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急加心疼之下，他把所有的脾氣發在了驢的身上。他砍斷了毛驢身上的繩子，把毛驢趕進了深山，任其自生自滅。但是冷靜下來以後，他又覺得自己幼稚得可笑，那不過是一頭畜牲，沒有人性，怪只怪他沒有照顧好她。一想到百裏伏骨那奄奄一息的模樣，他心裏就深深地自責起來，他多怕，多怕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可如今百裏伏骨已經昏迷了一天都不見醒來，時常在夢裏囈語，可能又是被夢魘纏住了。明明剛從悲傷中出來，現在卻又要回到悲傷中去，寧歸的眉蹙得更緊了。

百裏伏骨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了。窗外的陽光灑進屋裏，透著股暖洋洋的味道。她本能地想要動一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卻牽扯到了胸口上的傷，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寧歸走進屋裏時，一眼就看到她坐在床上發呆，右手半吊著，動也動不了。他走過去，端著手裏的粥餵給她。百裏伏骨察覺到有人走近，回過神來就看到自家師父疲倦的臉，心下不由得一緊。然而師父什麽都沒說，只用勺子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嘴邊，柔聲道：“又要讓你喝為師熬的粥了，多吃些吧，昨日睡了一整日了。”

“一整日？”百裏伏骨微微驚訝，喝下遞來的粥，目光飄忽不定地問：“師父昨日照顧了骨兒一整日？”

“不錯。昨日……昨日為師發現時，你……已經昏迷了。”寧歸突然覺得說不下去了，都是因為自己的疏忽，才導致自家徒兒受了這般重的傷。

百裏伏骨想到那頭驢子，心裏好奇：“師父，那驢子呢？怎的昨日它突然就不聽話了？”

“它吃菜葉子時不小心吃了竹林裏的一種草，那種草會讓人或牲畜變得暴躁不安。不過骨兒放心，為師已經把那驢子趕進了深山，以後你都見不到它了。”寧歸的聲音很輕，帶著嘆息和安撫，落在百裏伏骨的心上癢癢的，讓她既感動，又感激：“謝謝師父。”

謝什麽呢？無非是謝他對自己的愛護和照顧，謝他給予自己新的生命，可一句謝謝怎麽能夠？大道理百裏伏骨不懂，可有些事她懂，即便日後世事難料，她也絕不會放棄師父，也不會輕易離師父而去。就是那種，無論怎麽樣，她都要守在師父身邊的感覺。

寧歸笑著搖頭：“骨兒不必同為師這般客氣，自你拜我為師起，我便是你的家人，你不必太見外。好了，這次為師沒有照顧好你為師也有錯，現在先把這碗粥喝了，你的身子還需要一些時日將養將養才能恢覆，這幾日就委屈骨兒暫時將就為師的手藝了。”

家人嗎？百裏伏骨呆呆地看著笑得溫潤如玉的寧歸，心裏有一處堅硬的地方在悄悄變軟。以後的我，還有家人，這種感覺，真好……

又過了幾日，百裏伏骨的傷終於好了。或許是因為這件事，百裏伏骨的心結也逐漸打開了，寧歸發現，自家小徒兒變得開朗活潑了，可也更愛黏著自己了。

“師父，這是什麽意思？”百裏伏骨手裏捧著本書，是寧歸之前想給她的那本。這書上滿滿的都是字，全是寧歸在學醫時有所感悟寫下來的，如今給自己的徒弟用，正合適不過。

寧歸正在書案上繪一幅丹青，為了日常開銷，他無法，只能畫一些丹青去鎮上的大戶人家販賣，得了銀錢就買一些米糧。聽到百裏伏骨問自己，他探頭過去看了看，正準備說話，卻感到臉上驀地一涼，只見百裏伏骨咬著筆頭，嬉笑著蹦到一邊去了。

他自是知道自家小徒兒難得地調皮了，當下也不點破，當作不知道臉上被她沾上了墨跡，面色認真地看著她，疑惑地問：“骨兒為何離得那麽遠？這樣的話為師給你講解便會聽不到了。”

百裏伏骨疑惑，難道師父不知道？她側頭偷偷打量了自家師父幾眼，見他面無異色，這才一點點挪過去，佯裝自己什麽也沒做過，湊到寧歸身邊，指著兩個自認為很覆雜的字問道：“師父，這兩個字徒兒不認識，這句話徒兒也不懂。”

“這兩個字念當歸。當歸是一味藥材，可入藥，也可進補，用作藥膳原料。其藥性溫和，是一味補藥，有補血活血之用，並能調理身體，順通氣血……”寧歸說著停了下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家小徒兒聽得糊裏糊塗，壓根沒懂，不由得嘆了口氣：“算了，只是紙上所言，你對這些藥材也不認識。罷了，你先記住這些藥材與其藥效，等過段時日司啟來了，為師便托他把一些藥材尋來，讓你一一辨認，這樣也記得快些。”

百裏伏骨迷糊地點點頭，一擡眼就看到自家師父臉上的墨跡已經幹了，襯得他白皙的皮膚更加瑩白。她想了想，站起身去打了一盆水過來，擰幹毛巾給寧歸擦了擦。寧歸一怔，當感到臉上的溫熱時，才反應過來自家小徒兒在給自己擦臉，自己竟給忘了，忍不住輕笑起來：“原來骨兒也這般調皮，現在想起來給為師擦去臉上的墨跡了？若為師頂著這墨跡去鎮上送丹青，該叫人取笑了。”

“師父一點都不好玩，明明知道了竟然不點破。”百裏伏骨撇了撇嘴，聽師父這語氣就知道他定是知道自己的小動作了，可偏偏還不告訴她，讓她一個人裝傻。

“你呀！”寧歸無奈地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若不是為師日日看著你，為師可能都覺得自己的徒兒被人調包了。”

百裏伏骨一楞，黑黝黝的眸子突然亮起來，很是興奮地問：“師父，若是骨兒真的被換了，師父會如何？”

“還能怎麽樣？當然是天南海北地把你找回來了。”寧歸蹙眉想了想，隨後輕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不過為師相信不會有那一天的，除非，是骨兒自己不願見為師，躲了起來。”

“不會的！除非是師父不要骨兒了，否則骨兒才不要離開師父。”百裏伏骨抱住寧歸的胳膊，撒嬌似的晃了晃，臉上的神情無比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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