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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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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陛下別動。”

唇瓣游離輕觸,一徑貼過帝王心頭揭不去的恥辱,他由起先的抗拒,漸漸有些軟化,手扶在她腰間不動。

烏沈沈的床帳裏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帝王此時神情,耳邊唯有他略長兼有些起伏的呼吸,熱熱噴灑在鬢發間。

“陛下說,身上一處一處的傷,無一不是拜虞家所賜。”

虞扶蘇回憶著帝王曾紅著眼說過的話,手攏在他長發間。

“陛下手段了得,虞家已經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死的死、散的散、瘋的瘋……”

“陛下的怨氣也該消了吧。”

“至於被方君揚所俘一事,陛下也大可不必太過自輕自責。”

說到此處,虞扶蘇略略停頓,才往下接去。

“局勢逆轉,方君揚與殿下此刻不落回到你手中,任你宰割嗎?勝敗乃人生常有之事,不過輸一次,陛下心裏又何必太過介意?”

“陛下縱然英明,殿下和方君揚也不是庸碌無能之輩不是嗎?”

夜色裏闃靜無聲。

虞扶蘇也就自顧自說了下去,“還有,多年前在喬若家,那件事……”

這麽多年過去,那個晚上的事,虞扶蘇依舊感覺無法啟齒,只是她不得不舊事重提。

聽喬若所言,那件事,或許就是他重重心結最直接的引線。

果然,虞扶蘇能明顯察覺到扣在腰間的五指力道加重。

他手指上套著的指環也抵在腰間,硌得肌膚生疼。

虞扶蘇手指摸尋上帝王五指,手捏著那銀質指環。

“那時我未考慮太多,言語間確有不妥傷人之處,卻不是有意惹陛下傷心的,陛下莫再耿耿於懷。”

“也莫再做傻事自傷,你那個樣子,實在駭人……”

虞扶蘇想到他拿刀剜自己身上傷疤的場景,只覺寒栗又起,心有餘悸。

手腕被反握住,手指重重捏在腕骨上,低聲的問話由身下遞送到耳畔,裹挾著暗夜中獨一份的涼意。

“為什麽那樣對朕?”低涼的聲線下隱著不易察覺的痛楚和脆弱。

“為什麽?”他追問。

他不聽她的解釋,即便她說了無心,他依然堅持要一個答案。

虞扶蘇沈默瞬息,反問帝王,“長公主去的時候,陛下心中是何感受?”

聽她提長公主,環在腕間的手指驟然又收緊一圈,直到聽到虞扶蘇低低的呼痛聲,手指才微松,只耳畔呼吸依舊沈重。

虞扶蘇動了動手腕,“長公主是陛下至親,我大哥就不是我的至親嗎?長公主去了陛下痛心,我大哥去時難道我就不悲痛嗎?”

“我的難處,陛下,你想過嗎?你會懂嗎?”

腕上手指一僵,緩緩松開,床帳內一時又回覆到無邊的靜寂當中。

兩人暫且無話。

虞扶蘇暗吐一口氣,俯低身子,輕輕貼了貼帝王臉頰。

“你總覺得我待你不夠好,未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沈浸在自己的喜怒哀樂之中,永遠在要求別人,永不知饜足。”

“罷了罷了。”說到此處,虞扶蘇也只能叫罷,“誰讓陛下是君王,永遠高高在上,怎麽會下世替我們這些凡人考量?”

說著,她又撫過帝王面頰,“總之,我一切都和陛下講清楚了,也從未想過要惹陛下傷心,陛下心中的怨惱,該消就消了吧。”

“陛下,夜深了,好生休息安養。”

把一切自認為會造成帝王行止瘋魔的事情說過一遍之後,虞扶蘇撈起床上錦被,覆在帝王身上。

該說的她已都說過了,該做的也已做過,能不能打開心結,就看陛下他自己了。

已沒她什麽事了,虞扶蘇準備起身躺好休息,讓帝王自己好好想一想。

撈著一角被面將離開帝王身上之際,一只手忽落在腰間,接著長臂一攬。

虞扶蘇只覺天旋地轉,再次沾床時,位置已經易轉,反被他鉗制在身下。

更令人心驚的是,她隱隱感覺熱度相湊,饒使在黑暗中,也不覺睜大了眼眸。

“你不是……?”

“你不是,不能……?”

心中驚疑,說話也不覺有些吞吐。

“朕不能什麽?”

帝王在濃濃夜色中開口,反與她相貼更緊密一些,也令她感受更為清晰明了。

虞扶蘇想起喬若附在她耳邊悄悄說過的話,心頭疑思不定,訥訥不開口。

他似乎也有遲疑,只貼著她未有行動。

最終還是虞扶蘇主動,也是唯一一次主動伸臂攬住帝王脖頸,輕輕吻向帝王唇齒間,他才開始回應。

直至最終,將喬若的話完全推翻否定,虞扶蘇心中也是迷茫一片,不知喬若和君王,兩人誰真誰假?

若那時喬若的話不真,可帝王與她,的確分寢而居達七年之久,且他也未召幸過別的女子,偶爾更是舉動脾氣怪異莫名,若喬若的話是真,可帝王此刻又……

虞扶蘇緩緩搖頭,真是猜不透。

那廂,帝王手臂墊在她腰下,也不性急,低聲在她耳邊道:“原來你有這麽多話說,對朕還有何不滿與控訴的,都說給朕聽聽。”

虞扶蘇道:“不說了。”

他卻不依,動了動,“說呀。”

“你……!”

虞扶蘇面上又熱又惱,帝王卻掩唇輕笑起來,笑聲難得的愉悅。

“說。”

說便說。

虞扶蘇幹脆將自己一直想說的話都倒給他聽,只不過話說到幾句,變成不連貫的微微顫音時,才知他根本就是存心戲弄。

耳聽他極力忍耐的笑音,虞扶蘇伸手去掐他腰窩,咬著牙盡力將每一句說得字正腔圓。

興許帝王終於忍不了她的“聒噪”,興許因為別的什麽,帝王的唇重重堵上,封住她喋喋不休的控訴。

“住嘴吧,扶蘇。”

不知過了幾時,帝王半坐起身子,倚靠在床罩上,將虞扶蘇裹在被中擁在身前。

“不要掀被,寒冬臘月,你想著風寒嗎?”

“只是太熱了,你放開我,讓我出去坐片刻。”虞扶蘇擡手抹了抹頰邊汗珠。

兩人額前發絲都已濕透,在一起這許多年,未如今日這樣酣暢過,這一刻,她完全包容接納,依著他,隨著他。

帝王身心暢意,語氣中蘊著不盡的柔軟之意,仿佛這些年那個晴雨不定,乖張怪戾的男子根本不曾存在,只是虞扶蘇的臆想。

他又回到了暗牢她救他出來時,那個溫柔無限的他。

撈起床上散落的衣物,動作輕柔,一點點拭去她額頭頰邊的汗漬,只不放她走開。

“今晚又為何這樣對朕?”他拭汗的手停在她鬢角,在她身後問。

虞扶蘇想了想,道:“雖然這麽說可能惹陛下生氣,可我還是得說。”

“我對陛下好,也希望陛下對我好一次。”

“哦?怎樣才算對你好?”帝王問。

虞扶蘇道:“陛下是大越君主,處置殿下,滅玉蘭縣,都是極正確的。”

“若我是陛下,我也會這麽做,只是到那個時候,請陛下也賜我一死,別讓我再痛苦下去,就是對我的恩典了。”

“你覺得可能嗎?”他擁著她,並無動怒的跡象,反而心平氣和的教她道理,“扶蘇,看來你始終不明白。”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從你入宮那一日起,你就是我越人了,是朕的人。”

“那些衛人的死活,與你何幹?你又難過傷心些什麽?”

“你一個女子,只管相夫教子就夠了,外面的事,你摻和什麽?又用你操什麽心?”

“你的痛苦,都是你自找的而已。”他手指摩挲她的臉頰,輕聲道:“你若懂得朕的話,怎會有那些煩惱呢?”

話剛落音,卻被虞扶蘇一掌捶在胸口,她氣道:“你說的什麽歪理?你怎麽那麽自私?”

“我只求一死也不能嗎?我已這般年紀,容顏不再,死了自有更年輕更好的服侍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她的怒氣卻換來他的俯唇相就,手臂一橫,被他推倒在褥間,再次卷進他帶起的浪潮裏。

之後幾日,兩個人可謂形影未離,白日品茶觀景,夜裏自有一番數不完的親密,溫存軟語幾將道盡。

他也漸漸妥協了一些,似想看她更明媚的笑靨,揉著眉做出讓步,說玉蘭縣中,只要肯真心降越的,可以留其一命。

他做出讓步,虞扶蘇也似認了一般,窩在他懷中點頭,對他依從關懷更甚以往。

時間一晃,已到了用丹的吉時,帝王命人將紫金丹取出,和溫水服下。

那一日,他仿佛重獲新生,格外喜悅,對虞扶蘇說了許多話。

他說,等玉蘭縣這樁麻煩解決後,等太子再大些,這皇位不坐也罷,早些禪位給太子,兩人過幾日獨屬於他們的清靜悠閑日子。

又說等開了春,想去屏香山蓮花廟小住幾日,去看看那棵櫻花樹還在不在,那是他們初相遇的地方,有著屬於他們的過往回憶。

“你說,好不好?”他替她攏了攏被,問道。

虞扶蘇聽著窗外嗚嗚呼嘯的風聲,回頭看君王,他今日的面色格外好些,在映入帳中的燈火照耀下,色如無瑕美玉。

若不是親手換了那粒紫金丹,定會以為是紫金丹的功效,讓他重回巔峰盛景。

“恐怕今夜又要落雪了。”虞扶蘇目光落回遠處,幽幽說道:“今年的冬日,也格外漫長。”

“開春不知還要等上幾時?”

帝王從身後握上她的手,“怕什麽?我們還有許多時日呢。”

“慢慢等著,不急。”

虞扶蘇伸手摟上帝王腰身,臉埋在他頸間,低低“嗯”了一聲。

帝王擁她躺下,掖緊被角,手指撫過她面靨,道了聲,“睡吧”。

這一覺並不安穩,夜半有囂肆的風狂吼著拍在窗上,虞扶蘇手臂猛顫了一下,從噩夢中驚醒。

燭臺上燈火已快燃盡,想來窗外以定是風雪壓頭,心中沒來由漫過一陣寒意,虞扶蘇不覺往身邊人懷中縮了縮。

見他睡得沈穩,不願驚擾,悄悄替他拉了拉錦被,目光從他面上滑過,正要重闔眼眸,又忽覺心頭有一絲道不明的沈悶難受。

目光猛然定格在帝王看上去依舊潤白如玉的面龐上,虞扶蘇嗓音微顫,伸手去推帝王。

“陛下……”

“陛下!”

“嬴逸歸!”

夙熙二十年冬十二月初七夜,夙熙帝嬴逸歸崩,年三十九歲。

虞扶蘇沒有太多悲傷的時間,如今,穩住局勢才是第一要緊。

她先是瞞住帝王崩殂的消息,密詔親信趁雪連夜入宮,分兵幾路把守宮門。

只是,紛忙之中,還是出了點亂子,一小隊不知是誰的甲兵,趁亂混入虞扶蘇召集的隊伍裏,悄悄靠近虞扶蘇,將一柄刀架到了虞扶蘇脖頸上。

虞扶蘇看著眼前去了兜帽的人,“李元容,是你。”

“是我。”李元容早不見了往日模樣,一雙眼緊盯虞扶蘇,“我早說過,你會害了陛下的。”

虞扶蘇道:“你要殺我?”

李元容卻不否認,眼中冷意翻滾,說了一句。

“你死,太子繼位。”

“他的江山,還由不得你來擺布。”

毫不拖泥帶水,他說完話,冷眼吩咐手下,“動手。”

眼看冷刃就要割破血肉,虞扶蘇喊了一聲,“周姐姐。”

緊接著便有暗器破空刺入皮肉之聲,拿刀的人無聲無息倒了下去。

又接黑影一閃,人已到了李元容身邊,手中利刃朝李元容刺去,李元容大不如從前,對了幾招便落於下風,被周怡悅尋著時機,寒刃快且不留情,送到了李元容胸腔裏。

虞扶蘇驚道:“周姐姐,你為何要殺他?”

周怡悅冷眸掃了虞扶蘇一眼,未說一句話,也未看倒地的李元容,擡腳消失在風雪中。

而李元容腦中卻回蕩著一句話,“拋下我,我會殺了你的。”

她當真說到做到。

李元容躺在地上苦笑,心頭甚至有些後悔,可晚了,晚了啊!

天之將明,虞扶蘇牽著嬴霽的手,親自將他送到金殿中,看他一步步走上玉階,坐到他生父曾每日坐著的寶座上。

嬴霽繼位很順利,幾乎未遇什麽阻力,這是連虞扶蘇都未想到的。

既然霽兒已順利登基,接著自是料理帝王後事。

卻在這些日,墨冰將一個信封並一個錦盒親手交到了虞扶蘇手上,墨冰是帝王血衛,這自然就是帝王有話要與她說,有東西要交與她。

虞扶蘇接了信和錦盒,看過之後,久久未出宮殿。

原來,他從未想過要服用紫金丹。

原來,他早知道她換了紫金丹,而她換下的那粒紫金丹,也是假的,真的一直都在他手中。

原來,他早為霽兒安排好了一切,擁護霽兒登基,輔佐年輕的霽兒做一個合格的君王。

原來,他甚至連花朝將來的夫婿也已定好。

而最後幾句話,卻是獨獨交待她的,他說夜裏夢見明月撞入她懷中,料定她會再次有孕。

他說這是他最後一個孩子,教她生下來。言語間有霸道的命令,又隱含脈脈的溫情。

最後,他把真正的紫金丹送到她手中,說她年歲已大,萬一生產時有何不測,紫金丹可保她們母子性命。

自他離去,還未及好好為他哭過,如今卻有淚水滴滴滑落面頰。

他們兩個,註定要這樣你死我活。

玉蘭縣繳兵投降的條件便是帝王死,霽兒繼位,娶四哥之女衛朝公主為後。

而如若她不舍得他死,玉蘭縣決計不會投降,他也決計不會放過玉蘭縣,玉蘭縣沒了,她怎能安心以一個衛朝舊人的身份留在他身邊,接受他的情意,享受他給的富貴?

無解的,他們兩個之間,必得死去一個,才得解脫。

而她猜的沒錯,這麽多年了,她依舊連想死的資格都沒有,他不讓她死,她只好去當那個狠心人了。

千言萬語,只能道一句天意弄人。

若是他們沒有家仇,若是他們沒有國恨,若是他們一開始就彼此相愛,他們合該是一雙恩愛夫妻,琴瑟相諧,兒女成雙。

可沒有如果,他們,從來都是被命運耍弄的兩個人……

方君揚被押送到洛京後,虞扶蘇親自給他端去了一壺酒。

“你來送我上路?”他看著那壺酒,滿眼嘲諷。

虞扶蘇頷首,“這是劇毒,很快,不會有太多痛苦的。”

他卻仰天大笑起來,“為什麽?”

他質問,“你們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的骨肉同胞,為什麽心從不向著我,始終把我當個外人?”

“始終只有我一個人是個外人?”

虞扶蘇沈默半晌,“方家哥哥,你走錯路了。”

方君揚忽然回頭,“我走錯什麽?”

“我何錯之有?你們一個個都是衛朝子民,卻一個個背叛我衛朝。”

“你,虞謙和,衛蘭澤,還有玉蘭縣,你們一個個……你們……”

他忽又哈哈大笑起來,“我本來怨恨虞謙和對我們方家做的事,可當我知道他是為了衛朝,我心裏半分怨恨也無了。”

“可虞謙和竟猶豫了,他竟覺得他有可能錯了。”

“如此心志不堅之人,活著還有什麽用,所以我逼他自裁,否則就把他的秘密向狗皇帝抖摟出去,我又……”

“當時你依附長公主,暗地裏為所欲為,你又讓獄卒折辱我嫂嫂們,後救出我大哥,讓他滿懷怨憤,心甘情願為你所用是不是?”虞扶蘇接道。

方君揚聞言大笑不止。

虞扶蘇看著他,也是一聲冷笑,“你以為你是救國英雄,你以為你在匡扶正義是不是?”

“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

方君揚笑聲漸止,飛揚的眉眼落在虞扶蘇身上。

虞扶蘇看著他道:“你口口聲聲自稱衛人,可你知不知道,你身體裏卻有一半越人之血。”

方君揚眼眸驀然圓睜,虞扶蘇不理會他,接道:“你不是我大姑母所生,你的生母,實為越朝細作。”

“等方將軍發現你母親的真實身份,自以為納了個細作為妾,是衛朝的罪人,親手殺了你的生母,並甘願以滿門之命換殿下,以洗刷自身罪孽。”

“虞扶蘇,你胡說八道!”她話音剛落,方君揚已怒不可遏,眸中盡是兇狠朝她吼道。

“你看看這些,信不信隨你。”虞扶蘇將一些陳舊的密函扔在方君揚腳下,又解下頸中長生鎖,同樣放在他身邊。

“這個,也一並還你了。”

她說著,往監牢外走去,“把酒喝了吧,你的兩個孩子,我和殿下會好好撫養長大。”

方君揚還未從驚愕中回神,又是當頭一棒,“什麽孩子?”

虞扶蘇道:“你只需知道,你在這世上並非孤零零一個人,還有兩個血脈相連的親骨肉就夠了。”

“那是一個對你癡心不悔的女人,拼了性命為你生下的。”

說完,她擡步,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監牢。

後來,聽獄卒來報,方君揚死了,他並未飲下那杯酒,而是觸墻而死。

虞扶蘇心中一驚,半晌撫著胸口,怎麽會這樣?

方君揚一生可恨也可憐,她並沒有真的想要方君揚性命,那壺中的是假死藥,可他卻未動那壺酒。

或許,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數吧,她也只能吩咐妥善處理方君揚後事。

虞扶蘇只覺頭暈,召太醫來診脈,竟真診出喜脈。

虞扶蘇也不知自己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留在宮中養胎的。

自然,養胎期間,也不是全然閑著,還有一些要緊的大事。

頭一樁,便是納降玉蘭縣。

四哥與方君揚,表面看是四哥受制於方君揚,實則是四哥有意示弱,一切卻在掌控之中。

玉蘭縣真正順服的也是四哥,不是方君揚,因而,從方君揚撤出玉蘭縣,駐紮進宛城時起,就註定了玉蘭縣的背棄和方君揚的敗局。

如今,霽兒登基為帝,還是由四哥與玉蘭縣守將商榷納降事宜,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玉蘭縣守將推說等霽兒與四哥之女大婚後,再歸降不遲,大抵霽兒雖有一半衛人血統,可終究姓嬴,是大越君王,玉蘭縣守將還是不放心將一縣幾十萬條性命交付到霽兒手中吧。

可四哥之女陶陶尚小,玉蘭縣的問題若一日一年的拖下去,這個國家始終無法真正清平統一,虞扶蘇這顆心也始終無法真正安然放下去。

且正是有玉蘭縣在,正是因為玉蘭縣多的是衛朝的舊皇族,因而四哥雖被俘,方君揚雖敗,民間悄悄組織“驅趕越人,光覆衛朝”的小勢力依舊不斷湧現。

民心浮動,國基不穩。

嬴霽晚間來向虞扶蘇問安之時,這個年輕的小君王也是微蹙著眉頭,看樣子有些心煩。

虞扶蘇招呼嬴霽坐到身邊,三言兩語與嬴霽重提了現今情勢。

嬴霽問道:“母妃可有好對策?”

虞扶蘇註視著面前的小君王,半晌未語。

“母妃?”嬴霽拉住虞扶蘇的手,目光中滿是信任和依賴。

虞扶蘇對兒子張開手臂,讓他像小時候那樣枕在自己膝上,輕撫他蹙起的眉頭。

“霽兒,母妃從來未想過要顛覆你父皇的王朝,從未那樣想過,只是……”

夙熙二十一年開春。

新帝在承祥門外祭壇上祭拜天地,當著天下百姓之面,昭告改國號“越”為“盛”,定年號為“盛始”,擬立前衛朝公主為後,五年後行立後大典。

自此世間再無衛、越之分,只有大盛,君是大盛的君,民是大盛的民,這個迎著朝陽初立的王朝,定會如它的名字一樣。

千秋萬代,繁榮昌盛。

改國號之後,盛始帝當即調兵,對戰趁著國朝內亂頻頻騷擾南部邊境,試圖撿些便宜的尹桑軍隊。

這下,衛越之爭霎時變作大盛與尹桑的幹戈,從前的衛民、越民如今的大盛百姓從未如此團結過,軍民一心,不幾日就把尹桑軍隊打的屁滾尿流,倉惶越境逃回了尹桑。

而尹桑內部也由此引發了一場政變,換了新的國主。

大盛大獲全勝,自是人心大快,玉蘭縣更是趁此歸降,繳了軍隊,徹底成為新朝的一部分。

大盛王朝由此迎來真正的統一。

或許是新王朝福澤蒼生,或許是他的陰靈庇佑,這一年,虞扶蘇誕下一個小公主。

除了年歲已大,受了些累外,其餘皆順順利利,無一絲波折。

他留下的那枚紫金丹,並沒有派上用場。

小女兒生得一雙清澈無辜的眼眸,如初生的小鹿一般惹人愛憐。

虞扶蘇給她取名呦呦。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等過了滿月宴,虞扶蘇將這個消息帶到了皇陵,在碑前立了足有半個時辰,才說了最後一句話,仿佛與這個糾葛半生的男人作最隆重的道別。

“我要走了,嬴逸歸。”

而碑前一株大葉桑,伸展著枝椏,勾住了虞扶蘇外罩的絲衣,她腳步微頓,將勾衣的枝椏撥開,再回頭凝望一眼玉碑。

“我要走了……”

“你當真要離宮?”

貴妃,不,如今她和貴妃都已是太後了。

馮太後挑著眼看她,眼底深處埋著猜疑不解。

“是,”虞扶蘇答她,“呦呦我帶走,等長大些,能離得我了,我會把她送回宮中。”

“花朝的夫婿,他也已定好,至於何日出降,由你定奪罷。”

一聽虞扶蘇提起已逝之人,馮太後面上陡然現出幾分哀痛猙獰之色。

猛上前打了虞扶蘇一巴掌。

“你害了他!”

“你害了他還不夠,他一生所願,不過留你在身邊,你還要他落空嗎?”

虞扶蘇一把甩開馮太後,將她往後推去。

“你要怎樣?”

“你要殺了我給他殉葬嗎?”

虞扶蘇逼視馮太後,“尹桑現今那位國主,一生怕也對你念念難忘,那你呢?你為什麽不回到他身邊去?”

見馮太後在她的逼問下難得退了一步,虞扶蘇冷冷掃過她的眉眼,指著殿外,“滾出去!”

馮意憐咬唇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往外走。

“你走吧,走吧,不回來了才好。”這時,忽有一道聲音傳進來,聽起來有些憋悶和賭氣。

虞扶蘇一怔,“花朝?”

公主殿下進到殿中,見生母面上微紅的指印,迅速別開眼,絞著手中絲帕,語氣頗含抱怨,“哪有這樣當母親的?”

“罷了,再不見才好。”說罷跺了下腳,就要提裙追馮意憐而去。

虞扶蘇心中忽一動,出聲叫住公主,“花朝,母親暫留宮中,送你出降好不好?”

盛始二年,柔嘉公主出降上將軍何進之孫何綺。

虞扶蘇送裝扮隆重的的公主出殿,懷中小公主滿眼好奇,伸手去拽長姐腰間流蘇。

公主不耐煩的甩開幼妹的手,嗔罵一句,“小粘人精!”

虞扶蘇暗自發笑,對長女道:“花朝,你發髻有一絲刮亂了,彎下頭來,母親替你理一理。”

趁公主微微彎頭之際,虞扶蘇忽在女兒額間印了一吻。

“花朝,你和霽兒,呦呦都是母親的孩子,母親對你們是一樣的。”

“母親雖未養育你,但對你的愛從不少一分一厘。”她輕輕對女兒道。

公主睜大眼怔怔盯著虞扶蘇,虞扶蘇淺笑,松開公主的手。

“去吧,駙馬在等你,願你和駙馬恩愛不疑,白頭到老。”

公主眼底有些濕潤,良久才撇著眼“嗯”了一聲,朝她的駙馬走去。

送花朝出降後,虞扶蘇本想再陪嬴霽幾日,可宮外忽送進一封信來,是四哥親筆。

虞扶蘇急匆匆離宮,帶呦呦,姑母,周姐姐到了四哥處,已經來不及了。

四哥因病已逝,葬在院子後的山丘上,信中將女兒陶陶、方君揚的兩個孩子都托給虞扶蘇照顧。

本說好了四哥先離宮,擇一山水幽靜之處,等她出宮,一家人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處。

誰知命運無常,四哥竟驟然離世,等她趕到,獨剩一方空靜院落,及幾個稚齡兒女,再不見四哥悠然靜坐的雅逸身影。

她轉送與四哥的紫金丹,四哥也沒有用。

也是,這等亡國災物,嬴逸歸不會用,四哥也不會用,只有衛靈帝那等人,才會趨之若鶩。

虞扶蘇將又轉回到她手中的紫金丹捏在指間,輕輕一碾,這次,真的紫金丹在她手心裏再次化為齏粉,隨風再無蹤跡。

若不是靈帝沈迷煉丹,不理朝政,衛國不會有慘被滅國的那日,他們這些人,也不會有無休無止的恩怨仇恨。

如今,都該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虞扶蘇忍著四哥離世的悲痛,向稍大的陶陶伸出手,微笑道:“陶陶,我是姑母。”

而不知何處的一方僻靜院落裏,玳姬望著海棠樹下的淺碧身影,失神片刻,端著碗走上前去。

“殿下。”

衛蘭澤緩緩回頭,接過碗,小口抿著湯汁,並不接話。

玳姬就靜立在他身後,默默陪伴。

他活著,更沒有生病。

之所以寫了那樣一封信,給自己立了一個冢,不過怕小姐沈溺母子親情,為了逼小姐早日出宮。

他諸多算計,都是為了小姐離開那個人,離開和那個人的孩子,毅然決然的出宮。

他寧願再也不見小姐,也要與一個死去的人爭風,也要設計把小姐遠遠拽離那縷亡魂身邊。

玳姬腦中忽而就有些迷茫,殿下對小姐,究竟是好,還是狠呢?

不過,想那麽多沒用的做什麽呢?不管怎樣,殿下以後身邊唯有一個她了,這是好事不是嗎?

哪怕殿下不喜歡她,可能日日陪在殿下身邊,即便只是這樣靜靜的看著他,心中也是歡喜的,也夠了的不是嗎?

在宮外十五年之久,這段時光無疑是快樂的,每天都是親人熟悉的面龐,睜眼都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再沒有無窮無盡的煩惱。

中間也發生過許多事,想起剛住進來時,附近有懶漢趁著醉意言語輕薄她和周姐姐。

虞扶蘇自是不慌的,往周姐姐身後一站,若非她最後開口說了一句,周姐姐顯些將幾人脖子擰斷。

只是周姐姐雖放過了他們,其後每一日,那幾人身上仍傷痕累累不斷,最後索性家都棄了,不知逃到了何處。

自此,再無人敢上門戲弄。

虞扶蘇想,那幾人也是合該“走運”,這院子裏,明裏看只有幾個女人並幾個孩子,卻不知暗處裏隱著什麽?

四哥的人?霽兒的人?或是,還有他的人?

其後幾年,虞扶蘇先後將長大的陶陶和呦呦送回宮中,一個做了大盛的皇後,一個做回大盛的小公主。

中間又兼姑母離世,原本熱鬧的庭院裏,剩下她和周姐姐及方君揚的兩個孩子。

多年相處下來,周姐姐漸漸褪去了往日的冷漠,只是變得越發奇怪,特別是姑母去世後,她不厭其煩問她。

“你會拋下我嗎?”

每每這時,她總是緊緊摟住周姐姐的腰,鄭重其事向她承諾,“我不會拋下姐姐。”

周姐姐偶爾會對她露出一個似開懷似詭異的笑,“好,你可別騙我。”

一晃十幾年,連方君揚的兩個兒子也長大成人,同一天娶了親。

新婚蜜月的,幾個年輕人時常不在院中,虞扶蘇坐在院中給周姐姐梳頭,看到她鬢邊白發,才想起拿鏡照一照自己。

猛然,她思念起宮中自己的幾個孩子來,且這感覺來得十分強烈,恨不得立時就動身,回宮看一看他們。

她帶著周姐姐,長途勞頓,抵達皇宮時,已是深夜。

宮門悄悄開了一扇,內侍引著她們姊妹到朝陽館時,幾個孩子都在,坐著等她們,只是天色已晚,個個困的支頭淺睡過去。

虞扶蘇悄悄的,從陶陶開始,一一從孩子們頭上撫摸過去,許久未見,竟覺孩子們的樣貌都有些陌生起來。

虞扶蘇欲再仔細看看兒女們,投眼過去,燈影閃爍間,心頭忽一跳。

方才竟恍惚看見已逝的帝王坐在那裏,只是眨眼間,就已消失不見,再看是她坐在一起的三個子女。

每一個不全然像他,可每一個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他的影子。

有柔緩的風送進館中,此時正是春三月。

百花盛放,萬物崢嶸。

孩子們被輕微的響動驚醒,擡眸見虞扶蘇,一瞬立起,幾張口紛紛喚著“母後”。

虞扶蘇拉著周怡悅,一把將孩子們擁緊。

怕耽誤孩子們休息,虞扶蘇簡單和他們說了幾句,就放他們各自回去。

她則與周怡悅同床同被,宿在一處。

安寢之前,這次不等周怡悅問話,虞扶蘇主動貼在姐姐耳邊,輕輕說話。

“宮裏宮外,都有我們的孩子,都有我們的家,不管我在不在姐姐身邊,姐姐再不是孤身一個人了。”

這次,虞扶蘇只回來兩三日,便又說要出宮。

幾個孩子紛紛勸止,虞扶蘇笑說只是想去屏香山蓮花廟小住幾日,小住過後,便會回宮。

孩子們這才放她出來。

她那夜燈影裏恍惚看見他的身影,忽憶起多年前他一樁未竟的心願,他說等開了春,一起去蓮花廟看看,是不是和從前一樣?

這麽多年過去,蓮花廟竟真沒有幾分變化,客舍前那棵櫻樹還在。

此刻春風過處,花開爛漫,滿樹粉雲。

午後的日光透過枝椏罅隙斜照地面,虞扶蘇如多年前一樣,鋪了張草席,倚坐櫻花樹下。

春日困倦,不覺意識迷離,不知是夢是醒。

頭頂樹冠忽極速抖動起來,虞扶蘇迷蒙睜眼,見一席粉櫻如雨。

而粉櫻間忽竄出一道極淩厲的身影,俯沖下來,將兩個剛攀上崖頂的黑衣人用極快的手法斃命,踢下崖去。

而後,那挺拔的身姿緩緩轉頭,玉面烏發,絕色無雙。

他一步步朝她走來,一頭栽倒在她懷中,面色蒼白,只眼角下那顆小痣緋紅奪目。

她不解又震驚地看他,他也看她,一點點掃過她的眉眼,目光裏有奇異的光彩和溫柔,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她伸出手。

“救我。”

日光浮動,暖香繚繞。

夢亦是醒,醒亦是夢。

朕其實特別畏懼失敗,最在意別人的言語目光。

朕有著極難堪的出身,生父是萬人之上的帝王,生母卻是卑如塵泥的洗腳婢,靠著無雙的姿色得以入侍君王。

即便封妃,依舊被人萬般瞧不上,特別是在虞婉這等生來尊貴的人眼中,母妃不過麻雀變鳳凰,即便披著光鮮亮麗的外衣,卻如何都掩不住內裏的鄙陋卑賤。

越是被瞧不起,母妃卻越存了與虞婉相爭的意思。

到後來,甚至到了隱隱瘋魔的地步。

那時,虞婉生下七皇子,七皇子自小聰明伶俐,很受父皇喜愛。

而朕,生來靦腆羞怯,未在父皇那裏得過一個好臉。

父皇本來給母妃和虞婉的恩寵,是不相上下的,也因七皇子的緣故,天平有所傾斜。

母妃終於坐不住了,原本對朕的愛意,也漸漸化為怨氣。

她開始刻意冷落朕,告訴朕只有獲得父皇的喜愛才能與她親近。

朕害怕極了,怕父皇不喜歡朕,母妃也要把朕拋棄。

朕心裏時時惶恐不安,為了不被拋棄,為了討父皇歡心,討母妃歡心,朕逼迫自己沒日沒夜的修文習武,逼迫自己去偷學七皇子伶俐惹人喜的模樣…

終於有一天,朕拖著龍顏大悅的父皇到了母妃宮中,父皇走後,母妃一把將朕揉進懷中,朕欣喜的看著母妃絕美含笑的面容,天真的以為朕終於做到了,母妃不會再不理朕了。

卻不想,那一日,竟是朕往後所有噩夢的開始。

自那日後,仿佛把父皇帶到母妃宮中成了朕每日必須完成的任務,完成了母妃會抱著朕親吻朕的臉頰,完不成,她就沈著臉實施對朕的懲罰。

她會用極細的針紮進朕的指甲裏,或是夜裏命令朕脫光衣服,在一絲光亮也無的角落裏,站著反思一整夜。

後來,她索性不親自動手了,而是教導朕學會自己懲罰自己。

朕沒有帶回父皇,舉刀在手臂上劃了一道,母妃冷笑著說很好,親眼看著鮮紅的血落到地上,凝結成一團艷艷的花朵。

她又哆嗦著給朕包紮,托著朕的手臂痛哭失聲。

如此反覆多次,朕對尋常的流血和疼痛已麻木不堪,反生出一種自我否定與自我懲罰時詭異的快感。

而尹桑的經歷更是加劇了這樣的感受。

尹桑四皇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瘋子。

把朕倒吊在樹上鞭打,餵朕獸用的催/情藥物,再把朕扔到羊圈中,罵朕是被大越拋棄的賤種,罵朕不配活在這世上…

朕的確想過自裁,可還有憐兒和元容,朕不想拋下他們換得解脫。

無法自裁,唯有自傷,仿佛朕這樣怯弱卑賤的靈魂理所當然該受這樣的磨難,不得安寧。

直到那一日朕忍無可忍,將那瘋子砍成一灘碎泥,朕才猛然醒覺,原來朕可以不當弱小任人宰割的那一方,朕也可以主宰別人的生命。

朕仿佛有了一些以前從沒有過的勇氣,朕逼迫自己脫去原本那個怯懦膽小的影子,一點點變得強大。

而順利逃離尹桑,回到越國,登基為帝,扳倒虞謙和,朕仿佛終於告別了過去那個自己,越來越像個男人,像個君王,越來越堅不可摧。

直到暗牢受辱,朕先前積累的自信一瞬被沖的粉碎,朕才明白,朕根本從來沒有擺脫過昔年那個自己。

他只是很好的隱藏起來了,一旦朕失意,他第一個又跳出來瘋狂折磨著朕。

朕不安,所以才會小心翼翼的試探,可朕最愛的人並沒有給朕想要的撫慰,反成了拉斷朕心中最脆弱那根弦的手。

從那一晚開始,朕已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那晚之後,朕時常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失敗透頂,陰暗情緒無時無刻都包裹著朕,朕異常煩躁暴戾。

心煩之時,看到身上醜陋的傷疤也會惡心欲吐,只有拿刀一片片刮幹凈了,心底才會稍微快意。

七年時光,每一日都似活在無間地獄,沒有救贖,沒有出路。

紫金丹,朕怎麽可能會去用紫金丹呢?日覆一日煎熬的活著,死,才是朕要的解脫。

可解脫之前,朕仍是忍不住,想再試試她的心。

原來,她也想要朕死。

很好!很好!

朕心底狂笑不止,朕死,卻怎麽舍得留她一人在世上,必得帶她一起。

朕做不到親自動手,哪怕假旁人之手,也必會帶她一起。

朕帶著玉石俱焚的心思,期盼著那一日。

卻未猜到,那一日到來之前,她先給了朕一味藥,一味遲到七年的靈丹妙藥。

她的唇毫無芥蒂落在朕身上最醜陋之處時,朕感受到了難言的溫柔、憐惜、真摯的情意……

她坦白了她的痛苦掙紮,她大罵朕自私。

枯寂的心似慢慢覆蘇,開始在胸腔內有力跳動。

這一刻,朕什麽都不想聽,什麽都不願管,只想拉她沈溺情潮裏。

直到筋疲力竭,才放她休息,夜半往身旁一摸,卻摸到一枕濕意。

朕知道,那不是汗水,而是她的眼淚。

朕把她抱起,換到朕的幹枕上,頭枕著她的軟枕,感受著發間的潮濕。

朕受不得她的眼淚,她這樣,朕的心揉碎了一般酸澀難忍。

罷了罷了,什麽都不計較了。

朕在黑暗中尋到她面頰,在上面落了一吻。

“別難過,朕成全你,什麽都成全你。”

只是,她說的不錯,朕就是自私的,朕的成全也有限度。

底線就是最後她還是要回到朕的身邊,和朕寢同穴。

大越有個傳說,說是同穴的男女來世還能再續夫妻情緣,盡管這一生苦多甜少,可朕還是盼望與她再相遇。

盼望與虞扶蘇再相遇。

若真有輪回轉世,下一世,唯願我們二人兩心相印,再無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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