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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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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願意

崔府左右廂房,地暖熱烘烘的,被梳洗幹凈的小孩們大都穿上了幹凈柔軟的新衣服,這些衣服都是崔府家生子們過年的冬季新裝,又蓬松又漂亮。這群吃慣了苦楚的小孩第一次穿戴如此整潔得體的衣物,個個都興奮得不得了,又隱隱有些自卑緊張。

“好白的毛毛,我不舍得穿,臟了……,臟了我賠不起。”

有膽小的姑娘怯生生地拒絕新衣服,“我還是穿姐姐們不要的舊衣服吧,這麽新的衣服,給我我不配,臟了我賠不起,我沒錢的。”

崔少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笑吟吟地打斷了小姑娘的話茬,溫和道:“你們是陛下帶回來的小孩,將來都是陛下的人,別說這樣一件普通的衣服,便是崔府這麽大這麽氣派的房子,你們也會擁有的。”

“穿上吧,沒事的。這些衣服都是你們的東西,你們愛惜它也好、不在乎它也罷,它們都是你們的物件,你們愛怎樣就怎樣,你們有全部處置權。”

大丫鬟循循善誘。

小孩們卻突然沸騰起來。

“陛下?”

“陛下!”

“皇帝幫了我們?”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很快就有小孩跪下,原地叩頭,嘴裏念叨著,“陛下真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丫鬟見戲文裏才有的臺詞出現在了現實生活中,一時有些茫然,她錯愕地瞧了瞧表情嚴肅認真的孩子們,心裏強壓下好笑,急忙攙扶孩子們起身。

“你們要是真感激陛下,就親口對著陛下道謝吧。”

“現在請好好吃飯。”

大丫鬟拍了拍手,提著保溫食盒的丫頭下人便魚貫而入,誘人的香味在空中漫延、擴散。

餓久了的小孩們不自覺流了口水。

饞,好饞。

餓,好餓。

飯飯,香香。

烏骨雞湯、糖醋排骨、桂花米糕、藕粉山藥糕、肉絲粥、羊肉包子、油燜大蝦……

小孩們望著美食的眼裏冒著綠光。

有幾個餓狠了的小孩手腳敏捷,眨眼的功夫就把一盆羊肉包子搶了個精光。

但更多的是膽小怕生、心思細膩縝密的小孩,她們或安靜站著或乖乖坐著,眼裏渴望著美食,手卻規矩安分的縮在袖子裏。

這麽多好吃的,比年夜飯還豐厚的好吃的,肯定不可能全部白送給她們,萬一錯吃了主家的飯菜,這麽美好的生活,剛開始就立馬結束了。

她們不想美好生活結束,她們想一直過這種有暖和衣服穿、有肉吃的好日子。

為了好日子更加長久,她們能忍,願意等。小女孩們可憐巴巴地望著大丫鬟,大丫鬟也不負眾望地主持秩序:

“大家坐好了,不要搶。”

“所有的吃食都人人有份。”

“你們慢慢吃,沒人跟你們搶。”

小孩們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飯來。

各個兩手抹油,嘴角泛光。

祁峟和崔海河溜達到了廂房。

看著滿屋子的小孩們吃著熱騰騰、油膩膩的飯菜,祁峟一時沈默,遲疑道:“愛卿,餓久了的孩子,應該吃清粥淡菜養胃。”

“怎麽給他們上了這麽重油重鹽重葷腥的菜食。”

崔海河急的腦門子直冒汗,解釋道:“陛下,你們來的匆忙,現在時間也尷尬,不早不晚的,這些吃食,都是前日犬子冠禮剩下的,略一加熱,就送了過來。”

“不周到之處,陛下勿怪。”

祁峟瞥了眼崔海河,也沒過多為難,冷淡地誇了句,“愛卿已經做得很好了,剛剛那話,是孤矯情了些。”

開心吃飯的孩子很快瞧見了崔海河祁峟的到來。

很快就有膽大的孩子端著碗跑到了祁峟跟前,一群小廝丫鬟想攔都攔不住。

“陛下,這個炒飯可好吃了,裏面有雞蛋、還有肉肉,鹹鹹的,撒了很多鹽的樣子。”

“陛下要不要嘗嘗?”

小姑娘很是熱心地舀了勺飯,漆黑的墨瞳直勾勾盯著祁峟,眼裏寫滿了真誠。

祁峟看了眼沾有口水的勺子,又看了眼小女孩真摯的眼睛,猶豫半晌,到底還是揮手拒絕了小姑娘的好心,“孤不餓,謝謝你。”

小女孩受傷的縮回手,乖乖把飯扒進了自己嘴裏,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又突然笑出來,“陛下跟我說謝謝耶。”

“說謝謝有什麽不妥嗎?”

祁峟狐疑開口。

旁的小孩都艷羨無比地瞧著祁峟跟前的小女孩,在萬眾矚目之下,小女孩緩緩開口,“第一次跟我說謝謝的大人,是陛下耶。”

“我好有面子的!”

認真吃飯的小孩們更加羨慕了,她們幽怨地瞧了瞧笑容燦爛的小姑娘,惡狠狠地扒了口飯,化悲憤為食欲:讓陛下說謝謝有什麽難的,她們日後定要做出更偉大更有意義的事,讓陛下真情實感地跟她們說謝謝!

祁峟無奈地環顧這些年少單純的孩子,心裏萌生了科舉改革的想法,他或許可以先在這些孩子身上,小範圍試驗改革的可行性。

尋常的墨義、經義、策問、帖經、詩賦,挑選出來的大都是會讀書會背書的人才,這些人才或許適合教學、或許適合寫史,但放在具體崗位上,要麽難以勝任本職工作,要麽有種殺雞焉用宰牛刀的無力感。

換句話說,尋常科目選拔出來的人才,很適合賦閑在家、讀書問道,繼續鉆研學術。

讀書人走到皇帝面前的成本過高,又是數十年寒窗、又是舉家傾族之力……,皇帝總不好用衙役捕快這樣的小官小職打發人家。

這樣薄情寡恩的事,用在讀書人身上,無異於自取滅亡。

但若是縮小教育成本,讓更多的人以更低的成本入仕,掌握更具體更專業的技能,於國於家,大抵是可行的。

冬日裏天黑的極快,一行人剛來崔府沒多久,太陽就緩緩下山,橘黃的餘暉彌散在濃麗稠白的天幕,暈染成極其優美養眼的織金繡球。

也不好連夜拜訪禁足在家的敏寧夫婦,祁峟和孩子們在崔家歇了一宿。臨去敏寧郡主府時,崔海河還特意以崔家、皇帝的名義,各送了兩份拜帖過去。

求人辦事,自然要把姿態放卑微點,下個拜帖,禮貌點沒什麽壞處。陛下年少,為人處世的經驗不足,他崔海河混跡官場那麽久,該有‘食君俸祿為君分憂’的自覺。

敏寧郡主被褫奪爵位禁足在家後,郡主府就冷清了不少,往日裏來來往往的賓客沒了蹤影不說,敏寧養了十多年的老虎豹子都放歸山林了,沒錢沒身份養不起貓科動物,這點很現實。

祁峟崔海河走在這蕭條少人的院落裏,頗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但嘰嘰喳喳的孩子們卻是第一次走進這麽氣派這麽空曠的精致房子,心裏又放松又歡樂,興奮勁上頭,每個孩子臉上都紅撲撲的。

崔家院落也夠大夠繁華,但崔家主子眾多、仆人也不少,比不了敏寧府邸裏處處空蕩少人的自由。

敏寧侯京早早就坐在正廳等祁峟一行人到來,茶盞裏的熱水添了一道又一道,茶葉自帶的清苦芬芳都淡了不少,祁峟一行人才姍姍來遲。

看著年輕挺拔的皇帝表弟言笑晏晏地站在跟前,敏寧一時恍惚,她正欲行家禮,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具備皇室宗親的身份,只苦笑著調整姿勢,準備行跪拜大禮。

然不待她有進一步的動作,祁峟就好笑地將她攙扶起來,溫和地牽至主位,連帶著侯京也被推至主位坐下。

“表姐,”祁峟主動開口,“我從郊外撿了這麽多孩子回來,也給不了她們更好的出路,便想讓表姐帶著她們讀書識字、騎馬射箭。”

“表姐可願意?”

敏寧茫然地瞧了眼安靜乖覺的孩子們,發現這些孩子雖然穿著幹凈整潔的衣服、但各個憔悴枯槁、面黃肌瘦,神態舉止也透露著忸怩粗鄙,不像是被認真教養過的孩子。

她心裏一時無措,便想著拒絕,“民婦戴罪之身,恐不堪此大任。”

“孤知表姐學問深厚,馬上功夫也不弱,是我大祁宗室裏獨一份的文武全才,由表姐您給這些孩子們啟蒙教習,是她們的榮幸。”

敏寧還在猶豫,侯京也沈默不發一言。

若是時間倒流回她們還沒沾上賭癮的時候,她們夫婦二人的樂趣就是讀書喝茶、教育孩子;比誰學問更高、比誰更會教育孩子……,日子清閑,但也有趣充實。

可沾了賭癮後,大把的金錢拋出又收回,收回又拋出,如此循環反覆,刺激一輪接著一輪……,兩人的日常,便再也不覆詩情畫意、春花秋月的唯美浪漫。

只剩下“輸贏”二字。

她們早先是極其寵愛孩子的,她們的長子、長女,都受到了最優良的教育,她們的養子、養女也各個幸福出息,也就祁汣這個小女兒倒黴。

祁汣出生後沒多久,她們夫妻倆就先後染上了賭癮,家再也沒了家的樣子,父母也沒了父母的權威……

甚至祁汣大病不愈的時候,她們也沒多看望照顧;待女兒病死後,她們還不知悔改,還瞞著一應家人,將小女兒送給權貴庶子作妾,只為得到大筆的聘禮償還賭債……

初次進入賭場,她們自信運氣優異,絕不會輸;她們抱著隨便玩玩的心態一局接著一局地豪賭,卻發現再也沒了從泥濘中掙紮起身的能力,她們沈迷於賭博之術,卻還安慰自己“出身高貴、命格貴重、子女成材,毫無後顧之憂……”

是真的毫無後顧之憂嗎?

不是的。

再豐厚的家產也有完全敗光的時候,再尊貴的身份也有跌下雲端泥濘不如的時候。

從賭博的美夢中清醒來,一切都是憂患。

“表姐?”

祁峟輕柔地喚醒陷入沈睡的敏寧,“表姐,表姐夫,你們可考慮清楚了?真不願意嗎?”

“不願意孤可就……”(強行下旨了)

“民婦願意。”

敏寧答應地很是痛快。

“草民也願意。”

侯京緊緊跟隨敏寧的腳步。

“如此甚好。”

祁峟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

站在正廳中央的孩子們也長舒了口氣:陛下的表姐表姐夫,瞧起來溫柔又優雅,一看就是好相處的,她們喜歡!

敏寧瞧了眼祁峟松快的表情,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謹慎地開口,“陛下知道我們夫婦二人賭癮嚴重,賭癮發作的時候,便是親生女兒,我們也沒太放在心上。”

“你們對不起祁汣,所以你們丟了爵位、封地、名聲。”

祁峟聲色冷淡,耐心至極。

敏寧喝了口茶,強壓下心裏的異樣,“我們保證不了再不犯渾。”

她想著,把醜話先說前面,省的日後真出幺蛾子了,不好交代。

“表姐,”祁峟盈盈一笑,“表姐表姐夫先前也是趕巧了,賭博已至傾家蕩產、甚至賣兒賣女的混蛋事雖然屢見不鮮,但未被列入大祁律法明令禁止、大肆宣傳。”

“所以孤只剝奪了您二人的爵位、官職、俸祿、封地,事後還讓您二人全須全尾地好好活著。”

祁峟冷淡地停頓了下,瞧了眼敏寧夫婦的眼睛,才繼續悠悠道:“相關法條不日完善,想必表姐表姐夫也不想以身試法吧。”

“表姐表姐夫會不會再次犯渾,孤相信刑部的人、錦衣衛的人、景王叔爺爺的人、榮華姑姑的人……,都比孤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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