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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次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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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次心動

這是他第十二次來我家提親。

我還清楚地記得前世我對他的十二次心動。我一次又一次的心痛也因他而起。

我與他自幼相識,後來我們成親了。



再後來他整日忙於公事,許久沒有好好坐下來與我說話。我實在擔心他終日勞累,有天夜裏提議過幾日等他有空時,我們就乘船行於湖上看荷花和游魚。

他沒有擡頭,沈悶地回一句好。我一下子欣喜起來,問他何日才有空,他卻緩慢擡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嘆了口氣,陪我回房讓我早些去睡。

我七歲時,他陪我一起坐在湖邊看小魚。我說這些魚兒在荷葉間游來游去甚是有趣,讓他幫我捕上一兩只,好放在我院落中養荷花的水缸裏玩賞。

他說阿葵,與其將那些魚兒困在一處,不如給它們在天地間隨心所欲的自由。

那時我便從他那裏學會,要把握自己的自由,同時也不要束縛他人的自由。

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他也許是因為近日荷花還未開,晚風也仍然透著涼意而擔心我,所以才會這樣。

可我總會去想,七歲那年他想教我的,許是讓我不要只顧自己開心?



晚飯後我與他談從前事,問他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互相寫信。因為總在一起玩,信上也不知道寫什麽新鮮事,我有時就抄一段剛學來的課文,讓他在回信裏給我講解。我說那些回信自己都好好收著,要不我們重新互相寫信。

他淡淡地笑,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甚至眼神都還留在窗外,只回我一句是麽。

我八歲時,被夫子罰抄書,假裝哭哭啼啼想讓他幫我一起抄。

他沒答應,說夫子讓我抄書是為了讓我的字寫得更好,若是幫了我,既不能促使我進步,也是對夫子的不誠心。

自那以後,我的字越來越好。我應下的事情一定親力親為,我也從不妄自許諾難以做到的事。

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也許是他前日太忙了,所以想著如何帶我出去游玩來彌補,心不在焉也只是在想這些事罷了。

可我總會去想,八歲那年他也許只是胡謅一句,其實他總覺得與我有關的事情無趣煩悶吧。



我自己剝了石榴呈給他一盞,我說今年的石榴很甜,顏色也好看。

他接過對我笑笑,放在一旁說阿葵我不愛吃石榴,你吃吧,從前也都是你在吃。最近夜裏你總是在繡東西,不如早些休息,需要什麽去請外面的繡娘就好了。

我九歲時,繡花繡草把手紮得生疼。可還是繡完了一朵石榴花在香囊上送給他,因為我喜歡石榴花,像小喇叭,又像石榴花精的裙擺。我還送給了阿爹,送給了阿娘,送給了跟著我的小丫頭。可我覺得他是所有收到的人裏面最最開心的。

那幾日我的手又累又酸,他就用小勺子舀碗裏剝好的石榴餵我吃,石榴是剔透的紅色,很甜很甜。然後我吃一勺,就撿起碗裏的一顆給他吃。他總是樂意陪我鬧。

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他就是這樣啊,不喜歡吃的東西也不勉強自己多吃,我如果不繡新的香囊,他就不知道去換。

可我總會去想,九歲起不管是石榴還是香囊還是別的,不會都是我硬塞給他的他不喜歡的東西吧。我記憶裏他喜歡的,是真的喜歡麽。



我說最近總在下雨,好不容易天晴了,我想和他一起去騎馬。他說不行。我說那我想看他射箭。他說不行。我說那你別管我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他突然有些生氣,拽著我的手說,陳兔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他回來了你就這麽開心。

我十歲時,從小將軍那裏得來一把小弓。我整日鬧哄哄地跑來跑去,說也要去練騎馬,要去射弓箭。

因為我有一次看見他和小將軍騎馬在草場上繞圈。他拉滿弓向箭靶射去,風甚至帶動他腦後的發帶。他的眼神淩厲又堅定。

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從前我拒絕過他的表白,他只是有些敏感。

可是我總會去想,我們之間真正要做的不是束縛我的自由,而是他更相信我。



後來他為了道歉送了我一只鳥兒,關在籠子裏掛在院中,不愛叫。我想著趁冬天來之前不如放了它,也許它更願意飛去別處過冬,只要是在這天地之間自由地去飛。

他氣得眼睛都紅了,我都沒哭他這段時間對我的冷落。他問我為什麽要放走那只鳥,他送的東西我就這麽不喜歡對不對。我說沒有啊,我只是覺得那只鳥看起來也沒有那麽快樂。

然後他問我是不是我嫁過來也從不覺得快樂,是不是我覺得自己就是那只鳥,自己沒辦法了,就讓鳥兒飛走。說完他就甩袖走了,也不聽我要回他什麽。

我十一歲時,元宵節與他出門一起猜燈謎看煙花。我說喬琢石我要吃糖葫蘆,喬琢石我要那只蓮花燈,喬琢石你把我背高點好看煙花,我最喜歡看煙花。

他突然問我,你最喜歡的應該是小將軍送你的一對兔子吧。我說你怎麽知道他想送我兔子,可是我沒要啊,我就摸了一下就還回去了。兔子還是住在山林裏有意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山上看兔子。

他說山裏的兔子很難找,我幫你捉過來放在你懷裏,它們又會跑走。我說那算了,抓來抓去的我都覺得疼,還是算了。

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我們的想法可能是有一點不一樣的。夫子這麽教了我,我也可能答出不一樣的回答來。他只是想讓我開心罷了,我沒告訴他就放了鳥,他其實也會傷心吧。

可是我總會去想,不是不準我對誰笑,而是見到他時,我明明總是最欣喜,笑得最開心。他卻看不到。



我們兒時好友要聚在一起為小將軍接風。我透過梳妝的鏡子看見他轉著手中的茶杯盯著我看。我隱約知道他這些日子裏到底在顧慮著什麽,於是我挑了兩支發簪回頭問他我應該戴哪支更好。

我原想,等他選了發簪後就叫他幫我戴上。我是很想念我們的朋友,不過這次就先少和小將軍說話吧。

可他不再轉茶杯,我甚至發現他的手指隱隱用力。他把茶杯倒扣放回後,一直低著頭不肯擡起。我也轉回去不再看他。然後他猛然站起來走到我身後,隨手拿過一支發簪戴在我頭上。

他的另一只手按住我的左肩,看似溫柔體貼,卻將我禁錮在椅子上。我在鏡子中與他對視,然後他避開目光先我一步走出去。

我十二歲時,午後閑來無事與他看我畫的香囊花樣。我畫了許多石榴花,還有兔子什麽的,後面幾張是我覺得膩了畫的紙鳶樣式。他一個個看過來,都笑著說好看。

我那時有些擔心地問他,說別家繡的都是蘭花啊什麽的,我弄成這樣可以嗎。我記得他沒有猶豫就說可以,他說阿葵,人活在世上便是要成為自己,為什麽要依附別人的習慣和固有想法呢。況且阿葵怎麽樣在我眼裏都很好。

我覺得他也許是想讓我明白,我穿戴什麽只憑喜好,喜歡什麽只憑內心,做什麽事只憑問心無愧。做到以上種種,就是不依附他人想法而活。

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他只是太照顧我太在意我,所以他便開始執意要我只喜歡他認同的。但就算我真的照著自己喜歡的來,他也都還是喜歡的。

可我總會去想,誰說過的話都有可能反悔,更別說那時他也不過是比我大一歲的孩子。如今他覺得我哪裏不滿意就要去改,再以後就是我只能見他覺得能見的人。



他阿娘忌日那天,傍晚我們做完一切事情回府。我看他的樣子一定是累極了。有時我覺得我應該做的不只是為他倒一杯茶水,我更應該安慰他,我更應該擁抱他,拍拍他的背。

可我看著他時,突然覺得也許我從未理解過他。就像現在我們坐得那麽近,看著他的臉,我也猜不出他是難過還是疲憊。他是否在想著阿娘,他會不會難過得想哭,他是不是想一個人待著,我都不知道。

我十三歲時,在他從阿娘故鄉歸家後,偷偷跑去看他。那段時間他阿娘剛走,我躲在樹後不知應該怎麽開口安慰他。然後我看見他獨自坐在石頭上抹眼淚,我想就算那麽多人勸他,告訴他他的阿娘去了更好的地方也是沒用的。

等他哭完離開了,我才從樹後出來往家走。那天我沒有對他說任何句話,卻共享了他的悲傷。

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其實難過更像是一個人的事情。不管有沒有人與之分擔,難過與快樂一樣都是永遠存在的。它會在某個陰天悄悄彌漫,或是夜深人靜時潛入人的夢裏。

可是我總會去想,或許十三歲那年我應該走出來給他一個擁抱。然而這個擁抱已經拖了太久,連呼吸都能吹散它。



一日我在院中的秋千上讀詩。我捧著詩集,用腳一晃一晃地點著地。從前教我的夫子尤其喜歡詩,每每教到興起時,就一邊背著手一邊踱步。我趁他閉眼時悄悄回頭拍一下昭昭的手。

我十四歲時,夫子告老還鄉。我很舍不得他。他總說文字是永遠不會落沒孤寂的,即使一代又一代的人去了,文字和其中飽含的情感不會消逝的。後來我沒再見過他。

我已經不再為自己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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