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綠漆與鐵網分隔了每一片場地，就像是人和人之間隔了外衣的距離，你是你，我是我。

蘇寧一個人沈默地坐在白亮色的金屬坐椅上，大腿並著，上面放著的是【天塹】、【無名】、【戲場】三塊拍子，而手上正撥著線的那塊，蘇寧稱它【問月】。

蘇寧的背後有很多故事，不過每個人都有很多自己的故事，所以蘇寧從不把這些小事當什麽重要的事來看。比如家庭，比如事業，比如感情。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一個冷血的人，因為他對這些東西完全提不起深入靈魂的刺激感。父母離異？世界上可不差多他一個這樣的家庭，他自己也玩過不少女孩子，他有著最完美的外表，他有著令女孩聽了就會陶醉的聲音，他有花不完的錢，他能完美地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十分會照顧人的有趣男人，所以他從來不缺像小白羊一樣自己送上門來的姑娘。

不過，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最近睡過的一個女人也被他無情地甩了，那個“水會”，那個紅裙女人，那幾日刺激的夜晚，蘇寧回想起來竟然依然還覺得有些回味，仿佛那個女人身上的香水還纏在他的身上，餘香不散。

不！他不是這樣的人！

蘇寧突然煩躁起來，他怎麽會是這樣的一個人，應該是這樣的一個人才對：

同父異母是個很令人悲傷的事情，他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看著身邊同樣的“富二代”，他的身份簡直就像是一個可笑的大餅，誰閑著覺得沒趣了都想順便過來咬上一口。自卑這種東西簡直是與生俱來！所以他才要反抗，為什麽自己母親和別的男人生下他以後又那麽熟練地愛上其他的男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醜陋，家財萬貫也掩蓋不了醜陋扭曲的靈魂。

所以他要報覆，這個世界的女人都一個樣，為什麽要自卑下去，就該挺直了身子，做一個放縱自己的人。那個紅裙女人不過也是一個“水會”舞女，誰知道她和多少個男人發生過關系，他憑什麽要對她們這樣的女人負責？都是她們的錯！

蘇寧指間一抖，滑過一根拍線，手指很冷，猛地一下彈在線上遲遲才傳來了痛感。

他在想什麽呢，這些不都是過去的事了嗎？他又不是蘇寧，不對他是叫蘇寧，可他不是那個蘇寧啊，他有他的故事，而他有他的故事。

“今天會有大事。”蘇寧喃喃自語。

他在等一個人，一個女人，也許她仍然是個女孩，他更願意相信是後者。

她是一個不一樣的人，與所有的女的都不一樣，與全世界的女的都不一樣，可她和他一樣，他們有著共同的東西——他們皆兩世為人。

今天的天氣似乎不怎麽好，陰沈沈的，昨天夜裏下了暴雨，今天卻沒有雨過天晴，天色也暗得特別早，棚下是一片白光，如同白天一樣，而外面是一片灰暗，看不見一顆星星，反差大的就像一刀切過黑白蛋糕的中線，一刀兩隔。

顧佳最終按著蘇寧發在她手機裏的時間準點踩了進來，一身白色的低仿阿迪達斯羽絨服，一條寬松的運動褲，微卷的深咖色系長發在身後用純黑的牛皮筋紮了一個馬尾，整個人看上去清爽而幹練。

顧佳兩只手抄在衣服口袋裏，手臂處夾著一塊熒光綠的球拍，這是下課後周一寸交給他的，說是晉江體育為了彌補，特別當作禮物送給她的。大公司有沒有那麽好心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周一寸一定花了花思，因為這一塊【ZERO】的重量正好是她所需求的重量，總不是那邊隨便送了一塊就正好合適吧，而且還附贈她在周一寸這最喜歡用的8600的線不成？

顧佳朝著蘇寧走去，又是這個場地，真熟悉，這是她和蘇寧第二次碰面的地方，不過心情似乎不太一樣了。出來的時候她看著胡小枝和她招呼也沒打就急匆匆地朝先走一步的冷哲跑去，她心裏總覺得像是卡了一塊石頭一樣。

而那塊石頭，隨時會掉下來。她覺得胡小枝好像做了某個天大的決定。

“等很久了？”顧佳打了聲招呼後隨口一問。

“坐了一天了。”蘇寧卻是說道。

顧佳習慣了蘇寧冷不丁地來句奇怪的話，有時挺有趣的，有時挺無聊的。

“我先熱個身。”

顧佳放下拍子，整個人又是蹦，又是跳，又把腳架在網柱上拉拉腿，就像是做過無數遍循規蹈矩的熱身一般，花了大約五分鐘，才不好意地問：“別光等我啊，你不用熱身嗎？”

“一會打著打著就熱了。”

“這話可真不該從職業選手口裏說出來。”

蘇寧聳聳肩，表示自己真的無所謂。

“那來吧。”顧佳拿起拍子，進入打球狀態。

蘇寧看著忽得進入狀態的顧佳覺得她專註的樣子比任何時候都美，於是把腿上的幾拍球拍放進包裏，手上拿著塊【問月】走了上去。

【天塹】是用來欺負人的，顯然不顯合用在這種場合，他怎麽能欺負一個姑娘呢，而且他好像也沒有欺負對面的實力啊。

至於【無名】呢，是用來打正式比賽用的，雖然對手值得他用這塊戰拍，但他又不是來和顧佳爭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的。

【戲場】自然更不合適啦，這是在很多美女觀眾下才能用的特技球拍，他怎麽會是一個花心的人呢，這裏只有顧佳一個人，用這麽花哨的球拍簡直太破壞氛圍了！

蘇寧推著身邊那一框球走到了底線後面，腦海裏閃過很多念頭，最重要的一個念頭他強行把它留到了最後。

無根浮萍飄得再久也得靠岸，他蘇寧孤單太久了。

兩人打得你來我往，每一個球都能對抽上數十拍，默契地就像從小一起對練的夥伴。

【問月】呢，其實只是最普通的一塊新手拍，就像顧佳說的，他哪裏像什麽職業選手，比起他蘇寧，顧佳倒更像一個職業選手吧。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為他蘇寧打網球到現在也不過三年。

人人都誇他是天才，教練更是把他當大器晚成的寶，一個沒有打過網球的人竟然可以用三年時間就打到職業水平，這簡直不可思議，或者說駭人聽聞！

但是蘇寧知道，他哪是什麽天才，他只是打開了身體更多的潛能罷了。

蘇寧用著105的超大拍面猛然由抽擊轉成了切削，逼得顧佳大步沖到網前，同樣也回了一個小球，兩人的節奏一下子大亂，練習打得和比賽一樣激烈，誰也不肯認輸。

就在打其中的一個高壓球時，蘇寧猛然上了網前，這個球他打得很高，但打的離網很近，同時又打得很偏，顧佳不得不跑到場地外去接才行。

蘇寧突然大喊一聲：“朝我這裏打！”

顧佳以為蘇寧是要練高壓球，於是對著蘇寧所在的位置一記猛力的扣殺而去。

那球快極，但顧佳沒想到蘇寧竟然會在這時一動也不動，就像是突然定格一般，整個人傻楞著站在那裏，結果網球如炮彈一般直接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蘇寧痛得咬牙，整個人摔倒在地，右手緊緊地貼著被打到的位置。

“你怎麽了？沒事吧！”顧佳趕緊過去，也許剛剛蘇寧突然身體不好？

顧佳蹲在蘇寧身前，一臉慌張，想要伸手攙扶蘇寧去這裏最近的醫療室，卻被蘇寧猛地一把抓住了手，隨後另一只手也抓了上來，“嘿，抓到你了。”

顧佳下意識地掙紮了下，卻發現蘇寧抓得用力，手拿不出來，有些驚怒，問：“你幹什麽！”

“顧佳，我有話想問你。”蘇寧抓著顧佳的手突然坐正身子，就像沒事人一樣，看得顧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那球，也許根本沒打到他？

“你要問什麽啊，還要這樣問我？”顧佳掙不開手，有些怒，又有些羞，特別是蘇寧那溫暖而低沈的聲音，就像是海面上飄來的熱季風，令她縮在冬季裏的身子有些酥麻。

“你喜不喜歡我？”蘇寧忽得嚴肅而正經。

球場外緊貼著雅爾體育館的主大道，路邊上的紅色茶花開滿了一路。

顧佳沒想到蘇寧竟然會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短暫的猶豫裏她突然想到了冷哲，緊接著又想到了胡小枝。她想說有點，可那也太不矜持了，她若說不，可她明明感覺到自己對蘇寧特別的感覺。

“可能吧。”她想這麽說，可她卻沒這麽說。

“你真自戀。”顧佳站起身子，用力地拍掉了蘇寧抓著自己的寬大的手掌。

“如果你喜歡我，而且正巧我也喜歡你，也許我們就是命中註定。”蘇寧帶著一些壞壞的語氣，他也站了起來。她沒說不喜歡，那就是意味著喜歡，女人不都這樣嗎？

顧佳看著一臉笑意的蘇寧，明明笑得很好看，可就是莫名讓人聯想到一個男人廉價嫖完一個美女後暗自得意的場景。她覺得很氣，這個男人為什麽會這麽迷之自信？她說過她喜歡他了嗎？

“抱歉。”

蘇寧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你說什麽？”

顧佳搖搖頭，她不想把話說得太直白。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拒絕。

“不會的！你一定是喜歡我的！因為我也喜歡你！”蘇寧突然猛地抱了過來，一把把顧佳摟在懷裏。她的回答為什麽和他想像的不一樣？！

這是什麽道理？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我一定喜歡你？

顧佳被蘇寧突如其來的“霸道”給嚇了一跳，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憤怒，虛偽地男人終於撕下了他醜陋的面具。

她用力地推了一把蘇寧，卻發現自己推不動，這個男人的體格強得令她意外。

“蟲子幫我！”顧佳顧不得那麽多了，蘇寧的大手正朝下摸去，她沒想到蘇寧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人！

是啊，她早該想到的，“水會”不是他最合適的去處麽，說什麽提前預定好了位置，說什麽晚上約她吃飯，結果拒絕完沒幾個小時就和別的女人在那燈紅酒綠處瀟灑，也許在她看不見的角落，他們還做了不知多少親密的事。

天蛇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大叫一聲，隨後一陣電光在顧佳體表游走，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蘇寧大手驚得收回，全身仿佛被針紮一般的刺痛，令他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果然，我就知道，我們是一樣特別的人！”蘇寧突然大笑。

“你又發什麽神精！”顧佳真怕這個男人沖動起來再做什麽，越是熟人，發起瘋來才越是讓人害怕。

蘇寧卻是輕輕說了兩個字：“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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