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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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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馬車迎著夜色, 一路出了善水鎮,行進速度不算快,前後的護衛都隔開了一些距離。

一些耳力好的, 隱約能聽見從馬車內傳出的顫碎泣吟,只是還來不及細辨, 就被夜風吹散,攪進沈黑的夜色裏。

只有駕著馬車的仲九, 聽得一分不差。

“謝鶩行, 你混賬……嗚, 你這該死的太監。”

虛喘顫哭的細弱嗓音又一次從背後的簾帳內傳出,仲九看似面無表情, 鎮定維持著神色間的平和, 可拉動韁繩的手明顯僵硬。

相較夜晚林間的清寂,一簾之隔的馬車內,逼仄的方寸天地被熏染的昏沈悶人, 呵出的呼吸都靡稠的發黏。

霧玥似乎還如之前一般, 被謝鶩行溫柔抱在懷中, 區別是, 此刻的她整個人顫的厲害,雪腮燎紅, 涔涔的薄汗布在肌膚上,簡單束起的一頭烏發已經全部散開,發絲狼狽粘在滿是汗意的小臉上,泫然欲泣的濕眸洇紅迷散,瞳孔渙的不已經不能聚焦。

而那條散下的發帶, 就一圈圈繞在她手腕上,她連推搡都做不到, 只能用繃白的細指攥緊謝鶩行的袖擺,企圖拉住他。

可惜這點力道根本不夠他看的。

謝鶩行也不似霧月的狼狽,束發不見有亂,甚至身上的青衫也依舊整妥,但整個人卻顯得極其禍害妖孽。

半瞇著眼,垂低的眼睫將陰影拓在眼下,將本就晦暗不明的眸子割裂的更加幽邃。薄紅的眼尾妖冶雋美,而靠近額側處爬著的青筋,卻暴戾肆掠。

“謝鶩行,你騙人。”

耳邊小公主已經啜泣到啞了聲,溢滿委屈的控訴聽起來讓人心疼,就仿佛他是個壞極的人,確實也是。

謝鶩行連眼也沒擡一下,自顧從一旁的果碟裏又取了一顆荔枝,已經只剩下最後兩顆。

他將荔枝拈起,托在指上慢悠悠轉著,目光緊鎖著小公主已經有些吃得有些費力的稚口,被擠壓的一顆顆荔枝半顯半露,嘖,怎麽就吃不下了。

謝鶩行思索著該怎麽餵進去,同時還不忘回答霧玥的話,“公主怎麽能這麽說,奴才起初也是真的那樣打算,可公主也知道,奴才對公主素來沒有自控力。”

他吐字緩慢,理所當然的活像個禍害,一邊用溫柔的話蠱惑哄慰著霧玥,一邊半點不留情的下著狠手,果斷將荔枝餵給她。

霧玥攥在謝鶩行袖上的手驟然脫力跌落,瞳孔徹底渙散開,從脊骨竄起的悸麻讓她斷了呼吸,脆弱的腰脊以不可思議的弧度後仰在謝鶩行的臂彎裏,整個人不可遏制的抖了起來。

謝鶩行看著餵到一半又重新落回掌心的荔枝,沈聲不滿道:“抖什麽。”

霧玥簡直快要崩潰了,從眼尾溢出的淚珠不斷滾入發間,“謝鶩行,你混賬,我生氣了。”

她用不成調的顫軟嗓音毫無威懾力的罵著,直到越來越破碎,最後全數變成嗚嗚咽咽變成了央求。

謝鶩行似乎不舍般,終於擡起頭看她,漆黑的眸對著霧玥連連垂淚的濕眸,無不心疼輕嘆著吻去她的淚,吐出的字卻讓霧玥心尖都在打顫,“乖心肝兒,奴才不是與公主說了,不能浪費,每一顆奴才都要吃,所以乖乖浸泡透了,嗯?”

霧玥不住搖頭,淚珠下落的速度更快,“謝鶩行,太多了。”

“太多了?”謝鶩行似乎也泛起難,一邊吻著霧玥的淚,一邊沈吟說:“奴才想想法子好不好?”

嗓音中迷著危險味道卻讓霧玥更加不安,只見他彎起眸子,笑得無害莫測,“想到法子了。”

謝鶩行緩緩解去腰上的絲絳,嗓音也開始變得喑啞發狠,“奴才給公主送一送。”

車廂外,仲九麻木僵硬的駕著馬車。

忽聽得一聲伴著悶吼的吟囀哭聲,眼皮挑了挑,揮動馬鞭的手也跟著一哆嗦,抽得重了一些,馬匹便似脫韁般向著夜色中馳去。

……

破曉前的天色總是沈的厲害。

一座僻靜的院落內,有人站在夜色中,迎著日升的方向負手而立,似乎在等待什麽。

忽的,天邊盤旋飛來一只青鳥,那人伸手一把將其抓住,扯下綁在鳥爪上的紙卷,手一揚,青鳥再次飛回空中。

他展開紙卷,看著上面的內容,眉頭慢慢擰起,“果然是一群無勇也無謀的廢物。”

一把揉皺紙張,擡眸,迎著破曉的晨曦,所照出的面容正是蕭沛。

和暖的光也照不散他眉宇間的陰翳,當初的書卷儒雅氣已經不覆存在。

進安從前院走進來,拱手道:“殿下。”

蕭沛把手裏的紙卷丟到進安手裏,進安展開看罷,萬般不解的驚聲道:“這麽好個殺謝鶩行的機會放在趙銘他們面前,他們竟然白白浪費,讓他就這麽走了。”

蕭沛冷笑,“所以說是廢物,成不了氣候。”

索性他沒在這幫人身上放多大期望,原也不過是想著借此能讓謝鶩行亂上一亂,沒指望他們能殺了他,沒想到這幫人比他想得還不如。

蕭沛轉身往屋裏走,“告訴陸歩儼,按原定行事。”

進安頷首,“眼下最重要的是殿下能順利離開,和劉將軍匯合。”

蕭沛走到桌案後坐下,屋內簡單的陳設都彰顯著他此刻的落拓蕭條,養虎為患,他沒想到自己養的一個小小死士,能有這麽大能耐和野心,把他追趕得像過街老鼠。

蕭沛眼裏浮上陰鷙的狠色,他閉了閉眼,握緊掌中那塊幾乎不離手的玉蘭雕件。

進安看著那塊雕件,知道那是顧意菀的東西。

他目光微凝,想起自己早前出門探聽消息,在城門邊看見的那個女子,雖然只是遠遠瞥見一眼,但真的很像。

蕭沛睜眼看見進安在出神,“在想什麽?”

進安快速收拾情緒,顧意菀已經死了,必然是他看錯了,而且那女子也已經出城好些日子,最重要的是殿下不能被耽擱。

進安道:“屬下是在擔心事情能否順利。”

“我們廢了那麽大周章用峽裕江的假消息擾亂他,又從青陽調守軍去崇縣,屆時這裏的防守都會變弱,謝鶩行勢必以為我們會從此處走,我們偏偏反其道而行,就在崇縣。”

蕭沛語氣森幽,“只要他到青陽,就代表中計,接下來就看陸歩儼有沒有本事殺他了。”

*

青陽郡乃是大郡,商貿往來通達,熱鬧繁華,霧玥一入城就被長街上人潮接踵的繁鬧景象捉去了視線。

此番他們從崇縣過來,並沒有大張旗鼓,也沒有官員相迎,就由仲九駕著馬車,一路走的自在安逸。

“可要下馬車去走走?”

謝鶩行的聲音自一旁傳來,霧玥合上車軒瞥了他一眼,哼著聲坐到一旁。

自從那日被他發渾餵滿荔枝,搗過荔枝水後,小公主已經連著幾日沒給他好臉色瞧了。

“聽聞這兩日恰逢是青陽百姓供奉祭祀谷神的日子,所以才這麽熱鬧,京城倒是沒有這麽大的場面。”謝鶩行話裏話外都在挑著霧玥的好奇。

霧玥被他說得心裏癢癢的,撞見他笑睇來目光,不輕不重的從鼻子裏又哼了聲,賭氣不理他。

“以為公主會想看,看來得想想別的法子哄了。”謝鶩行作勢要讓仲九直接去會住處。

霧玥這才喊住他,對上謝鶩行的目光,驕傲的擡著下巴,故意冷冷冰冰地說:“看看就看看吧。”

謝鶩行笑起來,吩咐仲九停下。

馬車一停,霧玥就興沖沖的要出去,謝鶩行跟在後面虛扶著她,“小心。”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因為都是男子裝束,霧玥不許他摟著自己,謝鶩行只能一步不錯的跟在她身邊。

長街上熱鬧不已,霧玥一路走走瞧瞧,註意到一個攤子上擺著她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像是臉譜,可遠比臉譜大得多,可以整個套到肩上,而面目畫的又十分猙獰可怖。

“公子是外鄉人吧。”小販熱絡的解釋,“這是祭祀谷神,跳神時所用的。”

“跳神?”霧玥沒聽過,烏眸裏閃爍著新奇。

小販也是健談之人,熱絡的給她解釋,“就是趨吉避兇,像谷神祈福來年豐收的。”

霧玥聽得認真,神色間多了份敬畏,“就是帶著這個?”

小販擺擺手,“光這可不夠,還得扮上相,帶神冠,踩著蹺。”

小販滔滔不絕說著,謝鶩行則不動聲色的環顧著四周,感覺到霧玥在輕扯自己的衣袖,才收回目光。

霧玥道:“小哥說明日鎮上就要舉辦祭祀,倒時會跳神游街。”

“還有正兒八經的打鐵花,會這手藝的可不多,別處可更看不到。”小販不予餘力的賣者吆喝。

謝鶩行笑看著霧玥那雙盈透晶亮,寫滿想看的眸子,溫聲說:“那明日我們也來瞧瞧。”

霧玥高興點頭,兩人又逛了一路,到天色變暗才坐了馬車往住處去。

長街拐角處的一間酒樓內。

陸歩儼垂眸靜坐在桌邊,聽到“篤篤”的扣門聲,才擡眼說:“進。”

派去打探消息的暗衛閃身進來,朝陸歩儼拱手道:“陸大人,謝鶩行果然如殿下所料,對外放出自己在崇縣的假消息,實則已經暗中入城。”

陸歩儼面上沒有太多情緒,緩聲道:“他中計了。”

暗衛頷首,“他面上就帶了幾個隨從,但喬裝的番子也都到了,估計是打得甕中捉鱉的註意。”

祭祀谷神是青陽百姓看中的隆重日子,白天跳神隊伍在城中游過之後,會帶著邪祟出城,在城外的江邊驅散。

謝鶩行一定是認為他們會在那個時候安排三皇子離開。

只是他算錯了,他以為的甕中捉鱉,其實是自投羅網。

陸歩儼握緊擱在桌上的手,“繼續盯著,不要打草驚蛇。”

*

夜色漸沈,謝鶩行陪著用過晚膳,替她洗漱罷,將人抱到床上。

謝鶩行俯身在她臉盼輕柔落吻,“公主先睡,我還有些事要與仲九交代。”

霧玥倦怠的淺闔著眼輕輕點頭,半張臉埋進薄衾中,謝鶩行微微一笑,又親了親她才走出屋子。

謝鶩行離開不多時,霧玥就沈入了夢鄉,再次醒來是被身上沈甸甸的重量壓醒的。

霧玥正是好睡的時候,不情不願地虛睜開眼簾,屋內的燭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視線迷迷朧朧的什麽也瞧不見,但纏繞的氣息是熟悉的,她很快知道是誰。

霧玥艱難轉動身子,那股重量就像是找到了契機,與她貼合的更緊。

“謝鶩行。”霧玥小力推搡著他,口中軟糯糯的嘟囔,“我要睡覺。”

謝鶩行蹭開她頸邊的發,尋到香甜,細細舐吻,“公主睡就是了,不必管我。”

謝鶩行口中的不必管,讓霧玥一直到天將破曉才得以再睡,等醒來也已經是翌日的晌午。

她急催著謝鶩行出門,口中沒忘埋怨,“都怨你,我們都要錯過祭谷神了。”

“都怨我。”謝鶩行滿口應下,吩咐仲九準備馬車。

等兩人趕到城中祭祀谷神的廟宇時,裏外都已經烏泱泱的圍滿了人。

霧玥墊著腳張望了半天,什麽也沒瞧見,拉著謝鶩行準備走到前頭去。

“各位,嘗過五谷粥,來年豐收好時運。”守在廟外分粥的兩個老百姓笑意融融的端著幾碗粥走了過來。

霧月擺手客氣婉拒:“不必。”

端粥的兩人笑道:“這可是吉利的。”

正說著,又有人過來,他們便先把粥給了他們,幾人喝了就走進廟中。

霧玥見狀仰頭望向謝鶩行。

謝鶩行淡道:“入鄉隨俗。”

“還是這位公子知道。”那人笑誇著又打了粥。

喝下粥,謝鶩行帶著霧玥往裏走。

廟裏比外面還擠,只見中間的空地上數個扮了神相的人正在做儀式。

霧玥看不懂是在幹什麽,恰好旁邊閑話的兩個婦人在跟自家孩子解釋,霧玥也豎起耳朵聽。

謝鶩行見她不僅聽得認真,還一臉恍然大悟的跟著點頭,乖軟的模樣真是讓他怎麽也瞧不夠。

忽聽到一側又敲打鑼鼓的聲音傳來,霧玥緊跟著看過去,只聽打鑼的人吆喝著說,“馬上就要打鐵花了,都去後頭看吶!”

“我們也去看。”霧玥興奮的拉著謝鶩行說。

謝鶩行頷首,一個喬裝在暗處的探子忽然走了上來,朝謝鶩行虛拱手,“主子。”

霧玥目含疑問的看向謝鶩行。

謝鶩行朝她笑笑,“讓仲九先陪你去,我馬上來。”

仲九聞言走上前對霧玥道:“公子。”

霧玥見謝鶩行應是有要事要處理,便點點頭,與仲九往廟後去。

謝鶩行走到一處僻靜地,看著面前的人問:“如何?”

“已經安排了人埋伏在城外的清堰江,屆時必然能將人一網打凈。”

跳神最後的儀式會在那裏結束。

謝鶩行輕碾著指腹,唇邊彎出譏嘲的薄笑,涼聲道:“在以為逃脫的時候,親眼看著自己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真可惜。”

他口中說著可惜,眼裏卻不見一點可惜的意味。

……

霧玥隨著眾人來到廟後的空地上,面前是一座足有二三層樓高,用柳枝搭成的花架,一旁的火堆上駕著煮化的鐵水,赤焰的鐵水泛著滾燙的溫度。

霧玥見到幾個赤著上半身的男子,拿特制的木棍舀了鐵水走到樹下,她睜大眼睛,難不成是要將著滾燙的鐵水打上去。

這鐵水的溫度恐怕能把皮燙掉。

霧玥驚得不敢看,見邊上的人都在興奮哄叫著,他們難道不怕麽?

“來咯!”男子大喝了一聲,另一只拿著木棍的手臂一揮。

霧玥慌忙閉上眼,只能砰的一聲撞擊,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喝彩叫好聲。

霧玥試探著睜開眼,印進眼眸的景象讓她直接忘了呼吸,赤紅如火的鐵花在柳架上炸開四濺,從枝頭天邊四散落下,如同滿天的星子頃刻撒了下來,照亮夜空。

百姓圍在周圍歡呼,霧玥怔怔看著,眼眸忽然發燙,好美。

她無比興奮的轉身去找謝鶩行,意識到他還沒有來,心裏不免著急,怕他來遲就瞧不見了。

霧玥並沒有註意到遠處的寺廟殿宇中,有人正牢牢看著她。

“大人,謝鶩行與我們料想的一樣,在清堰江設了埋伏。”暗衛快步走進殿宇,見陸歩儼似在發楞,又叫了一聲,“大人。”

陸歩儼透過窗子看著外頭,眼裏浮著驚怒,柳架那頭的人怎麽會是霧玥。

旁人不認得,可他是見過她男裝打扮的,她竟隨著謝鶩行一起出了宮,謝鶩行竟然把她一同帶來了如此危險的地方。

“大人,我們可要過去了?”

陸歩儼握緊手心,跨步走出殿宇朝著霧玥走去,他要先把人帶離才行。

陸歩儼繞過大殿,步子又猛地停住,謝鶩行已經先他回到霧玥身邊。

而霧玥緊抓著他的衣袖,仰著嫣然的臉龐,似在興奮說著什麽,謝鶩行同樣含笑聽著,兩人又一同離開。

“大人,他們必是往清堰江去了。”暗衛凝聲說。

陸歩儼神色覆雜的咬緊著牙關,半晌才開口,“我們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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