力反抗,以至於持刀之手都已在微微顫抖,卻仍是動不得半分。

蘇易不過是使用了兩根手指,甚至,連他的的神色,看起來都是那般輕松……

可惡!

瓊塵狠狠咬牙。

他的修行天賦,從小便是最強的。墮魔之後亦是如此。魔宮之中,除卻魔尊,無人打得過他。魔尊手下數他年齡最小,但能成為右護法,絕非虛名。

這也是他適才動作之時無人察覺的緣由。

他甘願屈於魔尊之下,但是這個蘇易……

他明明已經那麽拼命地修練,為什麽還是與他差這麽多!

“你一個外人,憑什麽攔我!”瓊塵的目光仿佛利刃,惡狠狠地看向蘇易。

“我只是幫助阿嵐罷了。”蘇易兩指調轉方向,朝瓊塵手背輕輕一敲,便將瓊塵的手從刀鞘震脫了開來。

瓊塵手掌被蘇易震得發麻,只得悄悄斂在了袖下,口中卻仍是針鋒相對:“你竟敢如此稱呼魔尊,當真是對魔尊不敬……”

“瓊塵,夠了!”座上姜嵐終於看不過,一抖鞭子,將紅色長鞭又收了回來,“你都已說過,蘇易非我魔宮中人,自然無需遵守魔界的規矩,更談不上什麽不敬。”

姜嵐開口,瓊塵當即停止了反抗。他轉回身子面向姜嵐,低下頭去低聲應道:“是。”

瓊塵對姜嵐是絕對的服從,但少年心性,在姜嵐看不見的神情上,多少還是有些委屈的。

蘇易側立於一旁,袖手而觀,嘴角始終帶著淺笑,面上竟是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瓊塵,再怎麽說,兆拂也是一個仙尊。你打不過他的。”姜嵐淡淡道。

姜嵐知曉瓊塵的脾氣,若是不給他一個解釋,這孩子必然會將氣悶在心中。

此言倒並非說假,只不過未提兆拂被她重傷罷了。何況兆拂究竟能恢覆幾分終究未知,倘若瓊塵最終與兆拂鬥個兩敗俱傷,受傷的終究是瓊塵。至於留著兆拂欲探深淵之事,實乃姜嵐自己的私事,與魔界安危並無幹系,她並未想過刻意隱瞞,但亦不打算與其他人過多解釋。

聽到姜嵐此言,瓊塵面上陰霾一掃而光,嘴角抿出了一點笑容來。

原來魔尊是在擔心自己。

“是。”瓊塵開開心心應下了,“瓊塵謹遵魔尊命令,絕不會再沖動行事,找那兆拂麻煩。”

“好。”姜嵐含笑頷首,覆又提高了聲音,對眾人說道,“其他人也是如此。兆拂之事,本尊會親自處理。”

“謹遵魔尊命令。”眾人齊聲行禮應道。

“若無他事,諸位便請回去吧。”姜嵐揚了揚手,“諸位的假期並未結束,若是還有興致,也可繼續外出游玩。”

眾人見魔尊毫發無傷,其實也都放下了心來。有些心大的倒還真繼續自己的假期去了,但諸如厲林、陸呈等人,不敢再有絲毫懈怠,當即結束休假,著手於查探仙盟的動向以及目的。

每個人生性不同,這才是鮮活的個體,姜嵐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若是個個都規規矩矩得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那不就成了仙盟裏那些裝扮得一模一樣的覆制人。阿渺曾體驗過那般生活,當真是——無趣的緊吶。

……

仙盟偷襲之事後一連許多日,魔界都平靜得很。

各宮宮主各司其職,魔宮內運轉一切如常。

若說唯一不同的,或許便是瓊塵對姜嵐的過分保護。

只要姜嵐沒有下令讓瓊塵離開,他便無時無刻不跟在姜嵐身後。倘若姜嵐進了臥室,他便堅持守在門口。

瓊塵作為右護法,保護魔尊的確是他的職責之一。但這般貼身保護,著實誇張了些。

姜嵐知曉瓊塵心性,便由他去了。待之後再有其他事務,瓊塵自然不會繼續如此。

而在魔界一切安好之時,仙盟那裏卻漸漸蔓延開了一些謠言,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最後甚至發展成了轟動仙盟之事。

姜嵐是從陸呈那兒聽說的。

“魔尊,最近仙盟對我們魔界的敵意加重,似乎有蠢蠢欲動之勢。”陸呈照例與姜嵐匯報道。

“嗯?”姜嵐側倚主座,問道,“怎麽說?”

“仙盟傳言,魔尊垂涎兆拂美色,便強迫兆拂留下,欲收為男寵。”虧得有多年收集情報的專業素養,才令陸呈不至於笑出聲來,“還許多詳細描述了魔尊如何強迫兆拂,兆拂如何寧死不從的版本,屬下覺得過於荒謬,便不詳說。”

“噗。”

陸呈有專業素養,但姜嵐並沒有。

她實在忍不住,不僅笑出聲,而且笑得很大聲。

所謂正派,為了找回面子,還真是費盡心思。這謠言豈止是與真相有所出入,簡直就是完全相反。

就兆拂那廝,倒貼給她,姜嵐都不會收這麽個渣滓做男寵。

真要是說收男寵……

姜嵐腦海中一閃而過蘇易的面容。

姜嵐身子微微一頓,但隨即便又恢覆了那副斜倚主座的慵懶姿態。

就是。至少,也要美如蘇易這般的吧。

“所以,仙盟那些人認為本尊是在羞辱他們正派,打算再次攻入魔界奪回兆拂了?”姜嵐問道。

“是的。”陸呈點頭答道,“現下仙盟中幾乎人人義憤填膺,多派掌門也的確有此動向。”

這些人的想法,還真是單純得好猜。

姜嵐發出低低的笑聲,笑聲中不乏譏諷。

如果那些人知道了兆拂不僅在假公濟私,甚至是追著一個魔而來……又會是一副什麽難看模樣?

姜嵐倒是有些期待看到他們青青綠綠的臉了。

前提是,如果兆拂能活著從深淵回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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