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伏骨垂著頭，再擡起來時早已淚流滿面。那眼裏的悲傷、痛苦、自責和內疚深深地刺痛了寧歸的眼，原來自己自以為是的好對她來說竟是這般大的負擔，他忘了，他忘了自家徒兒對自己有何等深厚的期許了。

寧歸深吸口氣，壓下心裏激蕩的情緒，正想開口說話，卻見百裏伏骨擦幹了淚，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寧歸想要起身去追，可腳步如同灌了鉛，動也動不了。

罷了，讓她自己冷靜冷靜，他也需要冷靜了。這段時間他也把自己逼得太緊，否則也不會讓骨兒看出端倪。

百裏伏骨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翻身躺在床上，腦海裏的思緒雜亂如麻，理也理不清頭緒。可每個想法的背後都是師父的臉，笑的，冷淡的，溫柔的，寵溺的，迷茫的以及悲傷的，每一個表情都仿佛一幅定格的畫卷，最後化作一縷縷絲線，糾纏在一起，然後纏在心尖上，每抽動一根都讓心隱隱作痛。

翻來覆去之後，百裏伏骨拉起被褥蒙在自己頭上。這是第一次與師父爭吵，到現在她還有點不敢相信，可一想到寧歸最後那個眼神時，她又覺得委屈。

過了許久，百裏伏骨覺得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又有些懊悔。可奇怪的是，師父也沒有來找她，難道師父也生氣了？

她坐起身來，猶疑了片刻，決定還是去找找師父，向他道歉。

推開門走出去，百裏伏骨站在寧歸的門前，心裏還有點猶豫。此時屋內的寧歸擡眼就看到門上窗格映出來身影，嘆了口氣，道：“進來吧，在門口站著做什麽？”

百裏伏骨一驚，只能推開門規規矩矩地走到寧歸面前，微微垂著頭，低聲道：“師父，我……對不起，是骨兒錯了，骨兒不該對師父大吼大叫，我……”

“行了，為師也有做錯的地方，骨兒沒做錯。”寧歸站起身，想要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摸摸百裏伏骨的發頂，可突然間又覺得這樣的行為有些不合適，於是不自然地收回了手，溫和地笑笑：“如果關心師父也是錯的話，那天下還有誰會拜師尊禮？”

“師父沒生氣？”百裏伏骨猛地擡起頭，那雙黑亮的眸子裏還泛著淚光，仿佛星光碎在眼底，閃爍出璀璨的光。

寧歸只覺得呼吸一滯，看著眼前這張突然湊近了的長開了的臉，鼻尖繚繞著對方身上那股淡淡的竹葉清香，心裏有股莫名的悸動促使心臟跳的很快，他下意識地轉過身，不敢看她，“為師……為師何曾生氣了？”

“原來師父沒有生氣啊。”百裏伏骨露出一個傻笑，懸著的心也放了回去。

“骨兒去做飯吧，為師餓了。”寧歸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方才的感覺嚇了他一跳，現在想想應該是錯覺吧。

直到多年以後，寧歸再想起這一日的事情時，什麽都已經晚了，只能在心底保存這一點一滴美好的滋味。百裏伏骨一身大紅嫁衣，那麽美麗的顏色映在他滿是淒涼悲哀的眼底，染成一抹淒艷的絕色。他拼命地喝酒，喝到最後，嘴裏只剩下苦澀的味道，全是淚水的酸澀。

百裏伏骨聽到自家師父說餓了，也不再糾結方才的事情，急急忙忙跑去廚房做飯了，“師父，那我去做飯了。”

寧歸轉身只看到她匆匆跑出去的身影，嘴角上揚，勾出一抹從未有過的溫柔的微笑。

又過了幾日，司啟來到了山上，不僅替寧歸帶來了大量的藥材，還帶回一個消息。

寧歸翻了翻推車上的藥材，滿眼嫌棄，“你帶回這些藥材時能不能把泥土給去掉，順便曬幹再送來？而且這些全是些補藥，我要它們有什麽用？”

“現在是沒用，等會我告訴你一些事你就有用了。”司啟瞥了正在旁邊收拾東西的百裏伏骨一眼，故作神秘一笑。

寧歸瞬間懂得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於是對百裏伏骨道：“骨兒，你先收拾一下這些藥材，我和你司啟叔叔有話要說。”

“嗯，師父和司啟叔叔先回屋吧，屋裏泡了茶，師父和司啟叔叔好好聊聊，也歇一歇。”百裏伏骨笑著點頭，認真地收拾司啟帶來的東西。

寧歸笑了笑，和司啟一同進了屋。倒了杯茶放到司啟面前，寧歸笑了笑，“說吧，什麽事？”

司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喟嘆一聲，“你可真是收了個好徒兒，竟然這般聽話懂事。”

“所以我一早就說了，骨兒定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寧歸自豪地說道，嘴角的笑容也加深了幾分。

“行了，別自吹自擂了。”司啟神色一正，“伏心草有消息了。”

“真的？在哪兒？”寧歸心裏一震，驚喜道。

司啟蹙眉，疑惑地打量了他兩眼，“當初給你那藥時，你聞一下就能判斷是伏心草。若伏心草真是世間難尋，你又如何得知的？”

“這個嘛，以前師父告訴過我，伏心草雖世間難尋，可也並不是沒人見過。曾有本雜書上記載過伏心草，說它形如燕尾，味如桃香，色澤銀白，因此我才能判斷出來。不過書上並未記載它的生長之地，師父也未提過。”

寧歸瞇著眼想了想，終於從腦海角落想了起來。

司啟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伏心草成熟還需要五年，五年後去摘取就行。不過這伏心草生長的地方極為嚴寒，你可記得胤國西北邊境有一座雪極山？那山山勢極高，坐地之廣比得上兩個青州，伏心草就長在這座山上。而山上終年積雪，每到冬季積雪成災，山下已經多年不曾住過人了，而最宜摘取的時間就在冬季。”

“所以你給我準備一車的藥材，就是為了給我調養好身體，然後去摘取伏心草？”寧歸擰了擰眉，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要說伏心草的話，他肯定是會去摘取的，但是司啟這般熱情的連所有的事都想好了，這就有些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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