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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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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聚會

祁峟生性叛逆,越是天經地義、習以為常的事情,他越是要反著幹。

就比如清算外戚,正常皇帝扳倒了太後,會拔除太後一脈所有的臣子,逐一替換上自己人;他祁峟就不,他不僅完全保留了杜後留下的基層官吏,中央層次的高級官員也鮮少貶黜。

他才十八歲,生在皇家,是已故元後生下的嫡長子,見慣了權力更替,被算計過、也被迫害過;他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可他就是願意留用前朝舊臣。

不是他胸襟寬廣,知人善任;

也不是他膽小怕事,不敢摧毀舊有的權力機構;

他單純就是覺得沒必要。

這些科舉選拔出來的官員,只要良心還沒爛透的,心裏或多或少惦記著“為生民立命”的初心;但人之為人,是社會關系中的人,金錢、權力、名譽、家族榮耀……,就算是最清廉的官吏,他心中也會有私心。

只要官吏選拔的模式、標準不曾改變,那他再怎麽替換官員,也不過沙裏淘金。

圍繞杜後搭建起來的權力班子,和圍繞他祁峟構建起來的行政機關,都是以個人的意志、個人的喜好維持運轉的。

支持杜後的人不會全心全意為杜後付出,支持他祁峟的人也不會全心全意當他的舔狗。

甚至明面上支持杜後的人,私底下也會討好他,為他辦事;討好他、吹捧他的人,也會是杜後的舔狗。

他和杜後不是絕對意義上的競爭關系,而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名正言順的繼承關系。

他繼承哀帝留下的皇位,繼承杜後留下的班底,繼承母族留下的聲望榮譽……,只有軍隊、錦衣衛是獨屬於他的勢力。

所以他虧待了誰,都不會虧待軍隊、錦衣衛。

他會傾盡他所有的努力,保證軍餉準時發放,且僅僅只由他這個皇帝發放。

他會時常慰問、走訪軍隊,在新兵老兵中狂刷存在感;他會在打了勝仗的第一時刻犒賞三軍……

祁峟知道自己是個挺會“作死”的皇帝,可他也拎得清,他只想作,不想死,也不想害人,甚至想盡可能多的幫助可憐人。

熙和郡王大婚將至,祁邖公主的病也好了個徹底。

祁峟親自帶著三個小孩去公主府吃席。

因為郡王妃奴隸出身的緣故,公主府連擺了七天流水席,招待往來的平民、奴隸。

熙和結婚,是公主府這三十多年來唯一的婚嫁大事,長樂高興得不得了,盛氣淩人的氣勢也沒了,慈愛祥和的好似面人。

被奪了爵位、貶為庶人的敏寧郡主帶著陛下撿回來的幾十個孩子前來吃席,長樂也沒嫌棄他們,甚至將他們引到正殿,安排在祁峟旁邊。

祁峟和三個小孩孤零零坐在最中心最北面的位置,眺望空曠寂靜的南面,十數桌擺滿美食珍饈的桌子完全空置,一個人影都瞧不見。

祁峟食不知味地吃著祁邖、祁峁峁剝的蝦仁、蟹腿,眼睛盯著清澈的高粱酒。

甜絲絲的清香滿室飄蕩,一點挑撥他的味蕾,他想喝,嘴饞,卻又不想在孩子們面前喝酒,最主要的是,他想留著肚子,替熙和這個病秧子擋酒。

說來他從來都是被敬酒的那位,還從未替人擋過酒呢,他心裏好奇,就格外期盼夜晚的到來,他默默祈禱熙和這個病秧子給點力,大婚的日子,別撐不過一桌酒……

“陛下!皇帝哥哥!”

“好久不見,我們想你了。”

祁峟百無聊賴地發著呆,突然就被一群孩子團團圍攏,大家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紹,“我原名李二丫,現在叫書書,娘娘想讓我姓祁,可是爹爹想讓我姓侯呢。”

“陛下你幫我選吧,侯書書和祁書書都好聽。”

“我選不出來了。”

祁峟:……

敏寧和侯京,離譜,離大譜!當個老師而已,居然當成爹娘了?

“祁書書好聽。”

祁峟不鹹不淡地給出選擇,祁,國姓,國姓就是最好的!跟著皇帝姓,吃喝不愁!

“侯書書好聽!”

祁峁峁和祁邖邖同時開口,兩人默契一笑,抿唇道:“封侯拜相,是人一生的榮耀!”

“姓侯領跑同齡人。”

祁峟:……

小家夥還真是古靈精怪,可可愛愛。

李二丫聽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答案,她毫不猶豫地開口,“我聽陛下的,從今往後,我李二丫正式更名祁書書!”

安靜坐在一旁吃蛋羹的小光頭突然插嘴,“書書姐,你好。”

李二丫眼光一掃,見是個陌生的小孩,忙強調道:“小弟弟你應該說‘祁書書,你好’。”

祁峴很聽話,他放下湯勺,摸了摸圓滾滾的腦袋,捧場道:“祁書書,你好,我是祁峴。”

祁峁峁也趁機介紹自己,“兄弟姐妹們看我,我是祁峁峁!”

祁邖也不甘示弱,“看我看我,我叫祁邖,是陛下的小公主。”

小孩子們都不認生,一群人很快就聊開了,“哇,你們也是陛下撿回來的崽兒嗎?”

祁峴:“是哦是哦。”

“你們住在皇宮一定很不自由吧!”

祁邖:“誰敢讓我們不自由啊,宮裏可好玩了。有彈弓、竹蜻蜓、小馬駒、糖葫蘆……”

“我們郡主府也有!”

“誒,你是公主耶,你需要上很多很多課嗎?”

“我們每天都要學算術、書法、還要認識草藥、背誦藥方、看人體經絡圖,我們都這麽累了,公主你一定更忙吧!”

祁邖:……

“我不上課耶。”

“去去去,就你們幾個人需要背藥方子,我只用練劍,劈、刺、挑、砍、掃、掛、撩、擊、截,嗖嗖嗖!唰唰唰!帥死了,公主你會幾招劍式啊!我們切磋切磋,看誰挽的劍花霸氣!”

祁邖:……

祁邖漲紅了臉,聲音也小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沮喪。

“我不練劍耶。”

祁峟註意到了祁邖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緒,想著他對祁邖祁峁峁的放養是不是過分了。

宮廷出身的貴族子女,居然完全被平民比了下去,這……

祁峟一邊為僅有一面之緣的孩子們開心,默默感謝敏寧侯京的良苦用心;一邊又不自覺焦慮,他居然不如敏寧夫婦會養孩子?

這不可能!

一定是祁邖祁峁峁不夠聰明!

“那公主你會彈琴嗎?《廣陵散》、《十面埋伏》、《鏡湖醫仙》你會彈嗎?能教教我嗎?我總是處理不好。”

祁邖聲音越來越弱,“我不懂琴耶。”

“那你會畫畫嗎?你臨摹的字帖是王羲之的還是顏真卿的?”

祁邖:……

“我不會畫畫。”

“我臨摹的字帖是米芾的。”

所有小孩的目光都匯聚在祁邖身上,祁邖只覺得無地自容,她是皇帝哥哥的親妹妹,是皇帝哥哥親封的公主,卻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她給哥哥丟人了,她很難過。

眼看著祁邖情緒越來越低落,祁峟忙將她拉到身邊坐下,“你不會的,哥哥也不會。”

“祁峁峁祁峴也不會。”

“她們很厲害,很棒。”

“可是在她們眼裏哥哥也很厲害、很棒。”

“那是因為哥哥你是皇帝。”

祁邖委屈,聲音也小,“我不是。”

祁峟沖她眨了眨眼,不再說話。

祁邖突然悟到了她哥的意思,擁有技能是很偉大很酷的事情,可擁有權力、地位,同樣是偉大且酷的事情!

她不再焦慮,也不憂郁了,她不再矜持地等待小孩們提問她,反倒主動開口,關心道:“你們的課很多嗎?”

“夫子很嚴厲嗎?”

“學習很累吧。”

“你們學累了會玩什麽,能不能帶我和峁峁一塊兒玩啊。”

祁邖是個親和力十足的小姑娘,她道德感奇高,既不嫌貧愛富,也不恨人有笑人無;雖然她產生了模糊的自卑、卻並不覺得自己是很差很笨的孩子。

她帶著祁峁峁周游在一群陌生的小孩中間,這群小孩並沒有很高的出身,卻有很優秀的素養;她們讀過很多書、認識很多字,來自天南海北的地方,見過飛鳥游魚、層累漂亮的冰柱、綺麗詭譎的巖洞……

她們經歷過饑荒,雪災,做過無數的家務,會生火、燒飯、洗衣物……

祁邖深刻羨慕她們曾經的自由,也為她們的苦難發在真心的痛苦,她想親自踏上她們走過的路、體驗她們曾經的日子。

祁邖第一次痛恨自己年歲過小,只能拘束在繁華富麗的京城,享受富庶高貴、不接地氣的生活……

區別於祁邖的向往,祁峁峁卻對即將到來的苦日子感到抗拒,他喜歡明柯將軍不假,可他不要日日舞刀弄劍啊!他不要起得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啊!

他只是想見見戰神,他並不想成為戰神。

安安分分、快快樂樂地當個小胖子,這不是很幸福的事嗎?

父母寵愛,兄姊呵護的日子,簡直不要太爽,他腦子又沒有包,他才不要去窮地方喝西北風。

熙和身子骨真是極差,祁峟剛吃了幾筷子菜,肚子都沒填飽,新郎昏迷不醒的消息就從內室傳了出來。

祁峟又驚又奇,一個人進了熙和的書房,探聽情況。

熙和這人,大婚之日,歇在書房。

至於原因,大概是因為婚房上有許多桂圓、花生之類的堅果,不夠柔軟舒坦吧。

“表哥你怎麽回事,新婚夜暈倒,忒不給嫂嫂面子。”

熙和眼睛都睜不開,壓在被子裏的手虛虛輕擡,有氣無力,“水。”

祁峟看著他破布娃娃似脆弱的身子,心裏無奈,知道這人沒聽見自己的話,只嘆了口氣,叫侍女端了水餵他。

那侍女是從小伺候熙和的丫頭,見多了郡王爺的窘境,她也不含糊,擰了手帕,貼在熙和腦門子上,才慢悠悠用湯勺餵水。

祁峟看了心累,背手走向一旁,停在書桌旁。

鎮紙壓著一疊散亂的紙張,最上面一層寫著:婚後記事叁,今日幫王妃的父母除了奴籍,把二老安置在莊子上,王妃很感動,她一直謝謝我,誇我是好人。

祁峟好奇心重,卻也沒有翻看別人隱私的習慣,他強壓下翻閱記事壹、貳的心思,背著手又回到了熙和身邊。

熙和已經有些清醒了。

他嗓子帶著啞,“我的婚後記事,你看見了多少?”

祁峟心虛,尷尬,“只看了叁。”

熙和勉強信任他,轉移了話題,道:“你不知道,我接了岳父母去莊子上,讓他們安心養老。”

“他們倒好,非要去種地,攔都攔不住,積極性可高了。”

祁峟淡淡接話,“可能忙慣了的人閑不下來吧。”

熙和苦澀搖頭,否認了祁峟的想法,道:“他們種地的精神頭比我家農奴高了好多好多倍,恨不得吃睡在田裏了。這季節也沒什麽農活可幹,他們老兩口卻非要去肥土,哎。”

“我問了王妃,王妃說他們原來不是這樣的。”

祁峟突然來了興致,“那他們為何現在如此積極?”

熙和也不含糊,道:“他們也反問我,‘種別人的地能和種自己的地一樣嗎’?”

熙和漆黑的眼睛帶著深邃的旋渦,“表弟你說,給別人種地和給自己種地,這積極性能一樣嗎?”

祁峟突然笑了,他幫熙和掖了被子,“謝謝表兄提點。”

“只是這大喜的日子,表兄更應該記掛著新娘。”

熙和也笑,“我死了她才快活;我活著,她照樣是伺候人的命。”

祁峟:……

“幹嘛說話這麽難聽。”

“不嫌晦氣的。”

“你死了這些自小伺候你的人,可就要去莊子上給你守靈了。”

“那你寫道聖旨,熙和郡王身後事一切從簡,陵墓也不必修建,陪葬品也無需準備,隨便挖個土包,你表兄我就能長眠安寢了。”

“這樣萬一我家絕了戶,也不怕有人掘我墳。”

祁峟:……

祁峟憤憤拂袖,準備和熙和理論幾句:什麽叫絕了戶才會被人挖墳!攤上他這樣的窮光蛋,親爹的墳都能給揚了!

然而他還沒醞釀好情緒,郡王妃就來看望夫君了,祁峟只能含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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