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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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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有五

宮中無小事,八卦緋聞也傳播的極快。

次日早朝,祁峟帶著三個小崽子坐在勤政殿上,凳子還沒捂熱,彈劾的聲音就一茬接著一茬。

“陛下,太後娘娘是您的嫡母,是先帝的正宮皇後,您怎可……,怎可給太後尋覓男寵呢?”

“太後娘娘正值盛年,若是給男寵生了孩子,混淆了皇室血脈,陛下您……,就是祁姓王朝的千古罪人了啊!”

“您不在乎先帝的臉面,也該為子孫後代著想。”

“太後娘娘位高權重,理應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為人女子的,哪能狂浪不知禮數?”

“別的太後不是在後宮養生,就是在佛堂抄經,偏生我們的太後在後宮荒淫嬉戲,在前朝呼風喚雨呢!”

各位年輕的大臣、年老的大臣,逮著“太後不貞”的事情翻來覆去的嘲諷,祁峟心裏煩躁,三個小孩也很茫然。

祁峟想說些什麽,卻被景王爺攔下了,他高舉奏折,聲音渾濁,蒼老的臉上寫滿認真,“太後是先帝正妻,是陛下您的長輩,除先帝、先先帝外,沒人有資格做太後的主。”

“您身為晚輩,隨意插手長輩的婚事,破壞長輩的名聲,是不是……僭越過分了些?”

祁峟搭在椅背上的手青筋暴起,“怎麽,依照景王爺的意思,朕這小皇帝該供著夏妍,處處以夏妍為尊,做她的傀儡,任她把持朝政?”

景王爺冷靜地彎腰行禮,“陛下您知道,老臣不是這個意思。”

“老臣只是希望,陛下踐行您該踐行的孝道,娘娘遵循她該遵循的婦道。”

“所謂孝道、婦道,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所謂規矩,是規束世人言行舉止的準繩。世間不能沒了規矩;沒了規矩、秩序,一切方圓便不成方圓,大祁律法的權威性也會大打折扣。”

夏妍緊張地攥著衣角,商皎站在她身旁,眼神示意她冷靜。

夏妍一直以來都敬畏皇權,杜後哀帝活著的時候,她上孝婆婆,下順夫君,恭敬謙卑到了極點,完全無視了她自己的個人意識,一切以皇家為重,以皇帝為重,以江山社稷為重。

可她小心謹慎地做人做事,最終卻不過活成了後宮的透明人,徒有虛名的皇後。

無兒無女,無權無勢,無寵無愛……

那些日子的謙讓順從於江山社稷有益?

呵呵。

祁峟高深莫測地俯視眾臣,臉上帶著微妙的笑意,“景王爺提了大祁律法,朕就好好和您嘮嘮大祁律法。”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稱得上和煦,可表情卻那麽從容篤定、那麽成竹在胸,眾臣不知為何,心懸在了嗓子眼上,上不去下不來,總感覺有大事發生。

“太|祖皇帝制定的大祁律法,綿延流通了一百餘年,這一百多年,變化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攏共就是這麽一批勤懇種地的小農,一批心思各異的地主、官吏。”

“加上一批混吃等死的閑散宗室,一批無利不起早的商販,一批被迫守邊的戰士、被迫服役的民丁工匠……”

祁峟說著說著便笑了,“人活著,不過混口飽飯吃,混件體面衣服穿,混個好名聲,生個優秀繼承人,翻來覆去也就這麽點子事,卻搞得覆雜至極。”

“陛下……,請有話直講。”

景王爺敢為人先。

祁峟也不跟景王掰扯了,示意刑部尚書何玉琢,“何愛卿給諸位講講,我大祁律法的更新改進之處。”

何玉琢領命。

他吐字清晰,言語流暢,“其一:戶籍制度改革,奴隸、娼妓、工匠、軍士……,一應人等誕育的孩子皆為良民,擁有自由擇業的權力。”

眾臣竊竊私語,這什麽意思,奴隸娼妓的孩子也能是良民?奴隸娼妓的孩子能自由擇業,這什麽意思?難不成……,科舉不看出身,不論背景了?

“其二:婚嫁制度改革,貴族官僚互不通婚,女不上嫁、男不高娶;女子喪夫再嫁、離異再嫁,無時間限制,男子亦然。諸臣民婚嫁自由,不再受父母之命的制約。”

何玉琢頓了頓,瞄了眼夏妍,決定幫她一把,“太後娘娘迎娶小倌……王曄之事,不違反此項條例。”

祁峟笑顏如花,“太後是第一個踐行此法的女子,堪稱萬民表率。”

夏妍臉色寡然地笑了笑,沒出聲。

心情微妙。

祁峟不看夏妍,扭頭看向景王爺,道:“岑公子可是到了議親的年紀?”

景王爺蒼老的身子一僵,結巴道:“正是。”

“家妻和兒媳正在為岑兒相看貴女。”

祁岑,祁邖同父同母的嫡親哥哥,景王府最受寵愛的小世孫。

夠聰明也夠機靈,比不上祁邖心思縝密,卻也比一般公子細膩周到。

“相看貴女就免了吧”,祁峟懶洋洋擺手,道:“貴族官僚互不通婚,指的是男女雙方家庭,至少有一方家庭是平民,三代平民才作數哦。”

景王爺眼神一顫,開玩笑,祁岑的未婚妻,那可是將來的景王府女主人!

那是能隨便的事情嗎?

雖說陛下待宗室嚴苛,制定了宗室考核制度,可他家岑兒天生聰明,保住爵位那肯定是沒問題的。

他們光風霽月的岑公子,不說配世上最智慧溫和的世家女,也不該向下兼容農戶女、商戶女啊!

“陛下,三思。”

景王爺看著祁峟,眼含哀求,若是旁的兒孫,他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算了,偏偏岑兒不行。

祁峟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怎麽,岑兒有心上人了嗎?”

景王爺冷汗連連,忙抓住最後的機會,“岑兒和崔家小姐青梅竹馬,感情一向深厚。”

景王瘋狂地向禮部尚書崔海河使眼色,崔海河楞是裝瞎,不看他。

景王世孫妃的位置確實誘人,可景王家又比不上淮南王家世代情種,景王家出一個癡情漢子就要來一個花花公子,嘖,他崔家的女兒才不要嫁過去開盲盒呢。

最主要的是,他們崔家是堅定的保皇派,唯皇命是從,至於其他的聯姻、站隊……,倒也不重要了。

祁峟好奇地開口,“崔家小姐?哪個崔家?”

景王正欲開口,卻被祁邖打斷了,“皇兄我知道,是崔尚書家的孫女,不過我哥哥跟她不是青梅竹馬的感情,是見面就掐的歡喜冤家,他倆不合適。”

祁邖手背在身後,神情嚴肅,“崔家姐姐好兇好厲害,我哥哥幹不過她!”

景王面子底子都掛不住了,只悻悻笑了笑,“是嗎?”

“這兒女之間的事,我們這些長輩,也看不清了。”

其實他和王妃本就不看好崔家女的,崔家女潑辣、兇悍,眼裏沒有尊卑規矩,怎麽看怎麽不是良配。但他們看好的趙瑯家的女兒又年歲尚小,趙瑯是兵部尚書,趙瑯的女兒又漂亮又乖巧,軟乎乎的,水晶包一樣可愛,又好讀書,肚子裏墨水也多,若是等趙家女長大,那……

怕是容易節外生枝。

倒還不如崔家姑娘穩妥了。

崔海河卻無所謂,他看向景王爺,道:“我家囡囡被寵壞了,一向無法無天,若得罪了世孫,我替她賠禮道歉。”

景王心煩地揮手,“小事情,崔大人不必掛心。”

祁邖適時開口,“哥哥比皇兄還小,年輕人還沒建功立業,就想著成親生子,忒沒出息。”

景王爺沒好氣地瞥了眼自家孫女,暗道:你快閉嘴吧。

說出口的話很嚴厲,“修要胡言亂語,先成家後立業,天經地義的事。”

別用你皇兄那套歪理禍害你嫡親哥哥!

祁峟笑瞇瞇看著一群臣子的交鋒,也不氣餒,只道:“朕登基許久,選秀卻是未曾舉辦過,岑兒的正妃,就在秀女中挑選吧。”

“秀女依照宮女的身世背景篩選,諸位愛卿的好女兒、好妹妹,就不要送進宮了。”

“隨便擇一良婿,過正經日子,比什麽都強。”

景王爺吐血,他嫡長孫要娶大字不識一個的鄉野村婦了嗎?

啊!他受不了!

諸位大人也吐血,精心養育的女兒做不了世家的主母,要去給農夫漁民主持中饋了嗎?

啊!窮人家有什麽中饋好主持的!

女兒全都白生白養了!

祁峟不再關註諸臣的反應,繼續瞄向何玉琢,示意他繼續,何玉琢很有臉色地開口,“其三:稅制改革,加收進出南越港口的商稅;加收官營手工作坊產出器物的奢華物稅;加收絲綢、金銀器、漆器、玉器、馬匹、書籍等商品的商稅。”

金鑾殿上不單單有蠢人廢物,也有數不盡的人才,大多數臣子對稅制改革是極其看好的。

農業靠天吃飯,農人是最貧窮的階級,單純征收農稅,指望農民養活龐大的帝國、養活人數可觀的軍隊,那簡直是最殘忍的剝削,最極致的壓榨。

讓商人分擔農民的壓力,是大有必要的。

太|祖皇帝為了拉攏商人,免了商業的一切稅收;太宗皇帝瞧不起商人,不稀罕商人手中一文兩分的小錢,也忽視了對商業的征稅,可著農民壓榨。

等到仁宗哀帝的時刻,商業經過幾十年和平繁榮的發展,已經遠超農業了。

補征商稅,合情合理。

就是交商稅的絕大多數人,可能是朝中要員,人家心裏不舒服了。

祁峟看著眾臣或肉疼或欣慰的表情,心裏暗自嘲諷,這才哪兒到哪兒,後面還有呢,稅制改革,怎麽可能會不針對朝中命官呢?

果然何玉琢接下來念道:“身負舉人以上功名者,免地稅十人。”

“其餘諸親人、奴仆,皆繳納糧稅。”

“與農民無異。”

諸臣皆嘩然。

什麽?

什麽東西!

官宦者也要繳稅?

太苛刻太狠毒了!

陛下毫無憐憫仁慈之心。

“陛下,厚待讀書人是太|祖以來的規矩,陛下您不可隨意更改啊!讀書人是國家的根基,萬不能寒了讀書人的心。”

“陛下您收取如此錢財,真是吝嗇,讓天下百姓不齒啊!”

祁峟笑了笑,“習慣就好。”

“農民交了幾千年的稅,你看他們,哪個不是任勞任怨地種地。”

“他們就該繳稅嗎?他們只是繳習慣了。”

“當官的就該一直免稅嗎?你們只是免習慣了。”

好有道理,無力反駁。

呵呵。

眾臣皆默,夏妍也覺得陛下過於吝嗇了。

如今帝國商稅農稅齊征,尤其是南越的港口稅,簡直暴利,一月收一次,一次抵一年的農稅!

國庫如今不算差錢,倒是差糧。

正常的皇帝手裏有錢,倉裏缺糧,會想著拿錢買糧;她家皇帝不正常,手裏有錢,倉裏缺糧,她家皇帝的第一反應是強迫官員地主交糧稅……

該說不說,她家陛下就是英明!

於是夏妍幫祁峟說話,“一個舉人免十人的地稅,那其父母、夫人、成年的兒女都跟著享受優惠,若是無成年子女,還可以將恩惠送給成年的兄弟姐妹。”

“十人難道算少嗎?”

“一個官宦世家,會只有一兩個舉人嗎?”

祁峟默默拍手,讚同夏妍的觀點。

祁邖也覺得此言在理,懵懂地點著腦袋。

商皎看著祁邖公主一臉認真的模樣,心裏好受了不少。

她家公主倒是個聰明人,上朝聽政的態度也很認真。

算是半個明主。

何玉琢繼續開口,輕輕念著,“其四,選官與繼承制度改革;科舉全面放開,面向所有出身的所有子民,不論男女、背景、階級,父母宗族未有罪及子嗣者,皆可報名參與。”

“當然,科舉考核的試題,範圍……,那就不一定了。”

有人急了,“總不能一年一個樣,年年不一樣吧,這樣太不公平了,消息不靈通的偏僻處,倒全成了炮灰。”

何玉琢不再開口,“試題、範圍之事,是禮部的事,我刑部知之不詳。”

崔海河急忙開口,“暫定舊試題與新興題目九一開,取排名前者錄取。且新興試題僅出現在殿試的卷子上。”

“新興題目與當年宗室子弟的考核試題關聯,舉子進京後,會在殿試前統一、無償宣講。”

“往後逐漸將比例拉至五五開,五五開為上限。”

“五五開後試題固定。”

“當然,以上種種皆針對殿試。”

“殿試改革結束後,再逐級向下改革試題。”

崔海河快言快語地講著科舉改革的構思,他深谙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也明白科舉是越走越高、越走越窄、越走人越少的金字塔模型……改革自上而下,難度也相對較小。

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見國家科舉選拔出優秀、年輕、活力的官員。

他講得認真,關註他的人卻極少。

科舉取士的範圍被大大放開,這才是值得眾臣關註的點。

考試的人數陡然增大,錄取的人數卻就那麽些……

那他們的子孫後代,混口飯吃、混個官當的難度……

嘖,不敢想,想了頭疼。

“陛下,科舉是國之根基,不能輕易改變啊!”

諸位大臣為了兒孫後代的未來,施施然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道:“士農工商的觀念深入人心,如此一來,人人都幻想著讀書入仕,人人都幻想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地誰來種,生意誰來做,長此以往,國家必然衰弱。”

“如此行為,是取敗之道啊!”

“望陛下三思!”

“請陛下謹慎行事!”

祁峟:……不是,朕只是放開了取士範圍,又不是普及了書本教育,你們真當所有階級的農民、獵戶、漁民……,所有階級所有年齡段的男人女人,都能參與考試,都有機會逆天改命了是吧!

“尤其是,陛下怎麽會準許女子參與科舉呢?這不成體統,女孩子怎麽好拋頭露面啊!”

當然也有臣子暗喜,女孩能參與科舉好呀,這樣女兒不白養了呀!家裏的女兒比男孩讀書認真的一抓一大把!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容易陰溝裏翻船,但若是加上女兒,那……,成功的概率嗖嗖上漲啊!

祁峟:……

考核宗室的時候要求男女一張卷,科舉選官的時候又不讓女孩子入場了,雙標,妥妥的雙標!

祁峟懶得搭理此番言論,他面沈如水地望向何玉琢,“何愛卿繼續講。”

何玉琢忙收起吃瓜看戲的閑情逸致,正經無比道:“宗室們三年入京考核一次,暫定男女分卷,排名在前百分之五十者保留爵位,不足者降爵一級。親王公主擁有二級考核的特權。”

“縣主以下的女爵,貝勒以下的男爵,悉數取消,降為平民。”

“時機成熟後,男女合卷”

這……

朝臣雖有異議,但這爵位繼承的事,更多還是需要祁姓宗室憂心苦惱,他們倒也不至於如此難過了。

諸臣覺得,他們陛下雖然不是親自打了天下,卻也算是親自建立了一套制度,與開國之君無異。

當然,如果陛下能收回割出去的大片土地,讓狄國俯首稱臣,那他們陛下,真真算的上是開國之君了。

何玉琢神情冷淡,繼續道:“其五:人身權力改革,所有的私刑、家刑廢除。與大祁律法相左的家規、族訓悉數廢止。僅留鞭刑、杖刑。奴隸、伶人、店小二、戰俘……該法令適用全體人民,罪犯除外。”

“大祁律法高於一切。高於帝令。”

“便是陛下想要處死宮侍,也不得繞開律法。”

眾臣皆驚,陛下真是狠心,限制臣子的權利也就算了,連自己也不放過!

夠狠!

夠決絕!

真不愧是他們叛逆心狠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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