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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BE(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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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BE(慎入)

盛淩薇四十二歲時確診胰腺癌。她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熱娜早年因消化道腫瘤擴散去世,後來盛長榮也死於無法遏制的結腸出血並發癥。這些是刻在基因裏的兇兆,而她自己年輕時從事的行業,飲食上諸多限制,更是在無形之中將風險推到最高。

她一度認為自己會因為慢性胃病而患上胃癌。沒想到隱藏在少量的胃出血之後,真相會是如此兇惡。

盛淩薇此前忙於工作,並不十分在意自己的身體。哪怕助理小鹿三番五次提醒她每年定期做胃鏡,沈家兄弟更是頻繁耳提面命,預約了相熟的體檢機構,她也從來拋諸腦後。

確診當天沈家兄弟也陪在她身邊。醫生面色謹慎,提議避開病人跟家屬單獨談談,盛淩薇卻搖搖頭,直截了當說你就講給我聽。她的性情一貫如此,習慣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醫生告訴她,胰腺癌被稱作癌中之王,早期病患一年存活率不足百分之四十,中晚期則更低。

而盛淩薇抗爭了四年。

她從協和醫院國際醫療的特護病房搬出來,住到沈恩知的家裏。那是套鬧中取靜的小聯排,裝修風格柔軟舒適,沈恩知顧及著她的身體,想將她安放在一樓偏角的臥室。而盛淩薇生性要強,非要住在三層頂樓最大的主臥,兩兄弟一如既往地拗不過她,只得順從,但還是動工給聯排小樓加裝了電梯。

沈恩知在上海依然保有教職,而葉恩彌放棄了事業,卻還是非常忙碌,有時匆匆到北京和她見上幾面,就又要去往別的地方。盛淩薇曾在他隨身的行李裏看到過無數張紙質登機牌,目的地幾乎囊括全球。她認為葉恩彌是在四處求醫問藥。

可是沒有什麽能挽留她的生命。幾次化療過後,她在家庭醫生的建議下安然地放棄了後續治療,將方向轉為臨終關懷、降低痛苦。

於是開始使用大量的止痛劑,從嗎啡開始,最後是杜冷丁。疼痛難耐之際,盛淩薇模糊的雙眼中看到葉恩彌和沈恩知的面容。他們親吻她細薄如紙的手背,用指腹慢慢撫摸她眼角疊起的縐紋。盛淩薇如今形銷骨立,依然韻致迷人。

四十三歲的葉恩彌仍是年輕時的風貌,笑起來嘴角彎彎,飛翹的眼尾像在開花。他在盛淩薇面前總是笑著的,可沈恩知見到他站在屋外花園裏抽了一夜的煙,淚水在光銳的眼中泠泠閃動,始終以手掩唇,不允許自己洩露一絲聲息,打擾到屋裏那人的安眠。

沈恩知從未見過葉恩彌流淚。小時候哥哥被沈州同責罰,在沙袋上跪爛了膝蓋,也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啜泣。

現代醫學給出絕望的審判,因而葉恩彌轉向宗教,發了瘋一樣滿世界地跑,跪了一個又一個神佛。葉恩彌記不清自己曾經多少次滿心虔誠地謁拜叩首,在金身塑像冷漠的眼神中終於絕望。

沈恩知有一次回到北京,看到他在查詢瑞士臨終關懷和輔助死亡的信息。

他一時如遭雷亟,倒退兩步,似乎被扣得嚴密的衣領勒住了脖頸,急喘著氣說:

“哥,你瘋了?你想幫……”

葉恩彌卻是平靜的那一個。他以手擦拂屏幕上蛛網狀的碎灰,對弟弟說:“這是薇薇自己的決定。你陪我們一起去麽?”

沈恩知片後的眸子似乎在頂燈下頻繁閃爍:“我愛她,我沒辦法……”

葉恩彌只是笑了笑,反問他:“難道我不愛她?恩知,你總不能一直這樣軟弱。”

臨行前,助理小鹿帶著女兒來探望她。孩子兩腮胖乎乎的,粉白飽滿像一顆新剝的嫩花生,驕傲地告訴盛淩薇學校有很多男孩子戀慕自己。

盛淩薇被那神氣逗得開懷:“那是因為你長得很漂亮。”

小鹿的女兒驕傲地說:“當然,我自己也知道。盛阿姨,我就和你一樣漂亮。”

嚴愫從歐洲趕回北京和她碰面。她已經兩鬢浮白,長久以來保持獨身,經營著歐洲最大的模特經紀公司。她們聊起往事,那一場雲淡風輕的決裂,嚴愫喟嘆著說:“還記得當時你的模卡嗎?一米七六,不到一百一十斤。我說太胖了,減一減。現在我招的模特,已經少有六十公斤以下。”

盛淩薇得意地沖她眨眨眼:“嚴姐,最後還是被我說服了吧。”

嚴愫短暫地呼出半口氣,聲音也壓得很低:“我只希望這世上少幾個你和蘇蜜。”

葉恩彌陪同盛淩薇乘坐私人飛機,在一個清晨去往瑞士。

而沈恩知沒有隨行。

他也沒有去上海教書,請了長假留在北京,幾乎是神經質地清潔整理家裏的陳設器具,夜晚睡在她曾住過的房間。可他連葉恩彌打來的電話也不敢接,料想是盛淩薇有臨終遺言要講給他聽。沈恩知一遍一遍地擦拭鏡片,說服自己她很快就會回來,如果不去面對殘忍的別離。

後來他收到一條消息,視頻裏的她蒼白,瘦削,但眼神明亮,說我很幸運,也很快樂。我這一生走到終點,沒什麽遺憾和痛苦,也請你不要悲傷。恩知哥,再見。

等到葉恩彌獨自一人回國,她已成一壇骨灰。

葉恩彌將她交給他,然後像十九歲那年一樣不告而別,再無音訊。

都說雙胞胎有心靈感應,沈恩知感到一陣詭異的窒息。

直到兩周之後,有結伴的學生在教學樓走廊和他打招呼。她們叫他:“沈教授”,然後互相對視微笑,紅著臉匆匆往後走。

他已過不惑之年,仍保留著年輕時那令人心折的文雅。他一直沒有結婚,也知道自己私下裏是女學生們議論的對象。沈恩知對此一笑置之。

打招呼的女學生們漸漸走遠了,只有落在後面的小姑娘在哼著一首老歌:

“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

沈恩知忽然心念一動,人生難得如此失態,近乎於踉蹌著奔出門去,驅車前往葉恩彌在杭州的住所。

他敲門時手在顫抖,一聲趕著一聲地叫:

“哥,哥!”

終此一生,他再也沒能敲開這扇門。

葉恩彌死時四十七歲。

出入境記錄和機酒訂單顯示,他於十天前落地蘇梅島。沈恩知馬上啟程前往泰國,拿著葉恩彌的照片,疏通一切可及的關系,終於找到一個自稱的目擊者。那是一個酒店接駁船的修理工,他辨認過照片後對沈恩知說:

“這個人之前高價雇我幫他運來他的帆船,出海就不見了。”

沈恩知瞳孔一陣戰栗,只能安慰自己葉恩彌只是出海散心,直到過了幾天,葉恩彌的帆船被一艘回歸的遠洋捕魚船發現。

艙內空無一人。

未久,沈恩知接到泰國警方的聯絡,說有游客匿名提供了視頻,拍到葉恩彌生前最後的畫面。

那日天朗氣清,葉恩彌站在舢板尾端低頭親吻一張照片。然後揣在自己胸口的衣袋裏,小心地拉上拉鏈。

白桅帆船仍在海風吹拂下向前航行。

而他張開雙臂,仰面倒入深海。

拍攝者的位置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叫,然後視頻戛然而止。

畫質模糊,沈恩知看不清葉恩彌的表情,但他知道哥哥那時一定是在笑著。

消息傳到沈州同耳朵裏,他對外宣稱葉恩彌是急病去世。

沈恩知無心與他抗辯。

葉恩彌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她。

沈恩知想他早有此意,所以回國見到自己時連話也沒有多說幾句。

葉恩彌是那樣迫切,那樣急。無法忍受片刻的分離,一心只想與她盡早在另一個世界相聚。

沈恩知一生有許多框定和羈束,他偶爾羨慕葉恩彌的放縱肆意。

他可以放肆地活,放肆地為愛赴死。而沈恩知到底遲了一步。

葉恩彌的遺體失落在深海。於是沈恩知整理好哥哥常穿的衣物,葬在盛淩薇的左邊。而她右邊的位置,沈恩知留給自己。

他看著兩塊並肩的墓碑,石料泛著溫潤細膩的光,照得他內心平和安寧。

沈恩知想,他什麽都遲了一步。

沈恩知辭去教職那一天,在大學引起相當廣泛的轟動。他是最年輕的教授之一,未來還有無限光明的前途。沒人明白他為什麽離開學校,守在私人墓園旁邊。

他時常在傍晚暮色四合時分,到墓園裏慢慢地走,也細致地回想這一生。

他想到年輕時盛淩薇問他:沈恩知,你能不能為你自己而活?

他想說抱歉。他沒有履行那一刻的約定。

只是前塵舊事,再難明說。

對她無望的癡愛,與他無謂的爭奪,現在他們都離他而去了。

沈恩知的確只能為他自己而活。

他看著那兩座親密無間的墳塋。葉恩彌和盛淩薇曾經分別過七年,如今他和她又在此重新獲得了單獨相處的時光。沒有人再能阻撓、打擾到他們的相擁與安眠。

沈恩知也會想到爺爺重病之時,他去陪她一起讀《活著》。

那時她說:“人的一生就是會不斷經歷死亡和離別,這就是活著。”

他們都死去了,只有沈恩知活著。他最擅長忍耐,哪怕是如此深切的孤獨。葉瀾不願見他,每次看到他那張與葉恩彌酷肖的臉龐,都會抑制不住暗自垂淚。沈恩知也沒有多與母親親近的意思,因為他知道她一切都好。與沈州同離婚後,葉瀾成為知名話劇導演,她從未懷念與沈州同過往的婚姻,哪怕他們共同生育了一對雙胞胎。只是沈恩知模糊地記得,他曾見到她抱著熱娜的照片痛哭。

他想母親到底不是沒有愛的。

沈恩知的小屋在他刻意的避世下逐漸清廖,只有賀思承偶爾前來拜訪。賀思承人到中年,氣質愈發穩重。他的妻子伍月霓已經兩鬢染霜,他們還是恩愛如初。

與他們夫妻二人會面的時候,沈恩知不由也開始想象盛淩薇白了頭發的模樣。

他總以為那一天遲早會到來——他們烏發染霜,相互挽著枯皺的手,她轉過臉來凝望他,仍像從前那樣笑意盈盈地叫他“恩知哥”。

盛淩薇和葉恩彌。他們如今停在原地,永遠都不會走,也再不可能老去。

沈恩知照顧著兩個人的墓地,他依然在好好生活,只是反常地迅速清減衰老下去

他死於五十二歲的一個清晨。

賀思承前夜恰來拜訪,察覺到沈恩知一反常態的健談,與他說起許多前塵過往。

沈恩知說自己連續幾夜夢到他們三人年輕時的模樣,那些愛欲糾葛晦暗而不為人知,最後也只會散入塵埃裏。

沒有人完整地見證過這一段隱秘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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