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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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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村

少年人的愛意,藏在每次看她的眼神裏。

就像坐在篝火邊的人,怎麽會感受不到野草燎原般的熱烈。

郁歲的心被架在這火上烤,她垂著頭,眼角的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

藏在謝瑯身體裏的賀蘭安緊張了,他想摸摸她的臉頰,手指卻變得笨拙,聲音本能地溫柔起來:“你別哭啊。”

你要真喜歡謝瑯,也行。

算我倒黴。

但是你別哭啊。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想撿起郁歲掉的小珍珠,好在她沒有哭很久,也沒有急著拆穿他。

從前都是他縱容她,這次換她陪他做戲,等她把一切都安排好,就接他回去。

郁歲紅著眼睛,道:“謝無塵?”

賀蘭安違心地“嗯”了一聲,他竟不知自己能大度到扮演她喜歡的人。

少年的心是被撕裂開的疼,他沙啞開口:“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他不知道她為何而哭,卻下意識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郁歲點頭:“是。”

她看著“謝瑯”身上的那襲青袍,濃如墨般,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襟,道:“謝無塵,你不準穿青色。”

謝瑯不準穿,世間其他人也不準穿,除了最適合青袍的那個少年。

這句話讓賀蘭安的心再次死灰覆燃,他任由郁歲擺弄,眼珠一眨不眨看著她:“郁歲,你是不是對那個死去的魔修……”

他以謝瑯的口吻問:“是不是對賀蘭安有情?”

少年說完,手指蜷曲著。

他真卑劣啊,連確認愛意都要借他人之口,生怕得到拒絕。

對不起了謝瑯,再利用你一次。

郁歲太明白他那點小心思,無非是想聽她親口說喜歡。

“對,我愛他。”

她透過皮囊看向少年的靈魂深處:“因為愛他,我要他對我的命運袖手旁觀,可他因為愛我,做不到視而不見。”

“如果他能活過來,我想告訴他,他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郁歲從來沒有大大方方承認過喜歡,她羞於啟齒,卻又因愛變得勇敢,她想讓賀蘭安知道,不必慌張,我也是喜歡你的。

而且只喜歡你。

賀蘭安的心裏放起了煙花,就好像跋山涉水陷在沙漠裏的人,在將死之際聽到了商隊的駝鈴。

如果不是困在謝瑯的皮囊裏,賀蘭安此刻已經上前擁抱她了。

他什麽都聽不進去,腦海裏反反覆覆都是:她愛我,她說愛我。

他一下成了這世間最幸運的人。

這種幸運並沒有持續多久。

自那晚後,郁歲再也沒來過無塵居,她回了一趟魔域,在初具雛形的傀儡前枯坐了一宿。

鮮血自她指縫流入冰棺,被她溫養的青絲有了日積月累的變化,就像山中的野參,從藥草長成了有意識的精怪。

傀儡也像極了賀蘭安,黑如鴉羽的睫毛微垂,染了雪白的霜。

他沒有意識,也不會睜開眼睛,郁歲還沒有辦法把少年的魂魄安置到新的軀體裏。

這種時候就要找內行人了。

郁歲傳信給江隨,正在帶娃的年輕男人想也沒想,直接用鬥篷裹起睡夢中的小七,掛在他背上,馬不停蹄趕了過來。

郁歲的修為遠比江隨想象中可怕,當初他用了十七年,才勉強讓妘妙的青絲在符箓陣中化作人形傀儡,郁歲只用了不到七日。

這一對比,他更像個廢物了。

江隨的語氣有些頹喪:“師姐,給條活路行不行……”他修煉半生,歸來還是青銅,誰懂啊?

“但你的理論比我強。”郁歲不怎麽走心地誇他:“你先告訴我,讓魂魄歸來的辦法。”

“這個好說。”江隨眉眼間又有了神采:“還記得玄真秘境嗎?當時你我做了個交易,我用林碧玉和你換招魂傘,那就是讓魂魄歸來的法器。”

只是妘妙已經轉世成郁歲了,就算江隨拿到法器,順利啟用,也不可能招魂成功。

他煉的傀儡註定是空蕩蕩的軀殼。

郁歲若有所思,賀蘭安曾跟她提過,招魂傘又叫雁翎傘,是他的本命法器。

好消息是,傘在他手裏。

壞消息是,這是把有脾氣的傘,用過一次後會塵封休眠,要等二十年後才能再次使用。

也真是巧了,十七年前,賀蘭安就是用雁翎傘替妘妙聚魂,又分了半條命給她,才有了如今的郁歲。

賀蘭安是罕見的雙蓮境,他一魂兩命,一條命給了她,另外一條命也給了她,他沒給自己留半點後路,也沒把恩情掛在嘴邊。

他只是說,往後要好好愛惜自己,不要再弄得一身傷,就當是為了我。

郁歲恍然明白,她無所畏懼的底氣到底來源於哪裏。

就算她把自己毀了,弄得破碎不堪,這個世上也還有人想替她求一場圓滿。

妘妙也好,郁歲也罷,總有一個愛穿青袍的小妖怪替她兜底,在她被世間遺棄的時候,依然虔誠地愛著她。

他提燈破霧,照亮長夜,為她而來。

郁歲想起和軒轅青城的談話:

——這世上真的有一生只愛一個的男人嗎?

——有。

郁歲篤定道。她前世行善積德,救了姑蘇城外雜技班囚籠裏的小妖怪,今生才得遇賀蘭安。

不過是順手的事,他卻記到如今。

說實話,郁歲記不清救過多少人,但回過頭來救她的,只有賀蘭安。

他們魔修,還真是重情重義。

郁歲凝著掌心結痂的傷口,很快連紅痕都消散了,她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伸出手跟那個小妖怪說:“跟我走。”

“我會對你好的。”

可她撒了謊,為了所謂的天下蒼生,大道正義,輕易把他舍棄。

她給作為妘妙的自己選的結局是獻祭,以一人身隕,換幹戈止息,她沒有虧欠任何人,唯獨違背了對一個小妖怪的承諾。

可他還是來尋她,甚至不惜拿出魔域少主的身份,背負上他所憎惡的責任,只為了她能活。

獻祭那日,賀蘭安用十裏紅妝八擡大轎來震懾正道修士,想用少主夫人的身份接她走。

他那時沒說娶她,只道:“我會救你的。”

——後來,他用一生,兩條命,都在踐行這句誓言。

郁歲擡手抹去眼角的水痕,她騙了一個小妖怪,他卻死心塌地,對她好了這麽久。

沒有比賀蘭安更傻的人了。

郁歲垂眼,看著冰棺裏的傀儡陷入沈思,她算了一筆賬,招魂傘至少還要兩年以後才能再次啟用,這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總要再想想別的辦法。

“小七,去哄哄你師父。”江隨收回眸光,松開小姑娘的手,示意她去郁歲那邊。

小孩兒剛睡醒,聲音奶聲奶氣的,她搖了搖郁歲的胳膊:“師父,你不要難過。”

郁歲彎腰看她,提了提唇角:“師父哪裏難過了?”

小七摸摸她的臉頰道:“師父,你的嘴角是笑的,可你眼睛裏全是悲傷,你在想念誰嗎?”

童言無忌,郁歲輕笑:“嗯。”

“在想你的師娘。”

小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打起精神道:“我的師娘是誰,在哪裏?”

郁歲揪了揪她睡得歪斜的發髻,輕聲道:“你的師娘是個大美人,他人美心善,去了很遠的地方。”

江隨:“……”

他承認賀蘭安長得人模狗樣,也就跟他不分上下,但是心善?到底是他瞎了還是郁歲瞎了?那個以一人之力單挑無數正道修士的魔域少主,能是什麽好東西?

師姐你不要太愛了。

江隨輕咳兩聲,又聽小七道:“師父,你不可以有很多個師娘嗎?二師父也很好看啊。”

江隨眉梢輕挑,還是小徒弟疼他,這都幫他自薦枕席了。

郁歲捏了捏小七的耳朵:“首先,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先別想。”她擡頭瞪了江隨一眼:“是不是你教壞她?”

“師姐,我冤枉啊。”江隨就差哭爹喊娘以證清白,還好小七懂事,一本正經跟郁歲說:“不是的,是我小時候在村子裏流浪,那裏的人都可以娶很多個娘子,只要給錢就好。”

“還有還有,那些娘子今天待在這個家,明天待在那個家,可以被很多人娶。”小七的話是從孩子的視角看過去,郁歲卻聽出了端倪。

偏遠山村,買妻,共妻。

窮鄉僻壤沒有王法,只有人情世故。小七也曾被當作童養媳,只是她逃了出來,一路流浪到了青雲宗的地界。

郁歲抱了抱她又香又軟的小徒弟,溫聲道:“師父來晚了。”

江隨也心疼地摸摸小姑娘的頭:“我們小七苦盡甘來,以後都是好日子。”

郁歲問她:“你待的那個村子叫什麽名字?還記得嗎?”

小七努力回想:“黑心村。”

郁歲:“……”

她自認熟讀東西南北各地的山河志,但就是打死她也沒見過叫這名的。

江隨:“……”他摸著下巴沈思片刻,聯想到郁歲打聽到的小七父母所在的村子,大膽開麥道:

“師姐,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孩子認字只讀一半?黑心村……難道不是黔沁村嗎?”

在西南黔州地帶,被沁河水穿行而過的一座古寨。

這地歸誰管來著?

他收攏折扇,敲了敲手掌道:“雲海宗,以巫蠱術開宗立派,現任宗主是徐輕雲。”

郁歲:“不認識。”

修真界門派眾多,一流的像昀天宗、軒轅宗,被口口相傳是修仙聖地,二流的如青山宗、道宗,在地方是不可逾越的高山,三流的就是扶桑宗這種,遠離中土在海島之上。

剩下的流派,都是精於某一種道術,在地方也算小有名氣,但不夠入主流修士的眼。

江隨是個八卦通,見郁歲要去翻各地監察寮呈上來的宗門記錄,忙道:“徐輕雲你不認識?”他眨了眨左眼:“那宋陽你認識嗎?”

郁歲指尖一頓,擡頭:“宋陽?”

江隨笑得賤兮兮的:“徐輕雲是宋陽的姘頭,兩人好過一陣。”

郁歲:“……”怎麽什麽小道消息都有啊。

“你趴人床底聽來的?”

江隨面色一紅:“我是那種人嗎?師姐,是芙蕖當時還沒死心,來問我,怎麽挽回丈夫的心。”

江隨當時心道:我吊兒郎當浪跡花叢的形象真他媽深入人心。

這種破事也來問我?

他頓了頓:“芙蕖大抵是不甘心的,明明家世品貌樣樣比徐輕雲強,宋陽卻隔三差五禦劍過去幽會。”

郁歲輕嗤:“狗東西還挺浪漫,舍得禦劍哄女人,那你怎麽說?”

江隨道:“我說讓宋陽滾。”

“男人多的是。”

郁歲點頭讚同,江隨又道:“可惜那時芙蕖懷著身孕,因為這個孩子,她放下了驕傲選擇了妥協。”

說來可笑,孩子明明是兩個人的,做父親的宋陽卻利用這個孩子上位,父憑子貴,做母親的芙蕖反而多了一個弱點。

哪怕是再矜貴的大小姐,做了母親,也要放棄許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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