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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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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刻



“你來得太遲了。”我朝固逢春揮揮手並抱怨道。

固逢春皺著眉下車,他沒有看見我,而是立刻頭也不擡地往樓裏走。沒走幾步他又折回來,俯身對駕駛座裏的人說:“你要上去坐一會兒嗎?”

車窗一直是開著的,開車來的那個人並沒有把頭探出來。因為我坐的位置的角度問題,我只聽見他的聲音:“不用了師兄,我就在這裏等你。”

固逢春笑了一下走了,但這笑容像是勉強扯出來的。

我點點頭,心想:不錯,為什麽要讓陌生人參加我的葬禮呢?而且固逢春你最好跑著去等電梯,只剩下一個小時了。

今天是我的葬禮。

去年我因病死了,我就記得我的頭突然很痛,然後就眼前一黑倒下了。我錯過了醫生告知家屬死亡原因的那一刻,所以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死因。

但是我剛死的那段時間心裏實在是太難受了,整天整天躲在電影院看同一部電影,也不想湊到朋友那裏看看通知我去世的短信寫了什麽,就徹底錯過了,成了死得不明不白的鬼魂。

其後的每一天我都在人間胡亂閑逛,我對自己的死亡最深刻的印象是循環觀看的那部電影很無聊。

因為時局特殊,我家裏人說現在最好不要舉行葬禮,等將來再補辦。游蕩的某個鬼魂告訴我,只要我們的葬禮被舉辦了,那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去轉生了。但如果很多很多年都沒有人給這個鬼魂辦葬禮的話,他也還是會離開轉生的。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擁有葬禮的鬼魂那天後都消失了。”

“那會不會就是消失了,根本沒有下一世這種說法啊。”

“不會,因為這是從那個世界逃回來的鬼魂告訴我們的。這些話不知道被傳了多少年多少地方,最後被我倆知道啦。”

“那個鬼魂還在這裏嗎?”

“據說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裏了。”

“是怎麽逃回來的呢?”

“大家都會問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那個鬼魂說自己已經後悔留下來了,叫我們最好別做一樣的事情。雖然我聽到的所有內容未必都是真實的,這些話已經過去幾百年啦。”

那我最好還是離開吧。我想。

等到今年的時候,許昭昭向我們的共同好友提出建議,說要在她自己家為我辦一場小型葬禮,只有我們幾個朋友到場。

所以今天我擁有了自己的葬禮,這也是我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天。



葬禮從早上開始到下午兩點半結束,固逢春來的時候已經快一點半了,因為他出省了,後來才讓朋友從機場接過來的。

固逢春臨時有事下午才能來的事情是我在惜一打電話的時候聽到的,早上她過來的時候,在電話裏叫固逢春盡量早點趕到。

“你知道兔葵喜歡兩點半開始睡午覺吧,我們不結束她就要困了。”

呃,這是什麽道理?

我忍住沒有站起來問窟惜一我的疑惑。

前幾個月的有個周末我游蕩在昭昭家裏,看著她讀我們從小時候起就逢年過節互送的卡片信件什麽的,我心裏也和她一樣覺得很感慨。

這個時候逢春打來電話,之前他們已經約好了要給我辦葬禮,他是來問昭昭要在葬禮上做什麽的。

我看著許昭昭抹了一把眼淚,心想,別是聚在一起圍讀我給他們寫過的賀卡和信啊。

我記得學生時代大家到了平安夜聖誕節尤其喜歡互送卡片,可是我一口氣寫那麽多張總有靈感枯竭的時候,所以我有時候就會給不同的人寫一樣的內容。只是偶爾!

但昭昭也不是要把我們兩人之間的聊天信件分享給所有人的類型,她擦幹眼淚後用很正常的聲音說:“我們在兔葵生日那天給她過生日,並聊聊她平時喜歡什麽吧。”

“哦,”聽聲音就能感覺到固逢春隔著手機也在點頭,“那我們要給兔葵留著位子啊,她喜歡坐我倆中間。”

昭昭和逢春又討論了一會兒,掛電話的時候逢春補充道:“你也別偷偷流眼淚了,不然我又想哭了。”

然後許昭昭掛了電話又在哭,一張張抽著紙巾擦停不下來的眼淚。

等到我生日的這天,我從零點起就坐在昭昭家樓下大廳前的臺階上等著。我並沒有像他們猜測的那樣跟他們一起坐在餐桌前然後聽他們聊天,我覺得我會很難過。但昨天我都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今天我還是想再看看我的朋友們,所以我就坐在大門口等著他們。

到中午時昭昭的男朋友趙孟祝從蛋糕店帶回來預訂好的蛋糕,前天晚上他們在群裏挑蛋糕樣式的時候,我真想我的頭像能從群裏跳出來說我要這個蛋糕啊。好在我坐在固逢春旁邊看見他打字,說還是這個好。

趙孟祝不是提著蛋糕盒的絲帶,而是兩只手托在底下端著,其恭敬的態度讓我以為這應該是祝壽蛋糕。蛋糕盒是透明的,我探頭看了一下,上面寫著“祝陳兔葵生日快樂”。許昭昭說以後都要給我過生日,還要插上數字蠟燭。

每年都有寫著我大名祝願生日快樂的蛋糕,這不失為一種為我延長壽命的方式。



我也有想過,為什麽大家後來去墓園都要挑忌日或者清明節。清明節掃墓是傳統,但忌日時去難免會想到自己看望的人去世的情景。為什麽不在生日的時候看看他們呢?

可今天是我的生日,這明明是我獲得生命的日子。已經身為鬼魂,但我還是要說,這絕對是我游蕩日子裏最傷心的一天。

可惜我現在沒有機會告訴我的家人朋友們,不要再給我過生日了。

我們朋友間閑聊時也談過自己的葬禮要是怎麽樣的。我那時覺得等我老死了後舉辦葬禮,顏色不要黑白,音樂不要肅穆,照片也要選我年輕時的照片。

但以現在的鬼魂的心態來看,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想叫固逢春把戴的口罩也換成黑色的。

很快要到兩點半了,他們馬上就要下來。其實我以前一直不喜歡等待,“等待”一詞沒有讓我感受到期待與希望,反而讓我想到了背影、迷失或者什麽無望的東西。

好奇心驅使,我挪了個位置去看車裏一直等著固逢春的人是誰。我並不認識他,然後我才發現他並沒有看手機或別的怎樣來打發時間,他保持著偏頭向外看的動作,很巧的是他目光所及之處正是我從零點就守著的角落。

他的表情讓我覺得他現在正在看幾分鐘前還坐在臺階上低頭暗自落寞的陳兔葵,看她從天黑等到了太陽出來,看她和每一個朋友打招呼卻得不到回應。

連他也是,所有人今天都穿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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