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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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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5 章 -

蕭遙從原主的記憶中知道,三老爺身邊那幾個大丫鬟,都是有爭榮誇耀之心的,好些年前就想著什麽時候得了老太太默許,開了臉做通房丫頭了。

都不用想也知道,她們久等也無動靜,本就心焦,看到外來的原主居然也妄想插一腳,這惱怒可想而知。

這事被告了上去,當中不知道可曾發生過什麽,最終便嚴懲。

蕭遙正想著,蕭柳出去了,不一會兒臉色難看地回來:“我的鋪蓋不知叫誰淋濕了,怕是蓋不成了。”

蕭遙一聽這話,就知道是針對原主的,也不知道下手的是誰。

蕭玉聽了,臉色也有點難看。

她就一套鋪蓋,本就不大,斷不能三個人一道蓋啊。

蕭柳上前,探了探蕭遙的額頭,說道:“蕭遙才剛好了些,若今晚受涼,怕是不得了了。須得想個法子,弄一床被子給她裹著才是。”

蕭玉想了想,看了蕭遙一眼,一咬牙說道:“你且等著,我去問問蕭燕肯不肯與我蓋一套鋪蓋,若肯,我便將我的鋪蓋先借蕭遙,至於你,找個姐妹將就一晚上罷。”

蕭遙見自己如此落魄,兩人還是願意伸出援助之手,很是感動,卻沒多說,只是默默地將這份情誼記在心中。

蕭玉這次出去的時間比較長,中間蕭柳給蕭遙餵了些小粥,沒多久又被外頭尋來的小丫鬟給叫走了。

蕭遙挨了打,沒法子躺著,是趴著的。

過了一會兒,感覺渾身發冷,左右四顧,見自己趴在一塊門板上,上頭鋪了一層稻草,背上鋪了幾件衣服,除此之外,再沒有禦寒的東西了。

她又忍了一陣子,覺得實在冷得受不住了,於是掙紮著伸出手,扯旁邊的稻草。

因大病一場,她渾身軟軟的,根本沒有什麽力氣,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一個稻草垛子扯下來,蓋在了身上。

這稻草垛子有些大,也重,驟然壓在她臀部的傷口上,痛得她渾身都顫栗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那疼痛下去了,便多了些暖氣,想著這稻草垛能禦寒,她便顧不得那重量了,閉上眼睛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蕭玉與蕭柳聯袂而來,手上都拿了一些破舊的冬衣。

蕭柳道:“有的姐妹的鋪蓋昨日真好洗了,還未幹,本身便要與人用一套鋪蓋,沒法子與我們一起共用。我們想了想,想起往年冬天還有些舊衣服,便拿來了,好歹應付一晚。”

蕭遙冷得厲害,聞言就道:“謝謝兩位姐姐了。”

蕭柳與蕭玉將草垛子搬開之後,把拿來的所有冬衣全都蓋在蕭遙身上,從脖子以下到腳,都蓋得嚴嚴實實的。

蓋好了,兩人問:“怎麽樣?可曾好些了?”

蕭遙還是冷,當下說道:“將那稻草垛子搬兩個下來放在我身上罷。”

為了禦寒,她願意忍受臀部的疼痛。

蕭六與蕭玉點點頭,當即搬了兩個稻草垛放在蕭遙身上。

搬好了,來不及說別的,外頭又響起小丫鬟叫她們去聽差的聲音,兩人便辭別蕭遙,急匆匆地出去了。

蕭遙疲憊虛弱,感受著臀部的痛楚,迷迷糊糊又沈沈睡了過去。

夜裏,她是被凍醒和餓醒的。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個窄小的窗口外頭隱隱有些白光透進來。

蕭遙聽著外頭雪簌簌落下的聲音,情知下雪了,雪地有白光,也不知下了多久,難怪她被凍醒了。

蕭遙動了動手腳,艱難地動了動脖子,又努力讓雙腳一起摩擦,希望暖和一些。

可是隨著夜越來越深,她凍得渾身抖了起來。

萬籟俱靜,只有雪靜靜地下著的聲音。

蕭遙抖著身體,整理原主的記憶,可是沒一會兒,又被寒冷將思緒拉了回來。

她抖得牙齒咯咯直響,有種自己今晚會悄悄地死在這個柴房裏的感覺。

這時她的腳邊忽然傳來“吱吱”聲,很快又響起稻草摩擦聲,隨著這稻草摩擦聲越來越近,蕭遙在寒冷之餘,又有種害怕的感覺。

有老鼠來了!

她來不及想太多,腦袋旁忽然“砰”的一聲響,有什麽東西被老鼠絆倒了。

蕭遙聽著這東西被撞倒的聲音,楞了楞,根據原主的記憶,得知這是食盒的聲音,便伸手摸了出去。

費了老大勁兒,她摸到一個只剩下點餘溫的東西,從手邊的形狀可知,應該是丫鬟們用的手爐,之後,她摸到了食盒,忙將食盒托了過來,可是她太高估自己的力氣了,因為姿勢以及生病的原因,她根本拖不動食盒。

沒辦法,蕭遙只得將食盒推倒,旋即快速摸索食物——這柴房裏有老鼠,她得趕在老鼠將食物叼走之前把食物拿到手。

她摸到了兩個帶著淡淡餘溫的饅頭,也顧不得饅頭是不是臟了,忙放進嘴裏啃了起來。

太冷了,她需要食物維持熱量,避免被冷死。

吃完了兩個饅頭,蕭遙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也不像原先那麽冷了,想起那只溫饅頭的手爐,便側過身,艱難地將手爐拿到手,抱在了懷中。

手爐的餘溫已經很少了,終於耗盡那一刻,蕭遙的身體重新抖了起來。

這一整夜,她基本上都沒睡,因為凍得睡不著。

見天色漸漸亮起來時,蕭遙覺得身上開始發燙起來。

她知道,病沒好又被凍了一夜,又要燒起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柴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大廚房的張嫂子咒罵著進來抱稻草,剛將稻草抱起來,見了躺在門板上的蕭遙,楞了楞,說道:“作孽啊,這大冬天的……我倒是忘了,你比我還倒黴。”

一邊說一邊搖著頭出去了。

蕭遙苦笑,這大冬天的躺在柴房裏,沒有鋪蓋被子,只有冬衣以及稻草禦寒,可不是作孽麽。

過了一陣,張嫂子拿了一個食盒進來,走到蕭遙身邊:

“這是我昨日給三姑娘熬的小米南瓜粥,三姑娘嘗了一口就說不吃了,剩下的我全拿來做早飯的,一個人吃不完,便宜你了。你說你啊,做什麽不好,偏生去沾惹三老爺。便是你生得好,也不能犯暈啊。”

蕭遙聽到小米南瓜粥,馬上變得饑腸轆轆起來。

其他的,直接忽視了。

等張嫂子餵她吃時,她吃得很快。

張嫂子是自己吃,間或餵蕭遙一兩口的,見蕭遙吃得香,當即高興了,放下自己的碗,專心餵蕭遙,口中不無得意地道:“很好吃是麽?這可是我的拿手小粥,我便是憑這粥,被調到大廚房的。我昨晚啊,可是花了許多新血熬制的。”

說到這裏臉色漸漸有些不好,繼續道,

“我就說這好吃,只是三姑娘吃不慣。可是張元家的硬要說我做得不好吃,沒資格給主子們做吃的。我呸,分明是看我是從外廚房升上來的,背後又沒個人脈,故意打壓我。這不,一大早,還叫我來抱柴草。我又不是粗使的婆子,憑什麽使喚我?”

她說到最後,便憤憤不平起來。

蕭遙覺得肚子不再饑餓了,這才虛弱地開口:“這小米南瓜粥我吃著很香。不過,有些南瓜的焦味兒,三姑娘自小錦衣玉食,自然吃不慣的。另外,甜味兒也太濃了,怕是糖下多了罷?”

張嫂子聽了,停下了餵蕭遙的動作,端起自己的碗,道:“哪裏有焦味兒了?我吃著並沒有。再說,這糖並不多,這小米南瓜粥,需要要南瓜的香甜,加了糖進去,才好吃。”

說完吃了一口,在嘴裏慢慢品味,再次點頭:“並沒有焦味兒,甜味也正好適中。”

蕭遙感念張嫂子在大冬天的清晨給自己帶來熱氣騰騰的小粥,便道:“你試著聽我的,放下南瓜之後時不時攪拌,別讓南瓜粘鍋且焦了,冰糖也少下一些,呈給三姑娘,看看三姑娘喜歡不喜歡。”

張嫂子見蕭遙說得篤定,不由得半信半疑起來,又想起蕭遙先前是侍候大姑娘的,大姑娘出閣後,便做了三姑娘身邊的二等丫鬟,沒準知道三姑娘的口味呢。

因說道:“你既這般說,我回頭便試一試。”

說完快速餵完蕭遙,自己也趕緊吃了,便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張嫂子出去後大概半個時辰,蕭玉急匆匆地拿了一個簡易食盒進來,先給蕭遙喝熱水,隨即讓她吃熱氣騰騰的粗糧餅子,嘴上說道:

“昨夜蕭柳想翻墻那個手爐過來看你,不幸叫值夜的婆子拿住了,挨了一頓責罵,還被扣了月例,如今叫三姑娘拘著不許離開屋裏一步,對墻站著呢。”

蕭遙心裏很暖,又很難受,說道:“你讓蕭柳以後莫要翻墻過來了。讓她不用擔心我,我會努力撐過去的。”

蕭玉聽到她用到“撐過去”這三個字,眼圈一下子紅了,道:“這可如何是好?”一邊說一邊探蕭遙的額頭,發現比昨夜還燙,更急了,“這可如何是好?”

蕭遙吃完了粗糧餅子,又喝了水,這才道:“不必擔心,是禍躲不過,擔心也無用。”

蕭玉強忍難受,見蕭遙吃完了,便道:“三姑娘得知蕭柳姐姐是為了你才叫值夜的婆子拿住的,將她的金瘡藥給了我,讓我給你搽在傷處。”

蕭遙沒料到那個素來冷淡的三姑娘會這麽做,楞了一下,點點頭:“勞煩蕭玉姐姐給我搽藥了。”

蕭玉給蕭遙搽了藥,沒敢多留,急匆匆地離開了。

卻說張嫂子,她知道張元家的自視甚高,因此回了大廚房,就找到正在忙碌的張元家的,說自己昨晚太緊張,所以失手了,想再給三姑娘送一道小米南瓜粥,好叫張元家的知道,她做的小粥,三姑娘也是喜歡的。

張元家的想是要她輸得心服口服,遭了三姑娘厭棄,當即就答應了。

兩人做好早點,便跟著前來取早飯的蕭碧一道去了三姑娘院子。

蕭碧拿了食盒進去,張嫂子與張元家的站在廊下等,並豎起耳朵聽裏頭的動靜。

張嫂子有些緊張,因為到這一刻,她才想起,蕭遙在三姑娘身邊是二等,並非近身侍候的一等,未必知道三姑娘的口味,再者,蕭遙是爾等,平素吃的,也是丫鬟們的份例,壓根沒吃過好東西,如何知道好歹?

只是事到如今,她後悔也無用了。

張嫂子一邊想一邊暗中打量張元家的的神色,見她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仿佛已經親眼看到自己倒黴了,心裏頓時一咯噔,擔心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麽。

這時,裏頭響起三姑娘有些不悅的嗓音:“怎麽送兩份早飯來?太浪費了些。我們家人多,如此奢靡浪費,遲早要將家業敗光的。”

張嫂子這才明白,為何張元家的如此痛快讓自己又做一份小米南瓜粥,原來是因為三姑娘不喜鋪張浪費。她一旦做了,必惹得三姑娘不喜。

她頓時就有些心灰意冷起來,想著怕是要被攆回外廚房,繼續給管事與下人們做吃食了。

張元家的低聲道:“你是我的本家,怎麽就這麽笨呢?燒菜的手藝也差,根本不是做廚房的料。”

張嫂子聽到這奚落,心中氣得很,面上卻不敢表示。

正好這時大公子前來串門,說還沒吃,且愛吃的是張元家的做的山藥薏米芡實粥,當下三姑娘便將山藥薏米芡實粥讓了給大公子,自己吃小米南瓜粥。

張元家的聽著這動靜,又笑道:“三姑娘昨晚才嘗過你做的小米南瓜粥,今早又嘗到,怕是要記住你了。”

張嫂子聽著這譏諷,只不言不語。

她沒有後臺,根本得罪不起家生子出身的張元家的,所以只能忍。

再說,張元家的也沒說錯,三姑娘再嘗到她做的小米南瓜粥,若還是不喜歡,怕不就從此記住了她,再不許她做菜了麽。

張元家的見她不反駁,輕笑了起來,也不再多說。

這時,裏頭忽然響起三姑娘有些訝異的聲音:“這道小米南瓜粥,是誰做出來的?比昨晚做的,可好吃多了。”

張元家的臉上的笑意當即就僵在了臉上。

張嫂子一怔,只覺得熱血上湧,當即激動得臉都紅了。

她沒有聽錯罷?

三姑娘竟說這小米南瓜粥比昨晚的可口許多!

大公子道:“當真好吃麽?我嘗嘗……咦,比大廚房從前做的都香甜可口,這是誰做的?難不成,又來了新的大廚?”

三姑娘說道:“蕭碧去問一問。”

蕭碧很快走了出來,問廊下的張嫂子與張元家的,這是誰做的。

張嫂子上前說道:“回蕭碧姑娘,這是我做的。昨晚也給三姑娘做了小米南瓜粥,因不合三姑娘的口味,便改進了一些,特地送來,想知道合不合三姑娘的口味。”

蕭碧笑道:“我記得張嫂子,你是從外廚房進來的,據說做的小米南瓜粥是一絕。如今看來,是真乃一絕,我們三姑娘對吃食很是講究,既如此滿意,可想有多好吃。只是,進了大廚房,也不必太過緊張。”

又看向張元家的,“山藥薏米芡實粥也很美味,我們大公子百吃不厭呢。”

張嫂子與張元家的忙都賠笑,謝過三姑娘、大公子並蕭碧的誇獎。

三姑娘是大太太的女兒,在府中地位很是超然,她們自然不敢得罪三姑娘的貼身大丫鬟蕭碧的。

再者,蕭碧也會做人,誇完一個又誇另一個,不冷落任何一個。

蕭碧很快進去稟告做小米南瓜粥的人是張嫂子。

張嫂子很激動,繼續豎起耳朵聽裏頭的動靜,對旁邊張元家的嫉妒的目光不以為意。

只聽裏頭三姑娘說道:“原來是昨夜緊張,做失手了,今日特地做了來賠罪,也算一番心意。另外,這小米南瓜粥著實不錯,香甜清爽之餘,又軟糯可口。蕭碧,你拿一百文錢賞給張嫂子,托她明日多做幾份,我要給老太太、母親、爹爹、二叔二嬸並三叔送去的。”

張嫂子聽到三姑娘這話,覺得簡直是天籟之音,比百靈鳥的叫聲還要好聽。這時,聽到大公子問:“這丫頭怎麽被罰面壁啦?可是惹你生氣了?”

三姑娘道:“大公子問你話呢,你從實說來。”

蕭柳的嗓音很快響起:“奴婢有個好姐妹,因犯了錯,挨了板子,燒了兩日,被挪送去了柴房,鋪蓋不知怎麽,也沒了,我的鋪蓋濕了,沒法子給她蓋,便拿了冬衣給她蓋上。因昨夜下起了大雪,奴婢擔心她凍得病了,借了兩個手爐,想攀墻拿去柴房給她。不想,便叫值夜的婆子拿住了。”

張嫂子聽到這裏,便知道蕭柳說的,便是柴房裏的蕭遙了,腳下,便動了動。

一不小心,踩著廊下的薄冰,差點摔了,嚇得驚叫一聲,忙抱住了柱子才穩住了身體。

三姑娘道:“聽聽,聽聽,可半點不知道自己的錯處呢。便是要關心交好的姐妹,有什麽不能來回,需要攀墻去的?傳出去了,旁人還以為我這裏賊窩呢,養出翻墻的丫頭。……外頭是什麽聲音?”

張嫂子知道是自己驚擾了裏頭,正不知該不該回答,便聽到蕭柳說:“奴婢不敢——”

蕭碧很快走了出來,問是誰弄出了聲音的,得知是張嫂子,便領了她進去。

張嫂子進去,聽到蕭碧問自己為何驚叫,便道:“蕭柳姑娘說的那丫頭,我今早去柴房時正好見著了,故此才嚇了一跳差點摔了,驚擾了三姑娘。”

大公子問:“那丫頭很不好麽?”

張嫂子點了點頭,說道:“的確很是不好。這大冬天的,也沒個鋪蓋,身上是幾件舊冬衣,根本不保暖,因此上頭又放了兩個沈沈的稻草垛,卻還是凍得臉色發青,身體一直在抖,可憐極了。”

大公子聽了就道:“我們家一向仁善,便是丫鬟犯了錯也不該這般。這隆冬之際,沒了鋪蓋,怕是要凍壞的。我看,三妹妹還是著人送一套鋪蓋去的好。”

三姑娘斜斜地睨了大公子一眼:“難道我便是那等蠢物,須你指點才知道如何做麽?鋪蓋已著人去領了,遲些拿了來,便能給她了。”

張嫂子聽了,知道沒自己什麽事了,很快便告了罪,離開三姑娘的院子。

回到大廚房,張嫂子跟著張元家的忙碌,直忙得主子們都吃完早飯了,這才得以喘口氣。

她摸摸懷中的一百文錢,雖不算多,可這是主子對她的肯定,意義非凡——至少,她在大廚房裏,便不會輕易叫張元家的隨便指派去抱柴草了。

想著這都是蕭遙那丫頭帶來的,張嫂子便回房,翻出自己放櫃子裏的舊棉被,想了想,又將熱著的一只手爐塞棉被裏,抱著去了柴房。

三姑娘說是著人去領鋪蓋了,可是誰知道,眼下正忙碌的管事,什麽時候才有空發放鋪蓋呢?

進了柴房,她高興地道:

“蕭遙啊,我按你說的熬了小米南瓜粥給三姑娘吃,三姑娘吃完了,著人賞了我一百文錢,還著我第二日多做幾份,給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並幾位老爺送去呢。”

蕭遙聽了,笑道:“恭喜張嫂子了。”

張嫂子將棉被裏的手爐遞給蕭遙,又將蕭遙身上的稻草拿掉,本想連冬衣也拿走的,不小心摸到蕭遙的額頭,倒抽一口氣:“怎麽這麽燙?”說著,也不拿冬衣了,馬上將被子蓋在蕭遙身上,道,

“可不能再著涼了,你挨了一頓毒打,聽說還燒了兩日,若再受涼,怕是……你且等著,此番你幫我在張元家的那裏揚眉吐氣了,我出去給你買藥。”

蕭遙感覺到被子蓋在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黴味,但也沒在意。

此時此刻,禦寒保命,才是她的主要目的,旁的都顧不得了。

張嫂子一邊幫蕭遙扯好被子,一邊道:“還有一件好事,我去了三姑娘院子,聽到三姑娘說,會著人給你領一套鋪蓋的,你且等著。”

說完之後,又絮絮叨叨地說起她今早的戰績,其中著重描述她的心情是如何起伏的。

蕭遙抱著手爐,聽著張嫂子的話,半點不覺得煩。

這樣充滿人氣兒的氣氛,可比她昨夜冷得渾身發抖靜靜地聽著雪落下的聲音好多了。

也不知什麽時候了,蕭玉抱了一套鋪蓋進來,高興地道:“蕭遙,這是三姑娘著我送過來的。她還讓我問你,是還想在府中侍候,還是放出去?”

蕭遙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想放出去。”

做人奴婢,哪哪都不自由。

蕭玉笑著說道:“我便回了三姑娘。大太太管家,三姑娘是大太太的親生女兒,她說的話,怕是很管用的。”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打量蕭遙的神色,又道,

“三姑娘沒有一開始便給你求情,是因為這是大太太的處置,她作為女兒,不好馬上反對大太太的話,怕影響了大太太管家的威信。”

蕭遙聽了點點頭,問道:“這是你自己想到的麽?”

蕭玉搖搖頭:“我哪裏想得到這些,是蕭碧姐姐說的。她托我與你說,莫怨三姑娘,三姑娘也很是難做的。”

蕭遙點頭:“我知道了。”

三姑娘尊重大太太,不為她求情,卻給她要一整套鋪蓋,這就說明,拿走她的鋪蓋不是大太太的命令,而是有人暗中做的。

到底是誰,蕭遙不敢肯定,卻覺得,三老爺身邊的大丫鬟們都很有嫌疑。

下半晌,張嫂子端了黑乎乎的一碗藥進來,對蕭遙道:“這是我將你的癥狀一一說明,請濟世堂的大夫開的藥,你快喝了罷。”

蕭遙想不到張嫂子害自己的理由,想著自己如今一直燒著,身上又有傷,不吃藥,怕是好不了了,因此將張嫂子端來的藥全吃了。

張嫂子見她吃了,又笑道:“我等會兒給你做些適合你吃的小粥,你嘗嘗,再給我指點,我試著改一改。若改好了,得了打賞,回頭我也有錢拿去給你買藥了。”

蕭遙說道:“是張嫂子心善,想著我沒法子吃飯,便以這種方法給我做好吃的。”

她如今身體不適,更適合吃粥,因此很是願意給張嫂子試吃。

張嫂子見蕭遙話說得漂亮,很是高興,很快出去了。

大公子晌午時分約了好友用“紅泥小火爐”一塊兒燙酒喝,因此歇了午,便出門去。

到了大門口,聽到幾個守門的正在低聲說著不堪入耳的話,間或發出幾聲暧昧的笑容,當即沈下了臉,待聽見“三老爺”與“蕭遙”這名字,便阻止了小廝呵斥,仍舊站著聽起來。

越聽臉色便越是難看,再也忍不住要呵斥出聲,便聽到三老爺冷淡的聲音道:“去回了大太太,一氣發賣了。”

那幾個守門人冷不防聽到三老爺這話,頓時嚇了個魂飛魄散,連忙跪下來求饒。

三老爺神色未動,看也不看這些人,便進門來。

他的小廝很是生氣,罵了那幾個守門人幾句,便跟著三老爺進來,嘴上還不忘說道:“那個蕭遙也是好膽,自己不要臉,還連累了公子。平素聽人說她仗著生得好,行事很是囂張,可見——”

三老爺喝道:“閉嘴——”說著繞過影壁,見大公子站在影壁後,便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大公子有點尷尬道:“正要出門會友。”說完沈吟半晌,看向三老爺身邊的小廝,措辭了一會兒,對三老爺道,

“我從三妹妹那裏聽丫頭說,那個叫蕭遙的丫頭挨了打,又燒了兩日,差點熬不下去了,被挪去了柴房,鋪蓋叫人收了,昨晚是拿稻草垛禦寒的,聽說慘得很。”

三老爺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看得大公子有些尷尬。

三老爺這才道:“不是出門會友麽,還不快去?”

大公子忙道:“這便去,這便去……”說完急匆匆地出門了。

他三叔不近女色,為人又冷淡,最是討厭爬床的丫鬟,怕是不會對那個蕭遙丫頭和顏悅色了。

不過,橫豎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不會和顏悅色也沒什麽。

蕭遙再次醒來,是被張嫂子搖醒的,她剛清醒,便聞到雞肉與香菇的香味。

張嫂子笑道:“你病了,可不能不吃飯。來,這是我做的香菇雞肉粥,很是滋補,你來嘗嘗。”一邊說一邊給蕭遙調整好姿勢,讓她可以吃粥了,這才拿了湯匙餵蕭遙吃粥。

蕭遙不知怎麽,就知道食物剛入口時,是最好評判優點缺點以及需要改進的要點的的,因此不像早上那般,一口一口吃得飛快,而是吃第一口,便細細咀嚼品嘗,咽下去之後,慢慢回味。

之後,才開始吃第二口。

吃了三口後,蕭遙道:“這粥吃著香甜可口,很是不錯。不過雞肉有些腥味兒,會影響口感。另外,姜的味道有些重了,顯得辛辣。最後便是,這粥吃著好吃,但是賣相不夠好,放小許油,米粒看起來飽滿,且色澤鮮亮。”

張嫂子一邊聽一邊點頭,並在心裏記下了,這才又問:“除此之外,可還有旁的?”

蕭遙道:“你先改好了這幾個,我嘗過之後,再根據改好的提出意見。”

張嫂子聽了,忙點點頭。

第二日一大早,蕭柳來了,對蕭遙說道:“因如今是年關,大太太很是忙碌,放你出去這事,怕一時不能辦好。不過三姑娘說過了,大太太已經應了,等得了空,讓丫鬟翻出你的賣身契,再去官府裏銷了你在府裏的奴籍,便妥了。”

蕭遙想了想,問道:“銷了我在府裏的奴籍,是什麽意思?不是直接銷了奴籍麽?”

“我特地問過三姑娘了。三姑娘說了許多,我記不牢,不過,三姑娘說了,到時你離了咱們府裏,拿了銀子去官府,便能徹底消除奴籍了。”蕭柳說道。

蕭遙馬上點點頭:“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蕭柳聽了,臉上有些擔憂:“蕭遙,你可是想消除了奴籍?”

蕭遙點點頭。

蕭柳更顯擔憂,說道:“原本,做個自由人是很好的。可你生得這般好,又沒有兄弟父母,一個人在外頭,若遇上登徒子,可如何是好?咱們女子,人命賤如泥,怕是吃了虧,還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自甘下賤呢。”

蕭遙說道:“也不是一時半會便離開府裏的,我還有時間慢慢考慮呢。”

蕭柳嘆了口氣說道:“也是。”一頓,又說道,“我原想勸你仍舊留在府裏的,只是府中的奴才們款兒擺得比主子還足,一雙富貴眼更是厲害。你這事,他們沒少指點,比府裏的主子還要生氣似的。你留下來,也不好受。”

蕭遙道:“想必如今府中,人人都在說我了。”

“他們嘴碎,你莫要放在心上。”蕭柳說完又急匆匆地離開了。

過了沒多久,張嫂子眉飛色舞地拿著一個食盒進來,笑道:“蕭遙,你可知道,我做的南瓜小米粥很受老太太的喜歡,足足賞了我五兩銀子呢!還叫我,隔幾天,便做著小米南瓜粥給她用。”

蕭遙笑道:“恭喜張嫂子了!”

“還是多得你。”張嫂子一邊說一邊打開食盒,將改良過的香菇雞肉粥拿出來,再次給蕭遙品嘗。

蕭遙吃了第一口,眉頭就皺了起來。

張嫂子見了,頓時緊張起來:“怎麽,是不是還不如昨日的?”

蕭遙道:“這粥味道不對,你又熱過一次才端來的?”

張嫂子點點頭:“當時忙著侍候主子們吃早飯,因此做好之後,沒能馬上拿來,又忘了保溫,我想起來時,有些涼了,因此又熱了熱,這才端來的。”

蕭遙說道:“這等於是舊菜了,不好試吃,說出來也沒多大意義,你下次新鮮做了拿來給我試吃罷。”

張嫂子點點頭,可是又有些為難:“每日裏,早午晚得侍候主子們用飯,我忙得很,大廚房離這裏又遠,我怕不能及時送來給你吃。若要其他時間做,張元家的又盯著我,根本不許我做,說我這是浪費,拿主子們的份例開小竈。”

蕭遙對此,是沒有什麽辦法的,便道:“那也不用急,等有時間又能做,你再做了給我吃罷。再者,她若說你,你便說這是為主子們試做滋補的粥品,她難道還會為難你麽?”

張嫂子哪裏願意有時間再慢慢做?

她迫切希望多幾道拿手的粥品可以討好主子,然後在大廚房站穩腳跟。

三姑娘畢竟是年輕姑娘,她的讚揚對她有好處,但遠不及老太太、大太太與二太太的看重。

今日雖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可是,若她一直只會做小米南瓜粥,老太太遲早會膩的啊。

所以她得多開發粥品,好叫主子們離不開她。

可是,問題不在蕭遙那裏,而是在她這裏啊。

該如何是好呢?

難道,真的像蕭遙說的那般,跟張元家的直說?

只是一旦直說了,自己命人送小粥來給蕭遙試吃,怕就要叫人知道,到時人人都來找蕭遙試吃,那她豈不是雞飛蛋打?

張嫂子認真想了一陣,什麽也沒說,而是離開柴房,打聽消息去了。

蕭遙看出張嫂子別有心事,也沒多問。

不想第二日,張嫂子便笑著過來,說道:“蕭遙,我想到了個好法子。那便是,你搬去與我一同住,好不好?一來,我住的房子離大廚房近,我忙著時,抽空回房一趟,張元家的也不好說我什麽。二來,你身子骨弱,住柴房也不是辦法。”

蕭遙道:“大太太二太太可允許了?若不許,你帶了我去,怕是要遭罪的。”

張嫂子笑道:“我打聽過了,只不在主子們的院子,你去哪裏都成。當然,我那屋很是破舊,裏頭也沒有什麽東西,比不得金尊玉貴的三姑娘屋裏,就怕你去了不習慣。”

蕭遙笑著搖搖頭:“如何會不習慣?便是再差,總不會比柴房差了。再者,我看張嫂子是個爽利人,又愛幹凈,怕是將屋子收拾得很是齊整罷。”

張嫂子聽著這誇讚,笑了起來,當天就托了自己相熟的婆子,將蕭遙挪到她那屋裏。

蕭遙來到張嫂子屋裏,見屋子頗大,用屏風隔了裏外,裏頭住人,外頭待客,收拾得很是幹凈,當即就點點頭。

張嫂子看向她:“你與我一道住在裏頭,中間隔了簾子,不會叫你不自在的。”

“我如何會不自在,倒是麻煩張嫂子了。”蕭遙道。

張嫂子擺擺手:“哪裏麻煩了,分明是我麻煩你。”

說完想起自己的香菇雞肉粥,馬上去了廚房,一邊忙碌主子們的飯食,一邊做香菇雞肉粥。

做好了,尋了個理由,將香菇雞肉粥端了回來,餵給蕭遙吃。

得了消息前來的蕭柳看見,接手餵蕭遙,等張嫂子出去了,忍不住對蕭遙道:“我還擔心你往後不知怎麽辦,不想你與張嫂子認識又交了好,不僅得了住處,還能讓她做了滋補的小粥親自餵,這日子滋潤得,比之三姑娘也不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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