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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交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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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交困

時值七月,烈日當頭。

紅墻黛瓦間,懸掛素縞一片,往來宮女個個低垂著腦袋,神色淒然。

嗚咽哭聲伴著哀樂陣陣。

太和殿死氣沈沈。

皇帝崩逝,太子繼位,最是關鍵的節骨眼,沒有任何人,敢在這種時節出亂子。

太和殿主殿正中心,一口棗紅色的團龍紋沈香棺木靜靜擺放,宮女太監們小心翼翼地為棺中人擦拭遺容遺表。

偌大的宮殿,靜謐到極致,竟是落針可聞。

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穿著端莊肅穆的黑質十二章紋袞冕,神色暗沈地跨坐在棺木前,俊秀蒼白的臉上,滿是不耐與暴戾。

“陛下,盛大將軍求見。”

一旁伺候的總管太監低眉順眼道。

“不見!”

獨屬於少年的清越聲蘊滿恣睢。

“陛下,戶部尚書與兵部尚書聯袂求見。”

“讓他們滾。”

年輕的陛下憤然起身,寬大的衣袖不悅地掃過棺木前方的祭祀品,信手一揮,大大小小的瓷器便相繼落地,清脆的聲音突兀響起,雅雀無聲的太和殿,立時沸騰起來。

長明燈不慎落地,昏黃的火焰忽明忽滅,幾息的功夫,光亮竟然是完全黯淡了下去。

“嘶。”

少年皇帝微笑著倒抽口涼氣,舒朗挺俏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

“陛下,慎行。”

總管太監一甩拂塵,蒼老的臉上皺紋層層,“死者為大,君父至上。”

“你在教孤做事?”

祁峟漂亮的眉頭微微蹙起,緊擰的眉心蹙成倒八字,顯然是不悅至極。

“奴不敢。”

總管太監更加謙卑恭敬地低垂下頭,露出纖弱的脖頸,以示臣服,“陛下,法不可違,禮不可廢。”

“放肆!”

祁峟似笑非笑地雙手撫摸上棺木,白皙漂亮的手指順著龍紋來回游走,清透的嗓音含笑呵斥道:“袁公公,時代變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從今往後,孤就是這大祁朝,唯一的禮法,不二的規矩。”

面對少年天子的震怒,袁公公再怎麽久經風雨,也不得不慌忙跪下,卑微道:“陛下所言極是,奴知罪。”

“那就趕緊滾。”

“是。”

袁公公慌忙退下,走時不忘眼神示意宮人們處理好淩亂的事故現場。

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心領神會地照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祁峟,大祁皇朝第六任繼承人,先皇原配嫡長子,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這才舒展了眉頭,踱步到蒲團前方,恭恭敬敬地沖著棺木遙遙一拜,“兒臣不孝,無意冒犯,懇請父皇恕罪。”

話落,便懶散地起身,隨意地接過宮人遞來的火折子,漫不經心地打開,百無聊賴地點亮了長明燈。

昏黃的燭火映襯出少年堅毅挺拔,略顯病氣的清瘦的臉。

漆黑如墨的瞳孔裏,滿是濃濃的嘲諷與不屑。

祁峟心不在焉地璀然一笑,心道:呵?我英明神武的父皇陛下,您處心積慮、機關算盡一輩子,到頭來,皇位不還是拱手讓給了我這個荒淫無道、嬉戲無度的戾太子?

呵?可笑!

“陛下,八百裏加急,北方戰事失利,我軍節節敗退,糧草告急……”

通報的士兵尚未換下堅硬的盔甲,只胡亂套了件白色的喪服,便急不可耐地沖進了太和殿,“陛下,軍情緊要,萬萬不可耽誤啊!”

“陛下,請支援前線!”

不待祁峟反應過來,那年輕的、不知名的、面黃肌瘦的淒苦的士兵便恭敬拜了下去,對著棗紅色團龍紋棺木,一下接著一下,腦袋重重叩在地上。

沈悶的叩頭聲,讓人沒由來心裏發堵。

戰事告急啊。

祁峟雙手背負,靜靜傾聽傳信士兵的口述。

按大祁皇朝的律令,武將士兵不卸甲不得面見龍顏、不得踏入太和殿、雍和殿半步,違者斬立決。

但祁峟是個不怕死的奇葩,登基第一天,便廢除了這項持續數百年的祖訓。原因倒也簡單,大祁北部烽火連天,戰亂無休無止。祁峟是個喜歡湊樂子、對軍事迷之上心的神人,為了第一時間獲取情報,他甚至願意禦駕出征!區區一兩條祖訓,廢除就廢除了,何足掛齒。

“陛下,前線士兵,餓死者眾。狄人兇狠殘暴,一把火燒了我方糧草,又強取民脂民膏。陛下,邊境告急,士兵危矣,百姓危矣。”

傳信的士兵涕淚交加,真情實感的哭訴聲讓祁峟頭皮發麻。

他渾不知規矩為何物地跳上先帝棺木,坐在敞開口的棺木邊緣,皺著眉頭,一言不發,思考人生。

他,祁峟,大祁王朝的現任皇帝。

經歷過二廢二立的戾太子殿下。

他的父皇,武功不顯,戰事接連失利。

他的父皇,財富不足,國庫私庫俱空。

他的父皇,文治寡乏,實幹之臣少,空談之臣多。

他繼承的政治遺產:虧空敗落的國家財政+貪汙腐敗官官相護、張口仁義閉口道德的朝堂大臣+戰敗割地縮邊1\\3的疆土+雲集響應的農民起義+虎視眈眈皇位的七賢弟八賢弟+手握重權的外戚內宦+……

嗯,這般算下來,他怎麽不算負翁呢?

他的父皇,怎麽不算一無是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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