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來到百味珍，她在對街下車，由著喜福、春壽跟蘇克哈陪著進到了鋪子裏</p>

雖然還是有客人上門，但明顯的數量已經大不如前，絳月看在眼裏，疼在心裏</p>

鋪子裏，陸安福跟兩名夥計在招呼客人，甘氏則坐在櫃臺後方</p>

見到這麽一位穿著貴氣，還有仆婢及隨從陪侍的女子上門，陸安福先是一怔，旋即涎著笑臉，熱情招呼，“夫人，買餅？”</p>

看著把自己當客人招待的哥哥，絳月心裏有各種滋味翻騰著，她怒力壓下這樣的情緒，回道：“嗯，我瞧瞧”</p>

“夫人看來面生，不是京城人氏吧？”陸安福問</p>

“我是，打小在京城長大”她說</p>

“是嗎？”他一笑，“那肯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了”說著，他吩咐一名夥計拿來一只青花瓷盤，上頭盛著幾塊口味不相同的糕餅“夫人沒吃過我們百味珍的糕餅吧？”</p>

他將瓷盤遞向她，“來，嘗嘗我們最得意的幾個品項，包你喜歡”</p>

絳月用盤上的竹叉叉了一塊芋荷糕放進嘴裏，咀嚼了幾下，神情凝沈</p>

看著她那不甚滿意的表情，陸安福堪尬又不安“可能這芋荷糕不合夫人的味，不如再試試紫蘇酸梅糕……”</p>

絳月直視著他，“陸老板，這味兒變了”</p>

陸安福一聽，著實楞住了“什麽？”</p>

“這芋荷糕是以芋頭泥及芋頭丁做底，幹荷葉為輔，可現在芋頭少了分量，全讓荷葉搶了味，變得苦澀不爽口”絳月的語氣，客氣禮貌，神情卻相當嚴肅，“據我所知，這芋荷糕是貴店小姐陸安滿做出來的口味，也十分受到歡迎，可現在她一死，這糕也荒腔走板了”</p>

陸安福更驚呆了，夥計也露出驚疑的表情</p>

笆氏走了過來，眸光表情透露著不悅，語氣略帶敵意地道：“夫人，你似乎很懂我們百味珍的糕餅？”</p>

看著強勢、心胸狹窄，一進門就急著要鞏固自己地位，把她這個小泵當敵人看待的嫂嫂，絳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以平覆情緒</p>

“是的，我很懂，我曾經是百味珍的忠實客人可如今，百味珍的味道不再，看來是為了節省人力，貴店遣走了一些人，人手不夠，就沒有辦法依循繁覆的工序做事，又為了省成本而減料，該甜的不甜，該香的不香”</p>

陸安福跟甘氏聽了，臉都垮了，不為別的，只因她都說對了</p>

絳月神情嚴肅地又道：“陸老板跟老板娘，百味珍的招脾好不容易才架到了門楣之上，兩位可千萬別給砸了”</p>

聽到這兒，好鬥的甘氏可惱了，她眉心一擰，兩手叉腰，氣呼呼地道：“你是來找麻煩的嗎？愛買就買，不買拉倒，少在這兒長篇大論教訓咱們！”</p>

上門就是客，陸安福見妻子沖著客人罵，輕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對她搖搖頭</p>

“怎麽？她能不客氣，我還不行？”甘氏沒好氣的甩開他的手，繼續罵道：“我可告訴你，百味珍的糕餅好到肅親王府每月兩訂，由不得你這小蹄子在這兒說三道四的！”</p>

“放肆！”這時，蘇克哈說話了，“這位就是肅親王府的絳月福晉”</p>

聞言，陸安福跟甘氏陡地一震，驚疑的看著她</p>

絳月臉上沒有半點慍色，只有拼命壓抑的失望，對於兄嫂如此經營百味珍，她實在太難過了</p>

“夫人……夫人真是肅親王府的福晉？”陸安福疑怯不安地間道</p>

絳月點點頭，“是的”</p>

“草民有眼無珠，賤內多有得罪，還請夫人有大重，饒恕我們”陸安福拉著甘氏將腰一彎，惴惴不安地賠罪</p>

罷才還態度強勢、語氣囂張的甘氏，這會兒也變得恭敬又卑微，“民婦不知福晉大駕光臨，一時心直口快，還請福晉見諒”</p>

看著方才對自家福晉不敬的甘氏現在卑躬屈膝的樣子，喜福跟春壽一臉幸災樂禍，不過他們都知道心胸寬大的福晉是不會跟這種人計較的</p>

“我聽說貴店的安滿小姐正是想出並督導制作百味珍數十種品項之人，如今她死了，味道也變了，實在令人惋惜”</p>

絳月苦口婆心地勸道，“希望你們可以遵循她所要求及堅持的工序制作，切莫偷工減料”</p>

兩人聽了，連聲稱是</p>

這時，去觀音寺為先夫及亡女祈求萬福的陸老夫人回來了</p>

“娘，您回來了？”陸安福見母親回來，連忙上前扶著</p>

陸老夫人雖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但見強勢的媳婦鐵青著臉，一副白天見鬼的表情，想到大概是又有什麽人給她氣受了，再看向面生又貴氣的絳月，她不覺楞了一下</p>

她問向兒子，“這位夫人是……”</p>

“娘，這位就是肅親王府的絳月福晉”陸安福說</p>

陸老夫人一聽，連忙恭敬的一欠</p>

見狀，絳月忍不住出手拉了她一下，“別……”</p>

她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好想念娘，看著娘神情憔悴，身形消瘦，她的心好痛好痛</p>

“王府每月兩訂，小店感激不盡”陸老夫人由衷地感激</p>

“老夫人不必客氣，亦無須感激”絳月感覺到心口一陣一陣的緊縮，疼得她快要忍不住眼淚了</p>

為免自己失控又失態，她急忙放開手，要蘇克哈買幾樣糕餅，快速的回到馬車上</p>

從馬車裏往外看，只見陸老夫人還站在那兒望著這邊，她再也忍不住的掉下眼淚</p>

母子連心，雖然她的容貌身形已變，或許她娘還是能感覺到什麽吧？她多想告訴她娘，“娘，我是安滿，是您的女兒安滿”，可是她已不能與娘親相認了</p>

絳雪比允肅預計的時間還要拫早許多回到府裏，讓他有點疑惑</p>

難得回娘家一趟，她為何沒有久待？</p>

據他所知，塔格爾夫妻倆非常寵溺這個女兒，理當有許多話要跟她說，怎麽卻讓她來匆匆、去匆匆？</p>

於是他喚來蘇克哈，問起絳雪今日回娘家的事——</p>

“福晉回右副都禦史大人府邸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了”蘇克哈回道</p>

允肅不解地又問：“塔格爾不在府裏？”</p>

“不，右副都禦史大人夫妻倆都在”蘇克哈說</p>

那怎會待不到一個時辰？那別說是用膳了，就連奉茶都嫌趕</p>

“後來呢？”他續問</p>

“離開後，福晉說要去百味珍”蘇克哈說</p>

她回娘家不到一個時辰就急著去百味珍？允肅蹙眉一笑，“她可真是個貪吃鬼”</p>

“不……”蘇克哈的神情微微一凝，“福晉似乎不是為了買糕餅而去的”</p>

“哦？”允肅疑惑地應了一聲</p>

蘇克哈也是一臉困惑不解，“福晉去了百味珍，試嘗了糕點之後，嚴厲指責店家偷工減料，自砸招牌，店老板夫妻倆讓她說得臉都綠了”</p>

允肅一聽，更是疑惑了，她特地去百味珍說人家的東西風味不再，她是太熱心還是有什麽其它原因？這女人的行舉真是越來越讓他模不透了</p>

“除此之外，可還有其它不尋常之處？”他又問</p>

蘇克哈思忖了一下，回道：“是有一點不尋常……”</p>

“什麽？”</p>

“福晉要離開時，百味珍的陸老夫人剛巧回來，福晉見了她，好像很激動很難過”</p>

允肅眉心一擰，“難過？”</p>

“嗯”蘇克哈點點頭，“我看福晉當時眼眶紅紅的，還立刻回到馬車上，像是不想讓人發現”</p>

聽到這兒，允肅越感疑惑</p>

他讓她回娘家一趟，一是為了讓她一解思親之苦，二是想看看她與娘家互動如何，怎料她與娘家互動冷淡，反倒跟百味珍的陸家……她這是怎麽了？</p>

百味珍的陸家是漢人，三代做餅，從沒人跟政事沾上一點邊，生在塔格爾這滿人家族裏的她，又怎會對陸家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跟牽連？單純是為了吃？還是有其它什麽他不知道的事？</p>

稍晚，允肅前往康寧苑，還沒進苑門，就見喜福跟春壽分別端著盛著幾道晚膳的銀盤走了出來</p>

“王爺”見著他，兩人恭敬地行禮</p>

“唔”他應了一聲，“福晉用完晚膳了？”</p>

喜福苦著臉回道：“福晉今晚胃口不佳，什麽都只吃了一點”</p>

聞言，允肅很難不將她的反常跟白天裏在百味珍發生的事做聯想</p>

“你們先下去吧”他說著，邁開步子走進康寧苑</p>

絳雪沒在院裏，整座居苑靜悄悄的，他穿過庭院，步上通往廊道的階梯，進了花廳一轉，穿過兩處夾間，進到寢房，走過一道六扇繡屏，三道垂簾，便是她的起居之處</p>

她背對著躺在錦榻上，那纖瘦的背影令人見憐</p>

聽見聲響，絳月懶懶地道：“喜福，今天不用伺候著，你先下去休息吧”</p>

聽她的嗓音有些沙啞，像是哭過，允肅的心頭微微一撼，更生疑竇，他出聲問道：“回娘家一趟，乏了？”</p>

一聽是他，絳月倏地翻騰起身，顯得慌慌張張的，“王……王爺？”</p>

他走向她，臉上頗不出一點情緒</p>

她慌得將臉一垂，死盯著他的鞋尖，心兒跳得厲害</p>

他怎麽來了？他來做什麽？他應該不會發現她哭過吧？</p>

正思索著，允肅突然伸手輕捏著她的下巴，讓她擡起頭來，發現她的眼眶確實紅紅腫腫的，明顯哭過，他不禁濃眉一皺，“哭什麽？”</p>

絳月秀眉一蹙，“沒……沒什麽”</p>

她急著想撇過臉，他卻稍微加重了手的力道，不讓她閃躲，迎上他那仿佛要看透一切的目光，她倒抽了一口氣，更加驚慌失措</p>

“聽蘇克哈說，你今天回娘家只待了不到一個時辰？”他問</p>

她點點頭，“是的”</p>

“不想你阿瑪跟額娘？不想多陪陪他們？”他直視著她</p>

“想！”她急切地道，“我想我娘……”</p>

“娘？”滿人說額娘，漢人才叫娘，他疑惑的看著她</p>

絳月猛然驚覺自己失言，立刻補充道：“我是說額、額娘”</p>

“既然想，為什麽急著離開去了百味珍？聽說你還給人指教了一番”</p>

“我……”她一時答不上來</p>

“我問你話”允肅微微沈聲</p>

絳月慌了，隨便胡謅一通，“從前我跟額娘都非常喜歡百味珍的糕餅，如今口味跟品質變了，讓我十分失望，才會去鋪子裏想給他們一點建議”</p>

“嗯？”這回答倒也沒什麽不尋常或可疑</p>

但她為何見了陸老夫人就郁郁寡歡，暗自落淚？</p>

“既然只是去給店家指教，為何見了陸老夫人，你卻紅著眼眶躲回馬車上？”</p>

“那……那是因為我知道陸老夫人失去女兒，心裏十分傷痛……”她強裝鎮定地道，“看著她那麽傷心憔悴，我忍不住想起我額娘，要是我死了，讓白發人送黑發人，額娘肯定也是傷心欲絕，所以才會忍不住難過起來”</p>

“噢？”允肅兩只眼睛直勾勾的註視著她</p>

他哪裏會相信她這套說詞，可是縱使他直覺她有事相瞞，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p>

她是出生在滿人家裏的官家千金，怎會跟尋常漢人有什麽關系？自從跟她相處以來，他總有種奇怪的念頭，她似乎不是絳雪</p>

但若她不是絳雪，又會是誰？</p>

驚覺到允肅對自己今天的行蹤了若指掌，絳月突然意識到什麽，她神情一凜，望著他問道：“王爺派人監視我？”</p>

“是”允肅倒也坦白，“我讓蘇克哈鉅細靡遺的向我稟報你的行蹤，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都要一項不漏的告訴我”</p>

她一聽，不由得感到驚惶，幸好她今天還算警覺，沒做出什麽太離譜的事，要不就霜餡了，可是緊張過後，她又有點生氣，“王爺當我是犯人嗎？”</p>

“不是犯人，你是我的妻子”說著，他突然將她抓了起來，拉向自己</p>

突然跟他身體貼近，絳月的心狠狠一跳，話都說不好了，“既、既然不是犯人，你……你為何讓人向你稟報我、我的行蹤跟……”</p>

“因為我關心”允肅地凝視著她的眼睛</p>

她一聽，再迎上他那突然變得過分熾熱的黑眸，心慌意亂，面紅耳赤</p>

她那處子般的反應及神情教他心神震動，一股奔騰的熱流在他身體裏胡亂竄著，他情不自禁的捧起她的臉，吻上她的唇</p>

她一驚，猛然想起他上次對她用強的，本能地輕推著他的胸膛</p>

她的拒絕讓允肅感到慍惱，他一把將她鎖進懷中，低下頭，霸道的給了她一記深長的熱吻</p>

絳月感覺到這次的吻非常不同，沒有報覆、懲罰，更沒有憤怒，而是一種她從沒體驗過的渴望</p>

可是她太害羞了，明明她一點都不害怕、一點都不討厭他這樣的舉措，卻還是本能的推開他，同時將臉別了過去“不……”</p>

她的拒絕再次打擊了他，他濃眉一揪，臉色一沈她一再的對他說不，是因為她難以忘情常善吧？</p>

想起常善那張帶著陰柔氣息又俊美的臉，再對比自己令人望而生畏的樣子，他心生懊惱及自卑</p>

他猛地放開她，一聲不吭的拂袖而去</p>

絳月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傷了他的自尊，她想喚住他，卻開不了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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