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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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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

安老尚書打著抖,慢悠悠跪下去,又抖擻著老胳膊老腿,艱難站起來,恭敬且緩慢地退出太和殿。

一步一晃的樣子,任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會心軟動容。

但祁峟不會,祁峟自顧自斟了杯上好的碧螺春,仰著脖子一飲而盡,旋即便幹脆利落地盤腿,菩薩坐蓮座似的坐在酸枝木桌子上。

晦暗漂亮的黑眸,目送安老尚書提了拐杖,上了軟轎。

火熱的眼光,似是要將拐杖軟轎的桃木外殼灼燒成灰,讓那數之不盡、取之如錙銖、用之如泥沙的真金白銀,流通到自己手中。

袁公公瞧著陛下越發冷漠深沈的眼神,心臟沒由來一跳,旋即便緊緊揪了起來。

安老尚書和自己一樣,都是太皇太後的人!

陛下如此折辱安老尚書,分明就是在打太皇太後的臉!

哼,尚未及冠的黃毛小子,還敢給太皇太後下馬威,真是膽子不小。

當今太皇太後杜氏,先皇生母,祁峟嫡嫡親的皇奶奶,是個大權在握的強勢女人。

祁峟那外政軟弱內政松弛的爹,終其一生,都沒能擺脫親媽的掌控,一輩子都沒做到真正意義的親政。

便是在廢立太子這件國之大事上,都心不由己。

嘖!祁峟默默嘆氣,倒是對他那狼心狗肺的父皇,平白生出了幾分憐憫。

無功無能的可憐人罷了。

“陛下,杜尚書到了。”

袁公公低眉順眼地通報,額頭上橫堆起來的褶子足有五六層,肥膩膩的臉,讓祁峟看一眼便覺反胃。

袁忠這醜東西,又老又不安分,心思過分活絡,腦子還不夠聰明,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不說,都什麽時候了,還敢站在太皇太後的陣營,監視皇帝。真當他祁峟和他那父皇一樣,又蠢又弱嗎?

還是他家小柚子可愛。

長相清秀漂亮不提,還是一等一的忠心,幹活也利索,雖說腦子傻了點,智商還不如袁忠這個老東西,但是,人擱面前一站,就是風景一道啊。

至少看著賞心悅目。

嗓音也好。

聽著也悅耳動聽。

這般想著,祁峟閑閑地瞥了眼袁忠,心想:總管太監是吧,孤且再忍你最後幾天,待到小柚子病好,你就哪來回哪去吧,剛好陪太皇太後養老,全了主仆一場,最後的情分。

戶部尚書杜澤,是太皇太後的嫡親幼弟。

歲數比先帝還要小上幾分。

是太皇太後如珠似寶寵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論起輩分來,他祁峟還要叫人一聲舅公。

別人的舅公都慈眉善目,他祁峟的舅公倒好,活脫脫一紈絝,文不成武不就的,沾著皇親國戚的光,從親爹那裏世襲繼承了戶部尚書的肥差,正事不幹,光顧著尋歡作樂去了。

鬥雞、遛狗、餵魚、養蟈蟈……

杜澤是個奇葩,坐享高位,卻視錢財權利如糞土,只對動物感興趣。

甚至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到了極點。

祁峟琢磨半天,也沒想好怎麽處理杜澤小舅公。

是殺呢?還是殺呢?

杜澤倒是不清楚皇帝心裏的小九九,大咧咧進了太和殿,對著先帝的靈牌棺木叩首完畢後,便自來熟地走到祁峟跟前,和祁峟並肩坐在紫漆桌子上,右手自來熟的摟上祁峟的肩,道:

“外甥孫子,趕緊的,往右邊挪下,給舅姥爺騰點位置。”

祁峟滿頭黑線地往右挪了些許,杜澤這才滿意,舒坦極了。他雙手比劃著自己的肚子,又單手去捏祁峟的腰,道:

“年輕人就是身材好啊,不像舅姥爺,胖的沒邊了。”

祁峟:……

該怎麽說,靈堂裏面話家常,還得是你。

“外甥孫子啊,多吃點,瞧瞧你這氣色,都不紅潤了,臉也瘦了……”

杜澤心疼地揪著祁峟臉頰上薄薄的一層肉,用力地揉搓,直到臉色通紅,才松手。

祁峟:……

找這麽個奇葩,來辦事,孤真多此一舉。

“你方才,從太皇太後宮中過來,為什麽速度這樣慢?”

祁峟冷淡著臉,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我先前來求見你,你不見我。”

“現在你想見我了,我就得立馬來?”

杜澤理直氣壯。

祁峟:……

孤是皇帝,你是臣子,能一樣嗎?

“孤找你有事。”

戶部尚書杜澤拎起漂亮的白瓷茶壺,也不拿杯子,就著茶壺咕嘟咕嘟喝起了水。

眼神也吝嗇給予祁峟一個,惜字如金,“說。”

“幫孤查查,三代皇陵的賬目和陪葬品。”

杜澤滿面紅光的臉瞬間垮了下去,嬉皮笑臉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憂愁,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道:

“外甥孫子啊,你知道的,我這個戶部尚書,是閑職。”

“戶部的人,都不聽我的啊,我就一吉祥物,擺那裏好看招財的。”

祁峟:……

招財?少往臉上貼金。

自從有了你,本就貧瘠的國庫更是雪上加霜,散財還差不多。

“你好歹是戶部尚書,還混了這麽些年。”

“說來有愧,我不過是白拿俸祿十多年吧。”

“一生所建實無,所毀多有;戶部大門朝哪兒開,舅姥爺我都不清楚。”

祁峟:……

杜家怎麽出了這麽個廢物!

雖然可能,大概率,只有這麽個廢物能善終。

“查個賬而已,憑你杜家的威信……,不能算是難事吧。”

祁峟:狐假虎威,一定是你的長處。

大胖子杜澤眉毛都擰到了一起,糾結道:“那我找哥哥姐姐幫忙?”

“隨意。”

祁峟不再搭理胖子舅公,懶懶道:“賬本交上來就成。”

“好了,你可以滾了。”

祁峟信手撥開杜澤沒上沒下的手,稍一使力,便將人推下了桌子,杜澤直接臉著地,狠狠摔了一跤。

祁峟也不覺愧疚,只摸了摸鼻子,沒心沒肺笑了下。

杜澤也不惱,碎碎道:“小沒心肝的,白疼愛你了。”

祁峟不搭話。

杜澤繼續自言自語道:“外甥孫子啊,對我大外甥好點,好歹是你親爹,親的。”

祁峟繼續沈默。

天知道你大外甥將要經歷什麽。

杜澤將腰間掛著的一串長頸鹿形狀的金元寶放進了棺槨。

祁峟眼皮都沒擡一下。

他知道那是什麽東西,無非是杜澤準備的、打算送給皇帝外甥做生日禮物的稀奇玩意。

這邊杜澤剛退下,祁峟便召來了錦衣衛頭子,派人不動聲色地探查皇陵情況,順帶差人去庫房查賬。

前線是真的缺糧又缺錢。

祁峟打算,先動私庫,用私庫的皇家藏品,找勳貴重臣們換糧換草藥。

自京城北上運糧,不出意外,三日足矣。

只要京城有糧,前線士兵,便有活下來的希望。

宮女太監,闔宮上下都忙的腳不沾地。

太皇太後數度暈厥,大半個太醫院都恨不能住進慈安殿。

祁峟想著,是時候去拜訪太後和皇太後了。

他打算先去找太後。

去見見他那18歲的、同齡的小媽。

先帝薨逝不過四五日,年輕的太後尚未來得及從椒房殿搬出去。

祁峟來的時候,沒提前通信,剛到椒房殿門口,迎頭和太後母女倆撞上。

太後的親生母親,鎮國公夫人穿著素雅潔白的喪服,哭的梨花帶雨,嘴裏低聲嗚嗚著:“我苦命的姑娘啊,攤上這麽對不管事不當人的父子,你怎麽是這樣白白守活寡的命啊。”

“娘心疼你啊。”

太後倒是一臉淡定,渾然沒有死了丈夫的悲傷。

甚至反而開口勸慰母親,“新帝是我繼子,他能怎樣不讓我守活寡。他還能讓我改嫁嗎?”

祁峟耳朵好使,遠遠聽見這話,笑得樂不可支。

太後到底年輕,眼神好使些。

她遠遠就看見了形單影只前來的祈峟,便掐了下母親的胳膊,低聲道:“慎言。”

傻白甜鎮國公夫人沒get到女兒的意思,還在傷心地哭訴,“新帝,他刻薄你啊。這麽多天了,都沒見他找你盡孝道。”

太後花容失色,恨不能舉起手絹捂住親娘的嘴。

祁峟看夠了熱鬧,便也歇了玩笑的心思,大步流星地走到母女二人面前。

對著太後,幹巴巴請安問候,“兒臣拜見太後,請太後安。”

小太後本想避開這個禮,卻被親娘拽著,硬生生受下了禮。

小太後:……死啦死啦死啦!

鎮國公夫人卻一點沒有災禍臨頭的恐懼,反而當著祁峟的面安慰女兒,“晚輩向長輩請安問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莫說輕輕彎個腰作個揖的日常禮儀,便是跪拜大禮,你也受得起。”

小太後:……真抓馬啊!

她的娘親,真的是燙手山芋。

推開吧,又是親生的。

留著吧,又是個坑貨。

祁峟本就知道鎮國公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傻白甜,沒想到居然能這麽傻白甜。

他實在是匪夷所思,自覺開了眼,漲了見識。

也沒有計較的意思。

只輕輕對著小太後道:“父皇薨逝,皇祖母傷心欲絕,再執掌後宮,怕是有心無力了。”

“孤尚年輕,未曾婚娶。”

“特請太後執掌內闈,以盡孝道。”

小太後:……!

什麽!

我那吝嗇混蛋的繼子,要讓我當家!

陰謀!

絕對是陰謀!

鎮國公夫人:執掌內闈?鳳印!權柄!我女兒,終於可以在後宮呼風喚雨了,這女婿,死得真好!

小太後:“本宮少不經事,怕是能力不足……”

鎮國公夫人迅速打斷女兒的話,慌忙道:“太後娘娘自小聰慧,於經營掌家一事上最具前途,她一定可以辦好的。”

小太後忍無可忍,揮手捂住親娘的嘴,“您閉嘴吧就。”

鎮國公夫人可是上過戰場的女人,她嬌嬌弱弱的女兒怎麽有力氣捂住她的嘴,只肖輕輕側個頭,嘿,就脫離了女兒的束縛。

“陛下您看重我們嬌嬌,她定然不會讓您失望的。”

“內宮由嬌嬌掌管,再合適不過。”

“是嗎?”

望著鎮國公夫人得意洋洋的、殷切的臉,再看看小太後生無可戀的、焦躁的臉。祁峟生出了邪惡的笑。

有趣,簡直有趣。

“既如此,國公夫人就陪著太後和孤,前往慈安殿拜見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吧。”

小太後連聲應是。

鎮國公夫人卻不樂意去,稱病推辭了。

甚至祁峟一行人還未走遠,便聽見鎮國公夫人對著椒房殿的宮女太監道:“老巫婆,誰稀罕見她。”

宮女太監們陪笑。

鎮國公夫人繼續道:“我看咱們陛下就是個好的,又聰明又英氣,怎麽看都是明君相,哪像傳言那樣昏聵荒唐。”

宮女太監們繼續陪笑,眼睛嘴巴都笑僵硬了。

鎮國公夫人沒有收斂的意思,繼續道:“鳳凰命也分人啊,有人當了十天半個月皇後就守寡了,可憐的。有人高坐鳳位幾十年如一日的穩當,吆五喝六一輩子都快快樂樂。”

宮女太監們笑不出來了。

鎮國公夫人仗著戰功卓越的娘家夫家和兒子們,可以在當朝橫著走。

她們這些宮女太監,又算的上什麽呢?

能坐上鳳位的,在她們眼中都是好命的女人。

至於時長,又算什麽呢?

非議皇家,還是當著暴君陛下的面,簡直是自尋死路。

她們活得再怎麽卑微,到底也不算差,能活著可沒人想死。

祁峟走了一路,腦子裏鎮國公夫人那句“鳳凰命”的語調還是揮之不去 。

他親娘也是個可憐的。

在他被立為太子的時候,他那溫柔賢淑的娘親便被她父皇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他父皇別的手段沒有,去母留子的本事妥妥的。

不單單他這個皇後嫡長子,便是年幼的七皇弟八皇弟,也早早人為的失去了母親。那可是盛寵在身的貴妃娘娘和皇貴妃娘娘啊。

都逃不過先帝的毒酒一杯。

至於其他的兄弟,大多數母親在生產時就“難產”死了。

他們兄弟八個,誰也別笑誰,打著燈籠都找不出來一個有媽的。

“你母親的見解,還真是獨到。”

“陛下見笑了。”

小太後的分寸感很好。

與祁峟保持著遠遠的距離。

寡婦和繼子走得近,名聲總歸是不好。

“孤真的有刻薄你嗎?”

“沒有。”

“陛下是個好人。”

被發了好人牌的祁峟:……

其實只是時候未到。

慈安殿和椒房殿距離甚近。

沒走幾步就到了。

七八月份的天,又沒有高大的樹木遮擋太陽,屬實熱的離譜。

祁峟是個不經熱的,走進慈安殿的時候,絲絲縷縷的涼氣自地下環繞而上,舒服的令人頭皮發麻,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住進慈安殿的想法。

太皇太後即使在病中,也要穿戴全套的服飾,正襟危坐地招待晚輩。

祁峟看著老人家環繞滿頭的珠翠金銀,饞的要死。

錢,錢,都是錢!

邊境缺錢!

士兵缺錢!

百姓缺錢!

他皇祖母,有錢!

超級有錢!

和他父皇一樣有錢!

“皇帝來了,坐吧。”

太皇太後徑直無視了小太後。

想來也好理解,娶進門給兒子沖喜的女人,結果把兒子沖死了,是個不講道理的女人,都會厭惡這個兒媳。

祁峟也不和太皇太後客氣,大咧咧坐在了主位下首,還特別有皇宮主人的自覺,吩咐小太後,“你也坐。”

小太後是個識分寸的,立馬規規矩矩坐在祁峟對面。

坐姿優雅,挺拔如松,傲然如梅。

端的是國色天香,容顏富貴。

太皇太後斜睨了她一眼,到底是沒把這個18歲的寡婦放在眼裏。

祁峟也不在乎這個細節,只道:“慈安殿,歷來是皇太後的住所,祖母您,是時候移宮了。”

太皇太後知道新帝不待見她,但想不到新帝能這樣不待見她。

手腕上掛著的佛珠手串都差點捏斷,好險才克制住了脾氣,道:“你就這樣和皇祖母說話的?”

“連個宮殿都要和皇祖母計較?”

小太後眼觀鼻鼻觀心,不摻和祖孫二人的談話。

“你父皇頭七未到,你就要把他老子娘趕出慈安殿?”

祁峟滿不在乎地端起茶杯,品了口上好的白馬毛尖,道:“祖宗規矩,慈安殿是皇帝母親的住所。”

“您是父皇的母親,太後是孤名義上的母親。”

“您若是久居慈安殿,那太後一直住椒房殿?”

“這也太違背祖制了吧。”

太皇太後:……

你隨便一個宮殿,不就能打發走那個女人了嗎?

太皇太後掀了杯蓋,準備喝口茶壓壓驚。

不想祁峟語不驚人死不休。

還不等她氣喘勻,又道:“父皇薨逝,皇祖母您傷了身子,太後仁孝,舍身替皇祖母您分擔庶務。”

“皇祖母您萬萬全了這片孝心才是。”

太皇太後信手摔了杯子,濃妝重彩的臉上終於變了臉色,“是皇帝的意思?還是太後的意思?”

“回皇祖母的話,自然是孤的意思。”

祁峟滿不在乎。

“哀家老了,你就要騎在哀家的脖子上,作威作福嗎?”

“你父皇泉下有知,會報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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