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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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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歲喝完一盞日鑄雪芽,她擡了擡眼睫:“二師叔,你我之間只剩這些胡言嗎?”

江隨微怔:“若我是真心的呢?”

郁歲把那截蒙眼的紅綢送回他掌心,笑了笑:“江莫別,我不是你的故人,該醒了。”

世間早就沒有妘姒,雖然殘忍,但被留下來的人總要往前走。

郁歲起身往外去,她踏著天光,再次對身後的青年擺擺手。

“走啦。”

“希望下次再見的時候,你能遣散殿中無辜的女子,順便把林碧玉還給我。”

郁歲的聲音一如既往清澈、冷脆,仿佛冰雪澆灌在江隨心頭。

世人都道江隨雙l修無度,以為他是縱情聲色之人,只有郁歲如此直白。

她打碎他所有的奢望,然後告訴他,即便繼續走歪門邪道,與再多女子雙l修,也無法挽回妘妙。

她真以為他不敢殺她。

江隨低頭輕笑了一聲,昀天宗裏,說謊話逢迎的人很多,如郁歲這樣的人卻很少,可是師侄,師叔早就回不了頭了。

江隨抿了抿蒼白的唇角,自從動用禁l術起,他的壽數就註定比尋常人短。

也好,能早點去陪師姐。

江隨閉眼,靜靜聽著窗外的風聲。

從失去妘妙的那天起,世間就沒有了意氣風發的江隨,只有半死不活飛蛾撲火的江莫別。

是夜,郁歲策馬離開了錦城,她和賀蘭安一路北上,趕往冰天雪地,去赴一個約定。

與軒轅青城的盟約。

路途遙遠,郁歲卻不緊不慢,一方面是賞沿途風景,一方面是穩固修為,她要殺去軒轅宗,總得養好在玄真秘境裏受的傷。

賀蘭安對此十分滿意,他一個人攬了全部的活,又是給郁歲煎藥,又是為她當向導,從客棧到出行安排得妥帖舒適,順便游歷了各個城池著名的景點。

力是他出的,錢也是。

賀蘭安還樂此不疲,惹得郁歲不免打趣道:“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怎麽也會這些?”

少年彎了彎唇角,漂亮的眼睛難掩驕傲:“我還可以會更多。”

可以為了你,慢慢學。

賀蘭安當少主的時候的確有很多人伺候,可他在少主之前也當過乞兒,總是有些謀生的手段在,只看他願不願意折腰。

就像從前,郁歲還是妘妙時,賀蘭安也不是一開始就清楚她的喜好,是因為跟在她身後久了,眼裏只能看見她,所以自然而然記住了她的習慣。

比如喜甜怕苦。

賀蘭安從儲物袋裏掏出靈石結賬後,拿了一串糖葫蘆追上郁歲,遞到她眼睛:“要嗎?”

裹了糖霜的山楂散著絲絲縷縷的甜味,郁歲被逗笑了。

“你在哄小孩呢?”

賀蘭安塞到她手裏,“是我自己買了又不想吃了,別浪費。”

郁歲點頭,假裝不知道他的別扭,自從賀蘭安對她表明心跡後,總是找著蹩腳的理由對她好。

但少年又很有分寸,從來沒有逾越,總是暗戳戳的對她好。

這一路上,郁歲沒有吃過一點苦,淋過一滴雨,她踽踽獨行了大半生,沒想到也會有人為她提燈,替她撐傘。

而這個人恰好她也喜歡。

郁歲彎了彎唇角,繼續向夜色深處的長街走去,有賀蘭安在她身後,她無所畏懼。

華燈初上,郁歲很快就融入到市井熱鬧之中,身後有人用指尖扯了扯她的發帶,動作很輕。

她停下腳步,回眸望去。

賀蘭安正指著臨街的戲樓,問道:“你能陪我去聽戲嗎?”

少年的目光誠懇,有光影落在他眼睫,顯得他脆弱又動人。

郁歲:“我答應你了。”

她向來沒辦法拒絕貓貓狗狗,更無法抗拒眼神和小動物一樣清澈幹凈的人。

戲樓裏的劇目才剛開場。

賀蘭領著郁歲入座,在二樓的雅間,視野絕佳的位置。

有小廝魚貫而入,奉上最好的茶點,這是郁歲從未享受過的待遇,她清貧慣了,終於明白有錢可以為所欲為。

賀蘭安替她倒了盞茶:“郁姑娘,不必客氣,是我非要你陪我過來。”

郁歲一直知道賀蘭有錢,但沒想到他這麽富貴,以往她上戲樓總是偷偷潛入,還沒有這樣明目張膽走過正門。

她有些汗顏,抿了口茶道:“賀蘭,我們去樓下大廳吧,沒必要如此破費。”

郁歲垂著眼,靜靜等著少年的回答,然而她先等來的是一聲輕笑。

“郁姑娘,你怎麽替我管起荷包來了?”他的嗓音上揚,一雙眸子含著笑意望向她。

郁歲眸光微閃,賀蘭安說的沒錯,她又不是他的夫人,憑什麽管他怎麽花。

“不過,既然郁姑娘喜歡,那我們就下樓去。”賀蘭安看出了她的羞愧,不再為難,也覺得應該勤儉持家。

畢竟郁姑娘喜歡賢惠的男子。

他推門下樓,臺上的戲還停在開場,已經有不少來客抗議了,掌櫃的隔著人群看了賀蘭一眼,少年點點頭,意思是可以開始了。

這場戲和以往的劇目都不同。

郁歲跟在賀蘭安身後,哪怕是人滿為患的大廳,他們也坐在了前排,臺上的風光一覽無餘,好像這出戲就是為了她編的。

戲曲分為上半場和下半場。

期間沒有一位客人離開,因為今天的故事格外特別,既不是戲樓裏經典的老劇,諸如《楊家將》《穆桂英掛帥》,也不是膾炙人口的神話傳說,像《白蛇傳》《梁祝》。

而是普普通通的,修真界裏發生過的故事,是十七年前,昀天宗那場舊事。

故事的主角叫妘妙。

一個在最好年華隕落的修士。

如果只是妘妙個人的傳記,那麽在座的看客早就熟知,誰都知道這位女修士舍棄己身獻祭天道,是後世之光。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妘妙獻祭並非自願,她不是聖人,也和年輕的女孩子一樣,在取舍之間掙紮,會因生死猶豫。

她也怕疼,怕藥味苦澀。

就是這樣一個小姑娘,最後卻還是選擇了自刎。

人群中傳來隱約的啜泣聲,大多是已有子女的婦人,大概是感同身受,如果是自己家的孩子,那該多心疼啊。

郁歲也覺得難過。

難過之外更多的是釋然。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可看到妘妙被人理解,被人疼惜,就好像她自己也被理解一樣。

郁歲收攏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了賀蘭遞過來的糖果,他把甜的東西放在她掌心,側過臉說:

“你替我嘗嘗甜不甜?”

郁歲無奈,賀蘭總能找到一堆奇怪的理由哄她吃糖,哪怕是煎藥,他也會想方設法去除藥材本身的苦味。

自從他來到她身邊,郁歲算了算,她確實沒怎麽吃苦了。

她剝開糖紙,把水果味的糖塞進嘴裏,擡眼道:“很甜。”

“比上一顆好吃。”

賀蘭安點頭,他沒有去吃糖,反而端起托盤,一顆一顆把郁歲說好吃的糖果挑出來。

他從前挑棋子的時候都沒有這麽耐心,臺上的戲還在演,賀蘭安沒有擡頭,戲是他寫的,他清楚地知道每一處劇情發展。

上半場結束,下半場才是重頭戲,因為他要上場了。

連連叫好的看客也都發現,下半場多了個角色,名字就叫小妖怪,生了對類狗的耳朵。

小妖怪跟在妘妙身後,沒有奢望過她回頭,他只盼著意中人歲歲平安,可惜事與願違,小妖怪心裏的那抹光被人抹殺,他只好逆天而行救她回來。

但救回來的人已經忘了他。

小妖怪的喜歡註定孤獨。

戲劇在這裏戛然而止,沒有人知道小妖怪和妘妙的結局,看客們也都以為這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或者說單相思。

人群三三兩兩散去,都在感慨戲中的意難平,大廳裏的燈火也暗了下來,郁歲還坐在原地,她垂著眼睫,在寂靜中開口道:

“賀蘭,你想告訴我什麽?”

郁歲不是傻子,相反她很聰明,心性甚至可以說是少年老成,旁人看戲可能看個熱鬧,郁歲卻不,她會覆盤會思考。

也因此會想,自己和妘妙到底什麽關系。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巧合?

修羅和菩薩這兩柄劍就不說了,名劍易主也是常有的事,不能證明什麽,但二師叔江隨曾說,蕓蕓眾生裏,郁歲的性格最肖似他的故人。

如今又來了一個賀蘭,他比江隨更篤定,如果說江隨只是感覺郁歲像妘妙,那賀蘭安就是肯定。

因為郁歲的重生是他一手促成的,哪怕眼前的姑娘面目全非,他也能穿過虛無的皮相找到自己的故人。

找到曾撼動他的魂靈。

大廳裏的燈火又亮了起來,賀蘭安手捧一盞蠟燭走近,他停在郁歲面前,驅散她周圍的黑暗。

少年的每一寸皮肉都在昏黃光影中,他嗓音微顫道:

“郁歲,你別忘記我。”

他攤開掌心,裏面躺著一顆煮熟的佛蓮子,煮熟的種子永遠不會開花,卻是他全部的希望。

賀蘭安強忍著眸中的淚水。

“你曾說過,春暖花開日,我們江南見,十七年了,花還是沒有開,可我找到你了。”

“郁歲,你可以陪我去江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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