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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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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洛京城的人皆知曾經的太師虞謙和有三位公子,一位小姐,卻不知,其實,虞家還有一位四公子。

虞扶蘇恍惚記得那是在她六七歲的時候,有一天,父親突然從外領回來一個小男孩兒,跟她差不多年紀。

父親告訴她和三個哥哥,小男孩也是他的親兒子,她該叫他四哥,哥哥們該叫他四弟。

那時,她一眼就被立在父親身後,身子單薄,神色疏淡防備的他吸引了目光,主動跑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好冰啊,她幫他暖手,笑著叫他,“四哥,我是扶蘇。”

他無甚表情的瞥她一眼,好久才“嗯”了一聲。

虞扶蘇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哥哥,可幾個哥哥都不喜歡他,或許是他們大一些,懂得多了,悄悄和她說了一些難聽的話。

他們說父親迷上狐貍精了,說四哥是個野孩子……

四哥只在虞府待了一個月,每天都要吃很苦很苦的藥,這一個月,三個哥哥總是想辦法捉弄四哥,找四哥麻煩。

她總是給四哥帶去甜甜的糖果,陪四哥說話,終於有一日,她陪四哥坐了半日,要回去了,起身和四哥道別,扭頭剛走了兩步,卻被四哥從身後拉住了手腕。

四哥他居然對她笑了,溫聲問她,“小妹明天還來嗎?”

她一時欣喜,連連點頭。

可即便她和四哥關系日益親厚,因為其他三個哥哥的緣故,父親最終沒有認回四哥,而是把他養在很遠很遠的江吳之地。

一是因為父親說江南氣候溫暖宜人,適於養病,二是因為,四哥終究不是娘生的,得不到府裏承認。

所以,外人幾乎不知道有虞四郎這個人的存在。

後來,父親見她和四哥實在投緣,在四哥去了江南後,會每隔兩年帶她去江南看四哥一回。

只是她依稀記得,每次去看四哥,他住的地方都不一樣。

再大些,便是和父親最後一次去看他,那晚不知四哥是不是偷喝了酒,目色有些迷離。

他坐在澄明的月光下,直直看著她,對她袒露胸臆,說是常年受病痛所苦,不知還有幾多時日?他無意婚娶,只想找一方閑山靜水,修心養身,編整農、醫等類書籍,還可遺福後世。

虞扶蘇有所觸動,感慨四哥閑雲野鶴的心性和高雅志趣,接了句,“如有可能,我願和四哥一起。”

四哥真將這句話放在了心上。

虞扶蘇記得那是她嫁入皇宮的前夕,夜半下起了蒙蒙細雨,四哥毫無征兆回了虞府,敲開了她的閣門。

他立在稀薄雨幕中,臉色近白,面有疲態,卻絲毫不折一身風度,夜風微起,他烏潮發絲隨風輕動翻舞,細雨滌面,眉眼愈發深雋雅秀,真似雲上仙君落難蒙塵,誤墜凡間…

她一驚,忙問,“哥哥怎麽回來了?怎麽不舉把傘?”

他只是握她的手,認真問她,“這樁婚事,小妹願嫁嗎?”

她搖頭,自是不願的。

他在夜雨中緩緩笑開,“那好,四哥帶你走。”

他說著便要帶她離府。

“可我已經答應父親了。”

她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我答應父親了,四哥。”

他的笑意漸漸斂住,隱沒在夜色裏。

父親院中的燈燭亮了,父親把四哥叫了去,不知說了什麽,足有小半時辰。四哥從父親院中出來時,沒有再過來找她,而是站在離她十幾步外,深深凝視她半晌,默然離去,連夜出了虞府。

自此後的六年,他們再未見過,直到現在,她從皇宮逃出……

……

四哥心思縝密,早已規劃好路線行程,這一路陸路水路幾度轉換,終於在行船劃入江南水鄉連泊的水波中時,虞扶蘇心裏這些日盤旋不去的噩夢悄悄散去。

一路行來辛苦,四哥身子已然支撐不住,一日早晚用兩次藥,連帶著虞扶蘇也小病了一場。

四哥是生來體虛多病,虞扶蘇小時候身子很不錯,後天磋磨所致,當大夫把她的身體狀況和四哥細說時,四哥面色沈郁,修指隱隱握緊。

虞扶蘇寬慰道:“如此,就可和四哥一起,去閑山靜水間修心養身了。”

四哥眉頭漸漸舒展,微微淺笑,“那你我便說好了,小妹,這次誰都不許食言。”

虞扶蘇笑著頷首。

泊船靠岸,四哥如今住所換到了柳州,在一彎深巷中,是一方僅一進的院落。

其實,說是她與四哥親厚,可四哥的一切對她來說仍似個謎一般。

院落不大,裏頭伺候的下人更是少之又少,僅一個看門的蒼髯老者和一個尚存青稚的年輕童仆,喚作松子的。

只是院雖小,卻極雅靜,院錯落分開內外兩層,裏有青藤花架,橋石流水,好不秀雅別致。

松子手腳麻利,幾個來回跑來,把幾人的用物都搬回了院裏。

他小喘氣問候四哥,“公子終於回了,小人整日盼著呢。”

四哥微笑著頷首,看向她,“這是小姐。”

松子又臉紅偷覷道,“小姐好。”

虞扶蘇也笑著點頭。

四哥帶她和寶瓶到內院,手指一間小閣,溫聲問,“小妹住這間怎麽樣?”

虞扶蘇只道一聲“好”。

卻聽身後寶瓶吞吞吐吐,埋頭問:“四公子,那奴婢……?”

四哥聞聲,瞥了寶瓶一眼,“我這裏空房多,寶瓶姑娘喜歡哪一間,就自選罷。”

寶瓶欣喜擡眼,指著北廂一間小耳房,“那間可以嗎?”

四哥淡淡一笑,“不是說了嗎,姑娘自選就是。”

虞扶蘇擡頭望了一眼,四哥便住在北廂,那耳房與四哥的臥房,僅僅只是一墻之隔。

她眸中現出淡淡的思索之意,而後轉身對虞四郎道:“一路勞頓,四哥快回房好好歇半晌吧。”

虞四郎點頭,“小妹也一樣,快去歇著,晚食四哥去叫你。”

兄妹兩個各自回房。

此時,松子搬著一箱虞四郎的衣物進了內院,準備送去公子房間。

寶瓶攔住他,打開瞧了一眼,哎呀一聲,“我就知道,在路上搬來搬去,抖得亂七八糟的,松子兄弟,你先放下,待我疊整齊了,再送去公子房裏。”

松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還是姐姐你姑娘家心細,哎,姐姐你疊。”

虞扶蘇其實並未回房,而是隱在一處隱蔽不易被發覺的廊柱後,親眼看著寶瓶從箱籠中抖出那件四哥常穿的若草色春衣,偷偷湊到口鼻處,細細嗅聞,面上嬌羞浮紅,眼中癡迷深深。

這些時日,三人同行,她怎麽會發現不了寶瓶的小心思,每次她想給四哥做點什麽,寶瓶總會適時站出來,“小姐,奴婢來吧,您歇著就好。”

寶瓶會迷戀四哥倒也不稀奇,畢竟四哥容貌氣度若遠山秀色,陽春白雪,畫上有人間無,哪個女子看見不芳心暗許?

只是四哥他無心情愛,寶瓶多半要癡心空付,她這個當主子的,當妹妹的,是不是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才好?

……

虞扶蘇躺在床上歇了半晌,晚膳是四哥親自來喊的,兩人一起吃完飯,已月華初上。

寶瓶又主動包攬了給四哥煎藥送藥的任務,過了有兩刻鐘,虞扶蘇見四哥房裏燈還亮著,有些不放心,乘著夜色到了四哥房門前。

她擡手輕輕扣了扣門板。

“進來。”屋內傳出的聲音似乎有些……冷然。

“四哥,是我。”她加了一句。

“小妹?快進來!”

虞扶蘇進到屋內,見四哥靠床而坐,床邊地上瓷碗四裂,漆黑的藥汁染濕一大片磚地。

“這是……?”虞扶蘇看著地上碎碗,有些疑惑。

“哦,你那小丫鬟送藥來的時候,太熱了,我本是讓她把藥放在案上晾一晾再喝,結果起身端碗時不小心把它碰到地上去了……”

虞扶蘇道:“那只能再煎一碗來了。”

他道:“竈房瓦罐裏應該有剩下的,勞煩妹妹走一趟再給我倒一碗就是。”

虞扶蘇重新倒了一碗藥回來遞上,見他本能的抗拒,“四哥,不吃藥病是不會好的,聽說,藥要一口喝幹,這樣就一點都不苦了。”

將信將疑的舉碗,仰頭喝幹,眉頭猝然皺緊,“騙人!”

一顆早已悄悄剝好的桂花糖趁著張口說話之際一下塞進他嘴裏,“現在還苦嗎?”

女孩兒眨著眼問。

童年初遇時的這一幕多年後重新在兩人之間上演,兄妹二人眉眼間都縈繞著淡淡的笑意。

虞扶蘇收了碗,“四哥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他只是握住她的手腕,重重握了握,什麽也沒說。

桂花糖的香甜味道在口中化開,他其實很討厭吃藥,也很討厭吃糖,他厭惡那甜膩膩的味道,可多年前那顆桂花糖卻是甜而不膩的,那絲甜意一直蔓延,從喉嚨一直擴散至心間…

虞扶蘇已走,虞四郎徑自下床來,一腳踢開床邊碎瓷碗片,發自心底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嫌惡。

他看著箱籠裏那箱疊的一絲不茍的春衣,內心直犯惡心。

松子半夜被公子叫到房中,一臉迷惑。

公子指著那箱衣物,“搬出去燒了,明日買箱一模一樣的來。”

公子行事多少有些怪異,松子已經見怪不怪了,搬著箱子出了屋。

虞四郎見礙眼之物終於清走,眼底霜霾散了些許,卻依舊沈晦。

箱子清走了,那丫鬟還沒羞沒恥總在眼前晃蕩惹人厭。

得一並清理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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