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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婚論嫁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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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婚論嫁③

後來郁歲想明白了,那段記憶是賀蘭安親手抹去的。

她也並沒有她想象中那樣無堅不摧,還是妘妙時,她在修煉一途上天賦異稟,碰到的最大難關是突破化神期時的雷劫。

修真界日漸雕敝,連元嬰都罕見,更是很久沒有化神期修士了。

修為越高,雷劫越重。

妘妙怕殃及旁人,跑去了冰天雪地的迷霧森林,這正是後來戍邊修士用“血肉城墻”誓死守衛的禁地。

她是一個人去的,抱著要麽死要麽生的決心,但這次的雷劫與元嬰時的完全不同,如果說那次是天道給修士留一線生機,這次就是天道明確要修士死。

有時候,太過出色也是種罪名。

雷劫遠超妘妙所能承受的,她卻沒有松開劍,少女單膝跪地,被因雷劫而松動的滾滾積雪埋在了裏面,白雪厚厚一層如墳塋,只剩徹骨的寒。

她以為這是她的結局。

可這世間總有人是為她而來的,哪怕她一言不發,賀蘭安還是在冰天雪地找到了她。

少年撐起雁翎傘,以擋洶湧的雷劫,暗紫色的光暈落在他背後,映照出動魄心驚的眉眼。

鮮血從他袖中墜滴,在雪白墳塋上開出了小小的血色的花。

他喚她的名字,把她從雪裏拉起來,一手提著她的劍,一手把她背在身後,任由風雪漫天,劃破他的臉頰,留下道道血痕。

劫雷還想擋賀蘭安的去路,落在他身上,淬煉著他的筋骨,那樣的疼痛難以想象,少年在茫然霧氣中前行,用血肉燃作燈,穩穩背起身後的姑娘。

他要送她回家。

那時的小妖怪只有一腔孤勇,也並不知道,因為他的介入,妘妙命運改變,有幸渡過化神期,也正因為他的介入,她成為唯一的化神期修士後,被逼獻祭。

而賀蘭安付出的代價,是再無飛升的可能。

他原本,比她天賦更高。

郁歲垂眸,不願再深陷於過去的記憶裏,夜色寂寂,她輕聲道:“賀蘭安,”

“本該化神的是你,不是我。”

她只是借了他的命運,僥幸活到現在,她是天之驕女,但被天道鐘愛的從來不是她。

聞言,少年握著傘骨的指尖微微泛白,他控制好情緒後回眸道:

“但沒有你,就沒有我。”

“那些不好的記憶,就丟掉吧。”不要想起來,不要覺得是虧欠了他。

他給她的,從來都是心甘情願。

賀蘭安重新撐好傘,朝她彎了彎唇角:“路還很長,我背你回家。”

雨霧模糊,郁歲揉了揉眼睛:“好。”

少年仿佛明白了什麽,他低聲問道:“是不是魔脈的原因?”

郁歲的修為本就不俗,後有魔脈入體,這樣的機緣讓她直接從金丹躍至化神後期,恐怕還不止。

化神之後就是渡劫期,渡劫與飛升本就只有一步之遙,她遲遲未說成親,恐怕就是因為飛升的事。

正如她所說,因為他介入了她的命運,不僅將原本屬於自己的氣運和機緣相贈,連他異於常人的一魂兩命都全用在了她身上,某種程度上,在天道眼裏,她就是他。

若郁歲想要飛升,他自然不會阻她前程。

賀蘭安從小就習慣了被留下,也很早就接受了被拋棄的命運,郁姑娘於他,是畢生所求,他甘願為其生為其死,為其剖開血肉,為其俯首鋪路。

若說委屈,自然也是有的。

他是什麽垃圾嗎?怎麽誰都要丟一丟,娘親為了飛升是這樣,郁歲如今為了飛升也是這樣。

賀蘭安擡袖擦去眼角的水霧,他最兇也不過如此,少年沒有發脾氣,只是故意背著身後的姑娘轉了好幾個圈才回到客棧。

他想懲罰郁歲,也不管背她的人是自己,又或許他只是舍不得,想背她再久一點,想這條路沒有終點。

“賀蘭安,你是不是哭了?”郁歲一手撐傘,一手捂住他的眼睛,感受到模糊濕意後,她溫柔道:“舍不得我啊?”

雨聲瀟瀟,少年人的沈默勝過所有的回答。

郁歲把下巴靠在他肩上,“你又怎知我不會選你?”

夜裏,郁歲想了很多。

想起軒轅青城曾向她討教:怎麽把一個男人惹哭。

考慮到司空昱是個瞎子道長,郁歲回絕了她:“你做個人叭。”

讓瞎子流淚,多殘忍啊。

如今她覺得自己也很殘忍,在她所有選擇裏,賀蘭安永遠待選,排在所謂的蒼生、大業之後,而她卻是少年所有選項裏的唯一。

他甚至沒有第二個選擇。

郁歲悠悠嘆了口氣,身體裏的修為還在與日俱增,換言之,渡劫與飛升,並不是她壓制修為就能控制得了的。

大概是她真的替蒼生做了一點小事,收獲到了一些信仰,信仰的力量讓天道網開一面,允許她這個冒牌貨代替本該飛升的人飛升。

她找司空昱算過卦,天道定下的人原本是賀蘭安,用破道士的說法就是“氣運之子”,但此子不思進取,什麽都給了她。

從魔脈到“一魂兩命”,從玄真的遺物到他自己的“本命金蓮”,賀蘭安有的,沒有的,都傾囊相授。

那個小妖怪本該是拿著美強慘劇本,擁有氣運和機緣,完成逆襲的人,只是他遇到了她,在成神和成魔之間,選擇了成全。

百轉千回,最難是成全。

油燈不知不覺燃盡,郁歲想了很多,但她的抉擇一刻都沒有改變,也沒有動搖。

她還是會去飛升。

決定好後,她為賀蘭安過了一次生辰,小妖怪爹不疼娘不愛,就連鬼叔也並不清楚他到底何時出生,只有個大概。

賀蘭安索性不要了,他自己做主,把生辰定在與郁歲初見的日子,鬼叔知曉後也只能搖頭,怒其不爭。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偏定那一天,賀蘭安,你不要命了啊?

鬼叔自認為也是個情種,為了飛升的白月光玄真,兢兢業業替她帶孩子,堪稱備胎界的楷模,但他的愛意是有底線的,也有養兒防老的私心,他不會像賀蘭安一樣,在愛裏不留退路,把全部都賭上。

那孩子是個不聽勸的,小的時候,他喜歡吃枇杷,但北方的氣候不適宜,他偏要種,為了讓樹開花結果,賀蘭安不惜以血肉餵養,用己身做花肥。

對待喜歡的人和事,賀蘭安總有一股不要命的倔強,這點倒和郁姑娘很像,鬼叔也有點明白自家少主為什麽會喜歡她。

不明白的是郁歲。

她自認為沒有郁妙溫柔,也沒有軒轅青城颯爽,更沒有三師叔芙蕖的果敢,世間比她好的女子有太多,她肯承認的只有劍道第一,這還是十年如一日握劍帶來的底氣。

在齊民宗的時候,她也會羨慕種菜種得很好的齊師姐。

郁歲向賀蘭安如實坦白,哪知少年溫柔回應:“不必羨慕旁人,你也很好。”

郁歲藏在心底的那些窘迫好像一下被治愈了,想到要過生辰,她問少年:“你喜歡什麽禮物?”

賀蘭安下意識道:想要成親。

但這是他一個人的願望,把自己的願望強加在別人身上本就是種自私,他不願讓郁歲為難,只笑道:“你給的,什麽都好。”

賀蘭安還是低估了郁歲。

若論剛直,修羅劍第一,她第二,知道少年喜歡枇杷,郁歲就投其所好,找了齊師姐幫忙,在魔域的惡童嶺上開荒拓土。

她尋了塊地方,種了滿山的枇杷樹。

這件事她從很早就做起,在郁歲一個人等賀蘭安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籌備,她去齊民宗的本意也是想學門種地的技術。

如今時節正好,漫山遍野都是青綠的枝葉,藏納著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

風一吹,山谷裏沁滿幽香。

郁歲牽著賀蘭安的手,在溪流邊停下:“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少年依言,擡手解開束在眼睛上的青色發帶,去看天光下、山水間的枇杷樹,青綠連綿,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枇杷樹。

山風輕拂,郁歲忽然開口:

“喜歡嗎?”

賀蘭安笑著點頭,郁歲攤開他的掌心:“喜歡吃糖嗎?”

少年又是點頭,心尖似被人灌了蜜。

郁歲想起什麽,忽擡手豎指掐訣,剎那間山風洶湧,吹得細小淺白的枇杷花漫天飛舞,她回眸看他:

“喜歡下雪嗎?”

賀蘭安伸手去接細碎花瓣:“喜歡。”

“那,喜歡我嗎?”少女的眼珠漆黑,一眨不眨看著他。

賀蘭安下意識垂眸,喉結輕滾,他喜歡枇杷,喜歡糖果,喜歡下雪也喜歡她。

但那些喜歡都可以輕易說出口,除了愛她這件事。

郁姑娘,我很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他羞於啟齒,選了掌中最漂亮的那朵小花別在郁歲發間,語氣也小心翼翼:“枇杷熟的時候,你會回來嗎?”

他知道她要去應劫,她也知道他知道她要去應劫,但誰都沒有說破。

郁歲撫了撫在風中搖曳的小花,似承諾道:“要是運氣好,就能和你一起吃到枇杷。”

運氣不好也沒關系,左右不過一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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