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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敵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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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敵叛國

“夏妍,安小公子的隨葬品,你打算作何處置?”

祁峟隨口一問。

夏妍顯然沒提前料想過這個問題,思索片刻,遲疑道:“四位貴女的陪葬品並棺槨歸還家族,安小公子的陪葬品,也就是陶氏女遺留下來的嫁妝充實國庫。”

“陛下以為如何?”

祁峟默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溫柔嫻熟、遵規守禮的小太後就在他的熏陶下,變得離經叛道起來,成了“簡葬”的有力支持者。

這是好事,只是不完全貼合他現在的想法。

“陶氏當年闔族流放,是因為拖欠商稅的緣故?陶氏現下可還有後代活著?”

祁峟漫不經心。

夏妍一下子就被問住了,她是鎮國公府的女兒,少年時期總隨著父兄守邊打仗,近些年大祁軍事遠不如狄國強盛,北方防線一縮再縮,她也跟著輾轉流離了許多地方,及笄後才回的京城。

她對京城早些年的八卦秘聞知之甚少。

崔海河卻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

他輕松接過了話題,解釋道:“陶家說是流放,實際是滿門賜死。陶家一應女眷孩子,還沒出京呢,就死的死、傷的傷了。”

“大祁律法對商人尤其嚴苛,當年各地豐收,糧價大跌,陶家趁機斂聚了大量谷物,準備低價買高價賣。卻不料第二年,百年不見的旱災席卷各地,陶家囤糧無數,最終卻沒忍心高價拋售,只免費抵作了賑災物資。”

“雖說陶家是無償放糧的。”

崔海河補充道:“但當時國庫頗豐,杜後和哀帝頒發了大量資金,以安置流民、重建災區。”

“雄厚的資金被層層盤剝,落到陶氏手上,自然沒剩幾個子兒;旱災饑荒過後,百姓的腰包更是一個比一個癟,陶家的主要生意客戶嚴重流失。但杜後哀帝不知曉這些,他們只知道皇家貼補了那麽多金錢給商戶,陶家卻交不上稅了。”

祁峟夏妍皆默然。

“然後呢?”

“然後皇商陶家就受罰出京,徹底敗落,淡出歷史了。”

祁峟沒什麽反應。

夏妍卻連道可惜。

“以陶家人的經商天賦,若非遭遇如此天災人禍,我大祁每年的商稅不知道能多上多少,國庫也不至於空虛至此。”

崔海河跟著感慨。

“太後所言甚是。”

祁峟不置可否。

他皇祖母執政初期,還是很有魄力手腕在的。當年饑荒大旱,很多商戶大發國難財,高價拋售了不少糧食。除了陶家,餘下皇商皆繳納了數倍於往年的稅收。

別人都交的,怎麽獨獨你陶家交不的?

杜後心裏忌憚陶家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

更何況當年的糧稅全部免除,朝廷一應支出,不是啃老本,就是指著商稅過活。

最富裕最發達的陶家交不上稅,怎麽想怎麽匪夷所思。

當然最終杜後也逐漸清楚了其中隱晦貓膩,挪用災款的大小官員悉數免職、驅逐出境。

陶家的罪名也被赦免。但陶家榮光,早已不覆往昔;甚至陶家直系子嗣,都無一存活。

“孤記得陶氏外嫁女不少,她們現今如何?可有後代?”

祁峟繼續詢問。

崔海河年輕時是個頂頂八卦的,尤其他還特意關註過陶家,遂毫不費力地開口解釋,“陶家得罪了皇家,陶氏外嫁女即便因為婚姻免去了罪罰,其夫婿婆家,大多也是難以接受她們的存在。”

“陶氏女多數‘被死亡’,沒留下孩子。”

祁峟再次沈默,他突然想到了杜家的姑娘們。

不知他那些婚嫁了的嫂嫂妹妹、姨奶姨母,近來可好?

“但是,”崔海河話鋒一轉。

祁峟緊繃的神經跟著舒緩起來。

“陶家嫡長女陶婉,也就是安小的嫡親大姨尚有一子存世。”

崔海河慢慢回憶,“陶婉的夫家是普通商戶王家,陶婉婚後久無所出,王家急迫地不得了,但也無能為力,只能生忍著。畢竟,陶王兩家手中的權勢富貴可謂雲泥之別。”

“陶家覆滅那年,陶婉誕下一子後撒手人寰,王家給孩子取名為‘王錯’,意為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由錯誤的人生下的錯誤的孩子。”

一連串的錯誤,別說是夏妍,祁峟聽著也頭疼。

“王錯,正經八百的王家嫡長子,卻被王家以‘罪婦陶氏婚內出軌、胚胎暗結,不顧身份顏面,強行誕下的私生子’教養,日常生活比一應奴仆還要淒慘。”

祁峟心裏越發同情。

但同情向來是養尊處優者俯視眾生的憐憫,毫無用處。

“王錯雖然沒怎麽讀過書,但天資聰穎,過目不忘不說,還格外擅長珠心算,算賬又快又準。”

“如此逆境下,還能身負一技之長,是個聰明的。”

祁峟不鹹不淡地誇讚,心裏已然有了較量,但到底沒下定決心。

崔海河打眼觀望著祁峟的表情,使出最後的殺手鐧,道:“安小很是照顧這個表弟,將他名下的所有店鋪農莊轉由王錯經營,王錯是個腦子活絡的,好幾處瀕臨破產的店鋪都被他盤活了。”

“是個人才。”

夏妍呢喃著下結論,思索著如何為王錯求個恩典。

祁峟腦子裏顯然也有了思緒,但他還有一事不明白,遂開口問道:“王錯若是陶婉私生子,王家不願供養他讀書入學也好理解,但陶婉的嫁妝,不該盡數歸他嗎?他可是陶婉獨子。”

“回陛下的話,”崔海河擦了擦額上冷冒的汗,小心道:“王家做生意,急功冒進,好幾次都賠的傾家蕩產,陶婉的嫁妝,都貼補給王家做啟動金了。”

陶婉可是陶家最鼎盛的時候風光嫁出的嫡長女,還是為人正妻,雖說算是下嫁,可陪嫁的財產,哪裏是簡單的十裏紅妝。

據說陶家給的陪嫁,買下王家名下所有的店鋪都綽綽有餘。王家人到底得多敗家、多愚蠢,才能把祖傳的產業、妻子兒媳的陪嫁浪費的一幹二凈。

也是人才。

祁峟不解,祁峟大為震撼。

陶婉之於王家的大恩大德,王家就是當牛作馬也償還不起,給陶婉養個孩子很難嗎?

而且這個孩子,有99%的可能,就是他王家的種!

真是卑鄙無恥的一家子。

“將安小的隨葬品,交予王錯打理。”

祁峟冷淡地下發命令。

崔海河夏妍同時長舒了口氣。

“陛下英明。”

崔海河奉承道:“本就是陶家的財產,合該回到陶家子嗣手中。再者王錯操持這份資產三四年,業務熟練的不得了。”

“陛下您看重他,一定不會有錯的。”

祁峟雖然看重崔海河,卻並不完全相信這個馬屁精的話,只尋思著有機會親眼瞧上一瞧王錯。

如果真是個有大才的,再委以重任也不遲。

祁峟揉了揉下巴,懶散地轉移話題,“我們國人講究死者為大、入土為安,依孤看,四位貴女和安小公子也不必遷葬了,就地立碑挺好。”

“四個可憐女孩,長眠於一處,長伴於地下,也沒什麽不好的。至於安小,也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便是父兄債孽深重,安家業已闔族覆滅,合該身死債消。”

“但務必解除四位姑娘和安小的陰婚儀式,好好的清白姑娘,莫名其妙地與人為妾,真真是憋屈。”

夏妍連忙應下,又道:“京城地貴,佃戶繁多,許多百姓死後無寸地埋葬,賣身葬父賣身葬母的橋段屢出不窮。”

夏妍頓了頓,道:“望陛下給貧苦佃農一個恩典,京郊荒地,以安小公子和四位貴女的棲身之地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擴大,準許廣大逝者,入土為安。”

祁峟自是應下。

小太後夏妍想了想,又道:“與貧民佃戶同葬而眠,對安小公子和四位貴女來說,都算得上是身後事艱難。望陛下記住她們的名字和付出,為她們立碑作傳。她們的名字分別是:祁汣、柳長溪、謝雨眠、韓悅燃,以及安赟博。”

祁峟默默重覆了五人的名字:祁汣、柳長溪、謝雨眠、韓悅燃,以及安赟博。

這些人,都是他祁峟的子民、都為他的大祁付出了許多,他不全然認識,但全部銘記於心。

時值正午,君臣三人和和美美地用膳。

菜色簡單清淡,素肉齊全,有:小蔥拌豆腐、清炒菠菜、蒜蓉生蠔、枸杞山藥雞湯、水煮大蝦和水煮玉米。

崔海河上了年歲,味蕾退化,清淡飲食於他,甚合心意。

夏妍一向口食之欲淡薄,對吃食不上心,但他驚訝於慣常好享受、愛美食的祁峟能如此節儉。

但驚訝歸驚訝,也沒表現出來。

倒是小柚子覺得陛下用如此簡餐招待重臣,怕傷了臣子的心,主動解釋道:“安南重大變故,陛下食不知味了好久,每每奢華盛宴,總是浪費許多。陛下於心不忍,特意縮減了飲食規格,陛下一人用膳的時候,一菜一湯即可。”

言下之意,今日飲食看似簡樸,已經算得上隆重了。

夏妍瞥了眼小柚子,見這膽大的小太監唇紅齒白、身量細瘦,嗓音婉轉清脆,心道陛下往日裏還真是會享受。

放個漂亮可人在身邊,哪怕可人蠢笨點兒、單純點兒,總歸是招人喜歡的。

祁峟也沒責備小柚子話多的意思,只揮手讓人退下休息,不必近身伺候。

三人很是寡淡地用餐。

秋日的午後,日頭照樣毒辣。

祁峟讓崔海河留宮休息,日落了再趕著回家。

他自己則回寢宮休息。

錦衣衛飛鴿來信,祁峟冷淡地接過,眉目舒緩地接過信鴿嘴中含著的信件:韓國公、前刑部尚書楊書和與狄人往來甚密,雙方時有書信金錢往來。

韓國公嫡長子,現任韓國公世子親爹,韓灱,死訊為假。其人尚在人世,並與狄族攝政王女結親,成了狄族攝政王女的入幕之賓,很受攝政王女的寵愛。

祁峟:……樂。

好好的韓國公世子不做,非要做攝政王女的男寵?

韓灱的世子妃好慘。

但這是人家的自由,他雖不支持,但也能理解。

祁峟繼續閱讀密信:韓國公心疼大兒子,時常送金銀財帛賄賂狄族攝政王女,希望攝政王女看在巨額財產的份上,善待他兒子。

祁峟:?

所以你韓家上上下下、省吃儉用、貪墨了鹽引茶引都不舍得用,只是為了資敵嗎?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寧餓自己,也肥他人。

韓國公,真是品德高尚,吾輩楷模。

祁峟腦子裏上下搜刮韓灱的往事,但記憶確實不多,只記得這人有個非常愛哭鼻子的兒子和非常有錢的夫人。

想當初,杜後哀帝還在世的時候,韓國公哭哭啼啼地進宮,說世子頑劣,騎馬摔斷了腿,因坡腳行動不便而自卑,一時想不開,遂引咎自盡,結束了年輕的性命。

杜後憐憫韓國公壯年失子,特意讓韓國公在剩下的適齡兒子裏重新挑選繼承人,卻被韓國公拒絕,執意要擁立韓灱的嫡長子為世子。

杜後見韓灱兒子身體孱弱、又夙夜啼哭不止,讓韓國公三思行事,但韓國公打定了主意:要麽收回爵位、要麽傳位嫡長孫。

杜後無奈,只能默許。

祁峟想著,不由冷笑一聲,韓國公,真是韓灱的好爹。

祁峟繼續看信:楊書和家的嫡長孫,楊嶼風,狄族公主的駙馬爺,與公主恩愛有加,近日公主誕下了龍鳳胎,狄族皇帝大喜,認為是天佑狄族,特為楊嶼風改賜了國姓——兀良哈。

兀良哈·嶼風樂不思蜀,兀良哈·嶼風的好爺爺好父親卻一直不忘將兒子接回大祁。便是不能活著踏上大祁的土地,死了也要落葉歸根。

為了讓狄族公主帶著兀良哈·嶼風回家探親,楊書和也送了不少金銀財寶賄賂公主。

祁峟沈默,又是一個資敵的。

如果他的記憶沒出差錯的話,韓灱是個紈絝草包,家國大事一概不知,韓灱投靠了狄族,便是有心賣國、透露大祁的軍情內政,都心有餘力不足。

但楊嶼風不同,楊嶼風是杜後與哀帝傾盡心血栽培的後生晚輩,杜家、楊家,舉族之力扶植的少年將軍。

為了讓楊嶼風更快的刷足聲望、立威軍隊,杜後還特意安排他到盛驕陽盛小將軍的部隊混經驗。

盛小將軍是個心思赤誠的,君主說此人大才、可重點培養,他便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將作戰經驗、作戰戰術,全盤告知。

君主說“你們都是大祁數一數二的英雄男兒,理應互相幫扶、互相信賴”,他便毫無保留地將後背交付於楊嶼風。

然而自古真心遭踐踏。

楊嶼風終究是出賣了他,楊嶼風打輸了必勝的戰役,還將他拖向死亡的深淵。

祁峟心裏一陣膈應。

怎麽回事,他大祁的權臣重官,一個個的,怎麽都偏愛家中不成器的兒孫。

還甘願為了兒孫,當叛國賊。

祁峟百思不得其解,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些格外不爭氣的兒孫,是格外孝順惹人憐愛?還是格外聰慧惹人喜歡?怎麽一個個的,命數如此之好?

祁峟繼續讀信,信中只粗略記載了韓國公、楊書和這麽些年給狄族進貢的珍寶、美人、美男、以及糧食。

怕祁峟不理解糧食的來源,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悅特意強調了一番:安家貪墨的鹽引,高價賣給了商販;韓家確實是一手收糧一手換引,但收到的糧食都給狄族運輸過去了。

狄人的部隊不費一兵一卒,不開一槍一炮,甚至無需親自征集、運輸糧食,就有數不盡的糧食自關外送來,源源不斷、年年不停。

祁峟一下子喉頭哽住。

安家還只是犧牲自己人、養肥自家人,到底沒貼補狄人。

韓家可真秀,犧牲自己人,養肥狄人,然後讓狄人更有力氣更有資本地殺自己人?

什麽玩意兒!

祁峟眼中殺意湧現。

他看著隨書信寄送來的狄族服飾花紋,盤羊犄角蠟染印花——狄人對盤羊圖騰無比崇拜。

祁峟深思,該款式確實大祁少有,但他分明見韓國公、楊書和穿過不少盤羊犄角的繡花常服。

往常他還只當是兩位大人審美小眾、愛好奇葩,今日裏一看,這不是暗通曲款傳遞消息、暗戳戳向狄族示好還能是什麽!

當真是他的好大臣。

祁峟隨手放下指甲蓋大小的印花布,打開包裹嚴密的小拇指關節大小的圓球,一股熏灼的香氣襲人而來,餘香裊裊,濃重而熱烈,像是,像是草原上最辛辣的美酒。

祁峟一邊感慨這香料不錯,一邊暗自回憶曾經在哪裏聞過類似的味道。

但他不是個鼻子靈敏的,若非特別關註、特別上心,他根本註意不到熏香的異同。

祁峟鼻子裏只有清香和濃香之分。

大祁和狄族接連戰爭,大祁百姓恨死了侵略家園、掠奪財產的狄人,民間很是抵制狄人的商品。

狄人的香料、布匹、醫藥……,在大祁,都是等同於禁物的存在,不受歡迎,不能流通。

但祁峟近期內確實聞過類似的香味。

為了解決疑惑,清查出大祁境內的狄人細作,祁峟將香料重新包裹,慎之又慎地遞於暗夜,道:“讓趙曉曦排查出京中所有使用、貯藏該香料的人家,辛苦。”

“事成之後重重有賞。”

“領命。”

暗夜聲音嘶啞,一身漆黑,他自陰影中獨身走出,沒入漫無邊際的白色時空,接過指甲蓋大小的香料,輕輕置於刀柄。

全套動作流暢而優雅,輕盈而唯美,像是憂郁漂亮、別有心事的天外來客。

“暗夜,”祁峟輕輕出聲,“解藥,老地方,服用了再走。”

“謝陛下。”

暗夜聲色冷淡,一陣風似的現身,又一陣風似的隱回暗處,來去匆匆。

祁峟暗自嘆氣,心情覆雜,有股說不出的愧疚橫亙在心頭。

大祁太|祖為訓練出一批只聽命於皇帝的暗衛,特意從軍中篩選了身體素質極佳的少年兒童,讓他們日夜訓練、月月考核,如此這般遠超人類意志的地獄集訓數年後,終有第一批皇帝直屬暗衛班子的誕生。

為了預防直屬暗衛的反叛,太|祖令當時的神醫華山藥人制作出了巨毒的、解法唯一、並需一月服用一次解藥的慢性毒藥。

並在毒藥、解藥試用成功後,銷毀了一應藥方配比和一眾知情太醫。

自此之後,皇帝直屬暗衛所服用的毒藥、解藥,均為帝王親制。

祁峟也是在父皇哀帝彌留之際,掌握了毒藥解藥的制作方法、完全操縱了直屬暗衛的選拔任免。

但把對方的性命篡在手中,進而迫使對方臣服於己,在祁峟看來,是很沒勁的事。

偏偏他看不慣,卻又不敢真正制作出永久性解藥,甚至不敢將藥方公之於世。

不知何時,他習慣了暗夜陪伴在側的感覺,他不敢想象,若是暗夜叛變了他,他會是怎樣的處境,又會有怎樣的心境。

暗夜是他最信任的人。

也是他最不敢交付真心的人。

暗夜陪他最久。

卻也僅此而已。

女千戶趙曉曦費盡了心思,終於偶遇了紅玉姑娘。

她平日裏奉命監視楊家,總是無趣至極。

但隨著觀察的逐漸深入,她心中越來越看好紅玉姑娘。

紅玉腦子好使、鼻子更好使,心靈手巧,調香手段簡直一流。紅玉要是能繼承她的衣缽,那她趙曉曦,便是立馬身死,也能含笑九泉。

“紅玉姑娘,”趙曉曦笑瞇瞇地闖入楊家,高舉錦衣衛的令牌,繡春刀銀光鋥亮,飛魚服張揚而熱烈。

紅玉腦子裏緊繃的神經立馬一松,眼裏的艷羨遮掩不住。

女孩子可以這麽酷這麽颯的嗎?

飛魚服繡春刀,真是誰穿戴誰威武啊,好喜歡好喜歡!

“聽聞紅玉姑娘聰慧過人,聞千曲而後曉聲,本官不才,有要案處理,卻沒有任何思緒,能否請姑娘伸出援手?”

趙曉曦客氣至極,笑容春風和煦。

紅玉哪裏有不應的道理。

便跟著趙曉曦上了煙波湖的花船。

紅玉曾是這條花船上的清伶,現下再來,卻成了游湖賞景的客人。

身份地位一朝逆轉,看著往日張揚跋扈、不可一世的老鴇低聲下氣招待自己,“姑娘可要喝茶吃酒?可需要小倌坐陪?新到了批年輕水嫩的漂亮男孩,姑娘可要見見?”

紅玉只覺物是人非。

趙曉曦看著紅玉的反應,暗自好笑,心中勝率又多了幾分。

紅玉對她的生活越羨慕,她把紅玉從楊書和身邊忽悠過來當徒弟的可行性便越高。

趙曉曦是個腦子簡單的,她不知道紅玉嫁給楊書和,只是身不由己。漸天看著紅玉討好楊書和,她心中甚至隱隱覺得紅玉是真心喜歡楊書和。

妙齡姑娘看上滿肚子肥腸的老年男人,怎麽看怎麽另類奇怪。

但是趙曉曦對自己的判斷自信無比。

雖然她覺得紅玉眼神不好,但她也尊重、祝福未來徒兒的選擇,但若是能糾正回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老規矩,送一壺招牌燒酒來。”

趙曉曦慷慨點單,“再給這位小姑娘沏壺上好的金駿眉茶。”

趙曉曦補充了句,“小倌伶人就不必了。”

心想,讓準徒弟觸景傷懷,可就是她的罪過了。

茶酒到位,閑雜人等屏退了後,偌大的包廂只剩紅玉和趙曉曦二人,周遭一片靜謐,偶有嬉笑玩鬧聲響起。

“姑娘,”趙曉曦冷淡地扯了下嘴角,“本官知曉姑娘於香料一途頗有研究,不知姑娘可願助本官一臂之力?”

“哦?”紅玉疑惑,只道:“大人直言便是,紅玉卻之不恭。”

趙曉曦一邊感慨紅玉是個傻乖傻乖的,一邊打開了暗夜差遣人送來的“密香”,用指腹輕輕搓抹了香灰,放在火焰上燃燒,香料悠長的滋味先後湧出,趙曉曦閉著眼睛,沈浸其中。

蒼術、檀香、薰衣草、藿香……

味道很雜亂。

但綜合起來,總是莫名熟悉。

紅玉也輕聳鼻尖,驚訝道:“好熟悉的香料。”

趙曉曦立馬提起精神,“是嗎?”

紅玉沒意識到趙曉曦心情的變化,只自顧自道:“楊大人的書房裏,就有珍藏這樣的香料,巴掌大一塊,休沐日才偶爾使用。據楊大人所說,是遠在異鄉的孫兒送來孝順爺爺的,楊大人珍稀的不得了,把這巴掌大塊的香,當眼珠子似的呵護著。”

紅玉瘋狂暗示:楊家、異鄉、孫子。

楊書和這個老匹夫,兒孫悉數承歡膝下,除了嫡長孫。但這個嫡長孫到底所在何處,紅玉相信,是個大祁人都知道。

楊書和把她當蠢笨的侍妾看待,自然也不稀罕在她面前掩飾自己對嫡長孫的思念和愛重,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這話在楊書和身上,可是完完全全的應景。

楊書和只當她不了解楊家的人員構造,她就是真的一無所知嗎?真是小瞧她。

“楊書和很喜歡這款香料?”趙曉曦言笑晏晏,毫不客氣、鄙夷甚重地直白道出了老匹夫的姓名字號。

“是的。楊大人很喜歡,他說這款香料有價無市、一兩難求。”

趙曉曦:……

紅玉姑娘怎麽這麽實在啊!她不是挺喜歡楊書和的嘛,怎麽一副誠心讓他死的單純模樣。

“姑娘你再聞聞,這款香料的具體成分,你可能分清?”

趙曉曦隱晦地試探。

她沈浸香道多年,輕松識別出原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紅玉還年輕,能嗅出三五味,便夠本事。

“蒼術、檀香、薰衣草、藿香、瓦檐積雪水、蓮心、橙皮、雞血藤、屏風、懷牛膝。”

紅玉自信開口,“其中蒼術、檀香、薰衣草兩錢,藿香、蓮心、雞血藤一錢,積雪水三錢。”

趙曉曦心驚,居然是完全正確。

好有天賦的孩子!

她沈沈出聲,“姑娘如何分辨出來的劑量配比?”

這話算是默認了香料原材料的準確性。

“我第一次聞得此香,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試探著覆制了一份出來。大人若是需要,可隨我前往楊府自取。”

“就是不知,大人千辛萬苦找到了我,就只是為了一抹香料?”

紅玉反客為主。

趙曉曦幹巴巴,“尋找香料,是我們陛下的意思。”

“姑娘若是能幫上忙,本官可為你求得面聖的機會,屆時,你合理的心願訴求,陛下皆會滿足,茲事體大,還望姑娘好生考慮。”

紅玉與趙曉曦相談甚洽。

祁峟再不知道的時候,又有人拿著他的名頭,給人畫大餅。

在紅玉的協助下,趙曉曦一行很快將京中藏匿有狄族奇香的人家悉數尋到,名單很快擬好了呈給祁峟。

祁峟眼睛快過腦子,飛快地掃了一遍,格外關註楊書和與韓國公的社交圈子。

但意義不大。

韓國公一向只與安家交好。

楊書和世家出身,很是護犢子重親情,社交圈子裏裏外外逃不脫一個“楊”字。

祁峟左手捏著名錄,右手對比自溪南傳回的書信:韓國公教子有方,除嫡長子韓灱外,餘下兒子個頂個的出息,這些兒子能耐十足,還很孝順父兄。

個個智謀超群,卻都淡泊於“國公世子”的爵位;個個都是好叔叔好弟弟,任勞任怨地攢錢斂財收俸祿,最後打包送予關外的好哥哥、狄人的好男寵。

有一個韓家孩子甚至貴為一地知府,攜妻帶子挖野菜、吃糟糠,就為了把錢省下來。治區百姓皆稱道他樸素勤懇,是個好官。

順帶再惋惜他一句,可惜了,好官出不了成績,堂堂京都公子,居然只能在邊陲地方熬資歷,可憐可憐。

祁峟眼皮子一跳,這麽忠誠愚孝的孩子,韓國公究竟怎麽養出來的,太厲害了,他好饞。

他也想有人這麽心甘情願、任勞任怨地供他差遣。

但他也只是想想。

秋日的午後天高氣爽,祁峟美美睡了一覺,起身為盛靳將軍的出征作準備。

盛靳將軍年事已高,溪南距京都又是路途遙遠。

祁峟讓老將軍暮年出征,心裏本就有些過意不去,更何況盛家滿門忠烈,盛家子馬鞍裹屍處,便是英雄長眠地。祁峟心裏擔心,也害怕這是他和盛靳老將軍的最後一面。

踐行儀式便格外盛大了點。

烈烈旌旗飄揚於空,號角聲一陣高過一陣、雄渾又悲戚,自帶一番淒愴的威勢。

膘肥體壯的戰馬在槽櫪間悠閑地嚼著糧草,即將出戰的兒郎們擦拭著長槍,眉目銳利的眼眸中,夾雜著別離故鄉的悲傷,和即將親赴邊疆、建功立業的壯志雄心。

軍紀嚴明、士氣高漲。

祁峟無比欣慰。

夕陽西下,祁峟視察糧草和水源的儲備,成堆的糧食堆疊在拖板車上,成簇的箭矢擠壓在挑夫肩抗的木桶,一切準備就緒。

祁峟最後去了兵士聚集而住的房舍,很是貼心道:“諸位啟程時記得多背點水,京郊附近少水,若是帶少了水,別說小溪了,地下水都挖不出來。”

“溪南邊地毒霧橫生,一定不要掬起生水就往肚子裏送,喝壞水鬧了肚子,溪南人煙罕至,游醫郎中都找不到一個。隨行軍醫人數極少,怕是忙不過來,耽誤了病情,白白送死可就不好。”

“溪南的水,一定要煮熱、沸騰了再喝。”

祁峟強調再三。

“路途遙遠,行路艱難,若是有人掉隊,盡量等等,行程不著急。但若有人行差走錯,跌下了山崖,溪南霧大山險,救不了,便算了。”

“時刻註意保全自己的性命。”

祁峟輕衣簡行來到了士兵的屋舍,也沒讓人吟報,開始只單純對著三兩位釋放善意的士兵問候,但片刻功夫後,眾士兵的目光逐漸都聚集在祁峟身上。

“大人,您去過溪南嗎?聽說溪南很窮很危險,是兵家不爭之地。”

“大人,我們能收回安南嗎?安南可有錢了,沒了安南,我們會不會永遠打不贏狄人了。”

“大人,南越國真的會進攻安南嗎”

“大人,安南叛軍會不會和我們交戰。”

問話的大都是第一次出征的年輕士兵,他們眼裏的光明亮而熱烈,憧憬、向往、恐懼、擔憂,各式各樣的情緒,應有盡有。

祁峟自己也尚未加冠,也還是年輕人,很能和年輕人矛盾的心情共情,但潮水般蜂擁而來的問題讓他頭暈繚亂,於是他避重就輕,道:

“我只在書中見過安南、溪南的模樣。”

“書中記載,俱是先人見聞。”

“你們的雙腳終有機會踏上南疆的土地、你們的眼睛終將目睹現世安南、溪南的美景、你們終有機會與南越交鋒。”

“我等你們平安歸來,親自將問題的答案,訴予我聽。”

祁峟音色從未有過的平和,神情也是從未有過的溫情。

他繼續道:“安南的駐軍,是兄弟,是同袍。安南駐軍的反叛出於無奈,大祁人民都知道。”

“但對不起他們的是朝廷,不是你們。他們若是執意動手,你們不必再三|退讓。”

祁峟環視周遭士兵熱烈鮮活的臉,一股無言的感動湧上心頭,眼睛驀然一酸,似乎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艱難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卻是一片清明。

他強壓下異樣的情緒,倉皇道:“此去經年,諸位保重。”

話落,也不待眾人回應,便急促逃走。

祁峟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單的。

他母親早逝,父親祖母忌憚於他;姐妹兄弟們,或是壽命不長、或是覬覦他手中權柄。他的臣子們,或是一片私情只為己身,或是一片公心傾情奉獻大祁。

只為他“祁峟”這個人考慮的,似乎沒有。

便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暗夜,眼裏似乎也只能看見“陛下”,而不是“祁峟”。

他是孤單的。

他在皇帝的位置上,是九五至尊。

很多人捧著他,討好他。

也有很多人妄圖玩弄他、掌控他。

他是不是祁峟不重要,他是皇帝就行。

幼時他曾厭惡並不純粹的靠近與討好,甚至連帶著厭惡權勢、金錢、地位。但現下,他覺得,大權在握孤單寂寞有何不好!

他不需要純粹的靠近、純粹的討好。不需要。

他只要手握權勢,就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他若掌握權勢,就可以保護任何他想保護的人,就能篩選出和他意見一致的人;他若有心,可以讓朝堂上下只餘一種聲音;他若願意,就有機會救世間萬民於水火;他若不願意,便是將這繁華美好人世間,鍛造成人間煉獄又何妨!

祁峟一時心緒激蕩。

堪稱落荒而逃。

所以他沒聽清,身後士兵的呼喚,“是陛下嗎剛剛?”

“聽說陛下好年輕的,才十多歲。”

“傳說他手段殘忍,心狠手辣,親手毀了父皇母後的陵寢。”

“可是陛下會來關心我們。”

“陛下想讓我們活著。”

“陛下想讓安南回來。”

“我們入伍,陛下為我們每人發了三兩銀子。”

“先帝時期入伍,別說發銀子了,不自帶幹糧、自備武器就算不錯了。”

“雖說這筆錢是皇陵掘出來的,來路不好看。”

“但陛下是我們的好陛下。”

行至慈安殿,祁峟終於穩定了情緒。

他默默站在慈安殿門口,看著巍峨壯闊的牌匾,心裏回想起了杜後,他的皇祖母。

印象裏,杜後是個才華橫溢的女人,是名滿京城的才女。

她能在主少國疑的時候,扶植昏庸懦弱的君主坐穩皇位,她能將不可一世的大權完全掌握在手中。

她奢侈、愛享受、心狠手辣,能對兒孫、兒媳下毒手。

可她也心疼、憐惜娘家侄女、上了歲數的重臣。

她割了很多地、賠了很多錢。可她對官吏朝臣都很好。她善待了很多位高權重的人。

她執政後期,眼裏只有上位者。只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在她眼裏才算性命。

可祁峟分明記得,他的皇祖母,執政初期,還是很善待百姓的。

難道是久居高位,被權勢蒙蔽了雙眼,眼裏見慣了繁華,便看不見最底層、最可憐、最龐大的平民群體了嗎?

祁峟一時感慨萬千,終於從冰涼無情的政治機器統治頭腦的狀態中醒來。

他後怕地擡頭仰望四角幽藍的天空,白皚皚的絲絲雲彩如春日高山積雪,少而美,但也多了絲隨時消匿、隨時淡出的憂愁。

祁峟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自嘲地輕微一笑,便揚長而去,徒步走回了雍和殿。

暗夜、小柚子一直陪伴在側,無聲無息。

翌日,踐行大典如期舉行。

寶寶們,對不起,為了上夾子,我把承諾的萬字補更提前發了。

周六的更新也推遲到23:10:10。

嗚嗚嗚,周六的夾子有88本書,寶寶們能從茫茫書海中找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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