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濁氣侵入人界，所到之處民不聊生。萬物遇濁氣而魔化，形神皆不受己所控，實是恐怖。這鋪天蓋地之勢，慕燁離雖不知濁氣本質，但胸中隱隱悸動不受控制的心臟，早已令他明白這是喚醒魔性的催化劑。

是日，酒樓之外滿滿當當皆是傷者，他們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抓傷和咬傷，青青紫紫，有甚者已溢出血來。

慕燁離坐於酒樓門前，他將身上真氣運於掌間，深厚的氣息輸出，令病人的傷痕一一痊愈。

“謝謝，謝謝。真是遇上活菩薩了……”那人拱手感激，連連鞠躬道。

他站起點頭，唇上帶著微笑，目送其離開。

“下一位。”他落座，繼續喊道。

語落，走上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她目中光芒閃爍，自坐下，便一身不安的情緒。

“您傷了哪裏？”慕燁離問道。

聞言，她方才回過神，輕輕“哦”一聲，趕忙將自己的袖子擼起來，道：“是這裏，是這裏。”

他細細查看一番，這傷痕倒甚是集中。轉而溫和說：“你莫要害怕，我現在便幫你治療，或許會疼一點，您忍一下。”

她點頭，老實巴交的模樣：“好。”

正是此時，“轟”一聲巨響，目及之處，對面茅棚之所竟然自行坍塌。接著，擡眸去瞧時，便見一陣塵土飛揚。模糊的視線裏，隱約見一年輕男子的身影，鋒利的牙齒如同野獸一般，兇狠的目光望過來，令眾人驚恐地四散逃開。

那婦人怔然目光望著塵埃中的男子，瘦弱的身體不自覺地瑟瑟發抖。

慕燁離見狀，趕忙上前將其護在身後，叮囑道：“這裏危險。你還是先進酒樓，暫且避一避罷。”

她似是驚嚇過度，只是木訥地點頭，卻依舊立在原地不動。

恰時，雲之陌矯健身影躍至屋瓦之上，手上忘憂劍奪目，高聲道：“今日既是你診治傷者，這魔化之物自是我來！休要動手！”說完，足尖輕踮，一躍而起。只見，無數劍影自忘憂劍之上飛出，轉眼，便將男子行動制住。

那婦人見此，目中閃過一絲緊張，急忙自慕燁離身後出來，蒼老又虛弱的聲音乞求道：“莫要傷他，求你，莫要傷他……”

飛揚在空中的劍器忽地被止住，她轉眸望向婦人，分神之間，那魔化男子掙脫束縛，竟是逃了去。待其回神，男子早已不見蹤影。

婦人既如此為那男子求情，細想之下定然有些隱情，慕燁離將其請至酒樓大堂之中。三人圍案而坐，相顧無言。

半晌，雲之陌為其斟滿茶水，不經意瞥見其傷痕，關切：“這，應是被魔物所傷罷。”

她垂眸，囁嚅不語。良久，眉間愁容，如被逼至絕境一般。二人正心間納悶，她卻“噗通”一聲跪地，落淚哀求道：“我知你們自仙山而來，定是懂得法術之人。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罷……”

她驚愕，趕忙將其扶起，安慰道：“你莫要激動，還是先坐下慢慢說。”

慕燁離嚴肅，毫不客氣道：“若是已成魔物，只能毀滅。”

“毀滅……”她怔住，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二字在其腦中炸開。轉而，整個人更加難以自控，拽住雲之陌的小臂，否定道：“他還不是魔物，他有人性，他知道我是誰。他還認得我，否則他不會那般不舍得傷害我！”

雲之陌鋒利眼光看向慕燁離，又溫柔對婦人道：“若是還有人性，自然還有解救之法。”

聞言，她雙目喜色：“當真？”

“當真，”雲之陌回她，繼續又道，“不知，眼下你的孩子如何了？”

問及此處，婦人便再度淚滿眼眶，只道：“他很懂事。前些日子，我們自山上砍柴下來，山間忽地被一股陰暗之氣包裹。他怕的要命，卻非要將我護在身後。他說，爹爹不在，還有孩兒，他護著我。也就是那個時候，天上落下黑色的水滴浸濕於他的肩膀上，瞬間就是一股焦味。那時並未在意，便如往常一般回家去了。翌日，這孩子就變了模樣。他牙齒亦是變了，就像獸口一樣，躲在家中，整日不敢出門。有時候，牙齒會癢，想要咬人，我就讓他咬我，他不舍得，寧願自己忍著。”

“能忍得住？”雲之陌問。

“忍不住，就像小狗一樣。睡著的時候，忽然醒過來，就想咬東西，我怕他傷到自己，便把自己的胳膊給他咬。一旦嘗到血味，他就醒了，牙齒倒是也變回去了，看著我哭。這孩子，亦是苦了他。知道自己傷了我，日日想要將自己的牙齒拔了去，我不忍，便用鎖鏈將他鎖在屋子裏。”說著，婦人又開始抹眼淚。

“那方才那男子是？”雲之陌納悶道。

“我不認識那男子。只是，思及自己的孩子。那男子，定然還有自己的娘親，妻子和孩兒。所以，便出言為他求情，還請姑娘你見諒，並非我故意為之。”她愧疚抱歉道。

“原是這般，無礙。”雲之陌嘆息，說到底是自己的無能。若是能將這來自六界之外的上古濁氣驅散，怎會有這般多的人受害！

“嬸子，你先到樓上休息。待我將那魔物捉住便隨你去救你家孩兒，如何？”雲之陌思量一番，問道。

婦人自是感激，由不得她阻攔，雙膝跪地，涕零道：“多謝姑娘大恩！”

慕燁離捏著手上的杯子目送婦人上樓，轉而，深邃雙眸望向眼前雲之陌，道：“既成魔物，又如何救？”

她瞅他一眼，道：“現在與我說話之人，是慕燁離還是承歡？”

他笑，打量自己一番，玩笑的口吻：“你就當我是承歡便是。此刻若是慕燁離，怕是早就把那夫人嚇跑了。”

她目色犀利，冷笑道：“既是承歡，便會信我。多加詢問，有何意義？”

他無言，哭笑不得地望著她。

只見其一口飲盡茶水，淩然目光掃過門口，見已然湧上的人群，笑道：“該開工了。你繼續診治，我現在便去將那魔物逮回來。”說完，浩浩蕩蕩而去。

慕燁離唇邊含笑，只要她對自己做的事情明白對錯，即便他不在，又何妨？驀地，胸腔之中又是一陣悸動，他劍鋒一般的雙眉微皺，急忙躲至一邊運氣調息。魔性的壓制在妖都之時還輕而易舉，如今竟是愈加難以控制，怕是時間要推近了。他想。

待到雲之陌將那魔物待回已是過了半日，念及這魔物本就是人類，便只是將其關起來，日後再尋解救之法。如此，乃尋婦人一道前去其家中，得見那被鎖鏈捆綁，張牙舞爪的孩子。

其被鎖在一件陰暗的茅屋之中，案上吃食早已被打翻灑落一地。他雙目邪惡烏黑，猙獰的面容令人生懼。口中鋒利的牙齒露出來，齜牙咧嘴，窮兇極惡之像。

“已魔化，還是給他個痛快罷。”慕燁離立在茅屋門口，掃一眼屋中之人，無奈道。

婦人見此，趕忙雙臂展開擋在門前，繼續哀求道：“求你們，他還有希望的，你們一定要救救他！大不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拿我的命換他的命！”

雲之陌犯愁，柳眉蹙起，將婦人扶起，沈聲道：“這還要看他自己的心，若是果真無救，恐怕，恐怕即便以命相抵，亦不能改變定局。”

語落，婦人面容如同灰燼一般。

“娘親。”屋中男孩兒虛弱的語氣喚道。

她愕然，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悅。轉眸，又是淚千行，她上前將其抱在懷中，嗚咽道：“良淮，娘親一定會救你。”

“娘親，其實良淮只要娘親陪在身邊就好了。”他依偎在婦人懷中，面容憔悴，話語亦是虛弱。

見此景，雲之陌心上感動，她扯扯慕燁離的長袖，略有些質疑地問：“你認為，這孩子果真沒救了？”

“如今這孩子心智尚存，亦是認識親人，你覺得可還有救？”他反問道。

“既然還有心智，自是未被魔性控制，怎能說沒救？”她故作鎮定地回答，其實，自己也並不確定。

“如何救？”他將雙手背至身後問道。

她望其淩然之態，心上一陣藐視。又細細思量一番，方才說道：“這孩子人心尚存，只是遭受汙濁侵蝕。如此，只要運用仙力將其體內濁氣驅除，應會恢覆本相。”

此話一出，慕燁離還未點頭，邊上母子二人便心生敬畏地望向雲之陌，感激道：“姑娘果真有辦法？若是姑娘能夠救治良淮，婦人願意為姑娘當牛做馬！”

聞語，雲之陌心上無奈，趕忙將其扶起，幹笑兩聲道：“這是說的哪裏話，我自是盡本分而已。”

說完，回眸瞅一眼慕燁離，心上謾罵。

如此，雲之陌便將那喚作良淮的孩子帶入屋中，令婦人與慕燁離在外等候。說是等候，實則乃是護法。

她將令那孩子端正盤腿坐在地上，心下開始思量對策。那孩子沖她微笑：“姐姐，你真的能救良淮嗎？”

她一滯，輕松笑笑，摸摸他的腦袋道：“放心便是，姐姐只要稍稍動一下手指頭，你就會跟從前一樣了！”

“姐姐真厲害，良淮長大之後也要做像姐姐一樣的人！”他笑著，唇邊現出酒窩，俏皮又令人憐愛。

雲之陌幹澀笑笑，她自己也不知是否自己想得正確，不忍間，只好冒險試一試。

“好了，你閉上眼睛，等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就會跟原來一樣了。”她繞至其身後，眸色閃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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