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願，僅是相隨而已。歷經兩世，終不得報。他望其輪廓，嚴肅冰冷的面上，沒有絲毫表情。般若樓內木雕門緊閉，四下弟子皆退，獨留二人，一醒一睡，卻是寂寥之感。

“本想此生就這般護著你，如今卻令你再次涉險，果真天道如此。”他喃喃道，目中蒼茫寂寥就似絲線一般纏繞紛亂。

“眼下盛宴還未結束，若是此刻她恢覆記憶，那便就是妖都帝女。你可想好應對之策？”懷禦推門而入，掃一眼榻上之人，面上憂愁之色。

他嘆息，目光久久不離雲之陌，道：“此事發展至日，我怎會沒有想過後果。只是，既是我將她覆生，此事之果，應是由我承擔才是。她背負的，已經夠多。”

說完，躬身間發絲垂落，指尖觸及她的面頰，目中珍惜。

懷禦搖頭，無奈道：“此刻其餘七山仙君已經在大殿等候，若是你想一力承擔，恐怕不會如此簡單。太白向來被其餘仙山覬覦，如此好的時機，怎能放過？”

他無言，唇邊卻不覺上翹，嘲笑自己。他身為九山之首，太白山的尊將，亦是仙界第一戰將，身負仙界安危，卻護不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上蒼果真開了玩笑，巨大的玩笑，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良久，他冰冷道：“許是該結束這一切了。”

雲之陌當初，在妖界被形神俱滅之時，早已思及總有一日會是今日之景。正是因為早已明白二人之間鴻溝難越，所以選擇湮滅在這世上。即便化作一絲風，只要吹過他的發際，觸及肌膚，其他再無所求。意外，原本已經死去的靈魂，卻在此刻喚醒，一切的期望再度重回心間，卻又要忍痛再度重現選擇。

雙眸緩緩打開，模糊之間，已見二人出門離去。喉中幹澀，張合之間，始終沒有喚她。擡起胳膊，指尖觸及周圍，竟是周身已經被結界包裹。大概阿燁怕她的妖氣洩露，一心護她。她想。轉而，輕輕將胳膊放下，安靜躺在榻上。

須臾，眼前忽地出現一身影，一身輕紗薄裙，躬身行禮道：“洛然拜見帝女。”

她轉眸，深邃鬼魅的眼珠在眼眶中轉動，倏爾，淡然道：“原來是你。你做到了我交代你的事情，亦是不枉我被處以形神俱滅。”

鹿洛然依舊恭敬：“既是帝女已經覺醒，要不要洛然護送，將您帶回妖都？”

她嗤笑，目中一絲鄙夷：“你當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若非你心系阿燁，怎麽可能將妖心給予他。不過，亦是因為你的癡情，我方才安心離開。如今，我再度出現，定然不遂你的意了罷。”

她拱手，身體微微抖動，只得壓低聲音，更加恭敬道：“帝女多慮，帝女能夠重新回來，自是妖界之福。”

“為什麽還是不敢承認呢？我脖間的催妖蠱，是你下的吧。蘇巖真人的蠱毒，亦是你的手筆吧。不管你怎樣做，只是想要我與阿燁分開而已，不是嗎？”她一雙看透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鹿洛然道。

她不語，沈下目光良久，忽地肩膀抖動，竟是得意地笑了起來。眼眶裏噙著淚，雙拳攥緊，聲嘶力竭道：“不錯！你說的全部都對。你以為，我現在真的是要接你回妖都？不要天真了，我只是在想要怎樣的方式來結束你，即便你被燁離覆活又如何，你仍舊是死人。原本就已經死掉了！”

“如今，你只是燁離用自己的血肉重新捏造的玩偶而已，根本，根本就沒有資格存活於世間！”說完，她雙目泛紅，大口喘息著。

雲之陌笑，先是不屑的笑。轉而又是肆意的，大聲的笑。目光就像利劍一樣射過來，望著她有些惶恐的臉，道：“如今殺掉我易如反掌，即便我已經恢覆記憶，妖力卻並沒有返回我的體內，我想，此刻應是你動手的最好時機。但是，一旦這樣的機會錯過，你覺得，我會令一個威脅自己生存的人，繼續茍延殘喘的活著嗎？”

聞言，鹿洛然恍然大悟，掌間瞬間聚氣成刃，只要揮舞下去，眼前的雲之陌必死無疑。她狠下決心，從前心間的恨意，到了此刻竟變得虛弱起來。她下不去手。雙目怔然，雲之陌不僅是妖都帝女，更加是收留過她的恩人，如此恩將仇報，她做不到……

刃鋒落下的瞬間將其周身的結界劈開，隨後卻消失不見。鹿洛然攤倒在地上，不爭氣的淚水千行，她終究做不到。

雲之陌原本以為這結界只是用來保護自己，如今才發現竟是將妖力阻隔在外，此刻，結界已破，身上妖力自是恢覆大半。她轉眸望一眼鹿洛然，面上漾開爛漫笑容。驀地，雙目決絕，心間早已有了主意。

此刻，慕燁離正於大殿之內周旋，只聽“轟”一聲巨響，殿外石階竟已塌陷炸裂。殿內仙君驚慌，皆雲道：“莫不是那女子，果真是萬年之前的妖都帝女？”

彼時，慕燁離一個箭步沖出去，眼前，雲之陌淩然高傲之態，確是帝女之姿。她立於半空之中，睥睨腳下慕燁離，道：“果真是好久不見。”

他愕然，面對這樣的雲之陌，他啞然。從前乖巧調皮的阿陌，如今轉身變為妖都帝女，他還不能適應。一時，腦中回憶萬年之間相遇的光景，就像昨日一般。

“來人，快將那妖女拿下！”身後不知名的仙君吼著，語氣裏的恐懼和驚慌昭然若揭。

聞聲，周圍弟子自然沖上前去，一個個劍拔弩張，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她微笑，勾勾唇角，很是不屑的模樣。只見，其掌間剎那光華，須臾之間，無數的利箭飛速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過那些弟子的胸膛，皆攤倒於地。

轉而，她睨向慕燁離，譏諷道：“仙界第一戰將慕燁離，如今怎麽，竟是變成只會呆立於原地，欣賞戰況的懦夫了？”

他目色一緊，冰晶花綻放間，已然立於九天之上。負手立於雲間，一雙難以置信的雙眸望著她，道：“你想作甚？難道之前說的話，你都忘了？如此兇殘傷害仙山弟子，你怎麽忍心？”

“為何不忍？你們皆是妖族的敵人，即使此刻與我為友，最終還不是將斬妖除魔掛在嘴上？萬年前果真是愚蠢，竟是為了區區的仙人，傷害自己的性命，果真……”話音未落，一支仙氣凝成的劍迎面而來，刺入胸腔。

痛。清晰的痛感撕心裂肺。喉間的腥甜，溢進口腔，縷縷的血液湧上來，滲出嘴角。蜿蜒的血跡，伴著上揚的唇角，欣喜間，她心中的目的已經達到。四肢因為痛感已失去知覺，整個人傾倒下去，從九天之上墜落，紅紗飛揚，恍若萬年之前形神俱滅的火光。

他收了術法，垂下高傲的頭顱。此生，怕是庇護不了她了。心間如同梗住一根魚刺，只要呼吸，便會刺得生疼。師父之言終是不錯，‘是妖就是魔，逆仙道威脅眾生’。

他絕望的雙目盯著倒在地上的雲之陌，這樣的神情就像此前在鎖仙籠之時一模一樣。她嘴角不住往外流血，美目中映出今日的陽光，即便溫暖美好，在血液的襯托下，卻已變得陰暗。

冰晶碎裂，他步至其身邊，冷漠道：“將其押至九十九重天看管。”

“是。”眾弟子上前，將雲之陌押送前往。

青雨楞在原地，原來，他們口中所言妖女是之陌。腦袋忽然之間空白，目色呆滯，久久望著雲之陌的背影，心間依舊不敢相信，方才在九天之上，與尊將叫板之人，就是盞茶之前將他打扮成女子的雲之陌。

那個天真單純的之陌，那個不管不顧的之陌，那個古靈精怪的之陌，是威嚴無比的妖都帝女？無數的畫面在他腦中回放，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怎麽會是之陌！

他輾轉思量，越是思考，便越是不信。如今已是入夜，寂靜之下，更是無限愁容。

“不行，我定要去看看之陌，說不定，此次還是那蠱毒，一定不能令尊將再誤會之陌了！”他思量一番，猛地從榻上爬起，一邊穿鞋，一邊自言道。

如今，雲之陌已是重犯，九十九重天上自是看管愈加嚴格。青雨禦劍而上，雖是有些吃力，總算抵達。恰逢看守之人交接，便撞著膽子躡手躡腳地溜了進去。

“之陌……”他小聲喊著，如此鎖仙之地，倒是華貴。

聞聲，她心下驚訝，轉眸望見青雨的臉，倒是欣慰。

“你怎麽來了，我如今乃是重犯，就不怕受我牽連？”雲之陌笑道，一臉輕松不見愁容。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擔心？如今仙山的人都要怕死你了。你告訴我，是不是又是蠱毒作祟，若是果真如此，我便告訴尊將，令其好生查查。千萬不要冤枉了你！”青雨急切道，少見的雙眉糾纏在一起，滑稽又好笑。

她嘆息，自己哪有什麽冤枉。這珍貴的友情，怕是今生就要辜負了。想著，擡眸對青雨道：“你莫要插手此事了，我自有主張。”

“你自有主張？難不成你已經想好對策？”青雨驚訝。

“已經想好了。”她笑答，所有的結果其實只有一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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