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寧歸就帶著百裏伏骨回了越山。山上的竹屋擺設一成不變，卻因為人師徒二人的離開而變得很冷清。

接下來幾個月，百裏伏骨老老實實地在寧歸的監督下把落下的醫術補了上來，從識藥到識藥性，百裏伏骨表示學習醫術真的很累。

很多草藥長得與普通植物很相似，若是單用眼睛去看是看不出來的。每每寧歸讓百裏伏骨分辨藥材，百裏伏骨都苦著一張臉，認認真真地挑挑揀揀，然後把選出來的藥材擺出來讓寧歸檢查。

初時許多藥材總是分辨不出來，到了後來一些好辨認的藥材都能夠十分準確地選出來。百裏伏骨很有成就感，覺得自己懂得不少了，可是當寧歸把兩種相似的藥材擺在一起，考她的辨認能力和對藥性的了解能力時，百裏伏骨垮了臉，之後更加老實了。

寧歸對於百裏伏骨那點小聰明不置可否，醫術之駁雜精深，可不是只有識藥辨藥這麽簡單，百裏伏骨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呢。從入門到精通，都是時間和勤奮堆積起來的，任何驕傲自大都是蛀掉根基的蛀蟲。

不過醫術要學，武功也不能落下。每天寧歸都會給百裏伏骨留出一個時辰讓她繼續練習劍法，莫讓她生疏了。

於是，這幾個月的日子就在學醫和練武中度過，雖然很累，但百裏伏骨覺得很踏實滿足。

那日百裏伏骨一早起來，剛一觸及到冰冷的空氣就又縮回了被窩。她大大打了個噴嚏，側頭看向窗外，這才發現窗外白皚皚的一片，原來下雪了。

這是與師父相遇後的第一場雪，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落下了。百裏伏骨驚喜，手忙腳亂地從被窩裏出來，穿好棉袍洗漱好就沖出了門外。

門口的菜園子已經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地面到處都是積雪，屋旁的竹林裏處處可見積雪的影子，竹葉上鋪了厚厚的積雪。竹屋的屋頂上的積雪滑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響。

百裏伏骨站在雪地裏，彎腰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團，聽見響聲，便轉回頭去一看。恰巧寧歸開門走了出來，兩件素白的棉袍緊緊地裹在身上，襯得他消瘦的臉很是蒼白，映著屋頂上的雪，竟脆弱得讓人心疼。

百裏伏骨呆呆地看著，忘了手上還抓著雪團，掌心的溫度融化了雪，化成水從手心滑落，將手掌凍得通紅。

寧歸咳了一聲，走到百裏伏骨面前，牽過她的手握在溫暖的掌心裏，嘴裏責怪道：“怎麽把手凍紅了還不放手？一大早起來發什麽呆？”

感受到雙手漸漸回暖以及寧歸掌心的溫度，百裏伏骨回過神，開口道：“師父似乎很怕冷？”

疑問的話，篤定的語氣，讓寧歸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從未想過告訴百裏伏骨自己身體的問題，沒想到她竟然察覺到了。

嘆了口氣，看著呼出來的熱氣凝結成了白霧從眼前飄過，寧歸把百裏伏骨的手握得更緊了，打趣道：“是啊，為師自小體弱，一到冬天就很是畏寒。你看，為師的棉袍都裹了兩件呢。”

關於三十五歲的詛咒，寧歸下意識地選擇了不告訴百裏伏骨。

“那師父有時候身上散發出來的暗香也是因為身體不好嗎？”百裏伏骨的聲音沈了沈，看向寧歸的目光透著幾分執著。

一次兩次或許是錯覺，可次數多了，就不由得她不正視了。每每她能聞到那暗香的時候，都是師父喝酒最兇的時候。

寧歸啞然，沒想到自家小徒兒註意到了這麽多。

天上又突然落起了雪，細小的雪花在風中旋轉，飛舞，然後落在大地上，任何地方，任何角落。有雪花落在百裏伏骨和寧歸的頭上，肩上，兩人都沒有伸手去拍開。

畫面似乎定格，蒼山，白雪，竹林，還有一大一小、一青一白的兩道人影，仿佛有什麽夾雜在雪中一起飄落，卻無人察覺。

這場默默的對峙終究以寧歸的心軟而告終。望著百裏伏骨伏骨眼裏的倔強執著，知道她倔起來不達目的不罷休，天氣又太冷，擔心凍著她，寧歸終是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為師每次身體虛弱時都會有那股香味從體內散發出來。”

“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師父依賴酒，用來遮掩香味；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師父害怕告訴我，一直瞞著我不讓我發現；因為師父身體不好，所以才會被夢魘魘住，然後無意中打破東西……”

百裏伏骨一連串說出了心裏的話，說到最後她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為什麽這麽好的師父上天卻依然不放過他，要給他這麽一個病弱的身體？

“師父為什麽不告訴骨兒？骨兒什麽也不了解師父，傻傻地學著醫術，卻什麽也不能為你做……”

“骨兒雖然年齡小，可骨兒想要像在乎阿爹阿娘那樣在乎師父，好好照顧師父……”

“是骨兒把不好的東西帶給了師父嗎？骨兒不想要師父和阿爹阿娘一樣離開骨兒，也不想師父和骨兒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忍受心疾發作的痛苦……嗚嗚……師父不該瞞著骨兒，不該瞞著骨兒……”

看著眼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百裏伏骨，寧歸的心狠狠一震，眼神柔成了一淌水。原來，原來自己的小徒兒竟然一直這麽期待著自己，這麽在乎自己，這麽想要自己過得很好很好，像是應該理所當然地要得到最好的祝福，得到最好的東西。

“乖，別哭了，為師答應你，再也不瞞著你了。”寧歸緩緩伸出手，把百裏伏骨牢牢抱緊，半是嘆息半是苦澀，“為師都知道了，你的心意，你的期待，為師都知道了。”

百裏伏骨把頭埋進寧歸的懷裏，伸手把寧歸抱得緊緊的，生怕他會走掉。師父，這個給自己溫暖的人，師父這兩個字已經不能代替所有了。

“唉——”

寧歸伸手理著百裏伏骨的頭發，一下一下，很輕很柔，可他眼裏覆雜的神色百裏伏骨看不到。

初見你時，隔著屍山血海，可那一眼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千年萬年，都從眼前穿越一過。冥冥之中的牽引，或許就是這一刻的期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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