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姜落連日熬夜，臉色本就暗淡，如今只能用駭人二字形容。這日上午，於常引著醫官張允從姬玉房中出來，徑直去了西廂姜落房中。

“我沒病，不勞醫官問診。”姜落瞌睡被打擾，按耐不住火氣，趴在案上不肯起來。

張允頭一次遇見如此放肆的女侍，不免好奇。於常好似尋常，毫無不悅之色，蹲身去拉女侍手臂，“快起來，讓醫官給你看看，你瞧你那臉色。別真拖出大事來。”

姜落被拉起，無奈道：“我說了無事，不勞醫官問診。你快送醫官出去，莫耽誤大人。”

說話間，張允仔細打量姜落，心中猜出大概，遂道：“二位勿吵，聽我說一句。”於常甩開姜落手臂，起身朝張允躬身賠禮道：“這女侍脾氣大，醫官勿怪。還請替她診治。”

張允執手道：“常內侍，我觀這位女侍雖氣血不合，並無大礙。不過確有陰虛火旺之癥。待我開幾副湯藥，早晚一次，三日後再行覆診，你看如何？”

“如此，多謝醫官。”於常躬身謝過，瞪姜落一眼，說道：“還不謝過醫官大人。”

姜落起身，躬身作禮，敷衍道：“落謝過醫官大人。”

張允道：“熬夜傷身，於女子尤甚。洛內侍是公子身邊人，更要保重身體才是。”

被他戳破，姜落微覺尷尬，只得垂眸默默。

姬玉得了於常稟報，特允了姜落在屋中安歇，今日不必聽差。姜落實在困倦，遂蒙頭大睡。

這夜正是滿月，姜落睡足一天，精神煥發，襯月光明亮早早就到藏書樓中繼續尋找。一層書閣集中在中央，周圍一圈回廊，姜落繞回廊走了一遍，仔細尋找，沒有發現。只得再回到書閣中，找了兩卷官府呈報，走上三樓。

才要繞過隔擋，就見前面地上窗影中一道黑色剪影。她驚地險些叫出聲來，以手掩口，立在原地。四下寂靜無聲，人影亦如同定住。她心思飛轉，輕移腳步，步步後退。

“出來！”一聲不高不低，姜落雖已猜到是姬玉，仍不免嘆氣。

遲疑片刻，她打起精神，走出陰影。姬玉立於窗前，一身黑色長衣，玉簪束發。他負手轉身，就見姜落遠遠立著，懷抱書簡，一臉防備。

“果然是你。”姬玉問道：“你在找什麽？”

姜落垂首回道：“回公子，落來此只為看書。擅自進入是我逾矩，請公子寬諒。”

“如此，你手中的書簡拿來我看。”姬玉道。

姜落遲疑上前，捧上兩卷書簡。姬玉單手拿過一卷，抖開，移至亮處，讀了片刻，卷好，依舊放回她手上，說道：“我記得你曾說過並不識字。”

姜落懷抱書簡，低頭回道：“公子記錯了。我只說不會書寫，並非不識字。落雖識字不多，但自幼愛書，因從未見過如此富藏的書樓，一時貪心，才不顧規矩，偷偷進來閱讀。落知錯。”

姬玉一時沒有做聲，姜落心下緊張，恐露出破綻，只得垂首等待。

“我倒不知你還對朝廷政務有興趣。”姬玉道。

姜落思慮一瞬，回道：“落曾讀到一句訓示，曰：\'民者，可遠之，不可近之。可羈不可放。聖天子以牧萬民。\'落愚鈍，不明其意。公子可否為落釋疑？”

姬玉微露驚異，回道：“此乃王權之術。與你無關。”

姜落卻擡頭，正色道：“公子此話有誤。落亦是萬民之萬一。落從生至今，無時無刻不在束縛之中，非死不能掙脫。怎可說與我無關？”

姬玉被其中憤懣之情打動，生出一絲愧疚，轉眸望向暗處，說道：“你在怪我強留下你。”

姜落咬唇，無奈道：“ 不是公子，亦有旁人。無甚差別。”

“你既知道，又何必為難自己？”月光中，女子面上亦染了月華，好似當日初見的模樣。姬玉不覺緩下語氣，道：“我已說過會許你所求。這裏的書簡你盡可借讀，不必每日來此熬夜。”

姜落躬身作禮，“多謝公子。落確愛書，不以為苦。請公子允我每晚來此讀書。”

“如此，依你便是。”姬玉往樓下走，又道：“那汶荀老朽性子古板，你讀過書簡記得放回原處，莫被他察覺。”

姜落應諾，跟上幾步，看他背影風姿翩翩，行動自如，直覺哪裏不對。再盯著他長襟下的雙腳觀察一番，才恍然大悟，這人竟是裝病，那摔馬豈非也是故意為之。

藏書樓外，至道迎上幾步，朝姬玉躬身作禮，壓低聲道：“公子何必親自過來。若被她看出破綻，恐走漏風聲。”

姬玉卻道：“用人不疑。她雖隱瞞身世，卻有情可原。信義之人，一旦順服便不會背叛。至道，你對她太過猜忌。”

至道仍有不甘，卻不能駁，垂首隨姬玉往後堂去。後堂廳中站著兩人，其中一人正是禁軍統領言青將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