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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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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曾巧兮到時,蘇頌正在站院子裏,盯著灰黑的墻頭發呆,眸子一動不動,目深似海。

白墻黑瓦之上,枯藤如麻,纏繞糾纏在一處,分不清彼此。

曾巧兮進門:“怎麽站在這兒?”

蘇頌微微一笑,唇色淡得像是白色顏料裏誤入了的一點粉,“等你。”

“方悅呢?”

蘇頌輕瞥她一眼,眼皮低垂:“她去拿藥了......我們進去吧,沒什麽值得看的。”

曾巧兮環顧一圈,跟著蘇頌進了別墅。

蘇頌走到咖啡機旁,打開玻璃罐,“我新買的咖啡豆,嘗嘗?”

“我不喝咖啡,對□□不太耐受。”

蘇頌一楞,緩緩擰上蓋子,鴉羽輕顫,聲音輕得近乎呢喃:“......是嗎?”

曾巧兮擡眸看他,目之所及,只有一個瘦長的背影,“蘇頌,我想回醫院。”

平淡的語調。

平淡的神情。

平淡得一如往常。

男人將罐子放回原處,背對著她,沈默半晌,喑啞道:“......你已經決定了,不是嗎?”

“輿論差不多也過去了,我也該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蘇頌轉身,掀起眼簾,看向她,目光沈沈,“這裏不屬於你嗎?”

曾巧兮輕輕搖頭,“這裏屬於你。”

蘇頌微不可見的嘆息化作一縷青煙,竄入鼻孔,嗆得曾巧兮又酸又癢,這酸癢順著鼻腔,鉆入四肢百骸,手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放。

“你決定的事,向來沒有轉圜的餘地,我還能說什麽?”

“對不起。”

“......我不需要這三個字。”

曾巧兮坐在辦公室,腦海中不斷湧現蘇頌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他倚著竈臺,身子微微前傾,手撐在大理石板上,眉眼耷拉著,極薄的眼皮蓋住眸子,一身的驕傲,似乎在那一刻,蒸發殆盡。

也許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他的請求......

叩門聲響起,曾巧兮回過神,“進。”

賀之洲背著手,走近,神秘兮兮地看她一眼,嘴角噙著粉紅色的笑:“吃瓜嗎?”

“什麽瓜?”

賀之洲眉梢一挑,笑容又深了深,“你的瓜。”

曾巧兮心裏咯噔一下,緩緩擡眸,看他,他不會聽到那些話了吧?

早上,她去水房打水,聽見小護士們私下議論,說他為了她,拒絕了科室一枝花,還說他明明知道,她男朋友是蘇頌,但還是樂意為愛當三......

為愛當三......

當時她還不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回來一查,才知不是什麽好詞。

“想什麽呢?”男人在她面前晃了晃。

曾巧兮回過神,果斷拒絕:“不吃。”

賀之洲意外地瞅她,“你都不知道是什麽瓜,就不吃?”

“不吃。”

賀之洲嘖了一聲,頗為遺憾道:“這麽好吃的西瓜,可惜了。”

“等等!”曾巧兮滑動椅子,傾斜身子,往他身後瞟,“你說的是西瓜?”

賀之洲好笑,“不然你以為呢?西瓜,兮瓜!不是你的瓜嗎?”

曾巧兮挪開視線,曲起食指,蹭了蹭鼻尖,眸中刮過一抹窘色,“沒什麽,瓜留下,人可以走了。”

賀之洲:......

這過河拆橋的速度堪比中國制造。

受氣包退出房間,邱鴻飛哭喪個臉,正收拾包袱,“賀哥,恭喜你,守得雲開見月明!”

賀之洲擺擺手,“革命尚未成功。”

“那你能——不——能——”邱鴻飛瞪著他,一字一句,像是憋了許久,憤憤道:“收斂一下你的笑容,可憐可憐,我這個——即將失業的人!”

賀之洲立馬拉下臉,繃直唇線,“不好意思。”

雖然是道歉,但語氣卻聽不出幾分歉意,吊兒郎當的,極為敷衍。

“哥,你好歹裝一下傷心吶。”

賀之洲不以為意,嗤笑,反唇相譏:“你是失業,又不是要死了,傷心個屁!”

邱鴻飛被噎了一下,幽怨地掃他,一眼,兩眼,第三眼未至,賀之洲忍無可忍,“有屁就放。”

邱鴻飛扣著指甲蓋,宛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嘟嘟囔囔:“要不是我給曾醫生打電話,她還不知道你出事了。”

言下之意——沒有老子,你個王八蛋能有今天!

賀之洲掃他一眼,不為所動,“所以?”

邱鴻飛抿緊唇瓣,腮幫子鼓起,在他黑瘦的臉龐上擠出兩道淺淺的梨渦。

賀之洲拱了拱他的胳膊,哄道:“有空生氣,不如看看你的郵箱,說不定有驚喜。”

邱鴻飛哼了一聲,屁顛屁顛點開電腦,幾秒過後,尖叫一聲,嚇得辦公室的人紛紛擡眸看他。

“對不起,對不起,”他雙手合十,點頭,哈腰,轉向賀之洲,壓低聲音:“第四醫院!第四醫院,給我發郵件,讓我去他們那裏!”

“恭喜!”賀之洲懶懶一笑。

“你幫的忙?”

賀之洲不置可否,“我爸是做醫療器械生意的,他和各個院的院長,都有點交情,第四醫院剛好缺人,我就讓他推薦一下,還是你自己有實力,不然,誰說話都沒用。”

邱鴻飛盯著他,一臉認真:“哥,咱爸還缺兒子嗎?”

賀之洲用胳膊環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跟前,痞笑:“怎麽......想竄我的位?”

邱鴻飛將頭搖成撥浪鼓,“我怎麽敢。”,話音未落,他忽的擡手摸了摸腦袋,恍然道:“難怪......”

“難怪什麽?”

“難怪你不把仁和放在眼裏。”

“......”

“不過,賀哥,你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怎麽臉色這麽差?”邱鴻飛將寶貝手辦裝進紙箱。

賀之洲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

邱鴻飛嗯了一聲,封箱,長舒一口氣,“收拾好了,我也準備走了。”

“我送你下去......周末,大家給你準備了送行宴,你記得按時到啊!”

邱鴻飛笑著點頭,和科室的人簡單告了個別,伸手搬起箱子,他一只,賀之洲一只,兩人沈默著走出辦公室。

一路無言。

一直把他送到院門口,看著他上車,揮手,不見了蹤影,賀之洲才後知後覺地有些難過。

心口緊縮,針紮般細密地疼,他必須彎下腰,才可以緩解這突如其來的陣痛。

天空忽的下起毛毛雨,烏雲逼近,少年收回視線,轉身,往裏面走,明知大雨將至,卻提不起氣力奔跑。

豆大的雨滴,一顆接一顆,砸在臉上,微麻。

雨勢漸大,雨滴串成線,連成面,形成千萬道半透明的雨簾,模糊了視線,嘩嘩啦啦的迸濺聲爭著搶著,鉆入耳畔。

第一場春雨,不期而至。

“賀之洲!”

他一楞,以為是幻聽。

“賀之洲!”

男人停步,擡眸,女人身著白大褂,舉著純黑色的傘,正冒雨奔向他。

平靜的心湖被投下一粒水蜜桃味的泡騰片,密密麻麻的小氣泡,從湖底湧起,沖向湖面,鉆入空氣,然後消失不見。

明明內裏反應劇烈,可到了湖面,卻又無跡可尋。

恍惚之際,傘面已經遞到頭頂。

雨滴砸在傘面上,劈裏啪啦,卻蓋不過心臟——砰砰砰的跳動。

“下雨了,怎麽不進去?”

賀之洲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喉結滾了滾,微微彎腰,伸手,理了理女人被雨水打濕的發梢,聲音輕顫:“你怎麽來了?”

“看見一個傻子站在樓下,也不知道躲雨,只能來了。”

曾巧兮眨眨眼,她的眼睛,上眼臉彎成一道虹,曲線圓潤流暢,下眼簾平滑,幾近直線,笑時,微微向上凸起,兩條線接在一處,似一泓清澈的月牙泉。

賀之洲揚起嘴角,目光在兩彎月牙中,失陷幾秒,“謝謝。”

雨滴滑落發梢,轟然墜地,甩開萬丈金光。

曾巧兮微微皺眉,手指微動,將傘又往他那邊挪了挪,“邱鴻飛走了,你也不至於傷心到自殘吧?”

笑容凝固,賀之洲瞅她一眼,無奈嘆氣,奪過她手裏的傘,“難為你了。”

雨聲嘈雜,曾巧兮沒聽清,傾身湊近,覆問:“什麽?”

“我說,”賀之洲頓了頓,低頭,笑容肆意,“難為你了......這麽矮還跑來給我打傘。”

溫熱的氣息,伴著塵土的味道,撲面而來。

曾巧兮剛想退後,男人倏地直起腰,望向院樓,“回去吧,不然他們又該傳我們......情深深,雨濛濛?”

兩人踩著雨水,肩並肩往院樓挪,步調整齊得像是經過訓練。

天色陰沈,大雨嘩啦,隔絕一切。

賀之洲幾乎全身濕透,徑直往更衣室換衣服。剛剛換完,林宜推門而入,笑容暧昧。

“你這招苦肉計,用得不錯。”

賀之洲瞟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像是那種沒腦子的人嗎?”

林宜倚著門邊,姿態妖嬈,砸了咂嘴,點頭,一臉認真地答:“像!”

賀之洲:......

“你兩什麽情況,擱雨裏站那麽久,說什麽呢?”

賀之洲看他一眼,沒說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哥們,你眼睛被淋壞了,扣子都扣岔了!”

被他這麽一說,賀之洲回過神,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神情恍惚。

林宜摩挲著下巴,咂舌,“你這樣算不算小三,畢竟她現在,可是蘇頌的女朋友,你就不怕蘇頌報覆你?

雖然你是醫生,被打了也可以自己治,但咱何必呢?是吧?天下女人那麽多,何必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

賀之洲漫不經心地聽著,眼前浮現出那對拱橋般含笑的眸子。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嗯。”

“我剛剛說什麽?”

賀之洲看他,一臉淡定:“......不要砍樹,保護森林。”

林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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