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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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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姜落挎著包裹舊衣的包袱隨車雖往前山去。

此時已是寅時末,東山頂上晨光初現,山路上只她與車雖二人,擡頭就可見前山一處瞭望木塔上兩名兵士軍服嚴整,站姿筆直。兩名兵士遠遠看見車雖與她,似湊近說了什麽,便不再理會。

走下坡道就是營地,車雖卻在此時站住,這裏左右空曠無人,確是交談的好地方。

“你到底是何人?姚華我曾在見過,她雖病弱,但容貌上稱,你絕不是姚華。”

車雖暴眼炯炯,鋒芒盡現,離了姜田,又變回那個行事果決,粗中有細的青年族長。

姜落雖知他會有懷疑,卻未想如此直白,一手撫上自己眉眼,朝車雖道:“說我貌醜,你還真是大膽。我亦記得族長當年只是個瘦小幼童,見人便躲,可不似如今這般高大魁梧氣勢壓人。我敢問你是何人假扮?”

被姜落揭了幼年糗事,車雖頓時尷尬。他五歲離開落英谷,那時姚華姜田皆比他大幾歲,男娃遲長,谷中男娃又少,他常被姊妹們拖著玩鬧,縱然不願也掙不開,十分苦惱。如今想來卻是難得輕松自在時光。

“咳!”清咳了聲,車雖撇過臉,別扭說道:“我那時年幼,你亦沒少欺我。多年不見,哪知你越長越醜。我來問你,你為何要跟蹤我?”

姜落不知車雖回山後的行蹤,若被他細問,恐被看出破綻,遂道:“自是與姜田一樣,因你行跡可疑,便跟過去看看。我問你你是何時與陳國勾結,有何圖謀?”

車雖被姜田質問時並未坦言,面對姚華卻有些踟躕。姚華雖身體羸弱,卻是他師傅前族長車先的獨女,身兼兩族族長血脈,身份尊崇,若無意外,亦會成為下任亡族族長。陳國狼子野心,不能信任。若要廢除舊約,必須得到亡族支持,否則萬難實現。

“姚華,若我說我今日所做一切,皆是為你我兩族將來福祉,你可願信我?”

“信你,”姜落不禁冷笑,“君子立以信。車雖,你既為族長當知本族過往,你告訴我,若是你能否相信一個叛徒的後裔?”

車雖未料到姜落外表柔弱卻如此淩厲不留情面,隱生怒意,爭辯道:“縱先祖有錯,已自懲三百年。如今你我兩族勢力漸衰,正值生死存亡之際,若不能設法破局,遲早被陳國吞噬。你既將為亡族族長,當以大局為重,與我合作。莫耽於舊怨,錯失良機。”

“如此,我倒要請教你有何打算?”

車雖道:“我正設法與陳國索要一處土地,就在煉金山東南,那裏雖為丘陵,但山水宜人,與煉金山只隔五裏,可容你我兩族安居。到時亡族就可搬出落英谷,我族也不必困於煉金山中。”

他說得如此美好,姜落卻不想再聽,直接問道:“當年陳國用一帶荒山換得舉國之富。今日他所圖為何?”

“這……”車雖思索片刻,答道:“無論為何,都是煉金山所產。你放心,陳國雖貪婪,我定能盡快談妥此事。讓亡族搬出落英谷。”

“如此確似是好事,那你為何猶豫,不肯與姜田言明?”姜落未待車雖回答,自顧接道:“因你知道姜田即便暫時答應,將來終有一日必定後悔,與你反目成仇。車雖,你口口聲聲說是為兩族福祉籌謀,其實不過是為一己私心。眾所周知,陳國女子地位卑賤,如同家奴。生不能自主,死亦無姓名。十六不嫁笞刑三十,廿十無出自溺溝渠。如此種種,若施諸你身,試問你可甘願?若你以姜田為重,又何忍她受此劫數!你欺我族避世山中,不聞世事,更欺我年幼天真,不辯善惡。我只替族姐不值,生了你這等居心叵測、薄情寡義之人。”

車雖被戳破心思,雖氣憤又尷尬,卻也再無顧及,辯解道:“凡事皆有利弊。似如今,亡族困於荒山之中,清苦度日,骨肉分離,倒是神仙日子不成。若移居山外,至少有男子支撐家業,遮風擋雨,可保你等衣食無憂,安於內室,這有何不好?”

“呵!”姜落冷哼一聲,斥道:“說什麽遮風擋雨,衣食無憂。若亡族所求不過如此,當年何必避世山中?落英谷雖貧,卻有衣食溫飽,姊妹和睦,無官府欺壓,內宅之困。人生而有長幼之序,卻無尊卑之別。你若想做現世男尊女卑的家主,盡可廢約。我落英谷與煉金山從此再不往來。”

說話間,一隊五人巡邏兵士從坡下山路經過,聽山上爭執之聲,皆好奇擡頭看過來。從來見慣車雖威嚴模樣,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被人頂撞,更何況是個矮小女子。這想必就是那昨日進山的亡女之一。

此時已漸天明,姜落不願被人看清容貌,側背過身,面向山壁。

車雖還要爭辯,卻不想被他人圍觀,只得暫時作罷。

兩人再不言語,隔著丈許,分走山路兩邊,別別扭扭回到宿處。

姜落回到房中,換下姜田的衣物,找出自己的衣裙換上,才要躺下歇息,就聽腳步聲近。

車雖在門外說道:“開門,我有東西與你。”

姜落起身過去開門,門口地上,放著一個一尺見方的朱漆木盒。

車雖立於三步之外,沈著臉說道:“此乃師傅留給你的遺物,已在我這裏放了三年。”

車雖之師正是上任族長車先,姚華親父。姜落曾聽姜田說過車先屬意祖母姜敏,空等她十餘年,才與姚葉行婚,生下姚華,三年前郁郁而終。各種因果難斷,姜落蹲身拿起木盒,手撫木紋,心生感慨。

“師傅他未能與你見上一面,一生抱憾。若你有心,當能從盒中物件體會他當時心境。”

姜落垂眸暗嘆一聲,問道:“他可有話留下?”

車雖道:“沒有。他去得突然,我亦不在身旁。”

停了一瞬,車雖再道:“姚華,我自回山就跟隨師傅,目睹他老人家夜夜輾轉,受盡思念折磨。自他故去,我便立誓,決不讓自己落入同樣境地。縱使族人反對,受世人唾罵,舍了性命,我亦要破除這舊約,讓我所愛之人時時在我左右,再不受思念之苦。”

一番話情真意切,姜落心生感觸,不由擡眸,只見車雖一雙暴眼隱有淚光,最難得是決絕中那抹柔情。

“車雖,我知你心意。姜田,你盡可爭取,我不會攔阻。因我知姜田不是柔弱天真女子,縱世道催磨,她亦能設法應對。然亡族不止她一人,族中老老少少,三百餘人。她們多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子,已習慣了簡單輕松的生活。世俗於她們只是短暫繁華,失去的卻是自由甚至性命。你的計劃我絕不會同意,更會竭盡所能阻止。陳國貪婪無德,不可謀事。我勸你勿要錯上加錯,陷族人於險境,到時悔之晚矣。”

此話意有所指,車雖心生警覺,皺眉問道:“你這話何意?”

姜落卻不能細說,恐暴露身份,便道:“我聽古話有雲:與虎謀皮,反受其噬。陳國貪婪無度,德不配位,必遭天譴。你若與之為伍,必受其累。望你三思而行。”

車雖聽她一番道理,自是難以信服。好在姜落不再反對他與姜田之事,遂道:“與陳國交涉之事,我會謹慎,你不必擔心。這幾日山中不太平,你萬不可再出去亂跑,否則我亦難保你周全。”

附近屋中已有人聲,車雖不能再留,執手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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