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留山舊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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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留山舊事完
敬仙殿。
房門緊閉，殿內一片安靜，唯有荷華與謝青嵐兩人。
荷華翹著腿坐在桌邊，身體撐在扶手上，整個人姿態輕松隨意，與沈默寡言的謝青嵐形成鮮明對比。
後者忍不住咬著指甲，盯著荷華的背影細瞧，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一個窟窿。
怎麽可能……
她怎麽會知道自己不是境中人。
這不是幻境嗎，幻境當中一切都應該是假的，可她怎麽？
謝青嵐越想越覺得瘆得慌。
“荷華宗主，”她試探開口，“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沒明白是何意思。”
荷華輕笑，“謝宗主何必跟我裝傻呢？”
“雖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從何而來，但你身懷異數，和此間塵世截然相悖。”她語氣篤定，“你絕對不是這塵世的人。”
謝青嵐隱隱發覺她說的跟自己想的，好像並不是一回事。
於是她又試探：“你是覺得……我是異世之人？”
荷華點頭，“對。”
謝青嵐松了口氣。
原來她是看出謝明燭的身份了，而不是看穿這幻境。不過荷華竟然能看出謝明燭是穿越者，這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你放心，我算過一卦，你於這塵世有裨益，既然如此，我也不會為難你。”
“多謝荷華宗主高擡貴手了。”她繼續道，“那宗主找我，只是為這件事？”
“不止。”
荷華搖頭。
她站起身，徑直走到謝青嵐跟前。謝青嵐下意識身子往後仰了仰，卻被她捏住胳膊拉近，以一種新奇而鄭重地目光打量她。
荷華的面容姣好昳麗，那雙眼睛尤其出彩。第一眼見到她時，謝青嵐就覺得這人的眼睛像鏡子，望向這雙眼睛的時候，竟能感覺到天地萬物都在其中。甚至連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被那雙眼睛映得清晰刻骨。
秦老道之前跟她說，荷華乃是修仙界第一美人。
見過本人後謝青嵐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的五官不比封花焰精妙，但只憑這雙眼睛，就足以冠絕天下。
謝青嵐走了神。
這時荷華低聲開口，
“謝明燭，你信不信宿命？”
她攏緊眉。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種宿命，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她的指尖輕輕滑過謝青嵐的眉眼，聲音輕若鴻毛，虛無縹緲。
“你會放走謝離，讓他成為人人喊打的妖魔。你也會死於自己的言靈下，魂魄俱碎，煙消雲散。”
明明那般輕的聲音，卻在謝青嵐心中重重壓下。
荷華說的和事實一字不差。
謝離確實成了厲城主，謝明燭也確實魂飛魄散。
“但是——”
荷華話鋒一轉，倏地逼近她。兩人額頭貼著額頭，呼吸極其近。
“數百年後，我似乎又看到你了。”
……什麽？
謝青嵐氣息一滯。
“我看到一間破舊的義莊，有人坐在義莊前的臺階上，手中一個蘋果。耳邊悠悠響起輕快的哼歌，飄動的靈幡在日光下映照出斜長搖晃的影子。”
荷華閉上眼睛，好像那副畫面就在她眼前。
“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是我聽見了她的聲音。”
“很像……很像你的聲音。”
她的聲音急促起來，“我又看見，她忽然跑回一個村莊。有很多孩童圍在她的屋前，手裏拿著石頭往裏砸。”
“她卻並不氣惱，反而言笑晏晏地恐嚇其中一位少年。那少年氣急之下喊出她的名字……”
正此時，荷華卻不繼續往下說了。
她睜開眼，眼瞳中倒映出謝青嵐錯愕的面容。
謝青嵐語氣加重，“那人叫什麽！”
“不知道。”荷華松開她的肩膀，後退兩步，聳了聳肩，“後面我看不到了。”
“……”他爹的！！
謝青嵐一口氣堵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面色鐵青。
荷華剛剛說的那副場景跟她在西南村時一模一樣，可她看見的是謝明燭啊，難道自己是謝明燭嗎！
謝青嵐怎麽想都覺得不應該，她穿成的分明只是個炮灰，怎麽可能和修仙界的白月光扯上關系。可偏偏荷華沒有聽見那人的名字，她想要個確定的回答都無從而知。
“雖然我沒聽到那人的名字，但我可以確定，謝明燭你不僅不會死，而且還會於數百年後重生。”
荷華很是開朗，“這是不是個好消息！”
謝青嵐呵呵。
我真是謝謝你啊。
“但此事你萬萬不可告訴別人，我此次說給你聽，還是頂著會被天道懲罰的危險過來的。”
謝青嵐道：“那你為何要告訴我此事？”
荷華莞爾，“因為我想啊。”
“數百年後等你再重生回來的那刻，若是想起今日我和你說的話，記得就來淩霄府找我，我有一件十分要緊的事告訴你。”
“事關天下蒼生，”
“現在不能說？”
“現在不行。就算我說了，憑現在的你也做不到。”
荷華越藏著掖著，謝青嵐更是好奇，可無論她使勁什麽招數也不能從荷華口中撬出什麽線索，無奈之下只好放棄。荷華再三強調，只讓她以後來淩霄府找自己，接著趕緊轉移開話題。
“我瞧剛剛，你是要去海桑長老的殿內？我覺得你倒是不用去那費心思，以我對東伯的了解，即便你找出確鑿證據，謝離還是必死無疑。”
謝青嵐低聲，“他就那麽憎惡謝離…”
“東伯一生自私自利，只在乎自己和宗門的名譽。”
“謝離的行為處事在修仙界人盡皆知，常有人借他之名抹黑羈留山，東伯早已記恨在心。這次對他而言正好是個機會，一來可以除去眼中釘，二來也可以削剪你的羽翼，三來還能正道立名，只怕是夜裏做夢東伯都會笑出來。”
“不過我到底不是你們宗門的人，就算為謝離說話也沒有立場。”
荷華嘆氣，“而且我看臥雪閣那位，似乎也很讚成東伯的做法。”
臥雪閣和別的宗門規矩不大一樣，別的宗門都是宗主選定天資最高者為繼任。但臥雪閣卻是世襲罔替，其實這中間也有些巧合在，恰好封家人都在臥雪閣修行，又恰好天資最高者都是封家子弟，於是順理成章，臥雪閣的宗主就一直姓封。
只不過這一回臥雪閣出了兩位佼佼者，所以封孤情苦惱著選誰成為下一任宗主，開始了男人老年的更年期。
沒想到遇見這樁事。
恰好他也看不順眼謝離那些做派，東伯又是按照宗門規矩辦事，當然舉雙手讚成。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與其為謝離開脫，不如換個法子。”
荷華道：“還記得我剛剛所說的宿命嗎？”
“謝明燭，要救謝離就必須讓他離開這，但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只有你。”
“唯有你，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離開。”
荷華說，謝離必須走，若他不走待在這羈留山只會死。
到這一刻，謝青嵐才終於明白故事裏謝明燭為什麽會把他逐出山門，不是不信他，不是憎恨他，而是為了救下他。
原來……這就是宿命。
羈留山下起瓢潑大雨。雨霧厚重，幾乎要將屋檐草木都遮蓋住。
謝離被關在東伯殿內，謝青嵐讓荷華替她引開人，自己則趁夜溜進殿中，將傷勢尚未痊愈的謝離帶走。
一路逃到山門前。
四周冷寒淩亂，暴雨呼嘯拍打著青石臺階。臺階很長，一直往下蔓延到山腳，幾乎有上萬階。
“師尊……”謝離氣息很弱，強擡起頭。
謝青嵐想要開口，卻想起荷華的提醒：
【以謝離對你的在乎，唯有你狠心拋下他，他才會舍你而去，所以萬不可心軟。】
謝青嵐抿緊唇。
她收緊手，在良久沈默後，忽的將謝離往前重重一推。
少年踉蹌兩步，茫然地望向她。
謝青嵐偏過頭，不去看謝離被雨水打濕的蒼白面龐，冷聲道：“給我滾！”
“師尊…”謝離聲音陡然啞下去。
他鮮少害怕。
哪怕是被關在水牢中折磨，也不過是一時之痛，忍忍就過去了。
可現在師尊淡漠厭惡地瞪著他，對他喊滾，謝離感到一股洶湧升起的恐慌，頓時彌漫全身。他手足無措地向前，想要去抓她的衣袖，卻被對方狠狠甩開。
“不準碰我。”謝青嵐冷冰道。
謝離的手懸在空中，不敢往前半分。
“徒兒…徒兒是不是哪裏做錯了？”他聲音發抖，“是因為海桑長老對嗎？她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謝青嵐攥緊手，以平靜殘酷的語氣道：“我本是不信。可深思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又不得不信。”
“你惹下太多禍事，殃及我數次，只怕哪日你再犯下禍事，就會牽連我為你殉葬送死。謝離，你這位徒弟我教不起。”
“還是說，你想看我死嗎？”
謝離不敢置信，“我一心為師尊，就是要我這條命為你赴死都甘願！我怎會……怎麽會想讓師尊死？”
“話說得好聽，可我已經被你連累過了，不是嗎？”
他啞然。
“東伯在我身上打下的鞭傷，本不該是我受的，這都是因為你。”
謝青嵐一字一句，在暴雨中仍舊清晰，字字紮在謝離的心中。
“我已半死過一次，你還要害我第二次？”
“不……”他喃喃，“不是的…”
謝青嵐背過身，“念在往日師徒之情，我只將你逐出宗門，從此以後不準再踏入羈留山一步。”
“給我滾！”
“我不走！”
謝離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強迫謝青嵐轉過來看向他，目光如炬，含著不甘的視線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烙印。
“我不信你要丟下我，”謝離啞聲，“我說過，謝蘭時這顆心是你的，我哪怕是死也不會背叛你。可你為何半點不信我！”
他雙目通紅，迎著瓢潑大雨，執著著跟謝青嵐要一句答案。一如她總會夢見的那個雨中少年。
謝青嵐沒說話，艱難地看著他狼狽猙獰的模樣，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許多畫面，那些畫面本是陌生的，卻在一點點抽絲剝繭地冒出熟悉感，一幕幕壓得她喘不過氣。
頭疼得要裂開，腦中緊繃，被什麽東西用力撕扯拉拽著。
不知是過去、還是當下、還是將來。
百年時光在腦海中一轉而逝，每一日每一年都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粒粟，悄無聲息就被淹沒在無情裏，卻偏偏有什麽人拼了命地要在她的記憶中活過來。
“師尊…”
“師尊！！”
他一聲又一聲，歇斯底裏。
剎那間，大雨靜止，一切皆成空。
那句“師尊”在尾音落地時，銜接上了另一個同根同源的聲音。謝青嵐掙紮著從雨幕睜開眼，瞥見一道紅色身影。
“謝青嵐。”
他的聲音模糊遙遠，“你不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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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緊閉，殿內一片安靜，唯有荷華與謝青嵐兩人。
荷華翹著腿坐在桌邊，身體撐在扶手上，整個人姿態輕松隨意，與沈默寡言的謝青嵐形成鮮明對比。
後者忍不住咬著指甲，盯著荷華的背影細瞧，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一個窟窿。
怎麽可能……
她怎麽會知道自己不是境中人。
這不是幻境嗎，幻境當中一切都應該是假的，可她怎麽？
謝青嵐越想越覺得瘆得慌。
“荷華宗主，”她試探開口，“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沒明白是何意思。”
荷華輕笑，“謝宗主何必跟我裝傻呢？”
“雖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從何而來，但你身懷異數，和此間塵世截然相悖。”她語氣篤定，“你絕對不是這塵世的人。”
謝青嵐隱隱發覺她說的跟自己想的，好像並不是一回事。
於是她又試探：“你是覺得……我是異世之人？”
荷華點頭，“對。”
謝青嵐松了口氣。
原來她是看出謝明燭的身份了，而不是看穿這幻境。不過荷華竟然能看出謝明燭是穿越者，這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你放心，我算過一卦，你於這塵世有裨益，既然如此，我也不會為難你。”
“多謝荷華宗主高擡貴手了。”她繼續道，“那宗主找我，只是為這件事？”
“不止。”
荷華搖頭。
她站起身，徑直走到謝青嵐跟前。謝青嵐下意識身子往後仰了仰，卻被她捏住胳膊拉近，以一種新奇而鄭重地目光打量她。
荷華的面容姣好昳麗，那雙眼睛尤其出彩。第一眼見到她時，謝青嵐就覺得這人的眼睛像鏡子，望向這雙眼睛的時候，竟能感覺到天地萬物都在其中。甚至連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被那雙眼睛映得清晰刻骨。
秦老道之前跟她說，荷華乃是修仙界第一美人。
見過本人後謝青嵐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的五官不比封花焰精妙，但只憑這雙眼睛，就足以冠絕天下。
謝青嵐走了神。
這時荷華低聲開口，
“謝明燭，你信不信宿命？”
她攏緊眉。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種宿命，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她的指尖輕輕滑過謝青嵐的眉眼，聲音輕若鴻毛，虛無縹緲。
“你會放走謝離，讓他成為人人喊打的妖魔。你也會死於自己的言靈下，魂魄俱碎，煙消雲散。”
明明那般輕的聲音，卻在謝青嵐心中重重壓下。
荷華說的和事實一字不差。
謝離確實成了厲城主，謝明燭也確實魂飛魄散。
“但是——”
荷華話鋒一轉，倏地逼近她。兩人額頭貼著額頭，呼吸極其近。
“數百年後，我似乎又看到你了。”
……什麽？
謝青嵐氣息一滯。
“我看到一間破舊的義莊，有人坐在義莊前的臺階上，手中一個蘋果。耳邊悠悠響起輕快的哼歌，飄動的靈幡在日光下映照出斜長搖晃的影子。”
荷華閉上眼睛，好像那副畫面就在她眼前。
“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是我聽見了她的聲音。”
“很像……很像你的聲音。”
她的聲音急促起來，“我又看見，她忽然跑回一個村莊。有很多孩童圍在她的屋前，手裏拿著石頭往裏砸。”
“她卻並不氣惱，反而言笑晏晏地恐嚇其中一位少年。那少年氣急之下喊出她的名字……”
正此時，荷華卻不繼續往下說了。
她睜開眼，眼瞳中倒映出謝青嵐錯愕的面容。
謝青嵐語氣加重，“那人叫什麽！”
“不知道。”荷華松開她的肩膀，後退兩步，聳了聳肩，“後面我看不到了。”
“……”他爹的！！
謝青嵐一口氣堵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面色鐵青。
荷華剛剛說的那副場景跟她在西南村時一模一樣，可她看見的是謝明燭啊，難道自己是謝明燭嗎！
謝青嵐怎麽想都覺得不應該，她穿成的分明只是個炮灰，怎麽可能和修仙界的白月光扯上關系。可偏偏荷華沒有聽見那人的名字，她想要個確定的回答都無從而知。
“雖然我沒聽到那人的名字，但我可以確定，謝明燭你不僅不會死，而且還會於數百年後重生。”
荷華很是開朗，“這是不是個好消息！”
謝青嵐呵呵。
我真是謝謝你啊。
“但此事你萬萬不可告訴別人，我此次說給你聽，還是頂著會被天道懲罰的危險過來的。”
謝青嵐道：“那你為何要告訴我此事？”
荷華莞爾，“因為我想啊。”
“數百年後等你再重生回來的那刻，若是想起今日我和你說的話，記得就來淩霄府找我，我有一件十分要緊的事告訴你。”
“事關天下蒼生，”
“現在不能說？”
“現在不行。就算我說了，憑現在的你也做不到。”
荷華越藏著掖著，謝青嵐更是好奇，可無論她使勁什麽招數也不能從荷華口中撬出什麽線索，無奈之下只好放棄。荷華再三強調，只讓她以後來淩霄府找自己，接著趕緊轉移開話題。
“我瞧剛剛，你是要去海桑長老的殿內？我覺得你倒是不用去那費心思，以我對東伯的了解，即便你找出確鑿證據，謝離還是必死無疑。”
謝青嵐低聲，“他就那麽憎惡謝離…”
“東伯一生自私自利，只在乎自己和宗門的名譽。”
“謝離的行為處事在修仙界人盡皆知，常有人借他之名抹黑羈留山，東伯早已記恨在心。這次對他而言正好是個機會，一來可以除去眼中釘，二來也可以削剪你的羽翼，三來還能正道立名，只怕是夜裏做夢東伯都會笑出來。”
“不過我到底不是你們宗門的人，就算為謝離說話也沒有立場。”
荷華嘆氣，“而且我看臥雪閣那位，似乎也很讚成東伯的做法。”
臥雪閣和別的宗門規矩不大一樣，別的宗門都是宗主選定天資最高者為繼任。但臥雪閣卻是世襲罔替，其實這中間也有些巧合在，恰好封家人都在臥雪閣修行，又恰好天資最高者都是封家子弟，於是順理成章，臥雪閣的宗主就一直姓封。
只不過這一回臥雪閣出了兩位佼佼者，所以封孤情苦惱著選誰成為下一任宗主，開始了男人老年的更年期。
沒想到遇見這樁事。
恰好他也看不順眼謝離那些做派，東伯又是按照宗門規矩辦事，當然舉雙手讚成。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與其為謝離開脫，不如換個法子。”
荷華道：“還記得我剛剛所說的宿命嗎？”
“謝明燭，要救謝離就必須讓他離開這，但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只有你。”
“唯有你，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離開。”
荷華說，謝離必須走，若他不走待在這羈留山只會死。
到這一刻，謝青嵐才終於明白故事裏謝明燭為什麽會把他逐出山門，不是不信他，不是憎恨他，而是為了救下他。
原來……這就是宿命。
羈留山下起瓢潑大雨。雨霧厚重，幾乎要將屋檐草木都遮蓋住。
謝離被關在東伯殿內，謝青嵐讓荷華替她引開人，自己則趁夜溜進殿中，將傷勢尚未痊愈的謝離帶走。
一路逃到山門前。
四周冷寒淩亂，暴雨呼嘯拍打著青石臺階。臺階很長，一直往下蔓延到山腳，幾乎有上萬階。
“師尊……”謝離氣息很弱，強擡起頭。
謝青嵐想要開口，卻想起荷華的提醒：
【以謝離對你的在乎，唯有你狠心拋下他，他才會舍你而去，所以萬不可心軟。】
謝青嵐抿緊唇。
她收緊手，在良久沈默後，忽的將謝離往前重重一推。
少年踉蹌兩步，茫然地望向她。
謝青嵐偏過頭，不去看謝離被雨水打濕的蒼白面龐，冷聲道：“給我滾！”
“師尊…”謝離聲音陡然啞下去。
他鮮少害怕。
哪怕是被關在水牢中折磨，也不過是一時之痛，忍忍就過去了。
可現在師尊淡漠厭惡地瞪著他，對他喊滾，謝離感到一股洶湧升起的恐慌，頓時彌漫全身。他手足無措地向前，想要去抓她的衣袖，卻被對方狠狠甩開。
“不準碰我。”謝青嵐冷冰道。
謝離的手懸在空中，不敢往前半分。
“徒兒…徒兒是不是哪裏做錯了？”他聲音發抖，“是因為海桑長老對嗎？她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謝青嵐攥緊手，以平靜殘酷的語氣道：“我本是不信。可深思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又不得不信。”
“你惹下太多禍事，殃及我數次，只怕哪日你再犯下禍事，就會牽連我為你殉葬送死。謝離，你這位徒弟我教不起。”
“還是說，你想看我死嗎？”
謝離不敢置信，“我一心為師尊，就是要我這條命為你赴死都甘願！我怎會……怎麽會想讓師尊死？”
“話說得好聽，可我已經被你連累過了，不是嗎？”
他啞然。
“東伯在我身上打下的鞭傷，本不該是我受的，這都是因為你。”
謝青嵐一字一句，在暴雨中仍舊清晰，字字紮在謝離的心中。
“我已半死過一次，你還要害我第二次？”
“不……”他喃喃，“不是的…”
謝青嵐背過身，“念在往日師徒之情，我只將你逐出宗門，從此以後不準再踏入羈留山一步。”
“給我滾！”
“我不走！”
謝離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強迫謝青嵐轉過來看向他，目光如炬，含著不甘的視線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烙印。
“我不信你要丟下我，”謝離啞聲，“我說過，謝蘭時這顆心是你的，我哪怕是死也不會背叛你。可你為何半點不信我！”
他雙目通紅，迎著瓢潑大雨，執著著跟謝青嵐要一句答案。一如她總會夢見的那個雨中少年。
謝青嵐沒說話，艱難地看著他狼狽猙獰的模樣，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許多畫面，那些畫面本是陌生的，卻在一點點抽絲剝繭地冒出熟悉感，一幕幕壓得她喘不過氣。
頭疼得要裂開，腦中緊繃，被什麽東西用力撕扯拉拽著。
不知是過去、還是當下、還是將來。
百年時光在腦海中一轉而逝，每一日每一年都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粒粟，悄無聲息就被淹沒在無情裏，卻偏偏有什麽人拼了命地要在她的記憶中活過來。
“師尊…”
“師尊！！”
他一聲又一聲，歇斯底裏。
剎那間，大雨靜止，一切皆成空。
那句“師尊”在尾音落地時，銜接上了另一個同根同源的聲音。謝青嵐掙紮著從雨幕睜開眼，瞥見一道紅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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