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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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談話
羅西亞呆呆的站了好一會，才蹲下身去撿那一張張散亂的紙。
皮諾的德國公民身份證明。
海因裏希的黨衛隊職務任職的公文。
財產共享聲明。
遺產順位繼承。
以及，結婚證！
為什麽會有結婚證？
她隨手撿起一張，是海因裏希在軍隊裏的功勳獎章，她抖著手看下去，才發現他的全名是海因裏希·馮·博爾頓。
而皮諾的德國身份公證上，名字赫然是皮諾·馮·博爾頓。
皮諾成了海因裏希的後輩，為什麽？
那次在集中營他為了救人出來，到底都做了什麽？
羅西亞腦袋完全反應不過來了，手忙腳亂的將東西全部又塞回了小箱子，她根本不敢再看裏面的詳細內容，只一樣就足夠她回不過神了。
突然，她站起來，拿著東西沖上了二樓，打開房裏角落放著的一個櫃子，把小箱子連同裏面噩夢一般的東西全部扔了進去，上鎖。
她寧願這都是夢，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什麽都還不知道的情況下，人也沒有參與，怎麽會結婚，怎麽可能結婚，不會的，都是假的。
羅西亞搖著頭，一下一下的顛著下樓，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梅莎姨母已經在下面喊了：
“西亞，你怎麽了，剛才跑那麽快？”
“沒，沒什麽……”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卻比哭還難看。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梅莎姨母聽出不對勁，趕緊走上前來一步：“是不是穿的少著涼了？”
羅西亞不想說剛才的事，她勉強笑著，一副尷尬的表情撒謊：“沒什麽，就那什麽嘛……”
女人的病最容易讓人誤解，梅莎姨母立刻了然了：“那你上去再穿件衣服，我去幫你煲點紅棗粥，這兩天你就出去跑了。”她說完，立刻去了廚房。
羅西亞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突然就維持不下去了，整個人苦大仇深的，像被什麽掏空了一樣。
她木然的坐到了沙發上，面無表情的對著桌子上的報紙，腦海中又想起了剛才的事，突然越看越煩，越看越想死。
“啊啊啊——”
一頭栽進沙發裏，鬼一樣的叫了幾聲。羅西亞手使勁的捶著沙發，郁悶的直想吐血。
“又怎麽啦，你平時不都沒事嗎，怎麽這次很疼嗎？”梅莎姨母又從廚房裏冒出了頭。
羅西亞頂著拱的亂糟糟的鳥巢發型擡起頭，有氣無力：“姨母，你真的好有如影隨形的氣質。”
“看你也沒什麽事，去開門吧，響了很久了。”梅莎姨母指了指門的方向。
“有嗎？”羅西亞慢吞吞的從沙發上挪起來，心裏煩躁的要命，她現在真的非常想打人想罵人，門外的十有八九是維蒂，她今天的火氣、怨氣、怒氣、鬼氣，不管什麽氣，絕對都要撒在那丫頭身上。
“你不是說三天後就要寄信，還讓我一定要看的嗎？信呢？人呢？禮物呢？”羅西亞拉開門，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兇。
門外忽地湧進來一陣冬天的寒氣。
“……抱歉，這次軍隊的番號完全被打亂了，通訊無法維持。”門外傳來一個清冷熟悉的聲音，維爾納身上好像還帶著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凍死個人，他看著石化狀的羅西亞，伸手遞過來一個東西：“聖誕快樂，禮物！”
梅莎姨母在聽到門口的聲音時，立刻就像裝了火箭一樣竄出來，見到維爾納頓時高興的不知東南西北，撲上去就又摟又抱。離別已一年，思念跗骨，而今再遇，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顯得多麽的珍貴和不易。
維爾納老老實實的讓她抱夠了，邊進門邊問：“西亞怎麽了？”
梅莎姨母高興的不知所措，言語間都不知道隱晦點：“沒怎麽，肚子疼就開始鬧別扭了，別擔心，女人的病嘛！”
“……”
姨母，你這樣真的好嗎？
皮諾在樓上都聽到了下面的動靜，跑下來一看，人都呆了。
維爾納沖他招招手，小家夥便飛一樣撲過去，抓著他的衣袖磨蹭了兩下，突然擡起頭看他：“哥哥，你身上好冷啊。”
“莫斯科帶來的寒氣，能不冷嗎，你先離他遠點，小心一會兒就凍死你。”羅西亞拿著禮盒，撇著嘴在壁爐前坐下。
維爾納也很自覺的放開了皮諾，坐在另一邊烤火。他沒有受傷，表情也非常平靜，很淡然，看不出任何悲喜，讓偷偷瞟他的羅西亞有點不適應的感覺。當然這是他一貫的模樣，冷靜，理智。只是現在，德國在蘇聯的情況已經十分不妙了吧。
六月開始進攻蘇聯，那時的氣候正合適，德意志一鼓作氣，站在上風，然而隨著莫斯科的久攻不下，德國百萬士兵就在那裏一直僵持，到現在，估計他們的攻防線差不多被蘇聯粉粹的幹凈了。等到1942年初，蘇聯開始反擊，德國久經苦寒，士氣低落，早已無法支撐下去，接著，便是兵敗如山倒。
那一天近在眼前，維爾納竟然還能回來過個聖誕，簡直就是奇跡。
一下午過去了，梅莎姨母一直都在問維爾納過得好不好，吃的怎麽樣，戰地危不危險。在不透漏軍中機密的情況下，他也會說一些事情，不過真的只是一些而已。想也知道，在蘇聯那種又冷又窮還天天打仗的地方，能有什麽開心事。
晚上的時候，因為天氣太過寒冷，不便出去，這個時代也沒什麽可以在家裏狂歡的設備，四個人只簡單的聊聊過去的趣事，翻翻照片，找找回憶，就算過去了。梅莎姨母抱著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的皮諾上了樓，維爾納在客廳裏坐了一會，跟她道聲晚安也回去了。
唯有羅西亞一個人在下面一直看著爐火發呆。
胡聊了一晚上，她也了解了很多德國的現狀和一些在軍隊中不算秘密但老百姓普遍都不知道的事。其實她在想，她是不是該挑個時間跟海因裏希好好談談。經過這大半天的沈澱，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冷靜了，比如說她已經理解了他這麽做的原因。
埃爾加的軍銜確實不是很高，但集中營看守，卻是連一些大校軍官都未必及的上的高職務，海因裏希是黨衛隊的一員沒錯，可武裝黨衛軍跟骷髏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就像埃裏克曾經說的一樣，他們蓋世太保也無法插手骷髏隊的事。
她從一個殺人未遂犯又變成了普通的德國公民，一路從集中營回到巴黎，甚至連個屁大的麻煩的都沒有，這其中無疑是海因裏希在全盤操作。
再加上救出皮諾，他肯定是付出了什麽東西。只是，羅西亞從未想過他用的是這種方式，用轉變身份的方式將人從裏面摘出來。也讓皮諾有了最具真實性的公民身份，他賭上的是自己容克貴族的姓氏及榮譽，那麽她呢，真的只是撿回一條命嗎？
她或許曾經想過在戰後如果回不去中國，就在這裏結婚安家的事，但是那個人選，從來都不會是海因裏希，她也從來沒想過嫁給一個黨衛隊。甚至於，她現在的這具身體才剛成年沒多久，戰爭時期，結婚、愛情真的是太虛無渺茫了，無論男女老幼，誰能保證自己就一定能安全的活著呢。
還有，這樣尷尬的身份，會讓她以後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周圍的人，怎麽跟梅莎姨母和皮諾說，再見海因裏希該怎麽相處，兩個相看兩相厭的人，怎麽可能處的下去。
羅西亞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上樓。她房間裏現在已經有很多“危險物品”了，床頭櫃上擺著她的筆記本，記錄著剛發生過的事，還有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只是她不記得具體時間，只能一個人絞盡腦汁慢慢猜測。
1942，二戰轉折的一年，美國和日本開戰了，世界反法西斯力量也成立了，東線的地獄也張開了血盆大口。
如果沒有太大錯誤的話，莫斯科保衛戰之後就是斯大林格勒戰役，她記得德國是有個什麽軍團在那裏全軍覆沒的。這事確實很慘，所以中學老師提起的時候也比較唏噓。
她不知道維爾納是哪個軍團的，反正現在問了也沒什麽用，戰爭中團隊被打散了之後再重組的情況太多了。更何況就算不在那個軍團裏也一樣危險，蘇聯，就是德國的墳墓。
她現在幾乎每見一個德國士兵都會抑制不住的往東線上想，想他們大好的青春只能浪費在戰場上，他們甚至才剛剛二十歲，或者比這更小，這在現在還是在讀大學的年紀，在這裏卻要承受保家衛國的責任。憑的什麽，又為的什麽，只是當權者一人的貪婪，就要這些青年用生命背負終身信仰，在別人的領土上決絕的走向滅亡，走向一條永遠也不會有結果的不歸路。
每當想到這些，她都忍不住會為這些人悲哀，感觸也比別人更深。因為她的身邊就有，有這樣因為一個信仰，即使心生懷疑，付出一切，也要為他的祖國奮戰到最後一刻的人。
羅西亞無法感受他們的靈魂，她不能理解他們的瘋狂，但是看著筆記本和禮盒中的東西，她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哪怕只是徒勞。
羅西亞站起身，推開門後一直往裏走，一直繞著二樓轉了兩三圈，才在維爾納的房間門口停下來。
因為只是回來過聖誕，他一個人回家，副官克雷迪並沒有跟在身邊，但是羅西亞始終有種門口站了個黑面神的感覺，寒冷仿佛一直吹進心裏。
過了好一會，她才伸手敲敲門。
“維爾納，你睡了嗎？”
屋裏很快傳來細微的聲音，沒多久，門開了，維爾納就只穿著一件毛衣，休閑褲，站在後面。
“怎麽了？”
“呃，”羅西亞有點不自然：“那個，我可以進來嗎？”
維爾納怔了一下，而後點頭，讓開身子。
羅西亞就像一個闖入另一個世界的莽撞者，小心翼翼的踏入他的領地，維爾納在身後關上了門，寒冷被隔在外面。
他的房間就跟人一樣，灰藍色的色調，很冷清的感覺，一本書反扣在床頭櫃上，《軍事理論與論閃電戰》。
羅西亞看的心裏惶惶的，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
窗子旁有一個簡易小巧的咖啡桌，她後退兩步就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維爾納倒是很隨意，就坐在床邊看著她。
“那個，或許，我可以問一下，你什麽時候離開嗎？”羅西亞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話題作為開頭，只好先問一個至關重要的了。
“不知道，也許十天，也許明天。”維爾納很幹脆。
羅西亞皺眉：“難道你不是在休假嗎？”
“不是，這次是跟長官一起回來授勳，我只是順便回來一趟，命令下來，立刻就要走。”
“那麽，走是去哪？蘇聯，莫斯科？還是斯大林格勒？”羅西亞忍不住問，她覺得寒冷又永無止境。
維爾納微怔，隨後瞇了瞇眼：“是誰告訴你的？貝提娜嗎？”
“不，我很久都沒見到她了。”羅西亞覺得自己的理智在慢慢消退：“生活在這裏，我覺得只要稍微有點常識，都會知道你們的意圖。”
“……”
“然後呢，你是不是要一直在蘇聯，你會一直待在東線，然後為了成就一些什麽，完成一些使命什麽的，那麽……”羅西亞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開始亂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表達什麽，更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的懂。
“梅莎姨母呢？她什麽都不說，但是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你。這一年，你在戰場，你會知道她遭遇了什麽嗎？”
維爾納皺了皺眉，他似乎有點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麽，但似乎又不能完全理解，聽到最後一句戰場，他只好說：“這是我的責任。”
“責任？”羅西亞想笑，但是她笑不出來：“那梅莎姨母呢，她不是你的責任嗎？”
維爾納有些不解的看著她，可能覺得東西方文化差異有點大，他無法完全剖析這句話的成分。
羅西亞卻以為他的沈默只是心虛，繼續道：“我想作為一名軍人你應該懂得這場戰爭最後能換來的都是什麽，我們不能阻止你去做什麽，但是你不是都知道的嗎？難道你見到的死亡與犧牲不足以讓你認清戰爭的本質？我們是一家人，但我和梅莎姨母都不能陪你上前線，難道你讓我們在大後方等待的，就只是忐忑的期盼著不知道有沒有期限的信件，或是等著拆陣亡通知書？”
維爾納皺著眉：“你想說什麽？”
羅西亞晃晃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自己正在說什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去東線？”
西線也有戰爭，非洲也有戰爭，為什麽他就一定要去東線呢？
不是在西線和非洲就不會有死亡，但是至少不會像在東線那樣讓人那麽絕望。
維爾納眉頭一直就沒松開過，對於這個，他搖頭：“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他想了想，又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什麽。”
“為什麽？”
“吾之榮譽及忠誠！當我進入學校聽到元首的第一場演講，我就必須這麽說。”他一直平靜的聲音帶起了波瀾，仿佛回到幾年前，那時候面對整個世界的波瀾壯闊與震撼：“你不懂，那個時候你不在德國，無論後來如何聽人說，你也不會明白那時候的德國是多麽令人絕望，你可以想象但絕對不會明白在饑餓面前想要自殺的瘋狂感。我也從來不能明白只是一個條約就能使一個國家痛苦至此，全歐洲全世界都在壓榨我們，沒有元首，我們都會死，我們都活不到現在。”
“只有元首，他的精神支持著我們所有人，他也沒有讓德國失望，我們從此有了食物，得以在這個悲慘的年代生存下去。我足夠冷靜，我希望我的終生是為了德國，而不是為了一個人去奮鬥，所以我成了國防軍。”
“所以，這是我的責任，我所追隨的，也是我父親的腳步。他為了德國付出生命，我不能貪生怕死的在後方活著。”
羅西亞心中五味雜陳，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難過的無力感。沒有信仰的人完全無法理解所支持他們的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我沒有讓你在後方待著，我只是想著，也許……”
“我知道。”維爾納頭一次截斷她的話，他的表情有些許的痛苦，但更多的是堅定，似鋼鐵一樣絕對不會因任何人就彎折的決絕：“我知道這些，但是這無法更改，最殘酷最危險的地方應該是我們去，輕松一點戰場的應該給那些年邁的老兵和孩子。”
“我和我的手下們，也曾在夜晚討論過，為何而戰？他們知道每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但他們依然勇往直前，雖死無怨。”
“我不想在其他地方聽到他們的死訊，也不想在後來一個人追悔死去的兄弟。走到今天，我已經參與了很多場戰爭，開了很多次槍，殺了很多人。西亞，你懂嗎？信仰與生命，哪怕堅持前者的人只有千萬分之一，它存在的意義，就已經超越了生命的長度。”
“德國在為了生存而戰，而我，逃不開！”
五千字章，就算多寫了點！
他們知道每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但他們依然勇往直前，雖死無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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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西亞呆呆的站了好一會，才蹲下身去撿那一張張散亂的紙。
皮諾的德國公民身份證明。
海因裏希的黨衛隊職務任職的公文。
財產共享聲明。
遺產順位繼承。
以及，結婚證！
為什麽會有結婚證？
她隨手撿起一張，是海因裏希在軍隊裏的功勳獎章，她抖著手看下去，才發現他的全名是海因裏希·馮·博爾頓。
而皮諾的德國身份公證上，名字赫然是皮諾·馮·博爾頓。
皮諾成了海因裏希的後輩，為什麽？
那次在集中營他為了救人出來，到底都做了什麽？
羅西亞腦袋完全反應不過來了，手忙腳亂的將東西全部又塞回了小箱子，她根本不敢再看裏面的詳細內容，只一樣就足夠她回不過神了。
突然，她站起來，拿著東西沖上了二樓，打開房裏角落放著的一個櫃子，把小箱子連同裏面噩夢一般的東西全部扔了進去，上鎖。
她寧願這都是夢，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什麽都還不知道的情況下，人也沒有參與，怎麽會結婚，怎麽可能結婚，不會的，都是假的。
羅西亞搖著頭，一下一下的顛著下樓，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梅莎姨母已經在下面喊了：
“西亞，你怎麽了，剛才跑那麽快？”
“沒，沒什麽……”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卻比哭還難看。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梅莎姨母聽出不對勁，趕緊走上前來一步：“是不是穿的少著涼了？”
羅西亞不想說剛才的事，她勉強笑著，一副尷尬的表情撒謊：“沒什麽，就那什麽嘛……”
女人的病最容易讓人誤解，梅莎姨母立刻了然了：“那你上去再穿件衣服，我去幫你煲點紅棗粥，這兩天你就出去跑了。”她說完，立刻去了廚房。
羅西亞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突然就維持不下去了，整個人苦大仇深的，像被什麽掏空了一樣。
她木然的坐到了沙發上，面無表情的對著桌子上的報紙，腦海中又想起了剛才的事，突然越看越煩，越看越想死。
“啊啊啊——”
一頭栽進沙發裏，鬼一樣的叫了幾聲。羅西亞手使勁的捶著沙發，郁悶的直想吐血。
“又怎麽啦，你平時不都沒事嗎，怎麽這次很疼嗎？”梅莎姨母又從廚房裏冒出了頭。
羅西亞頂著拱的亂糟糟的鳥巢發型擡起頭，有氣無力：“姨母，你真的好有如影隨形的氣質。”
“看你也沒什麽事，去開門吧，響了很久了。”梅莎姨母指了指門的方向。
“有嗎？”羅西亞慢吞吞的從沙發上挪起來，心裏煩躁的要命，她現在真的非常想打人想罵人，門外的十有八九是維蒂，她今天的火氣、怨氣、怒氣、鬼氣，不管什麽氣，絕對都要撒在那丫頭身上。
“你不是說三天後就要寄信，還讓我一定要看的嗎？信呢？人呢？禮物呢？”羅西亞拉開門，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兇。
門外忽地湧進來一陣冬天的寒氣。
“……抱歉，這次軍隊的番號完全被打亂了，通訊無法維持。”門外傳來一個清冷熟悉的聲音，維爾納身上好像還帶著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凍死個人，他看著石化狀的羅西亞，伸手遞過來一個東西：“聖誕快樂，禮物！”
梅莎姨母在聽到門口的聲音時，立刻就像裝了火箭一樣竄出來，見到維爾納頓時高興的不知東南西北，撲上去就又摟又抱。離別已一年，思念跗骨，而今再遇，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顯得多麽的珍貴和不易。
維爾納老老實實的讓她抱夠了，邊進門邊問：“西亞怎麽了？”
梅莎姨母高興的不知所措，言語間都不知道隱晦點：“沒怎麽，肚子疼就開始鬧別扭了，別擔心，女人的病嘛！”
“……”
姨母，你這樣真的好嗎？
皮諾在樓上都聽到了下面的動靜，跑下來一看，人都呆了。
維爾納沖他招招手，小家夥便飛一樣撲過去，抓著他的衣袖磨蹭了兩下，突然擡起頭看他：“哥哥，你身上好冷啊。”
“莫斯科帶來的寒氣，能不冷嗎，你先離他遠點，小心一會兒就凍死你。”羅西亞拿著禮盒，撇著嘴在壁爐前坐下。
維爾納也很自覺的放開了皮諾，坐在另一邊烤火。他沒有受傷，表情也非常平靜，很淡然，看不出任何悲喜，讓偷偷瞟他的羅西亞有點不適應的感覺。當然這是他一貫的模樣，冷靜，理智。只是現在，德國在蘇聯的情況已經十分不妙了吧。
六月開始進攻蘇聯，那時的氣候正合適，德意志一鼓作氣，站在上風，然而隨著莫斯科的久攻不下，德國百萬士兵就在那裏一直僵持，到現在，估計他們的攻防線差不多被蘇聯粉粹的幹凈了。等到1942年初，蘇聯開始反擊，德國久經苦寒，士氣低落，早已無法支撐下去，接著，便是兵敗如山倒。
那一天近在眼前，維爾納竟然還能回來過個聖誕，簡直就是奇跡。
一下午過去了，梅莎姨母一直都在問維爾納過得好不好，吃的怎麽樣，戰地危不危險。在不透漏軍中機密的情況下，他也會說一些事情，不過真的只是一些而已。想也知道，在蘇聯那種又冷又窮還天天打仗的地方，能有什麽開心事。
晚上的時候，因為天氣太過寒冷，不便出去，這個時代也沒什麽可以在家裏狂歡的設備，四個人只簡單的聊聊過去的趣事，翻翻照片，找找回憶，就算過去了。梅莎姨母抱著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的皮諾上了樓，維爾納在客廳裏坐了一會，跟她道聲晚安也回去了。
唯有羅西亞一個人在下面一直看著爐火發呆。
胡聊了一晚上，她也了解了很多德國的現狀和一些在軍隊中不算秘密但老百姓普遍都不知道的事。其實她在想，她是不是該挑個時間跟海因裏希好好談談。經過這大半天的沈澱，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冷靜了，比如說她已經理解了他這麽做的原因。
埃爾加的軍銜確實不是很高，但集中營看守，卻是連一些大校軍官都未必及的上的高職務，海因裏希是黨衛隊的一員沒錯，可武裝黨衛軍跟骷髏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就像埃裏克曾經說的一樣，他們蓋世太保也無法插手骷髏隊的事。
她從一個殺人未遂犯又變成了普通的德國公民，一路從集中營回到巴黎，甚至連個屁大的麻煩的都沒有，這其中無疑是海因裏希在全盤操作。
再加上救出皮諾，他肯定是付出了什麽東西。只是，羅西亞從未想過他用的是這種方式，用轉變身份的方式將人從裏面摘出來。也讓皮諾有了最具真實性的公民身份，他賭上的是自己容克貴族的姓氏及榮譽，那麽她呢，真的只是撿回一條命嗎？
她或許曾經想過在戰後如果回不去中國，就在這裏結婚安家的事，但是那個人選，從來都不會是海因裏希，她也從來沒想過嫁給一個黨衛隊。甚至於，她現在的這具身體才剛成年沒多久，戰爭時期，結婚、愛情真的是太虛無渺茫了，無論男女老幼，誰能保證自己就一定能安全的活著呢。
還有，這樣尷尬的身份，會讓她以後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周圍的人，怎麽跟梅莎姨母和皮諾說，再見海因裏希該怎麽相處，兩個相看兩相厭的人，怎麽可能處的下去。
羅西亞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上樓。她房間裏現在已經有很多“危險物品”了，床頭櫃上擺著她的筆記本，記錄著剛發生過的事，還有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只是她不記得具體時間，只能一個人絞盡腦汁慢慢猜測。
1942，二戰轉折的一年，美國和日本開戰了，世界反法西斯力量也成立了，東線的地獄也張開了血盆大口。
如果沒有太大錯誤的話，莫斯科保衛戰之後就是斯大林格勒戰役，她記得德國是有個什麽軍團在那裏全軍覆沒的。這事確實很慘，所以中學老師提起的時候也比較唏噓。
她不知道維爾納是哪個軍團的，反正現在問了也沒什麽用，戰爭中團隊被打散了之後再重組的情況太多了。更何況就算不在那個軍團裏也一樣危險，蘇聯，就是德國的墳墓。
她現在幾乎每見一個德國士兵都會抑制不住的往東線上想，想他們大好的青春只能浪費在戰場上，他們甚至才剛剛二十歲，或者比這更小，這在現在還是在讀大學的年紀，在這裏卻要承受保家衛國的責任。憑的什麽，又為的什麽，只是當權者一人的貪婪，就要這些青年用生命背負終身信仰，在別人的領土上決絕的走向滅亡，走向一條永遠也不會有結果的不歸路。
每當想到這些，她都忍不住會為這些人悲哀，感觸也比別人更深。因為她的身邊就有，有這樣因為一個信仰，即使心生懷疑，付出一切，也要為他的祖國奮戰到最後一刻的人。
羅西亞無法感受他們的靈魂，她不能理解他們的瘋狂，但是看著筆記本和禮盒中的東西，她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哪怕只是徒勞。
羅西亞站起身，推開門後一直往裏走，一直繞著二樓轉了兩三圈，才在維爾納的房間門口停下來。
因為只是回來過聖誕，他一個人回家，副官克雷迪並沒有跟在身邊，但是羅西亞始終有種門口站了個黑面神的感覺，寒冷仿佛一直吹進心裏。
過了好一會，她才伸手敲敲門。
“維爾納，你睡了嗎？”
屋裏很快傳來細微的聲音，沒多久，門開了，維爾納就只穿著一件毛衣，休閑褲，站在後面。
“怎麽了？”
“呃，”羅西亞有點不自然：“那個，我可以進來嗎？”
維爾納怔了一下，而後點頭，讓開身子。
羅西亞就像一個闖入另一個世界的莽撞者，小心翼翼的踏入他的領地，維爾納在身後關上了門，寒冷被隔在外面。
他的房間就跟人一樣，灰藍色的色調，很冷清的感覺，一本書反扣在床頭櫃上，《軍事理論與論閃電戰》。
羅西亞看的心裏惶惶的，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
窗子旁有一個簡易小巧的咖啡桌，她後退兩步就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維爾納倒是很隨意，就坐在床邊看著她。
“那個，或許，我可以問一下，你什麽時候離開嗎？”羅西亞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話題作為開頭，只好先問一個至關重要的了。
“不知道，也許十天，也許明天。”維爾納很幹脆。
羅西亞皺眉：“難道你不是在休假嗎？”
“不是，這次是跟長官一起回來授勳，我只是順便回來一趟，命令下來，立刻就要走。”
“那麽，走是去哪？蘇聯，莫斯科？還是斯大林格勒？”羅西亞忍不住問，她覺得寒冷又永無止境。
維爾納微怔，隨後瞇了瞇眼：“是誰告訴你的？貝提娜嗎？”
“不，我很久都沒見到她了。”羅西亞覺得自己的理智在慢慢消退：“生活在這裏，我覺得只要稍微有點常識，都會知道你們的意圖。”
“……”
“然後呢，你是不是要一直在蘇聯，你會一直待在東線，然後為了成就一些什麽，完成一些使命什麽的，那麽……”羅西亞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開始亂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表達什麽，更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的懂。
“梅莎姨母呢？她什麽都不說，但是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你。這一年，你在戰場，你會知道她遭遇了什麽嗎？”
維爾納皺了皺眉，他似乎有點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麽，但似乎又不能完全理解，聽到最後一句戰場，他只好說：“這是我的責任。”
“責任？”羅西亞想笑，但是她笑不出來：“那梅莎姨母呢，她不是你的責任嗎？”
維爾納有些不解的看著她，可能覺得東西方文化差異有點大，他無法完全剖析這句話的成分。
羅西亞卻以為他的沈默只是心虛，繼續道：“我想作為一名軍人你應該懂得這場戰爭最後能換來的都是什麽，我們不能阻止你去做什麽，但是你不是都知道的嗎？難道你見到的死亡與犧牲不足以讓你認清戰爭的本質？我們是一家人，但我和梅莎姨母都不能陪你上前線，難道你讓我們在大後方等待的，就只是忐忑的期盼著不知道有沒有期限的信件，或是等著拆陣亡通知書？”
維爾納皺著眉：“你想說什麽？”
羅西亞晃晃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自己正在說什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去東線？”
西線也有戰爭，非洲也有戰爭，為什麽他就一定要去東線呢？
不是在西線和非洲就不會有死亡，但是至少不會像在東線那樣讓人那麽絕望。
維爾納眉頭一直就沒松開過，對於這個，他搖頭：“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他想了想，又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什麽。”
“為什麽？”
“吾之榮譽及忠誠！當我進入學校聽到元首的第一場演講，我就必須這麽說。”他一直平靜的聲音帶起了波瀾，仿佛回到幾年前，那時候面對整個世界的波瀾壯闊與震撼：“你不懂，那個時候你不在德國，無論後來如何聽人說，你也不會明白那時候的德國是多麽令人絕望，你可以想象但絕對不會明白在饑餓面前想要自殺的瘋狂感。我也從來不能明白只是一個條約就能使一個國家痛苦至此，全歐洲全世界都在壓榨我們，沒有元首，我們都會死，我們都活不到現在。”
“只有元首，他的精神支持著我們所有人，他也沒有讓德國失望，我們從此有了食物，得以在這個悲慘的年代生存下去。我足夠冷靜，我希望我的終生是為了德國，而不是為了一個人去奮鬥，所以我成了國防軍。”
“所以，這是我的責任，我所追隨的，也是我父親的腳步。他為了德國付出生命，我不能貪生怕死的在後方活著。”
羅西亞心中五味雜陳，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難過的無力感。沒有信仰的人完全無法理解所支持他們的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我沒有讓你在後方待著，我只是想著，也許……”
“我知道。”維爾納頭一次截斷她的話，他的表情有些許的痛苦，但更多的是堅定，似鋼鐵一樣絕對不會因任何人就彎折的決絕：“我知道這些，但是這無法更改，最殘酷最危險的地方應該是我們去，輕松一點戰場的應該給那些年邁的老兵和孩子。”
“我和我的手下們，也曾在夜晚討論過，為何而戰？他們知道每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但他們依然勇往直前，雖死無怨。”
“我不想在其他地方聽到他們的死訊，也不想在後來一個人追悔死去的兄弟。走到今天，我已經參與了很多場戰爭，開了很多次槍，殺了很多人。西亞，你懂嗎？信仰與生命，哪怕堅持前者的人只有千萬分之一，它存在的意義，就已經超越了生命的長度。”
“德國在為了生存而戰，而我，逃不開！”
五千字章，就算多寫了點！
他們知道每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但他們依然勇往直前，雖死無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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