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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有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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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也說過了,家族流傳到容錦這一代,那些古老的占蔔、問天之術都基本失傳了,她們現在就只是幫人解夢、測字而已,連命都不算。倒不是怕窺伺天機,折損壽命,而是這命受外因影響過多,很難蔔算,市面上的大多術士不過也是模棱兩可地渾說。話出口了,真的影響了別人的時運,不出事還好,頂多是背地裏咒罵幾句,一旦出了事,輕則破財,重則丟命,這種事情新聞上也不少見,容錦是不會給自己找這種麻煩的。

而解夢就不一樣了,夢說到底也就是心理和身理的綜合反應,比如她自己,如果看了什麽恐怖電影,就很容易夢到電影裏的場景。她可是在夢裏演過一個晚上的侏羅紀公園,她現在都記得夢裏邊長頸龍的脖子像樹影一樣晃動著,她起身一看,一雙黑梭梭的小豆眼冷冷地看著她,她暴起身拉著她的媽媽就往外跑,出了門才發現,天上有翼龍,地上跑著小劍龍,她們赤著腳沒命的跑,到了市中心,一只頭顱碩大的恐龍蹲在大轉盤的草坪上,它的頭都快和草坪一般大了,平時威風的小車現在就像破爛的玩具車一樣擠成一堆,鮮血從門縫裏滲出來,她嚇得叫都不會叫了,只是憑著直覺拉著媽媽繼續跑。

昏天暗地的,好像有一張大布把太陽給遮住了,好容易她們鉆進了一個洞裏,裏面已經藏了幾個人了,突然電影裏最經典的鏡頭出現了,一只小腦袋的龍把頭伸了進來,叼起一個人就塞進嘴裏嚼碎,血水像瀑布一樣留下了,容錦看著她的母親被吞沒,用了最後的力氣把她推進山洞深處,龍的咆哮震得他們的心都在顫抖,又兩個人被吃了,她覺得自己就要死在這裏了,忽然洞裏安靜了,她回過頭發現龍的臉正在自己的眼前,她甚至覺得龍咧開嘴露出一個恐怖的笑,她驚叫一聲從夢裏醒來,不斷感慨幸好是夢,背後的冷汗沾濕了被子。這是她14歲時的夢,那時候她的父母還在,現在就只剩下她和外婆了。她的父母在一次旅游中喪生了,保險公司賠了不少錢,夠她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了,所以她無論是學習,還是解夢都是憑心情,朋友們常說她不上進。

說這個是為了表明什麽呢?我們大部分的夢都是我們平日聽到的、看到的、經歷的在大腦皮層上留下了印象,晚上這些東西以奇怪的方式組合成了我們光怪陸離的夢境,所以你會覺得詭異,為什麽有些對話毫無邏輯,但是你卻覺得熟悉。為什麽有些地方你從沒見過,卻能順利地穿行。

現在有了些新的學說,人的夢境可以看出人的童年、現行的心理狀態等等,容錦作為醫學生對此還是比較相信的。比如內心壓抑,特別是童年不幸的人,夢裏大多是黑白的,做噩夢的時候也居多。當然如果近期有什麽事讓你心憂、煩悶的,你做噩夢,特別是夢到相關事情的概率會大的多,這不是什麽預示,就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罷了,這種時候千萬不要去找什麽人算命,很容易被騙的。

在這方面,容錦是很有良心的,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她都不會從夢的角度給出解析,而是用自己學的心理學知識去疏導、安慰他們,她覺得這也算是積德了,她又不靠這些錢養家糊口,幹嘛要騙人呢?她外婆有時候會說她,賺著術士的三瓜兩棗,幹著心理咨詢的活,不值啊。容錦則是笑笑,那又何妨嘛,等自己攢夠經驗了,證書也考到了,沒準真的開家心理診所,您老就等著享福吧。對,沒看錯,好的算命大師都是好的心理大師,他們能從你完全沒註意到的微表情,小動作看出你心裏的真實想法,一步步套你的話,讓你不知不覺被牽著走,還覺得他們很神。

容錦有時候想,公安系統應該把這些人征收了呀,那審犯人的效率會提高很多的。碰到一些信命的老阿姨,看著她們被人騙著買了幾千、幾萬的東西,容錦心裏會不忍,有時候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阿姨,您不要去道觀啊、廟裏燒香了,下次在遇到這些大師,你就問他,明天是晴還是雨?看他怎麽說。”就這個鬼地方,天氣預報都是下了雨才報,他要能次次算準,早該去氣象臺當臺長了,幹嘛在寺廟裏騙人香火錢。

容錦也碰到過煩人的術士,若說她不信這些,那也不全是,她還是相信有些大師是有些真本事的,但就這些上街算卦,毀人不倦的江湖騙子,她一般是不留情的,上來就是一句:“我只問一個問題,我哪天死?你可想好了,我死期將至的前一天,可是要上門拜訪的。”這樣她的名氣也傳開了,就算是經過臭名昭著的算命街也不會被拉住,那些術士見了她都是搖頭:“小姑娘,你不要瞎說的,你這樣對自己不利的。”

容錦倒是不在乎,她一向覺得若是蒼天真有眼,要劈也是先劈這些騙子,她幫人解憂,再怎麽樣也不能早夭吧。再說了,她的外婆早給她看過了,黃河之水天上來,命中總有貴人助的。當然,她倒不是迷信這個,她了解周易,也學了現代科學,怎麽可能迷信呢,她這麽講,一是安慰老太太,省得她給自己念經。二就當是逗自己開心了,總想著自己命好,心態樂觀呀。

好了言歸正傳,剛說到做噩夢,再來說說做美夢。美夢啊,您在夢裏開心開心就得,千萬別覺得是大好兆頭,去買什麽彩票,或者是趁著東風做投資,這些理財顧問,那也是看相解夢樣樣在行,哄起人來比那道士還行,別人也就騙個萬八千的,他們一開口可就是十幾萬。做美夢是什麽緣故呢?多半是您最近呢本就有什麽好事,或者是最近心情很好,這時候腦電波發出的信號是愉悅的,也就容易做好夢了。

對此容錦也能現身說法,她小學畢業時,最後一個六一,她媽媽答應帶她去新開的游樂園玩,當晚入睡了,她就夢到第二天一早,媽媽來叫她起床,她起來一看,那天都是五彩透亮的,淺藍色上疊著橘色、粉色,美得就像是棉花糖一樣。她的裙子也不知是哪來的,就像是把天空扯了一塊下來做成的,顏色多而不雜,一路上到處都是亮堂的,草嫩得發鮮,花園裏的花全開了,游樂園哪裏是游樂園,那比迪士尼動畫裏的城堡還美,巧克力做成的滑梯,棉花糖一樣的雲墜在天邊,她撕了一片嘗嘗真是甜的,海洋球是巧克力豆做的,有一種會飛的白花,花盤就是一個笑臉,到處都是容錦喜歡的小動物,小貓、小狗毛色柔亮,還會說話,她心裏開心得都直接笑醒了,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剛好大亮。媽媽還笑她這麽高興啊,在客廳就聽見她的傻笑了。

這麽想想她做得夢也不少,但她從來不為自己解夢,這和醫者不自醫是一個道理。自己看自己總是帶著心理傾向的,就沒那麽客觀了。在她還在學習的時候,她從書裏知道了,能在夢上大做文章的,大致分了三類:織夢、穿夢、解夢。明顯解夢是最低層次的,他們不能引導別人做夢、也不能進入別人的夢境,隨意修改,他們只能根據做夢人的描述,來分析解夢,說起來他們就是靠著心理學起家。

而這前兩者其則靠著催眠,她記得自己看過一個小故事,曾經有個皇帝每晚都做噩夢,夢到自己在一個聲音的引導下去了老皇帝早年的寢宮,看到一面鏡子上用血寫著字:不得好死,他被嚇得藥石枉用,行將就木之時,太子帶著一個相士來了,幫他做了法事,還告訴他,若是想不再被噩夢糾纏,須得搬到南方的普佛寺清修,言外之意就是要讓位於太子。

這下大家看明白了吧,這根本就是太子搞得鬼,他利用皇帝身邊的內侍給他的茶飯中下藥粉,讓他睡不安穩,又找了相士以聲音做引,害他做夢,加上他本就是害死了自己的父皇才登位的,自然怕得要死。古代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如果拿出來認真分析,大多都是人心作祟,為了權利、金錢、女人,所以說什麽惡鬼也狠不過人心。

容錦的外婆說她在占蔔方面沒有天賦,在解夢上倒是別具手段,她長著張娃娃臉,學歷又不錯,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很受那些上年紀的阿婆喜歡,那些迷信的小女生也喜歡找她這個同齡人,所以在圈內,她也算是小有名氣。她出道也有5年了,這期間解過的夢不少,而有兩個夢則讓她的印象極為深刻,一個是位老阿婆,一個是個年輕男人。

老阿婆今年八十歲了,是容錦外婆的好友介紹來的,你們肯定好奇既然是老友介紹來的,容錦的外婆為什麽不親自出山呢?別看已經到了新世界了,她們在繼承祖業的時候還是遵循那些老規矩的,一旦選好了繼任者,上一代就必須退出,避免同室操戈,到了現在雖然不至於出現這麽嚴重,但還是沒有人願意去打破這個規矩,一來呢是一件事做得久了,難免心煩,也是該休息了。二來呢,畢竟是從事的是鬼神之事,玄黃之說,心中對天地的敬畏還是在的,既然老天給了足夠的壽數,那就不要為了錢財,自尋死路。

阿婆姓火,很少見的姓,滿寬而紅,舌苔厚,掌心赤紅,看到這些容錦就明白了,這位阿婆命裏缺水,但她姓火,若命中加上水字則更加相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添金。果然,她猜對了,阿婆叫火鈺,很英氣的名字,看見這個字,容錦就能想到阿婆出身大家,以她的年紀,她是出生在解放前的,阿婆退休前是個老師,那個年代能起出這樣講究的名字,又能讀書的女孩子多是小姐出身。細細聊來,容錦知道了,這阿婆出身江南富戶,家裏三子,兩男一女,大哥北上學醫,後來就留在那邊工作,小弟曾留過洋,最後去了新加坡定居。

她本人呢,讀金陵女子學院,因為打仗,在小學的時候休學了兩年。高中畢業後正趕上國家大煉鋼鐵,當時的年輕人一門心思都在報國上,不像現代人有自己的小九九,她跟著一幫同學坐上了北上哈爾濱的列車,在煉鋼廠裏一幹就是8年,還在那裏和大學畢業的工程師丈夫結了婚,夫妻倆都是南京人,用她自己的話說,巧了,天知道兩個差著4歲的南京人是怎麽跑到一個廠子裏去了。容錦和她提起,自己最喜歡東北的冬天了,天寒地凍,厚實的大雪壓在房檐上,人都穿著皮襖貓在家裏,坐在暖暖的炕上,嗑瓜子,打麻將,嘮閑話,外邊的北風呼呼的,但人在屋子裏給熱氣熏得懶洋洋的,有時候踩在門檻上瞅幾眼外邊紙片樣的雪花,伸手去接了化在手心裏,那感覺,人生都無憾了。

老太太“嘁”一聲,說:“一看就是沒在東北呆過的,電視上看來的吧,那夜幕下的哈爾濱也不知道騙了多少人,就我的一個女學生也是這麽去了那邊,想著冬天可以穿筆挺的大衣,帶著貂皮帽了,剛入冬就哭著要回家,那零下30多度,穿個再厚的大衣出去也不行啊,皮草顯胖不說,也買不起呀。知道了吧,那電視上演得一到冬天就休息,還衣食無憂的,那都是地主、有錢人的生活,你沒見那農民,夏天還能在野地裏刨點食兒,到了冬天家裏的孩子又餓又凍,還找不著地兒尋摸事兒幹。就說我和我老伴,我們剛生完第二個孩子就□□了,這可好了,整天的不工作□□這個,收拾那個,你說我跑那麽遠這身家背景是誰給捅出去的?這給我整的,讓我打掃廁所,又是給我游街,還逼我寫和父母斷絕關系的保證書,你說這不是瞎胡鬧嗎?這血緣關系是說斷就斷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搖了搖頭,老太太繼續講著:“還好我家老頭子正經的軍人家庭,我也不是那麽迂腐的人,寫就寫唄,我就是寫一萬遍,那我媽還是我媽。容錦問她,這幾年她家裏其他人呢,有去世的嗎?老太太手一揮,那當然有了,我爺爺奶奶啊。噢,你說我爸媽,兄弟們,那倒沒有,我也顧不上,那時候風聲緊,彼此之間可不敢聯系的。”

這解夢不同於算命,閑聊既是讓人放松,思維活絡起來,可以想到夢裏更多的細節,也是通過這個來了解他們的性格、思維模式,之前也講了,解夢也是一種行為心理學的分析,不同的人遇到同一件事,他的反應是不同的,做的夢也不同,解夢也就是反推他思維邏輯的一個過程。最重要的是建立彼此的信任,就像心理醫生要先設法讓病人相信他,我們都知道夢裏有些東西是很隱秘的,就比如你恨一個人,可能會夢到自己親手殺了他,殺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夢裏不但不害怕自責,還覺得暢快。還有丈夫夢到妻子出軌,女孩夢到自己被□□,這些都是有過先例的,如果對方不夠可信,我們怎麽可能把這些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說出來。

閑話了半天,終於扯到正題了,老太太心裏的防備放下了不少,她是最近才開始做這個夢的,跟連續劇似的,還能接上。她說夢裏那是前清時候的事了吧,她看見一個女人穿著偏襟盤扣的衣服,很淺的碧色上用白線繡著茶花,腳下是一雙同色系的松底繡鞋,她總是坐在一個小花廳的圓桌旁,桌上擺著幾樣水果,還有一個琺瑯質的茶壺和杯子,花廳的窗子是圓形的,透過去是一片假山,後邊還有些竹子,她也不認識是什麽品種。

那女人總是愁容滿面的,她夢了幾個晚上了也只聽著她和丫鬟說了幾句話,她說得還是方言,又有些古文在裏頭,她也不能完全明白,大致就是她姐夫帶著姐姐回家來了,想見見她,她推脫生病,不便相見,丫鬟勸她去,說是他們馬上外放了,再見也不知是幾時了。那女人還是沒去,過了幾天她姐姐姐夫就起程走了,說是要去嶺南做官了,她讓丫鬟代她去前廳相送,自己卻走到了角門,看著她姐夫騎著高頭駿馬,姐姐乘著馬車走出巷口。

丫鬟過了好一陣才回來,她倒是早就回來了,還是坐在花廳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丫鬟都哭紅了眼,說是夫人哭得水裏撈出來似得,說是大女兒沒福氣,要去受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上一面,又說還好女婿知道疼人,說是終身不納妾氏。丫鬟一邊哭自家小姐命不好,姻緣讓人給搶了,一邊又說大姑爺相貌好,學識高,還立誓不再娶,大小姐倒是有福,也不知道她是想說好呀,還是不好。那女人倒是沒什麽反應,就那麽坐著,那丫鬟見了也不敢再哭了,自己擦了淚下去了。後來的幾日還是這麽閑坐著。老太太說感覺她很傷心,連氣息都是幽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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