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章

關燈
第四章

第四章

吃罷飯,曾九兀自鉆進車裏。

那男仆給馬餵了些豆餅,攏攏火堆也蜷下睡了,獨剩下林平之一人坐立不安,煎熬到月上東天,才磨磨蹭蹭挨到車邊。他隔著車門屏息聽了一刻,沒聽見曾九呼吸的聲音,反倒覺得自己心如擂鼓,清晰可聞,又想:“曾姑娘武功比我高明得多,我便靠在車轅上睡一宿,但有異響她必定也聽得到。”

他背上劍創生疼,不敢拿背倚著車壁,便拱在車門前的窄板上,將將側躺下來。因困累厲害,不知不覺竟也睡去了,及至第二天清早那男仆輕輕推他,他悠悠醒轉,方知一夜平安無事。

不多時曾九下車來,那仆人忙上前殷勤伺候。車上東西不多,難作出什麽排場,但他仍早早打了清水,起火燒熱,又濕了巾帕遞上來,乖順道:“姥姥使熱巾帕擦擦手臉,這荒郊野外的,著實委屈了您老人家。”

林平之耳中聽得分明,終於覺出奇怪來:“他怎麽這般稱呼曾姑娘?”但見曾九面色如常,應也不應一聲,只接過雪白巾帕來用。林平之瞧了幾眼,只覺她手臉如脂玉鵝膏,叫熱水一蒸,眉目愈發漆黑分明,口唇愈發嫣紅細潤,美麗生動之處仿佛不似人間顏色,忙又別開眼來,心中又想,“她一夜醒來,不見半點不潔。原來,原來她也沒敷粉,沒塗口脂的,她本就是這樣顏色。”

心裏存了這點不自在,林平之這一早上再沒話說。待到重新上路,枯走半天,他才逐漸又將這點念頭丟開,一時擔憂青城派攔路、曾姑娘不敵,一時恐懼父母遭了酷刑、或已不測,整個人又覆魂不守舍起來。

中午時分,三人於道旁遠遠見一茶棚,行至近處,見棚外搭著馬廄,裏頭三五匹牲口正在飲水,棚裏茶桌幾張,也零星坐了十幾個行客。那男仆精神一振,問道:“姥姥,要停下吃口茶,歇歇腳麽?”

曾九道:“好阿。”

林平之跟在曾九身後下車,一路迎著茶棚裏各色人等的目光坐定在一張空桌前。他見棚裏許多漢子瞧曾九目光垂涎,頗有些心術不正,焦躁之上又添了惱火,有心發作,卻又死死按捺住了。

曾九覷他臉色,忽笑道:“你怎麽啦?”

林平之道:“沒甚麽。”

曾九淡淡道:“你膽敢騙我麽?”

林平之猶豫一霎,低聲說:“我瞧這些人的眼神很不喜歡。只是……只是……”

曾九道:“只是你也沒什麽法子,對不對?”

林平之兩拳緊握,青筋直迸。半晌才道:“我沒什麽本領,胡亂發作起來,也只是橫生枝節,給你添麻煩罷了。”

曾九撐腮瞧著他,見他面露切齒之色,顯是觸景生情一般,一時有趣便微笑問:“你怎知道是橫生枝節了?又怎知道是給我添麻煩了?”

林平之道:“我……我……”

曾九又截口道:“你瞧誰不慣,只管發作他,怕個甚麽?你沒有本領,我可很有本領。”她言辭篤定非常,仿佛天真過頭,又仿佛真不將何人放在眼中,“誰敢不聽你發作,我就殺了他,怎麼樣?”

她話音溫柔可愛,卻又聳人聽聞,將林平之聽得瞠目結舌,不知作何應對,只結巴道:“你……你……”

兩人這廂閑話,聲音不小,茶棚中不乏有人聽見,不知何處便傳來一道冷哼聲。曾九還未來得及將那人揪出來,隨行那男仆已捧著自備的茶盞小步急趨而來,賠笑說:“姥姥,茶來了。”

曾九“唔”了一聲,掀開茶盞瞧了一眼,並不立刻就手去喝。林平之正急於避過方才的話頭,聞聲便期期艾艾問:“……曾姑娘,你芳齡正值,何故……何故使人這樣稱呼你?”

曾九道:“我喜歡,要你管?”

她忽然又翻臉了。所幸林平之已略領教過她這般性情,只在心裏想:“你倒問那許多閑話做什麽?平白自討沒趣。管她喜不喜歡,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青城派和爹爹媽媽的事,若為了這些挨她一頓呵斥,那才不算白挨。”

這般想了,他便又問:“曾姑娘,青城派的人當真會來麽?”

曾九向身旁捧著海碗飲茶解渴的男仆一努嘴,道:“你問他啊?”

男仆忙又將腰佝下,恨不得賭咒道:“小人絕對已將信傳去了,便是掌門不來,得力弟子也定會來的。”

林平之聽得奇怪,忍不住問:“你究竟是甚麽人?”

那男仆一時不敢回應,先打量了曾九眼色,才小心道:“回林公子話,小人申不俊,曾是青城派的弟子,不過而今已棄暗投明,甘願在姥姥麾下任憑驅使。”

林平之“啊”地一聲叫出來,大驚非常。

這茶棚之中多半是江湖人士,聞聲亦是一陣騷動,若說前頭曾九口出狂言,還能視作小姑娘胡吹大氣,不值得當真;眼下這男仆自報姓名,口稱青城弟子,卻這般公然叛出門墻,事關名門大派清譽,就絕不是一件小事了。

角落裏一桌忽有人冷冷道:“那小子,你向個俊俏小娘們兒搖尾乞憐,是你自家的事,不要牽累了青城派,胡亂攀扯當心小命不保!”

申不俊臉上只是笑,不敢帶出一絲一毫異樣,只當做沒有聽見。

曾九見他乖覺,這才莞爾道:“你聽見沒有,那頭的麻子臉說你是我的小狗兒呢!”

申不俊見她對自個兒柔聲細語的,反倒露出些許驚懼之色,口唇哆嗦一霎,才強作歡顏道:“小人……若是能討姥姥歡心,小人樂意當小狗兒!要小人來說,旁人還沒有這個福分呢。”

他這般作態實在諂媚至極,全不像男人討好心上人,倒更像奴才討好主子,茶棚裏眾人聽得愈發吃驚,一時連騷動也平息了。

寂靜中,曾九又道:“他很為青城派著想,你回頭看看,認不認得他?”

申不俊回頭細細一看,又恭恭敬敬答話:“小人不認得。”

曾九便又微笑道:“啊,你這餘滄海的嫡傳弟子,竟不認得他。你瞧他這般護主,像不像青城派的小狗兒?”

角落裏那麻臉漢子拍桌而起,陰惻惻道:“小娘皮,消遣你爺爺?”說著,手已牢牢握在腰間的長劍劍柄上。

曾九面色如常,淡淡說:“把他料理了。”

申不俊應喏,緩緩直起腰來,向那麻臉漢子身旁走去。他背對曾九,不知神色究竟如何可怖,那麻臉漢子與他對視片刻,臉上竟露出些許慌亂顏色,忽地鏘聲出劍,率先向申不俊胸口疾刺而去。

申不俊向後微微一閃,抽出佩劍還手格了一招。他使劍迅疾,點削如風,比麻臉漢子快了二三籌不止。那漢子疲於應對,又不料申不俊內功頗有小成,臂上勁力十足,勉強招架了十數招,腕上便已酸痛難忍,眼見便要不敵,忙大聲叱道:“且住!你可知道我師哥是誰麽!”

申不俊充耳不聞,陡然竄進二尺,劍光如白扇般向麻臉漢子五指削去。那漢子反應稍慢,五指已給割傷,下意識便撒手丟劍,空門大露。

申不俊眼中兇光大盛,忽怪叫一聲,長劍一翻,猛地從那漢子小腹間一沈,順勢直挑上了喉頭,將他半身剖了開!

鮮血蓬濺而起,申不俊不躲不避,迎頭淋了,又一腳將那麻臉漢子踹倒。茶棚中鴉雀無聲,在座江湖中人多半不過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但眼見卻還是有的,這兔起鶻落的十幾招間,早瞧出申不俊縱然不是青城派的,也定是不好惹的狠角色,絕不是此時此刻能張聲招惹的。

林平之牙齒格格打顫,一言不發。

曾九則道:“你瞧見那招沒有?松風劍法裏的「碧淵騰蛟」,他使得還算馬馬虎虎。”

申不俊兀自收劍轉身,直到了曾九面前,才拿手抹了把臉,覆露出諂媚之色,口中道:“姥姥,小人把事辦……”

他話說至一半,茶棚外迎著日頭,忽有一點寒光沒入。

申不俊眼睛微微一瞇,還未反應過來,曾九已不知何時伸手出袖,兩指在他眉心前輕輕一銜——

恰此時,申不俊方才將話說完:“……辦妥了。”

曾九將手施施然收回,打量著兩指間的物什。

那是一根三寸長的鋼針,因發力甚巨,此時它仍如同活物般,在曾九兩指間嗡叫細顫,聲音猶如蜂鳴。

瞧了一會兒,她擡頭問申不俊:“你認不認得這小玩意兒?”

申不俊鬼門關走了一遭,幾乎給冷汗浸濕,呼呼喘了兩聲,才細聲細氣道:“姥姥,這叫青蜂針,是……是青城派的獨門暗器。我……我師父他來啦。”

曾九微笑道:“好,我正等他呢。”她仍將那枚細針拈著,像只是好奇一般詢問申不俊,“可我瞧著他要殺你,你肯不肯死啊?”

申不俊兩股戰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姥姥救我,姥姥救我!”

曾九不再看他,轉臉向茶棚外瞥去。

官道另一頭,一個蓮冠道人身披青黑鶴氅,緩緩自叢林中踱了出來。他身量頗為矮小,但步履沈著,有宗師風度。自他身後,漸次又鉆出幾個佩劍裹頭的川人劍客,想來是他手下的得用弟子。

曾九不曾見過餘滄海面貌,匆匆打量一眼,便著意去瞧他腰懸的長劍。果然如同申不俊所說,那劍刃要比旁人的更長一些。

看罷,她終於發問,問得也不大客氣:“你是餘滄海了?”

那蓮冠道人臉皮輕輕抖了一下,神色陰晴不定,只是冷哼了一聲。他身畔的弟子卻按捺不住,張口叫罵起來道:“嘴巴裏放尊重些!”

曾九也不生氣,嫣然道:“看來是了。你徒弟功夫稀松,實沒甚麽可觀之處。但我想你一代名門掌教,想來劍法當有幾分造詣。”她說著,將手向跪倒在地的申不俊一伸。

申不俊瞧見,忙哆哆嗦嗦取下背負長劍,兩手奉給她。

曾九接過劍,往桌上輕輕一按。註目向餘滄海道:“你使兩招來給我看看罷。”

過年好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