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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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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位

暮色漸合,殘陽如血。

秋意驚懼的哭喊聲叫醒了郁歲,她強撐著趴到賀蘭安背上,任他帶到院中。

眼前一幕叫人心碎。

尚未完全消失的傳送陣法中,滿頭白發的少年席地而坐,他懷中緊緊擁著滿臉鮮血氣息微弱的少女,正是顧寒生和夏夢。

看見郁歲時,小姑娘黯淡無光的眼珠亮了些,卻懷著歉疚不敢久視,她用盡全部的力氣舉起手中的木匣,同賀蘭道:“少、少主,我族魔脈,幸不辱命。”

原來,她便是魔將雲諫的女兒雲夢,只是隨了母親姓夏。

賀蘭安沒有去接這至關重要的東西,反而問顧寒生道:“怎麽回事?”

郁歲的心揪在一起,生疼。

顧寒生垂著頭,了無生氣道:“我不知怎麽成了這樣。夏夢說,她第三個願望是讓我帶她去後山禁地,看一眼滿月井。”

昀天宗的後山叫倒懸峰,此地鐘靈毓秀,有一口萬年古井,傳聞通過此井可見已逝之人。

夏夢只說,她想見見因生她而逝世的娘親,顧寒生信了,不惜觸犯門規,趁眾弟子都在弒神臺觀戰,後山守衛薄弱的空隙,悄悄去了禁地。

哪知夏夢會臨時變卦,直接跳入滿月井,用魔族秘術取走了魔脈。

顧寒生怕引起天下大亂,不得已拔劍相逼,夏夢朝他走近,賭他不敢殺她。

少年人紅了眼眶,劍尖也下意識退了幾分,卻在這時,代掌門宋陽突然出現,手中的法器朝著夏夢後心狠狠一擊,她口吐鮮血,倒在顧寒生懷中。

大概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小姑娘一點也沒害怕,反而緊緊扯著顧寒生的衣袖,艱難道:

“寒生哥哥,再幫我最後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

之後,便是顧寒生用前途為賭註,耗盡全部靈力結出傳送陣法,逃過了代掌門宋陽的追擊,出現在殘陽如血的小院裏。

他護著懷中的少女最後一程,少女卻護著魔脈不肯松手。

於有些人而言,性命終究抵不過信仰,夏夢就是這樣的人。

顧寒生是世家子弟,站在正道修士和家族的立場,他知道自己不該心軟,可魔脈本就是魔族的東西,夏夢賠上一條性命只是想物歸原主。

這難道也有錯嗎?

顧寒生將懷中的少女摟得更緊,低首貼近她唇邊,聽她用氣聲道:“對不起,是我算計了你,所謂的救命之恩全是假的,只是想誆騙你許我三個願望。”

顧寒生拼命搖頭。

她又怎麽會知道,他早就知曉她動機不純,卻妄想天長地久。

“我願意的。”他說。

夏夢再次把木匣遞給賀蘭安,待對方鄭重接過,她似放下了巨大的包袱,眉眼含笑,擡起指尖撫上少年頰邊的白發。

“寒生哥哥,你怎麽…比我先白了頭呢?”少女的聲音輕的幾不可聞。

顧寒生咬唇,泣不成聲,他攬住她的手,卻留不住她掌心的溫熱。

山風吹過,驟雨欲來。

郁歲仰著頭,逼退了眸中的淚。她知道代掌門總會找過來的,那人惜命,不會如顧寒生這般燃燒靈力結傳送陣法,但也不會善罷甘休。

可夏夢不能白死。

郁歲回眸對賀蘭安道:“走。”

“帶著魔脈回魔域。”

以他的修為足夠逃離昀天宗,何況還有鬼叔接應。

話落,又把悲慟過度,摔坐在地上的秋意拉起來,“你也走。”

“那姑娘怎麽辦?”秋意腫著雙眼,嗓音沙啞問道。

郁歲看著賀蘭安:“我走不了。聽我的,不要再猶豫了。”

她蒼白著面色,似乎多說一句都沒有力氣,賀蘭安知曉她的心性,所做決定旁人無法更改,只好帶著秋意離開,道:

“你放心,我會回來接你。”

郁歲點頭,見他們的身影散成雲霧消失後才松了口氣,她微垂眼瞼,靠著廊柱看向破門而入的一眾人等。

以宋陽為首,刑峰弟子緊隨其後,誓要將她這個叛徒緝拿歸案。

郁歲懶得同他狡辯,好在顧寒生有人保,宋陽也忌憚他背後的家族,郁歲只低聲道:“將她葬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她喜歡花,多去看看她。”

“還有,替我告訴她,我不怪她。”

即便已經知曉自己是被夏夢利用的棋子,明白她看向自己眸中的愧疚,郁歲還是原諒了一個小姑娘的算計。

人這一生,對錯該如何衡量?無非是各在其位,各為其主。

刑峰的牢獄森冷無光。

郁歲盤腿坐在潮濕的稻草床上,心想宋陽會怎麽弄死她。

那人把她關在這裏,似乎是見她識趣,臨走前陰惻惻道:“你該慶幸自己沒逃,否則——”

“山腳下那個瞎了眼的老太婆,還有你們郁家的子弟,都會因為你的愚蠢丟掉性命。”

郁歲早就料到會如此,她又能逃到哪裏去呢,只要她一日在外,宋陽一日就會殺一個她在乎的普通人來逼她現身。

無非是捏著她的軟肋,掐著她不肯讓別人替她受過的性子。

夏夢到底是她院中的人,魔脈失竊至關重大,郁歲脫不了罪,也沒想著逃,只是她心中還有一願未了,若全了心願,死也無懼。

那也是她一直堅守的信仰,是她年少時未能挽回,所錯失的遺憾。

關於紅鸞阿姐聚魂一事,郁歲深知,軒轅青城是守諾之人,她只用等北邊傳來的消息。

日子一天一天熬過去。

牢獄中沒有晝夜之分,靠燭火照明,郁歲在墻角刻了七道劃痕後,終於等來想見之人。

這些時日,宋陽遲遲未對她用刑,想來是她的便宜師父師叔們暗中施力,免了她皮肉之苦。

大約是辰時,牢房外傳來腳步聲,隨之是鐵鎖開門聲,久違的光線漏了進來,郁歲擡手遮眼,鼻尖嗅到一股清冽的蘭草香。

有人喚她:“可還好?”

郁歲頷首,唇角不覺輕揚。

那雌雄莫辨的少年公子手握佩刀,藏藍色的衣袍似天際那抹光暈,氣度貴不可言,不是軒轅青城又是誰。

郁歲看了眼她的衣袍,上好的面料繡的不是蘭草,而是麒麟,是軒轅宗歷代家主才有資格穿戴的麒麟紋。

她不免打趣道:“這是升官發財上位成功了?恭喜啊。”

軒轅青城卻面無喜色,她撩開衣擺半蹲在少女身前,想握住她的雙手,再說那令人沈痛的消息。

郁歲似乎有所察覺,避開了她的觸碰,軒轅青城凝著她的眼眸道:“抱歉,我施了禁術,但人沒救回來。”

她把已經破碎的血魂鐲塞進郁歲掌心,碎片冷冰冰的像雪。

“怎麽會這樣?”郁歲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苦澀:“我明明,明明已經托人,把紅鸞阿姐殘留的幾滴血液給你了。”

禁書中記載,如果被認主的修士驅動血魂鐲,再滴一滴亡人的血液到鐲子上,若亡人殘魂還在,就會被吸納進來。

只待溫養後再找軀體,便可覆活。

“郁歲,你聽我說。”軒轅青城壓低嗓音:“紅鸞的魂魄已經碎了。”

魂魄既碎,便是亡人自己不想活。

郁歲一時半刻無法接受,怔楞許久才道:“為什麽呢?”

“她還有阿婆,還有我啊。”

她為什麽一點也不貪戀這個讓她香消玉殞的人間?

軒轅青城輕撫少女單薄的脊背,不敢告訴她更殘忍的真相。

就在三日前,昀天宗山腳下鎮子裏,那個靠釀酒營生的盲眼阿婆已經長眠於槐花樹旁。

她走的時候笑容是安詳的。

不是死於意外,是歲數到了盡頭壽終正寢,是天意。

軒轅青城原本想著把人接走,好讓郁歲欠她一個人情,如今倒是沒有必有了。

思來想去,阿婆是紅鸞在世上唯一的血親。大概是了無牽掛,所以紅鸞不願覆活吧,人間太苦,她不願再來。

郁歲的唇瓣微微顫抖,她難得有些委屈道:“我、我明明差一點就可以……”

這些年來,人人都說,覆活修士是天方夜譚。

——她做到了。

她的魂魄卻碎了。

郁歲捏緊指節,沈默不語。

軒轅青城靜靜陪她坐了許久,她如今是宗主,不遠千裏來看望故人,昀天宗自然要給她這個臉面。

“事已至此,看開些吧。”向來有著玲瓏心思的少女嘴笨地勸著,道:“與你說件開心的事,我家那個老東西快死了。”

不怪她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實在是軒轅敬為老不尊、霸占兒媳,搶走她娘在先。

逼老東西下位那天,軒轅青城可算是揚眉吐氣,在軒轅敬接受挑戰時,她就下了帖子給族中長老,弦外之音是‘祖父日薄西山,而我如日中天。’

長老中不乏有她的人,也有墻頭草,不過在軒轅敬以元嬰輸給金丹後就轉了風向,還有些硬骨頭軒轅青城也不急,無非是以利誘之,以威懾之。

這些年,她手裏捏著不少長老的把柄,真要論罪,沒有幹凈的。

加之道宗的支持,她更加沒有後顧之憂,也無需再隱忍,只等軒轅敬一回宗,她就領著眾長老在祖父殿前,跪拜道:

“不肖子孫軒轅青城,攜門生,特來請宗主讓權,頤養天年。”

軒轅敬本就有傷,聽言急火攻心,咒罵道:“豎子爾敢!”

軒轅青城臉上的笑意便淡了,烏雲籠罩在長階上方,她再次合拜道:“不肖子孫軒轅青城,請祖父仙逝,駕鶴西去!”

這已是赤l裸裸的謀逆之心,偏她神情未改,嗓音堅定,身後眾人竟無一出來反駁。

軒轅敬氣得容色通紅,卻在瞥見被阿九挾持的幼童時,臉頰一瞬間血色全無。

“祖父,”軒轅青城示意阿九把她的小叔叔,或者說同母異父的幼弟帶下去,起身道:“他能不能活,是我說了算。”

至此,軒轅敬一敗塗地。

軒轅青城的恨卻不止於此,她沒有輕易殺了這老東西,反倒把他看押起來,用道宗掌門司空昱研究出的藥物折磨他。

——殺仇人,她從來只用鈍刀。一下就死了,那多沒意思呀。

軒轅青城收攏思緒,同郁歲道:“今時不同往日,你別怕,我會力保你。”

昀天宗容不下你,我北地容得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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