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個年頭呢……”

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淹沒在黑暗裏，書房裏的燭光也一盞盞熄滅。

翌日清晨，寧歸是被百裏伏骨叫醒的。看著百裏伏骨不滿的臉，他只覺得腦仁疼：“行了行了，為師答應你，日後不睡在書房裏總行了吧？”

“師父也該自己好好顧惜自己的身體，不該是為答應了骨兒。”百裏伏骨難得地執拗起來，讓寧歸哭笑不得：“為師從前也是這般過的，也沒見著出了什麽事啊。”

“可是……”百裏伏骨欲言又止，方才尋找師父時推門進來，一眼便看到椅子上臉色煞白的他，可轉眼他的臉色便恢覆如常，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可心裏那股莫名的古怪感總是揮之不去。

寧歸看她擔憂欲言的樣子，心知她可能看到了什麽，不禁斂起笑容，側過頭去：“為師沒事，你可知為師今年多大？”

百裏伏骨搖搖頭，這個師父還真沒告訴她，不過看師父這般年輕，想來年歲不大。寧歸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轉頭看向她，點點頭道：“為師今年剛及弱冠，身子骨可是好著呢，哪那麽容易被折騰到。”

見百裏伏骨信了，寧歸不禁松了口氣，暗道好險。百裏伏骨看不到寧歸眼底微斂的神色，只道：“師父快些洗漱，骨兒已備好早飯。師父昨日不是說今日要下山掙盤纏嗎？如今巳時已過，再晚些便是午時了。”

“好了，為師知道了。想必昨日酒喝多了，今日多睡了些時辰。”寧歸閉上眼揉了揉眉心，睜開眼時百裏伏骨已經把洗漱用品放到他面前了，這讓他蹙起了眉：“骨兒不必為為師做這些，為師收的是徒弟，而非婢女。為師向來不喜這些伺候人的行為，所有事都是事必躬親罷了。”

百裏伏骨聽出了寧歸話中的不滿，心裏有些難過，但又怕師父生氣，只好把東西放下：“師父，就讓徒兒任性一次。師父於徒兒的恩情骨兒無以為報，唯有替師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若師父真的不喜，骨兒不做便是。”

“只許一次。日後為師若是老了，骨兒還這般記得為師的恩情，便替為師養老，到時你想怎樣伺候為師。為師絕不會有意見，如何？”寧歸聽出她話中的苦澀，不由得軟了心腸，退了一步。他心裏不禁自嘲，從何時開始。自己竟會退讓了？好像自從百裏伏骨到這裏開始，他就一次一次為她打破自己固守的東西。

洗漱完後，寧歸與百裏伏骨吃了早飯，草草收拾了一番，便下了山，朝山腳下的鎮子裏走去。

如今已臨近初夏，天氣越來越熱。早上算是涼快，所以鎮集上的人很多。百裏伏骨跟在寧歸身後，跟著他來到了昨日擺攤的地方。師徒二人把手裏拿著的東西鋪展好，沒過多久就有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過來，在攤前徘徊不定。

寧歸依舊倚在墻上好整以暇地喝著酒，對於圍觀人的目光毫不在意。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一個熟悉的人影朝這邊走來，嘴裏還不停地激動道：“就是他，就是這位活神仙！昨日裏我找他算了一卦，沒想到真的把我媳婦的病給治好了！”

眾人一聽，更加好奇了。有人躍躍欲試，卻還是有些遲疑。那中年男子不管不顧，徑直走到攤前，又從懷裏掏出十個銅板遞到百裏伏骨手裏，對寧歸感激道：“昨日我走的急，冒犯了先生，今日特地過來就是為了答謝您。這十個銅板雖不值多少，拿去給這孩子買些零嘴也行，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多謝，有了這些錢幣，明日的盤纏算是夠了。”寧歸拉了拉鬥笠地邊檐，朝中年男子淡淡點頭，示意百裏伏骨收下。百裏伏骨也不含糊，一股腦兒地全塞進懷裏。

“先生要離開這裏了？”中年男子聞言一驚，自己在這鎮上少說也住了幾年，昨日才在這鎮上遇見這般神機妙算的人，如今卻說要走了。現今世道亂，比不得從前，人人都想著明哲保身，安身立命，這鎮子難得沒有被戰火波及，日子過得也安穩，卻不想竟還有人要棄了這裏的安穩生活，想要出去。中年男子是個忠厚樸實的，忍不住勸道：“現如今外面世道可亂著呢，先生帶著一個孩子實在太過危險，何不留下來呢？這鎮子雖小，卻也安逸，也許先生是有大志向的人，但再大的抱負也抵不上命值錢啊。”

寧歸聽了笑著搖頭，看來這一卦算的不錯，竟遇上了這麽個實在的人。他微微擡起頭，透過餘光打量了眼前長相毫無特色的中年男子一眼，眼中閃過沈思，隨後若無其事地道：“看閣下不是什麽普通人，既知曉在下胸懷遠志，又何必勸說？閣下的心意寧某心領了，不過寧某奉勸閣下一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言盡於此，閣下請離開吧。”

中年男子心裏震驚，張了張嘴竟覺得啞口無言，難不成這世上真有這般神奇的算命之法？中年男子，不，方淮在攤前站了站，見寧歸沒有解釋的意思，沈默著轉身走了，可還是時不時地回頭看上一眼，可惜寧歸的鬥笠戴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剩下一個尖瘦的下巴，什麽也看不出。方淮嘆了口氣，心中卻在思量寧歸的話，細細想來，從他話中的意思看來他似是知道些什麽，卻不言明。方淮越想越覺得細思極恐，最後幹脆不想了，悶著頭就往家裏沖去。

百裏伏骨好奇那中年男子與自家師父之間的詭異氣氛，見師父下了逐客令，想著可能是那人惹師父不開心了。不過又覺得不可能，師父方才還讓她收了那人的銅板，想到最後，百裏伏骨只覺得大人的心思真難猜，尤其是師父的。

這時圍觀的人終於信了方淮的話，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搶著算命。寧歸從容不迫地應付著，心裏卻樂開了花。這下盤纏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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