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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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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三月, 乍暖還寒。

趙婧凝與母親楚氏並走在宮道上,蕭索的風灌入高聳宮墻間的窄長甬道,直吹的耳朵都鼓鼓做響。

領路在前的內侍半躬著腰回頭對兩人道:“趙夫人, 趙姑娘您二位受凍了,如今大行皇帝喪期未過, 宮中不能擺轎,馬上就能到太後宮中了。”

被稱作趙夫人的楚氏乃是楚太後嫡親的姊妹, 她微笑道:“不妨事。”

“欸。”內侍應著聲, 回過身繼續帶路。

趙婧凝被冷風吹得頭疼, 拉了拉頭上的兜帽,偏頭躲風, 卻看到幾個人宮人擡著一頂軟轎, 停在了一道宮門前。

“那那人怎麽能坐轎?”趙婧凝不解地問。

內侍順著看去,先望了眼轎子,又擡眼看向宮門上“照月樓”三字, 壓著聲對趙婧凝道:“趙姑娘有所不知, 那裏頭坐得可是內相。”

元武十八年廿月初三, 天子於西山春狩遭毒害駕崩, 三皇子蕭沛嫌疑重大,應交由三司徹查, 然,其拘捕逃竄,弒君殺父,謀逆之心昭然若揭,故, 廢其皇子身份,舉全城兵力緝拿。

天子崩去,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天子幼子蕭昱順應繼位,一承大統。

新帝年幼,楚太後懼內閣孤臣,敕掌印謝鶩行當朝輔政,百官皆尊其為“內相”。

趙婧凝不明白姨母為何讓此人輔政,但當初同樣質疑反對的朝臣皆被其用雷霆手段處置,如今朝中大權皆掌握在此人手中,新帝與太後顯得如同傀儡。

趙婧凝詫異過後,眼裏的疑惑當即就變成了惶恐。

她跟著內侍離開,走了兩步又沒忍住回頭看了眼,恰好轎簾被挑開,有人微低著腰從轎中出來。

趙婧凝一直以為,人人口中奸詐陰戾的內相必然是一個樣貌猙獰醜陋之人,映入眼簾的卻是一襲素簡的青衫,迎風而立的身姿秀挺頎長,手臂上趴著只慵懶的白貓,往上郁秀的容貌竟比她見過的所有男子都要出挑。

這人,竟就是那讓人聞風喪膽的內相?

趙婧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怔楞間,她又看見一名同樣艷絕殊色的少女自宮門內快步走了出來,不知是不是裙擺沾到了臟物,萬人之上的內相竟屈身替她撣拂裙擺。

“趙姑娘。”內侍回頭叫了她一聲。

趙婧凝連忙收回目光,提步跟上去。

霧玥站立著,待謝鶩行直起身才軟噥噥的開口說:“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謝鶩行品讀著她眉眼間的糾結,口吻輕幽,“公主嫌我來了。”

從西山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新帝登基,皇權更疊,清掃異己,他分身乏術,兩人也幾乎沒有見過幾次面,得空過來,以為小公主該與他一樣被相思折磨,怎麽瞧著倒像是要趕他。

霧玥搖頭,“當然不是。”

她為難道:“只是我得先去趟宜寧宮,方才陳泠情急來找我,我才知道皇嫂已經多時沒有讓他診脈,他擔心皇嫂身體想讓我幫忙勸勸。”

顧意菀?謝鶩行輕含下頜,勉強算是接受了這個理由。

只是並不打算放人。

霧玥回想最近幾次見皇嫂,她神色確實不對,心裏也越發著急,輕攥了攥謝鶩行的衣袖,又很快放下,“我晚些再找你好不好。”

謝鶩行一向抵不過她央央的軟語,又見她神色焦急,才算是肯點頭,“坐軟轎去。”

霧玥猶豫了一下,“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如今大行皇帝喪期未過。

“嗯。”謝鶩行雲淡風輕的應著,擡起手臂,讓小公主把手搭上來,帶著她往轎中去,“那便不合了吧。”

霧玥側目看著謝鶩行那張人畜無害的臉,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能那麽狂妄。

霧玥皺眉百思不得其解,又對他這遭人忌恨的奸臣做派頗感憂心。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在旁人看來就好似是被脅迫無奈一般。

“你要幹什麽?”陸步儼一同走在宮道上的同僚,握住他的手,眼裏盡是不讚同。

陸步儼拂開同僚的手,“我不做什麽,你先去見趙大人罷,別讓他等久了。”

同僚遲疑著邁步,臨走前還不忘提醒,“你管不了,切記。”

陸步儼將唇壓的極緊,謝鶩行狼子野心,西山一事疑點重重,若蕭沛是被設計,那這就是一出借刀殺人,謝鶩行弒君嫁禍皇子還不夠,現在又想對公主做什麽。

霧玥被謝鶩行扶著坐進轎子,正要開口跟他道別,後頸措不及防的被他探來的大掌按住,整個人就被按著向前傾去,唇瓣被迅急堵上。

只是霧玥還來不及反應,謝鶩行就已經放開了她,按在她後腦手游弋到臉畔,用指腹輕揉著,塗抹開她唇上的濕意,確保每一寸都沾上。

謝鶩行滿意看著小公主微泛著水澤,瀲灩紅潤的雙唇,一時忘了最初的目的,樂此不疲的重覆著動作,深幽的黑眸裏升起意猶未盡的貪饞。

極進的距離使得彼此的呼吸都攪在了一起,霧玥唇瓣被揉的發麻,呼吸也微微亂著,那淺淺的一觸,就仿佛帶尖兒的鉤子,在她心尖勾了一下,刺刺癢癢。

霧玥擡起微渙的眼眸望向謝鶩行,轎簾半搭在他背上,遺漏的光自他身後灑落。

目光定住,霧玥已經有些飄渺的思緒迅速回籠,這可是在轎子裏,外頭還立了一圈宮人!

她心口慌跳了一下,什麽迷思情綣都散了,一把拍開他的手,屈指掩著嘴用力瞪他。

這人怎得越來越肆無忌憚。

見謝鶩行還在笑,霧玥又不敢出聲,惱得擡腳去踢他的小腿。

謝鶩行由著她踢,不著痕跡的瞥了眼半卷著簾的轎窗,才直起身退出轎子。

“走罷。”出聲吩咐的同時,他轉過視線,看向前方的宮道。

四目相對,陸步儼僵立著,雙手緊握成拳,眼裏全是憤怒,他一個閹人怎麽敢玷汙公主!

謝鶩行眼裏噙著淡淡的譏嘲,早在陸步儼看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察。

不是愛看麽,那就好好看看,省得不自量力,成日覬覦不該覬覦的。

良久,陸步儼才咽下燒到喉間的怒火,遙朝著謝鶩行拱手行禮。

謝鶩行淺淡的彎了一下唇,收回目光,邁步離開。

……

霧玥趕到宜寧宮時,顧意菀正坐在靠窗處的貴妃榻上淺眠,她走進兩步,待看清顧意菀的模樣後,陡然停下。

這會兒已經快傍晚,以往她都是早晨來,皇嫂大多上著妝,精神雖然不佳,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糟糕。

削瘦的臉龐蒼白憔悴,眼眶浮著淡淡輕灰,下頜尖細,羸弱的連呼吸的起伏都很細微。

霧玥忽然覺得這一幕尤其眼熟,過去雲娘娘就是這樣,無聲無息的趟在那張老舊藤椅上。

不安湧上心,她疾步走上前,快到顧意菀跟前時又放輕步子,用輕小的聲音喚她:“皇嫂。”

顧意菀似乎是驚顫了一下,猛然睜開空洞無光的眼睛,就這麽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望著霧玥微微一笑,“怎麽這時候來了。”

“快坐。”她張羅著讓霧玥落座。

“我自己來。”霧玥搬了張凳坐到顧意菀身邊,擔心不已的說:“皇嫂面色瞧著十分不好。”

顧意菀眸光閃爍著,擡手撫了撫自己的面龐,用並不巧妙的借口說:“近來不是倒春寒,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那為什麽皇嫂不讓陳太醫替你診脈。”霧玥直截了當的問。

顧意菀噤聲咬住唇,素來柔靜的眼裏湧上難以遏制的急怒,“他告訴你的?與他有什麽關系,他為什麽要管!”

霧玥被嚇了一跳。

“皇嫂,你別□□嫂。”霧玥見她大口喘著氣,神色激動,連忙拍著她的後背為她順氣。

顧意菀反覆吸著氣,許久才平靜下來,她用力閉上眼,淚水卻急淌了下來。

“皇嫂。”霧玥是真的怕了,皇嫂是個隱忍的人,有什麽也都是自己默默承受,這是太子死後,她第一次見她哭。

霧玥動了動唇,忽然不知該如何問,良久才把話說出口,“皇嫂是在為三皇子的事傷心。”

她起初也只是以為元武帝會死,之後蕭沛即位,卻怎麽也沒想到西山一行會是這麽個結果。

弒父謀反,都是他們的罪孽,是報應是活該。

但是,她不知道皇嫂是否能承受的了。

顧意菀無法點頭也無法搖頭,她與蕭沛糾纏了這麽多年,對這麽個結果她說不出心裏是喜是悲,或許她也是個自私的人,在最初的震蕩過後,她有一種終於解脫的痛快。

可是,顧意菀深深吸氣,擡手悄悄按上自己的小腹,前所未有的絕望讓她如墜冰窟,她信期一向準,但這次,遲遲未至。

她罪孽太多,連蕭沛都要遭報應,她憑什麽能脫逃。

顧意菀重重吞咽幹苦澀痛的喉嚨,睜開眼對著霧玥彎出一個安撫的笑,緩聲道:“我會慢慢想開的。”

……

深夜,養心殿內。

謝鶩行坐在案後批閱著成沓的折子,仲九從外面進來,拱手道:“掌印,太後求見。”

謝鶩行目光不動,“那還不請。”

“是。”仲九很快請了楚太後進來。

楚太後由內侍攙扶著走進殿中,一襲端莊的宮裝,碧玉鎏金的頭面彰顯著分身,唯獨一張臉卻還是年輕灼艷,她揮退旁人,悠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朝中政務繁忙,多虧了有內相扶政,哀家和新帝孤兒寡母才不至於束手無策,被人欺壓。”

謝鶩行沒有與她拐彎抹角的興致,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不知太後深夜前來是為何事?”

楚太後嫣然一笑,旋即擡手捂著心口,滿臉憂色,“蕭沛始終沒有被抓獲,哀家實在是徹夜難眠。”

謝鶩行漫不經心地開口,“皇帝已經登基,太後還有何可擔心的。”

她怎麽可能不擔心,楚太後捏緊指尖,染得紅艷的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元武帝的死可不僅僅是因為那顆丹藥。

只有與她的酒水一同服下才會產生劇毒,雖然現在證據已經被毀,可誰知道謝鶩行有沒有留一手,蕭沛一日不死,她就懸心吊膽一日。

或許,是謝鶩行故意對外宣稱蕭沛沒有被抓到,就是要以此長長久久的拿捏她。

“太後莫非是不放心咱家。”謝鶩行擱了筆,端起桌邊的茶盞,淺飲了一口,擡眼睇向楚太後。

幽深難辨的一眼讓楚太後心口滲寒,她讓自己鎮定下來,他無非是要權勢罷了,就是他再權勢滔天,一個閹人也不可能座上帝位,天下人都不會容許。

所以她與昱兒一定是安全的,是她太操之過急。

楚太後平了平心緒,挽笑道:“內相說笑了,哀家與新帝能有今日,全得益於內相,又豈會不信內相。”

楚太後站起身道:“那哀家就不打擾了。”

謝鶩行不置可否的笑笑,“太後慢走。”

走出養心殿,楚太後由內侍攙著往白玉石階下走,雖說她暫時不用擔心謝鶩行會做什麽,但她現在太被動,想在謝鶩行身邊插人都插不進。

楚太後蹙緊著眉,心煩意亂,忽然想起自己那個侄女。

……

楚太後走後,仲九被謝鶩行傳進殿。

“搜查的如何了?”謝騖行問。

仲九道:“回掌印,城門守衛日日排查,可以確認蕭沛沒有出京。”

謝鶩行低眸,楚太後以為他藏下了蕭沛,但人確實就憑空消失了。

見謝鶩行沈默不語,仲九道:“奴才再加派人手搜查,勢必將蕭沛找到。”

謝鶩行緩緩搖頭,“他是被人藏下了,圍場重重把守,想逃脫難如登天,即便他真有本事出來,禁軍已經將皇城翻了個遍,還找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藏下了。”

“何人如此大膽。”仲九緊皺起眉,“現在蕭沛謀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包藏他,是怕自己不被拖下水麽?”

“趙京玉,喬連司,徐崶……”謝鶩行啟唇逐一吐著那些人的名字,言語裏帶著若有若無的譏諷,“那些自詡高潔清正的聖人。”

“若是前朝也有這樣忠肝義膽,鐵骨錚錚的忠臣,興許,未必就一定會落得個王朝覆滅。”謝鶩行若有所思的垂眸。

片刻,他又緩緩勾唇,管他呢,總之一報還一報,下場得是一樣的。

謝鶩行眼裏的平靜反而讓仲九忐忑,他一直認為掌印是為了權勢,可現在他竟生出一種,掌印實則是想要禍亂了這天下的驚駭念頭。

“對了,奴才還有一事要稟。”仲九想起什麽。

謝鶩行擡了擡下頜,示意他說。

仲九蹙起眉道:“蘭嬤嬤早前去了內官監,借口說是要尋自己入宮時的記冊,太監便讓她去找了。”

這事無甚可報,仲九不會說無意義的事。

謝鶩行擡眸看向他,果真又聽他接著說:“但是後邊太監註意到,蘭嬤嬤翻看的,是掌印你入宮時所記錄的籍貫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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