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年策馬折楊柳，青堤草淺沒馬蹄。

遠處是春意盎然的湖景，窗下是官道上熙熙攘攘的車馬行人，來去不過一月，錯過了春祭寒食。

一位白衣少年臨窗而坐，案上只有一壺一杯，素淡得寡情。

這人正是中原國君姬甫外甥姬玉。一月前被西戎王子赤那擄走，自三川逃脫後秘密潛回新都。

二樓已被清場，姬玉一人獨坐，至明在樓梯口守衛，至道在樓下正堂有些焦急地等待新都的消息。

他們不過三人，長途跋涉，時刻警惕，不敢暴露身份，唯恐被不軌之徒乘虛而入落井下石。如今到了新縣才拿了官憑到郵驛送信給太傅公孫了，算算腳程，今日新都的人應該到了。

窗下接連駛過兩輛青帳馬車，尋常官家內眷的制式，沒有世族徽記。前車馬夫旁邊坐著一個褐衣中年胖子，正是中慶宮總管，寺人崔。

姬玉起身，捋一捋前襟，轉身另尋了一案，面向樓梯端正跪坐。

寺人崔快步上樓，雙手顫顫，才看到姬玉就跪在地上，五體投地，“殿下……”，手腳並用爬到姬玉身前，手捧他的衣角大聲嚎啕，邊哭邊訴，”殿下受苦了，老奴罪該萬死啊！讓賊人擄走殿下，都是老奴照顧不周，護衛不利，老奴就該以死謝罪，奈何還想見殿下最後一面，如今老奴心願已了，再無牽掛，這就去了，還請殿下保重。”

姬玉閉目，幾不可聞地嘆一聲，低頭扶住寺人崔的左臂微微用力，止住他想要磕死自己的架勢，”寺人崔，不必如此，你且起來，以後不可再稱我為殿下，我並未受封，於禮不合。被擄一事是禁衛之責與你等內侍無關，切勿責己過甚。”看了一眼寺人崔塗滿涕淚的胖臉，姬玉飛快移開視線。

寺人崔偷瞄他面色，識趣地退後半步，掏出白帕，以袖遮面吸吸鼻子，擦了把臉，啞聲道：“是老奴太過高興，一時忘形，還請公子勿怪。王上不便出宮，不然定會親自來迎公子。這些日子王上為公子安危懸心不已，寢食難安，老奴恨不能為主分憂。如今公子平安歸來，真是上天垂憐，保佑王上心想事成，社稷永昌！請問公子我等幾時可啟程回朝？王上令我一切全聽公子安排，恐公子在外諸事不便，特遣一隊中慶宮禁衛在鎮外接引，還請示下！”

姬玉闔首，略一沈吟，問道：”禁衛領隊是何人？”

寺人崔心中了然，躬身答道：“言青將軍。”

言青，大岳人，十二歲以賤籍參軍，得大將軍李瑛賞識，舉薦給司馬姜岦，後入宮為禁軍統領，授爵將軍。姬玉十歲，言青領王命，教授姬玉弓馬武藝。

酉時末，夜幕初降，兩輛馬車轆轆駛入宮門。

馬車在麒麟殿前門停下，禁衛執手作禮告退。姬玉撩開車簾，腳踏馬凳下車。至明上前叫門，一行人總算平安回宮。

寺人崔恭送姬玉進去，直到宮門關閉，才揉著腰，前去宣室尋姬甫覆命。

穿過前殿西廂側廊，繞過前殿，再裏就是王上日常起居之所，宣室。姬甫執政勤勉，自持寡欲，不耽美色，並不常去後宮走動，宣室後設一臥榻，姬甫平日多在此安寢。

姬甫時年三十四歲，正值壯年，雖常年伏案疏於運動不免有些羸弱，但俊美的模樣尤在，眼尾幾絲細紋，給本就狹長的鳳目更添了三分風流韻致，唇形很美，微有唇珠，當年在花朝節曾一笑定姻緣，迷倒無數世家貴女。本是多情的面相，如今卻因著周身藏不住的肅殺之氣令人望而生畏。

寺人崔進門微微躬身，快走幾步趕至案前，跪拜行禮，“王上，老奴已將公子平安接回。現在麒麟殿中。”

姬甫手握毛筆，懸而未落，沈聲道：“知道了。”將筆擱在架上，姬甫束手坐定，擡頭直視寺人崔，問道：“他身體如何？可有受傷？”

“老奴看公子行動自如，應無大礙，面色卻是差些，想來受苦了。因人多口雜，老奴未敢細問，王上現在可要去麒麟殿？”

姬甫沈眸一瞬，說道：“稍時，你去傳醫官張允來與玉兒問診，先帶他來見孤，孤有話吩咐。”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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