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歸替老人張羅了一番喪事，然而送到胤國的信卻遲遲無人回覆，更無人回來吊唁。

寧歸看著眼前的一口薄棺，微微嘆了口氣，轉身替自己和百裏伏骨換上一身素白孝衣，默默跪在靈前，道：“老丈無妻無子，侄子侄孫不願前來吊唁祭奠。寧某得您相救，大恩難忘。且寧某上無老，下無小，便替您披麻戴孝，承孝子之責，送您入土為安。”

言罷，寧歸朝靈堂磕了三個頭。之後幾天，辦喪事該有的法事程序俱是齊全，鎮上與老人相識的人也紛紛前來吊唁，不明真相的人都忍不住讚一聲寧歸是個難得的孝子。寧歸只是笑笑，不做解釋。

入土為安的那日，寧歸在老人墳前站了許久，到最後墳前都沒有一塊墓碑。寧歸這才想起來，老人似乎從未說過他的姓名，這碑文也無從寫起。

百裏伏骨牽著寧歸的手，見他臉上一陣茫然一陣惆悵，知道他心裏定是難過的。想了想，她開口道：“師父，你說，什麽是命？”這個問題以前阿爹也常常說起過，不過多半是遇到不如意的事情隨口發兩句牢騷。可後來發生的一切，她才深刻地體會到有一種無能為力叫認命。

“命啊？”寧歸臉上一陣恍惚，隨後搖了搖頭，“命這種東西太過虛無縹緲，誰也說不清。骨兒，給阿爺磕最後一個響頭，我們以後就不會再來這裏了。”

“是，師父。”百裏伏骨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面前的新墳叩了三個響頭，然而擡眼間卻無意間看到自家師父微顫的指尖。原來，向來淡定如斯的師父心裏同樣不平靜，或許阿爺對師父來說就像阿爹阿娘他們對自己一樣，誰也無法割舍對方。

若不是自己的突然出現，那麽師父就不用離開了嗎？這樣想著，百裏伏骨的眸光黯淡下來，果然，自己不應該出現的，也不應該得師父如此相待。若不是自己，阿爹阿娘和阿哥阿嫂就不會為了保護自己而死，或許自己就是這般不詳的吧。

寧歸牽住百裏伏骨的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起來罷，天命如此，誰也逆不得。走吧，去三十裏外的孤星坪，你家人都被葬在那座山腳下。”

說著，他牽著百裏伏骨的手轉身離開，徒留背後一座孤零零的新墳佇立在平坦的山地上，無字的墓碑上光禿禿的一片，伴著初秋的落葉顯得蕭蕭瑟瑟。

孤星坪是業城三十裏外的一座矮山，因為山不高，孤零零的一座立在開闊的平原上，山頂較平，所以才有孤星坪一稱。

寧歸換下了素白的孝衣，一襲灰色的長袍似是斂去了往日的所有風華光彩。百裏伏骨也是一身素色衣衫，靜靜地跟在寧歸身後。

或許是因為臨近業城的那座城池被收覆回來，原來背井離鄉的人都回來了，孤星坪的山腳下的小村莊並沒有在戰火中毀去，如今倒是有了人煙。

寧歸帶著百裏伏骨走進人口不多的小村莊，挨家挨戶敲門打聽當初托付的葬屍之人。終於走到村子盡頭，打開門出來一個跛腳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一眼認出了寧歸，當下有些激動：“先生可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寧歸笑了笑，向百裏伏骨介紹道：“當初那場戰爭過後，除了你，還有他還活著，為師便順手救下了他……”

然而寧歸話還沒說完，只見百裏伏骨通紅了眼眶，目光死死地盯著中年男子，眼裏的恨意似乎要化成實質，變作利刃狠狠地刺上去。

寧歸一嘆，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骨兒別急。他與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不同，說起來，你們的經歷有些相似，他也是被人抓去當兵的，這也不是他的本意。”

中年男子被百裏伏骨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聽到寧歸替自己解釋，便也歉意地笑了笑：“先生說得對。我本是這村子裏的人，那些軍隊在此打仗，我不願搬走，便被他們拉去軍營當了夥頭兵，天天在廚房做做飯菜。當時那場戰爭死傷慘重，我也是貪生怕死，借著屍體的掩護才躲過被清理戰場的人殺死的危險，可我的腳也因此受了很嚴重的刀傷。若不是當日先生出現替我醫治，我這兩條腿都得廢了。”

“我聽先生說你的家人都死在了戰場，也知道你對我們十分痛恨，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的雙手從沒有沾過一滴血。”劉越鄭重發誓，或許是眼前的小女娃那雙清澈的眸子裏的恨意深可入骨，讓他不禁想起了當初先生抱著這個女娃替他治傷時女娃那渾身是血的淒慘模樣。

當時的百裏伏骨一身血衣，雙眼微微睜著，眼裏沒有絲毫生氣，暗淡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的色彩，空洞得可怕。她一聲不響地趴在寧歸的肩膀上，毫無生氣的模樣像是一個布偶娃娃，脆弱不堪。哪怕她的眼珠無意識地轉動，目光落在慘烈的戰場的屍體上，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那種麻木絕望，令人窒息，更讓當時的劉越心驚膽戰。

百裏伏骨聽他這麽保證，心裏仍然有些不太相信，不過師父既然救了他，應該也是相信他的。她擡頭看向寧歸，見他朝自己點頭，這才收起自己的警惕，看向劉越的眼光也不再那麽淩厲，臉色也緩和了不少。

劉越見她態度轉變，不由得松了口氣，這女娃娃身上那股氣勢太強，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若等這女娃娃長大了，說不定又是一個像她師父一般風姿綽約的人。

想到這裏，劉越看向百裏伏骨的眼神也變得恭敬許多，畢竟寧歸當初給他施針時的那一套手法就震驚了他，更別說寧歸那套以施針為媒介間接取人性命的手法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雖說寧歸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從不顯山露水，可也是有自己的保命手段。本來那套針法是用來濟世救人的，卻偏偏被他改成也可奪人性命的針法，這樣更容易讓人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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